下去,写到后来写得快了,几成草字。
两人写字写得忘形,景天早忘了矜持和不自在,和蒲瑞安有说有笑,又吵着说我也要写我也要写,蒲瑞安把笔让给她,又问:“你临的谁的帖?”景天抬头故作正经地说:“周伯伯。”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里正高兴,门上传来敲门的声音,景天回头去看,房门原就是开着的,那人就靠在门框上吊儿郎当地用指尖琢琢门,光是这样一个站姿和手势,就让人觉得这人有些轻佻,而那双眼角向上的斜长眼睛,更是有些嘲弄在里头。
那人弄出声音,原是要引得屋里的人回头去看,这时见景天一回头,一张精致小脸出现在累累书架间,霎时老旧的亭子间像有光照进。那人眼睛不自禁地亮了一亮,这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懒洋洋的神色重又回到他的脸上。
景天被他无礼的眼神看得有些薄怒。她一向自负美貌,在学校是公认的系花,从来只有男生在她的眼光逼视下转头,而这个男人的眼光却像是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的三围。她毫不客气地盯回去,嘴角挑起不屑的微笑,眼神冷冷的,瞄一眼后又回到书桌上,放下笔看前头蒲瑞安的字,再把两人的字相比较,这一比,颇让她汗颜。人家好好的一篇字,加上她后面的两行,简直可以用一句成语来形容,就是“狗尾续貂”。她看了就有想撕去后面半截的想法。
她表面像是在研究书法,心里却留着一只心眼留意着门口那个人。只刚刚那一眼,已经让她看清那男子年龄比蒲瑞安略大一些,却也大不了多少,但蒲瑞安是那么沉稳有修养,这个人却有轻浮之相。难道是蒲瑞安的兄长?看相貌倒有三分相似。
她心里还在琢磨两人的关系,蒲瑞安抬头看一眼那人,不着意地低头拾起景天搁下的笔来继续写,嘴里淡淡地招呼道:“小舅舅回来了?对方如何?”
景天急得直想叫“嗳嗳”,他在她的字后面接着写,让她怎么撕去她的字呢,这下献丑献大了。心里又想,原来是蒲瑞安的舅舅呀。这舅舅看上去也就比外甥大个三五岁的样子,这么说蒲瑞安的母亲会比这个弟弟大上很多。景天不禁对蒲家的情况有点好奇,便再次转头去看这小舅舅。
小舅舅掏出一枝烟来,细细长长的带着白色过滤嘴,又摸出一只打火机来打火,才“叮”一声响,那烟还没点燃,蒲瑞安就冷冷地说:“小舅舅,别在我书房吸烟。”小舅舅不理他的话,自顾自点燃香烟,吸一口又喷出烟来,那烟直直地朝景天这边飘来。
这亭子间那么小,两壁放满了书橱,窗下是书桌,书桌前是椅子,景天站在椅侧,离房门也就一臂的距离。这一口朝她袭来的烟,让她避也避不开,顿时让她恼怒起来,回头直直地瞪着那小舅舅,眼中怒火快要迸出去。
小舅舅笑一笑,对蒲瑞安说:“这个小姑娘卖相①灵的,你从哪里找来的?我今天见的那个,就是一根电线木头一样,不动不笑,连话都不会说。问一句话答一个字,就跟算盘珠子没什么两样。头发嘛像是用光了一瓶摩丝,吹得硬梆梆的像戴了一顶头盔,现在的小姑娘连怎么梳头都不会了。”又朝景天点一下头,再次说:“这个小姑娘灵的,侬眼光老好。”
景天再也听不下去,对小舅舅说:“灵不灵也不用你来评。人家小姑娘头发像钢盔,那就是为了抵御风刀霜剑的。依我看光是头盔还不够,还得再加上防毒面具。”转头对蒲瑞安说:“蒲老师,不早了,我回去了。”
蒲端安放下笔,“也好,我送你回去。你等一下,我把本子给你。”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叠文稿纸,那文稿纸上还用牛皮纸钉了封面。封面上有四个毛笔字:远映碧山。还是同样的孙过庭书法,看墨迹也新。他桌上现放着全套的文房四宝,也许就是特地拿出来写这四个字的。不然这年月,又不是离休老干部,谁在家天天摊着毛边字练书法呀。蒲瑞安这份情意,重得让她不好意思接受。
再看这名字,又是一喜,浑忘了刚才为小舅舅无礼的眼光生气的事,问道:“蒲老师,这是取杜牧的《鹭鸶》里的‘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的意境吗?”亏得她这些日子读了不少的鸟诗,看了这四个字倒知道出处,不然,怕不要被蒲瑞安看低。
蒲瑞安锁了抽屉,拿了钥匙说:“对。雪衣雪发的鹭鸟在青山碧水中,可不就是一幅画?”引景天往外走,对堵在门口的小舅舅说:“小舅舅,借过。”
小舅舅非但不让,还把一条腿绕在另一条腿上,把门堵了个严实,笑嘻嘻地说:“原来是你的女学生。我就说嘛,那里去找这么嫩的小姑娘,嫩是嫩得来,掐得出水来了。原来老弟你喜欢的是真正的小姑娘。”又对景天说:“小姑娘,有姐妹没有,下次带来一道白相②。”
蒲瑞安气得低喝一声,“小舅舅,你别乱说话。”他还要再往下说,景天却抢着说道:“你是脑子进了水?还是吸烟毒坏了嘴巴?”
小舅舅听了这话,竟搭不上腔,吃惊得张了嘴,那香烟就沾在他的下唇上,欲落不落。
景天又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在马路上电车上这样跟我说话,我早就巴掌问候了,今天是看在蒲老师的面上,放过你。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就由得你瞎三话四?你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小姑娘。我这个小姑娘从十三岁起就打流氓了,你要是再敢上腔③,我让你知道小姑娘的厉害。”
“哦哟,厉害的,小姑娘煞气这么重?啧啧。”小舅舅这下是在真的惊叹了,“今天我碰上的那个小姑娘要是有这么烈性,我倒欢喜了。老弟,侬眼光真好。”
蒲瑞安认识这个女孩子也有一段时间了,开始以为她安静沉默,后来看她在长辈面前装痴乔颠,如今才发现她竟是火爆刚烈,性格这么多变的人倒真是少见。而且刚才对小舅舅的话说得何等的义正辞严,小舅舅一惯对女性吊儿郎当朝三暮四的看不上眼,这只怕还是头一次遇上让他吃亏的女性。心里实在高兴,脸上却不流露出来,只说:“小舅舅,我要锁门了。”
小舅舅这才把嘴合上,那根烟又安全地回到了两片唇中。小舅舅用两根指头捏着烟,吸一口说:“看来会是自家人了?也不介绍一下?我是你蒲老师的小舅舅,他妈妈的小弟弟,叫苏照。”
蒲瑞安说:“不用了。”景天说:“没必要。”两人一同出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