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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只是后来我们依然孤单,你换了几站,我一直流浪。

——刘若英《开始的那句话》

自从那天以后她开始失眠,黑夜里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着理查粗粗的喘气声,一起一落,夜好像长的没有尽头。

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一连串冗长的噩梦,梦里面有邵琛,他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在学校的大树下抱着她,对她说,“秦戈,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她感动得想哭,终于有一个人争着要她,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包袱。可是她还来不及拉住他的手,一个女生跑了出来,将她推倒在地上,将他抢走了,她蹲在地上哭,像小时候看不到她爸爸时一样,然后乐乐跑上去,羞她:“叔叔,妈妈不乖,妈妈又哭了。”

叔叔是谁?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苏木良,他皱着眉头,“秦戈,你到底在伤心什么?”她刚想回答,他们却忽然不见了,她急忙站起来找他们,可到处都是雾茫茫的,天地那么大,就她一个人站在无人之境。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屋子的黑寂。

过去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被打开,就再也管不住了,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却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起来。

训练只剩下最后两个星期了,她必须加快步骤。理查对她的依赖比以前少了一些,这是个好现象,只是偶尔心里还是会掠过一丝惆怅的感觉。这个星期,她带着理查和他出去户外训练。她又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外表的出众,不管他站在哪里,他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让她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

休息时,他们没有回去,离他的公寓有些远,所以两人讨论后决定在外面解决午餐,她忽然想吃酸辣粉,于是建议去吃,他好像不大乐意,面有难色,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两人找了家装修比较干净的店进去,因为她知道他有洁癖,但多东西要消毒后才肯用,她要了份加辣的酸辣粉,问他要什么,他说也要一份,但不加辣。

秦戈笑他,“是不是你吃不得辣?”

他不答,但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的神情,他的确吃不得辣,一点也不行。

粉很快上来了,秦戈吃得很过瘾。

他微微愣了下,然后问她,“你很喜欢吃辣?”

“嗯,很喜欢,辣椒是个好东西,只要吃一次,就会爱上它,你怎么不试试?”她头也不抬,还不断地往粉里加辣椒。店老板看她这样能吃辣,问她能不能吃更辣的。她答能,两眼发光。老板酒逢知己般将私藏拿出来,秦戈以为自己已经很能吃辣了,所以有些掉以轻心,加了很多,一口下去,辣得她眼泪直流,嘴瞬间麻痹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板很无良地在一旁笑,说叫她不要加那么多,那是他的私藏品,至今没有多少个人受得了。

秦戈喝了很多水,喉咙才稍微缓过一点气来。老板走后,他问她怎么样了,她直说辣,辣得受不了了。

“有多辣?”他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眸子闪着异彩的光芒。

“很辣很辣,要不你也试试?”她有些坏心眼地想看他被呛到的样子,谁叫他平时脾气那么坏!

“好,我也试试。”他居然答应了!秦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接着就听到他说:“你过来一下。”

“干吗?”她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帮我加辣椒,你知道我看不到。”他神情非常自然。

她走到他身边,刚坐下,人就被他一手拉过去,撞到他的怀里去,头很快就被他用手固定住,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他想干什么时,两片软软的东西就轻轻地滑过她的嘴唇,她心里一惊,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她似乎忘记了还有挣扎这回事,一直到他离开她的嘴唇她还是那副怔愣的样子。

“果然很辣。”他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巴,动作不猥琐,反而有些性感,然后松开她的头,可能被辣到了,他嘴唇看上去微微有些红肿,脸上迅速染上两片潮红。

“你……”秦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仅上当了,而且还被劫色了!!这人怎么能这样!!

他虽然看不到,可是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勾画着她的样子,她生气时的样子会是怎么样呢?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一定是在腹诽他的行为,敢怒而不敢言,仅是想想就觉得很有成就感,这是这辈子他做的最大胆的一次:“秦戈,我还是决定追你。”

他说完就不管她了,低头吃粉。

秦戈真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心中的惊讶,回去自己座位时,不小心碰掉手边的茶,又溅了一身。他问怎么了,起身要过来,她马上大声一喝:“你不要过来!”

她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大声,这一叫,其他桌的客人和理查都望过来看她,她的脸更红了,恨不得立即挖个洞钻下去。

他被她这么一喝,吓了一跳,但过了一会儿,就抿着嘴笑了起来,然后按照她的话坐下去。可是他这一笑,秦戈却更气愤了,狠狠瞪着他,“你想追我,可要是我不让你追呢?”

他又笑了,喝口茶,动作很优雅,然后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秦戈,我追你是我的事,你别理我就行了!”

她几乎抓狂,什么叫做不理他,他要是每天都来个偷袭之类的,她能置身事外吗?

秦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在付账时,老板那句“现在的年轻人真开放”更是让她的耳朵都红了,心里把某个可恶的家伙腹诽了千万遍。

而那该死的某人这边,却是另外一番风景,样子十分悠哉惬意,似乎对自己刚才制造的“轰动行为”十分满意,嘴角由始至终微微翘着,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令他整张脸看上去流光溢彩。当然在她看来,那是非常的碍眼,让她看了恨得牙痒痒的。

他想,等他追到她以后,要经常让她吃辣椒,当然必须是得在他的陪同下才能吃,免得有不法分子跟他学习,用接吻尝辣。他有些邪恶地承认自己的方法是有点“卑鄙”,他心里也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出格的行为,这实在很不像平时的他。其实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林宇的刺激,他用一席话提醒了他,他说追秦戈这种人,就是要脸皮够厚才能追到,她就像是只兔子,牵着不走,一吓就跑,你不跟她来硬的是不行的!

他该学着厚脸皮一点。

晚上睡觉前,秦戈给秋凉发了个信息,半分钟内没有收到回复,她以为秋凉已经睡着了,正准备睡觉,可是她错了,秋凉的电话很快打来了。

秋凉发挥了极大的热情,八卦精神,以及狗仔队的专业素质,将每一个细节都给挖出来……

秦戈悔得肠子都青了,最后好在手机没电了,秋凉才依依不舍地挂掉电话。当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苏木良变成了山寨王,而她则成了可怜兮兮的良家姑娘,被他抢去当压寨夫人。醒来时,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寒地鄙视自己,多奇怪而闷骚的梦啊!

这天,她回基地开了一整天的会议。

一下公交车,肚子又是一阵疼痛,让她几乎想晕死过去。之前在基地便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当时就在心里大叫不好,这次事件又不准,提前了很多天!

她跌跌撞撞地朝小区走去,每走一步,肚子就痛一下,好像有人扭着肠子在那里使劲地拽,腹部很沉,好像有块大石头在那里压着,又下不去,身上冷汗直流,腿沉得像灌了铅般不想动。她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刚掏出手机,很凑巧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在哪里?”是苏木良的声音,好像有些急。

“我在……小区门口。”她痛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脸色青白得可怕,嘴唇也咬得发白,路过的人都对她投以奇怪的眼神。

“你在那里等着,不要动!我马上就下来。”刚才他接到秋凉的电话,说秦戈好像不大舒服,叫他让钟点工准备好红糖枸杞姜茶等她回去喝。他之前不知道那药是做什么用的,然后打电话给林宇才知道是那么回事,急忙去下面的药铺买了些材料和缓和痛经的药,自己摸索着煮好等她回来。

这次痛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估计是昨天吃了很多辣的。医生多次叫她戒口,吃些清淡的东西,可是她一直做不到,但是会尽量避免在经前和期间吃辣的东西,她没想到这次会提前那么多天来,再加上今天情绪很波动,所以这次她算是痛的最彻底的。

她痛得站不住了,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在她几乎晕倒时,她看到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顿时安心了。

理查准确无误地将他带到她面前,他带着焦虑的情绪问道:“秦戈,你还好吗?”

“……我……痛得快死了……”她这次没有隐藏自己的感受,无助地说道。

他摸索到她的头,顺着蹲下来,扶住她的身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秦戈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手臂是那么有力,不是很粗壮,可是很有力气,足够给她安心稳定的感觉,那一刻,她的心里涌起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怕了。

她无力地勾住他的脖子,隔着夏日薄薄的衣物,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有点暧昧,闻到她身上飘来的香气时,他微微有些走神,醒过来后,脸上马上出现了两片绯红的痕迹。

“很快就到了,你再忍着点。”他轻轻地安慰她。

“嗯。”她头没抬地回答道,声音听上去非常的虚弱,他的气息暖暖地喷洒过来,让她觉得一阵温暖。

在理查德带领下,他们很快回到屋里。苏木良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然后转去厨房拿一早就准备好的热水袋,让她放到肚子上敷着,然后再去端来红糖枸杞姜茶和痛经药给她服下。

秦戈虽然痛得很难受,可是她没有睡着,眼睛微眯着,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不断地走来走去,为她做事情,心里有些暖暖的,涨得有些难受,要他这个瞎子来照顾她这个病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感觉下腹没有那么坠痛了,身上也不再出冷汗了,“我好多了,谢谢你。”

这话她是特意说的,因为她一偏头,刚好看到他关心的神色,心里一酸,觉得他有点可怜,眼睛看不见,怕他会继续担心,所以才加上这么一句。

下午的余辉照进来,落在床上,他的身上,一切看上去那么温暖,那么美好,犹如冬天里喝了口暖茶,心里瞬间装得满满的。

听到她的话,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带着点羞涩的味道,好像很不习惯这种场合,脸微微红了起来,“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弄饭。”

她惊讶,这瞎子怎么这么厉害,不仅会煮咖啡,煮红糖枸杞姜茶,现在还会弄饭?他好像会读心术般,补充道:“叫钟点工弄饭。”

“哦。”她忍住笑,但心里依然觉得很感动,自从她父母离婚之后,她几乎就很少有这种被人呵在手心的机会。

在他的床上翻了一圈,将薄薄的被子搂紧一些,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他的床很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味,就好像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她看着一丝从窗帘上溜进来的光线,慢慢地吐口气,这种感觉其实很不错,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或许她可以考虑一下?但来不及进一步思考,她就沉沉睡去了。

苏木良特意叫钟点工把饭菜弄丰富一些。他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几个盒子,戴着一个大墨镜,摘下来时,钟点工陈阿姨发现他的脸颊有些绯红,于是问了句:“苏先生,你不舒服吗?”

“没事,她还在睡吗?”

“嗯,秦小姐还在睡,苏先生对你女朋友真好。”她将眼睛聚集在他手中的袋子里,白色的胶袋很容易就看到盒子上的大字:乌鸡白凤丸。

陈阿姨笑着看着他,这男人果然很不错!一个大男人能为女友去买女性的东西,能找出几个?而且她觉得苏木良的性格其实也不差,她那时候刚来帮他做家务时,他态度是挺冷的,一问三不答,可是接触多了就好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户主好,她做了那么多家政服务,只有在这里从来没有被骂过,有些户主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骂人,好像把她们这些做家政服务的阿姨们当成是他们的私人佣人般,根本不顾她们的自尊心和感受。

听到她的话,苏木良只是笑笑,帮理查卸掉导盲鞍,让理查自由活动。理查一得到解放,马上浑身抖一抖,然后奔去沙发底下找它的布偶玩耍,他则悄悄地到房间去。

屋里很静,静到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他摸索着在床沿坐下来。

他是很开心的,因为是他在她身边照顾她,而不是别人,尽管有很多事情不方便,但他仍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给她带来麻烦,只想给她安全感。

她应该睡得很熟吧,否则连他进来都没有知觉。他在脑海里想象她睡着的样子,想来想去却有点烦了,他看不到,又没见过,想不出来!

他的手慢慢地摸索到她的脸,贴上去,鼻尖飘来她的体香,顿时让他有些慌神,手好像触电般,马上离开她的脸,然后急急退出房间去,带着心慌意乱的神情,在陈阿姨和理查惊讶的眼神中溜进书房去,做贼心虚地一直不敢出来,直到陈阿姨把饭菜都准备好后离开他才出来。

秦戈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眼睛转了一圈才记起来是在他的房间里,刚坐起来,心里便再次大叫不好,她把灯打开,纯白的床被上,赫然的红色让她吓得跳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是他的床啊!

可能是听到里面的动静,他过来了,外面传来了他的敲门声,她急得想抓头发。

“我可以进来吗?”他在外面礼貌地问道。

“不可以……我是说等会儿。”她叫道,滚下床来。

死了,他虽然看不到,但鼻子却跟理查一样灵,他肯定会知道的。她尴尬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她现在必须做两件事:一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的床单马上换掉,然后明天送去清洗;第二个,她得马上回去她自己的房间换衣服,顺便洗澡。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外面问道,又敲了几下门。

“没事没事。”她抓抓自己零乱的头发,然后轻手轻脚地溜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隔着木板低低叫道:“苏木良……”

她的声音刚睡醒,低低的,有点沙哑,此刻听上去好像向主人撒娇的小猫,他心中一动,“我在这里。”

“我想喝点东西,你现在下去帮我买行不行?”

“你想喝什么?”

“咖啡。”她随口说道。

“我自己可以煮,比外面的好,不过林宇好像说女人特殊时期最好不要喝咖啡。”

“那啤酒吧。”

“更不行!那是男人才喝的东西,还有,你干嘛无故想喝啤酒?”他似乎发现有些不对劲,“你在里面干嘛,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又来了,他这个在国外留下的“坏习惯”。西方礼节里,一般做事情前,都会先询问对方的意见,这样表示尊重对方,可在她看来,却让她很为难,说好不行,说不好肯定又会让他不高兴。

“苏木良,我现在需要你出去外面一趟,随便帮我买点东西,什么都可以,咖啡不行就奶茶好了,你明白不明白?”

“不明白。”听到外面的某人的回答,秦戈气得差点血崩,这人的头脑怎么跟木头一样啊!

“你现在就下去帮我买,不要问为什么,好不好?”她柔柔地说道,带点央求的语气,软软的。

听到她撒娇似的跟他说话,他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很高兴见到她这个样子。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像她这样的糖衣炮弹,恐怕是再厚的城墙,也会马上毁于一旦,不过,他好像不讨厌这种感觉。其实对她的话,他心里有点明白,又似乎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答应了:“我这就下去帮你买热奶茶回来。”

她这才松了口气,一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她快速将床单收起来,丢到地上,然后急急跑到自己房间拿衣服去卫生间换掉,又马上去另外一间客房找新的床单。他这么敏感,估计会知道床单被换了,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换好后,她马上打开窗子,在房间里喷了他平时用的香水,然后抱起地上的脏床单要回自己房间去,可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她才刚走出他的房间,客厅的大门“吱呀”了声被打开了,她吓了一跳,自然反应地望过去,“不是说买奶茶了吗?怎么那么……”快字没有说出口,而是卡在喉咙里了,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止苏木良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看着她抱着床单,一脸讶然,看看他,再看看她。

而那个女人,就是不久前去过基地的苏木良的母亲,苏夫人。质量上乘的衣服,雍容华贵的打扮,举手投足间,自成风范,此刻苏夫人正上下打量她。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床单上的红给包住,却只能越来越乱。

秦戈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糗过,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两个人绝对把事情想歪了。

苏木良转身平静地对那两个人说道:“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这位不是秦小姐吗?”苏夫人说话客气,却颇显距离与冷漠。

苏夫人记性好,哪怕没有正面跟她交流过,去基地的时候也该是打过一两次照面的,按理说,和自己儿子有关的人与事,她都会了如指掌。

秦戈忙说,“苏夫人你好。”

“早听小江说秦小姐现在住在这里,只是没想到……”苏夫人看了一眼一脸隐忍的苏木良才缓缓地说,“会是这样。”

她张口想解释,苏木良抢在她前面说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出去再说。”

声音很冰凉,不带任何感情,若是一定要说有,那只有不耐烦吧。

秦戈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她之前有想过他们母子俩的感情不是很好,所以才会由基地来劝说他接受导盲犬,可是她没想到他们的关系恶劣到这种程度。

为了避免双方的尴尬,她忙说,“我先失陪了。”

说完转身抱着被子回了自己的房间,合上门。

秦戈斜斜地歪在椅子上,抬头看窗外的月亮,月亮一般被阴云遮住,微微散着乳白色的光晕,远处是万家灯火。

她知道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见到苏夫人,自然而然想到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邵琛的母亲。

当年,邵母最厉害的不是用脾气指挥人,而是笑里藏刀。这种人会笑着跟你说话,仿佛是天生没有脾气的人,不会骂你,更不会侮辱你,可是却有能力让你有天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当年邵琛的不辞而别让她很伤心,但自尊心让她无法做出去他家哭诉这种事,要不是忽然发现怀孕了,她一辈子也不会踏进那扇门。

而见她的人,自然是邵琛的母亲,听到她怀孕的事时,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过多的言语。

没有恶言相向,没有拿钱打发她,反而对她嘘寒问暖,温柔安慰她,说邵琛处理事情不够细心,不够负责任。没有骂她,反而是数落自己儿子的不是,这让年轻的她非常的感动,以为终于遇到一个理解她的人了。

可是邵母话锋一转,用委婉的语言告诉她,她和邵琛两个人不合适,无论从家庭背景,还是性格爱好,她跟邵琛都有很大的差距,邵琛是邵家唯一的孩子,他们希望他能找到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伴侣,只好要跟他们家是门当户对的。

邵母没有贬低她,可是却让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家庭和出身感到自卑,更看清了她和邵琛的差距,她也做不到一头热地撞上去,一定要和他天长地久。

邵琛的母亲没费一分钱就让她主动放弃了挣扎。

只是她仍然没有放弃孩子,即使邵母一路护航把她送去医院,可她一躺上手术台就后悔了,然后逃跑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有些过去如果不去想,便能渐渐模糊,可是一旦想起来,便溃不成军。

年轻时,要一起走到最后的约定总是有着诸多的讽刺,再相爱也敌不过家人的阻碍。

她真的以为可以天荒地老的,只是,夏虫不可以语冰,他们始终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的世界,如他母亲说的那样,她永远也无法融入进去。

她不怪邵母,以一个母亲的立场,她可以理解,却无法原谅!邵母不应该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将她逼得走投无路,那段时间,她就像只过街老鼠,只能躲着所有的人,一走出去,不是担心被抓去做人流,就是担心会湮灭在人们的唾沫中。

后来孩子没了,邵母依然担心她的存在会影响到邵琛的未来,所以将她的行为告知学校,却将邵琛这个人隐去。

她在那一年,失去了名声、家人、学业。那时候的绝望只有她自己能懂,只是如果那时候没有王教授救下自杀的自己,也许自己现在根本就不会遇上苏木良。

然而现在,她却发现,现在的自己与过去遇上邵琛是那样相似。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揉揉眉心站起来,打开门,苏木良站在门口,眉心微皱,她怔了怔,她一直觉得可惜,他最吸引她的地方,恰恰就是他的眼睛,初中那一次意外相遇,让她至今记忆深刻,外表看上去好像很冷酷,可是目光却是那样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可是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外面很安静,显然苏夫人已经走了。两人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怎么样了?还不舒服吗?”

“不会,好多了。”

“那一起去吃饭吧。”

“哦,好。”

“陈阿姨做的菜都凉了,我们出去外面吃吧。”

“哦,好。”

他停下脚步,转身,终于忍不住问道,“秦戈,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话?”

她迟疑了一下,“哦。”

他无语,继续走,他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他不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问他母亲苏夫人来干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天的风吹在身上,很凉爽,她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飘动着,风卷起一些碎发,她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跟他并肩走。

路灯把他周身笼罩在光晕之中,他真的很高,这样并肩走着,她刚好到他的肩膀处,每次跟他说话时,都必须抬起头来。

走着走着,她忽然“啊”了声,站住。

他问:“怎么了?”

“鞋带松了。”

“我来。”他脸色柔和,语气却不容反抗。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要一个瞎子摸索着给自己绑鞋带,她会觉得自己很无良。

“我来。”他重申道,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来到她面前就蹲下去,摸索着给她绑鞋带。理查很乖巧地在一边站着。

她觉得有点别扭,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细细的,像3月的烟雨,细致绵长,缓缓流入心肺。

可能是练习过,所以他做起来动作倒是不慢,很快就绑好了。她低头一看,比她绑的还好,她对这些小事情一直做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她绑的鞋带很容易松。记得以前每次松鞋带,都是邵琛帮她重新系上,可是当初说好帮她系一辈子鞋带的人,已经不知道在哪里。

他站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挨得很近,他可以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清淡而悠远的花草香,令人不忍轻易放手。

“像绑鞋带之类的事情,虽然我看不见了,可是我还是可以做到的,秦戈,给我个机会,我会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他的眸子里是一片纯粹的坚定。

她抬头刚好撞进他的眸子里,那里深晦如大海,涌动着柔情,她犹豫半天终于说出口,“苏木良,你喜欢我什么?”

他想了一下,“不知道。”

平淡实在的回答,她以为他会说什么爱你之类,或者将她夸奖一通,可是他没有,他甚至对她说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

路边橘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此情此景此话,都让人觉得温暖感动。她感到心中涌动起一种软软的温暖。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苏木良,要是我说,我的心里有个无底洞,有可能这辈子我都走不出来了,你愿意等吗?”

他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就算她不说,他也不笨,也该猜得到。他每靠近她一步,她就想逃,恨不得逃得远远的,若不是他现在固执一点,她大概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对于过去,他来不及参与,更无法抹掉,所以他只能等,等她慢慢走出来。

看到他似乎在犹豫的样子,她低下了头,觉得自己真好笑,问得真傻真天真,有谁会愿意去等这样一个人呢?

“我们走吧,我饿了。”她绕过他,率先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从背后低低传过来,“我愿意,秦戈,我愿意等,等你走出来,或者我等累了,不想再等为止。”

她愣住了,他的话从她耳边拂过,带着点暧昧不明的低哑,却好像仙音般悦耳。她转身看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柔软,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不是说饿了吗?我们走吧,理查,go!”

她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追上他,然后拉住他的手,他微微一转,便与她十指相扣。

吃完饭回来,他们依旧散着步走回去,路过一个广场时,她看见有人在卖拉丝棉花糖,五颜六色挂在一起,特别好看,旁边有不少孩子在挑选,其中不乏大人。

她跑过去,要了一个粉红色和一个粉蓝色的,然后将粉蓝色那个递到他面前,“请你吃。”

“什么东西?”

“拉丝棉花糖,软软的,很好吃。”她边吃边回答,然后补充道,“你的是粉蓝色的。”

他低眉浅笑,“那你的呢?”

“粉红色的。”

但是他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既没动手吃,也不说不吃,那个棉花糖一直由他拿着。夏天热的快,回到公寓时,棉花糖早就融了,她气得骂他浪费钱财,说不吃可以还给她,他只是笑,然后淡淡地说,你刚才其实是不安好心吧?

见鬼了,他怎么会知道的?莫非他会读心术?她的确是有点“不安好心”,她刚才忽然很想看一个帅哥在公共场合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棉花糖,然后边走边吃的诡异样子。她一副心思被人戳破却极力想掩饰的窘迫样子,支支吾吾了一阵找了个借口就想躲回房去。

他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顿时让他脸上流光溢彩,听到她要回房,马上叫住她:“秦戈……”

她站住,回身看他,看到他嘴角的笑容时,不禁愣了下,这瞎子怎么越看越好看呢?没天理啊。

“明天有个晚会,你陪我去吧,好吗?”

“什么晚会?我去那里干什么?”她有点紧张,今天苏夫人的到来,跟这个有关吗?

“我决定接手公司,明天会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在我身边就行了。”他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他害怕她会拒绝。

她考虑了一下道:“好。”

他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嘴角慢慢扬起来。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有人来接他们出去,她忙问去哪里,他只是淡淡地说,试礼服。她释然,还是他想得周到,她根本没有什么晚礼服,就连裙子都没有几条。

司机将他们送到一家装修得很时尚精致的店门口,放下他们。透过通透明镜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高档时尚的装潢和各式各样的礼服。

接待他们的是店里的经理,一个很时尚的年轻女子,且颇有姿色。

“苏先生,你们来了,里面请。”精致的脸上露出大方的笑容。

她有些不习惯这种地方,可是不等她抗议,苏木良就拉着她进去了。

“林小姐,礼服准备好了吗?”

“是的,连夜准备好了,苏先生就请放心交给我们。”礼貌地回答,专业的素质,不禁让秦戈意识到今晚晚会的重要性,手心也开始冒汗,她在想,若这个时候她退缩,不知道苏少爷会不会掐死她?她昨晚回答得太干脆了,现在只能怪自己。

“秦小姐,这边请。”

“好。”赶鸭子上架,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照他的安排了,她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就跟着上去了。

秦戈被带入一个雅致的试衣间。他们帮她选了一条低V的浅绿色晚礼服,以今年大热的闪亮涂层面料制作,浅绿造型,既不张扬,又高雅得体,清雅而不失大方,在低V收处有一个墨绿色的花饰,可谓点睛之笔。裙子很贴合她的身材,把她的身材曲线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更显妙曼。

当她出来,众人眼前一亮。秦戈的皮肤白皙,很好搭配颜色,这套晚礼服穿在她身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将她白嫩的肌肤与性感的身材完美突显出来,性感中带着高贵,恰到好处地引人遐想。

“秦小姐果然很适合这套晚礼服,昨晚苏先生跟我描述秦小姐的外表时,我立即就想到了这一套。”

“他跟你描述我的外表?”她有些惊讶,他不是看不见吗?转念一想,应该是林宇跟他描述过也说不定,她忽然很想知道自己在他想象中是什么样的,“他怎么说的?”

“漂亮,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偏瘦,有古典美人的气质。”林经理不知道是不是在趁机拍马屁,一席话讲得秦戈脸都红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经理是见惯世面的人,自然不会让气氛冷下去,“这套衣服是有米兰设计师所设计,前天才到货,并且每个款式只有一套,所以绝对不会有撞衫的麻烦,穿上这套晚礼服,我相信您一定能在晚会上艳压群芳!”

三句不离本行,不过她也挺满意的,就是有点过于暴露了,她有点不大习惯,她一直想将裙子往上提一些。

“秦小姐,不用提,这样刚刚好,很性感。”

她有点小尴尬,抬起头刚好从镜子里看到苏木良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亦步亦趋的理查。

“怎样?合身吗?”

“嗯。”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的确很合身,好像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忽然她挨近他一点,小声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暴露了。”

他眉头轻轻一蹙,转身对林经理道:“换另外一套。”

闻言,林经理和秦戈同时都很惊讶,她虽然觉得有点暴露了,但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套晚礼服她也挺喜欢,没想到她一句话就换来他的否定。

林经理马上周旋,说这套晚礼服怎么怎么适合她,可是某人自从知道衣服暴露后,脸就紧绷着,林经理也不敢得罪这个大客户,最后想出个折中办法,给秦戈加条披肩,这才将事情解决了。

苏木良没有试穿衣服,只叫林经理在傍晚时让发型师与化妆师按时过来这里等就行,然后拉着理查就走了。她有点委屈地跟在他后面,不知道他又在生什么气。

“要是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穿那衣服好了。”反正她穿什么都无所谓,她又不是主角,况且她不喜欢成为焦点人物。

他让她先上车,然后坐到她身边,过了会儿才开口,“不关你的事。”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刚才每个人都在称赞她漂亮高贵时,一股深深的无奈涌上心头,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可以欣赏到她的美丽,他说他会努力做个正常人,可是事实证明,有些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还是无法做到!这个人只让他无奈,生气,当然是生自己的气。

她侧头看他,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刚才大家在称赞她时,他的眼睛却逐渐黯淡下去,显得幽黑而空洞,当时她的心一紧,不禁觉得有些酸涩,她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免得他又敏感地以为她同情他,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苏少爷又出声了。

“还有,以后没有我批准,不准穿那些性感的衣服!”语气很强硬,说完闭眼休息。

秦戈不禁石化在当地,哭笑不得,这瞎子未免太霸道了吧?!她有点逆反心理,可是又不想直面去惹怒这个暴君,所以只好在心里了腹诽。

当晚发型师给她弄了一个盘发,配合礼服露出颈部柔美的曲线,化妆师给她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她皮肤保养得不错,无须用浓妆去遮盖脸上的瑕疵,一点胭脂水粉,立刻让她焕发光彩。

而苏木良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银色的领带,衬得他看上去好像更瘦了,只是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配上银色的领带,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硬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