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等她来描红。
景天捧着骨灰盒哭的不成声,霎时那块白布上就全是泪痕。阿德哭着扑上来喊爸爸,景天把他抱住,两人把骨灰盒拥在当中,哭成一团。
景至琛放下香烛等物,去叫了墓工来,直等母子两个哭得没了声音,才从景天怀里接过骨灰盒,撬开墓板,放了进去。墓工拿了水泥瓦刀就要封穴,傅和晴说等一下,景至琛转头一看,却是蒲原和苏熙两个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景天牵了阿德迎上去,叫一声爸妈,说:“你们来了。今天瑞安下葬,就怕你们赶不来,又怕我在电话里没讲清位置,你们找不到。对不起爸妈,我自作主张,把瑞安葬在这里了,苏州是我们两人的家,我想他会喜欢苏州多过上海。”
蒲原说:“你做的很好,比我们当爸妈的想的都周全。难得你还愿意和我们通电话,又把落葬的时间地点告诉我们,我们很感激。他妈妈也很同意你的做法。”
景天说:“妈妈,我替小安子谢谢你今天肯来。”苏熙的脸一直僵硬着,只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到了墓前,墓工把石板重又盖好,刮了水泥封了墓穴。傅和晴摆好蜡烛鲜花,景天用红笔把蒲瑞安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一笔一笔描出,描一笔停一下,几次泪水糊了眼,擦去了又描。描完了把头抵在墓碑上,再把烧好的瓷像用强力胶黏在名字上面,轻轻喊一声小安子,瓷像上的蒲瑞安戴着眼镜,温和地朝她笑着,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傅和晴烧了三炷香让在一边,景至琛抱着阿娴燃了六炷香,阿德学者大人的样子哭着跪下上香磕头。蒲原跟着敬过了,退到一边。等苏熙点香时,苏熙的手抖得点了三次才在蜡烛上引着香头,插在香炉里,默哀片时。
景天从景至琛怀里抱了阿娴过来,说“这是阿娴,瑞安的女儿。我这次回来,一是给瑞安落葬,二是让她爸爸见见她。可怜他们两个,永世不得见面。”
苏熙的眼睛落在阿娴的脸上,阿娴正睁着眼睛滴溜溜地看人,见有人的面孔在眼前,便张开小嘴笑着打了个招呼,发出轻轻滴咯咯笑声。苏熙的脸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这笑容一闪而过,让景天怀疑是不是她哭花了眼睛以至看错了。
景天再靠近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问:“妈妈,今天在瑞安墓前,你说一句实话,瑞安他是你的独生子吧?你让他死的安心,少一件遗憾可以吗?”
苏熙抬起眼来凌厉地看她一眼,“瑞安当然是我的独生子。”景天毫不退缩,继续逼紧了问:“那苏照呢?你让他误会,让他恨瑞安,又是为什么?”苏熙沉默不答。景天不想放过这唯一的机会,这是蒲瑞安的心病,无论如何她要替他讨回这个公道。“苏照以为他是哥哥,是瑞安抢走了所有属于他的名分地位和财产,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原因。你就不能让苏照死心,叫瑞安死个明白?”
苏熙仍然不回答,景天贴在她耳边说:“那我来问吧,是不是因为白苓的原因,你后来嫁了你不爱的人,生了你不想要的儿子,为了表示你的不甘心,才故意让所有人都不快乐?你牺牲了瑞安,教坏了苏照,还辜负了瑞安的爸爸。他为了你可以容忍你所有的胡作非为,你就一点不感动?”
景天抬头看一眼蒲原,他虽然站得离她们有几步远,却一直警觉地注视着她们,那一脸关切的神情,叫景天看了不忍心。苏熙转脸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马上变得柔和。
景天想,要是瑞安能活到这个岁数,眼前的蒲原便是三十年后的瑞安,而他看她的眼神也不过如此了。苏熙就是个瞎子,死守着心里的墓碑,忽略了身边的挚爱。偏要与命运较劲,也不肯向生活妥协。
蒲原看她们两人像是谈完了话,上前两步搀了苏熙,说:“小景,谢谢你为瑞安做的一起,这里我们以后冬至清明会常来的。我们先走了,你也节哀顺变。”说完扶着苏熙向景至琛和傅和晴点头告辞,景至琛也点头回礼。只有两个女人不理睬。
景天抱了阿娴最后在蒲瑞安墓前拜别,心里说:安先生,我会是你永远不变的小景。
蒲瑞安的瓷像上俯看着她,笑意从眼镜后面闪出。泪眼模糊中,景天像是看到他对她说:小景,我会爱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的誓言他做到了。
到他死的那天,他的心里都装满对她的爱,对他们孩子无限的眷恋。
那个时候他正开车回家,家里有深爱他的美丽的妻子,有崇拜他的可爱的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就要降生,继续填满他的生活。
那样的爱让他不忍离开,他徘徊在她的身周,跟她告别,一次又一次,和她在梦中,亲吻她,对她说,我爱你,我舍不下你。我回来看你。
景天想我们的爱啊,就是苏州凤凰山的墓碑,连绵看不到头,是清明冬至的泪水,都淹没不了的石头。
是江西九连山的鹭鸟,在台风中坚守着巢,在湖边清亮着歌喉,在芦苇荡中双双起舞,翩翩遨游。
他们相爱,像是机缘的巧合,刻意的安排。
只有他们知道,他们相爱,是上天注定了要他们相爱。
那是时间做的媒人,前世修得的姻缘。
哪怕她不是他的初恋,他不是她的禁果。
然而他们注定要相遇,要重逢,要相爱,要死守。
他们相爱,不是冲动,不是热血,不是盲目,不是将错就错。
他们相爱,只是他们需要去爱。
前半生缺少了她,他的人生残缺不全,他找了又找,像和氏献璧那样,怀揣着一份炙热的情感,千山万水寻了他去,捧出来献给她,要她孕育成珠,回报他以骨肉,与他血脉相连。
而她的后半生失去了他,只能抱残守缺地等她苍老,再在血于气竭之时,回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她的相思。
告诉他她不负他,他以生命待她,她以生命回应他。
告诉他,她不是不舍得生命,而是如果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来消耗她的血她的气,她怎么向他证明,她是耗干了血咽尽了气呢?
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在她却是磨砺血肉成珍珠的沙子。
唯有时间才可以把一粒沙子变成一颗珍珠,让一朵玫瑰开到花心,一般一般凋残、掉落的,都是它的美丽。
景天回望天空,烧过的纸钱成了巴掌打的灰色薄皮,被清明的风卷到半空中,像一片片鸟儿的羽毛,上下盘旋。
她眼睛一花,以为是身在芦苇荡里,耳边有鹭鸟清亮的喉音汨汨而鸣,蒲瑞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