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休养了半个月,伤口慢慢愈合,已然好了许多,这一日晚上,她才服了药,朱妈把芙儿抱过来放在了床边,芙儿一岁了,这会儿在软软的被子上爬着,十分活跃地“翻山越岭”,嘴里依依呀呀地说些个人听不懂的话,朱妈担心道:“小姐,可小心别让孩子碰到了你的伤口。”
贺兰摇摇头,微微笑道:“没事,让她在这里玩。”
朱妈就站在一旁,仔细照看着贺兰和芙儿,就听得门外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贺兰的脸色 一变,朱妈先叹了一口气,道:“小姐,外头传的那些瞎话谣言真没法听了。”
贺兰淡漠道:“既然是瞎话谣言.又何必去听,你把芙儿抱走吧。”朱妈便走过来,抱起芙儿,芙儿不想离开妈妈,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向着贺兰伸手要抱,那卧室的门一开,高仲祺已经走了进来,门在关合的刹那,贺兰就瞥到了站在门外的随护侍从官。 高仲棋一进门就听到芙儿大哭,便朝着芙儿看了一眼,贺兰忙道:“朱妈,你把孩子抱到婴儿室去,喂她喝一点牛奶。” 朱妈应了,抱着芙儿走出去,外面的侍从官又重新把门关上,高仲棋脱了戎装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回头来笑道:“你今天的脸色比昨日又好了许多。”
贺兰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衣,散着头发,靠坐在床上,淡淡道:“你要来,我挡不了你,但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换一个时间?” _他走到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一笑,“我这个时间来又怎么了?” 她面色淡漠,唇角扬了起来,半带嘲讽地一笑,“我知道,你是指望着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坐实我一个‘不贞不洁’的名声,让我退无可退,但你这样做,真以为我没办法了么?我虽从小在西洋学堂里念书,但《古今烈妇传》还是读过一点的。”
他道:“难道你还想以死明志?”
她却微微一怔,那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微芒,失神地道:“以死明志?我恐怕还真做不到,我怕死,害怕一个人躺在冰冷孤独的地方,那种滋味,尝了一次就已经是刻骨铭心了”
高仲祺皱一皱眉头,“你什么时侯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贺兰转过头来,看着他英挺的面孔,弯唇一笑,“当然是你亲自下令炸塌的别墅里啊,我在半塌的地窖里躺了四天三夜,泥土把我埋住了一半,那种感觉,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这辈子都没法忘记呢。”
他坐在那里,却没了声音,双手在衬衫的口袋里摸了摸,但烟是在外套里的,他站起来走到了衣架旁,把手伸到了口袋里去拿珐琅烟盒.手指碰到了冰凉的珐琅面,却又缩了回来,她伤才好一些.哪能吸烟气。
他回过头来,她已经躺下了,缩在被子下,就好像是披了一层盔甲,一道屏障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贺兰,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你也别想用你的一辈子来折磨我,我可以等你,但你别让我等太久,我会不耐烦。”
她闭上眼睛不说话,就听得一阵衣衫窸窣,又是一声门响,他已经走了出去,她静静地躺在这里,尽量把呼吸放平,可以听到他带着侍从官下楼的脚步声,皮鞋踏在地板上,橐橐有声。
第二天贺兰先向陆医官问了兆煜的情况,兆煜到底伤得太重,治疗的又晚,子弹卡在胸腔里发了炎,好容易才剜出来,这会儿恢复得还不太好.秦荣又偷偷地来告诉贺兰.已经将兆煜挪到了花房的夹层暗间里去,等闲人是找不到的。
贺兰因在屋子里休息了好几天,闷得发慌,就到楼下大厅里坐了一会儿透透气,伺候的丫头们端来了饼干点心,又悄悄地退了下去,客厅的大门外传来脚步声,秦荣走进来,走到贺兰的身边,轻声道:‘少奶奶。”
他双手将一张帖子递过来,贺兰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那脸上的神色淡漠极了又慢慢地放在了一旁。
秦荣站在一旁.见贺兰不说话,他也是秦家老佣人,禀性极倔,这会儿一股血气涌上来,大着胆子道:“派来的侍从官还等在外面,我这就去回他说少奶奶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出门,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了,明摆着要坏少奶奶的名声。”
贺兰望着那几枝插好的娇艳蔷薇,淡淡地道:“把帖子放这,你出去忙吧。”
秦荣一怔,张口结舌的望着贺兰,那脸上的不忿却越来越浓了,最后竟沉重地“唉”了一声,转身就朝外面走,正巧朱妈端茶进来,两个人几乎撞了个正着,朱妈讶异道:“秦管家,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这朱妈是贺兰嫁入秦家时带过来的人,秦荣不客气地白了朱妈一眼,话里有话地冷冷道:“我们秦家败是败了’但还不至于败了骨气,如今这样成什么体统,简直丢尽秦家颜面!”
秦荣一面唠叨一面忿忿地走了,朱妈回过头来,就见贺兰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微垂着脸,嘴唇微微颤抖,朱妈见了十分心疼,忙走上前来道:”小姐,你别听秦荣胡说,他那个臭脾气,你跟他说什么都说不通,你理他做甚!”
贺兰却轻轻地咬一咬嘴唇,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默然道:“我去前面 看看母亲。”
朱妈道:“我刚才听前院的丫头说,太太服了药,这会儿大概已经睡了。”
贺兰便道:“那我去看看兆煜。”
朱妈道:“你身体也才好一些……”
贺兰默默道:“没事,我慢慢地走,你不用跟着我。“花房里自然花团锦簇.一室皆温,贺兰走到靠墙的花槊旁,将左数第三个铁树盆景慢慢向右旋动.眼前靠墙而立的多宝格子便朝一旁退去,露出里面的一个密室来。
密室里摆放着许多珍贵花瓶,古董和宝箱,抬眼望去,每一件东西都是价值连城之物,这本是秦鹤笙的一番算计,自古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军阀混战,争权夺势,你死我活,都在旦夕之间,秦鹤笙专门存了这样一间宝屋密室,为子孙留取后路,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屋子阴暗,死气沉沉,透着些拎意和湿气,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电灯,兆煜这样的环境里养伤,伤口恢复极慢不说,又染上了伤寒,仗着身体底子好,陆客官全力看护,才没有转为肺炎,实乃万幸。 贺兰才一走进去.就见兆煜的病床前坐着一个人,她微徽一怔,开口道:“母亲。”
秦太太回过头来,家遭巨变,丧偶失子之痛将她彻底击垮了,积年的肺病发作,久治不愈。这会子坐在那里,身体消瘦,一双手更是犹如枯枝一般,这会儿却朝着贺兰轻声道:“你要小声—点,兆煜睡了。”
贺兰默默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