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汪汪,金项圈,哭泣泣。板凳叫得哑了喉,门窗哭声传乡里。茅草深,露水重,孤魂野鬼恶又凶。岩洞宽,心不容,打草惊动小小龙。遇山高,难如意,雷劈火烧怎逃避?绕山脚,也不好,水迸石裂惨兮兮。野鬼说话得反听,瘟神指路要逆行。天下道路长又长,只有回家路最近。路上河水浑又浑,只有回家水最清。河上木桥窄又陡,只有回家桥最平。桥上女人白又嫩,难比家中女人能。上有三十六不要,随波逐流要不得。下有七十二不能,暮雨朝云哪能行。谢了天,谢了地,脱身孤魂不游离。黑蚂蚁,黄蚂蚁,三爬四爬到家里。鸡鸣狗咬不用怕,锣鼓喧天也莫奇,打枪放铳树系红,全是化凶求吉利。花街柳巷风过也,书场戏台云行疾,犹犹豫豫留后患,千载轮回万年迟。”
悲悲戚戚的说书结束了。常天亮走到街上,又被叫回来。
“不就是说书人吗,有什么了不起,到今日还怀才不遇?你师傅是在怀才不遇吧?他编这样的说书就是想让我听。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我就偏偏不听,让他的才华,在你肚子里烂成没人要的大粪!你说说,董重里是不是在指桑骂槐?我看是的。莫看你将词儿学得那样动听,会听的人都能听出你师傅一句接一句骂人的声音。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加在一起,还不如他一个人正确。不管他心里想什么,都不能动摇我的意志。天下哪有能将大好江山拱手相送的人,不用点非常手段行吗?”傅朗西说完想说的话,指着门口,让常天亮走开。
董重里失踪的第四天早上,怨气冲天的簰公佬终于等来放行的命令,不用邀约,大家就凑到一起喝出七分酒意,将西河里一字摆开的七条簰,箭一样往下游撑。西河两边的主要路口上都有设卡盘查的,走在水上的簰却异常顺利,一次打扰也没有。河水越来越深,眼看就要到白莲河了,突然出现的傅朗西和杭九枫才将他们拦住。杭九枫没有上簰,上簰的是傅朗西。傅朗西望着与在天门口出发时无异的货物,满脸的不解与惶惑。按道理,陆地上不见踪影的董重里只能通过水路潜逃,光秃秃的几只簰在西河上行驶,任何时候都是一目了然。簰上没有踪影,董重里又不能变成鱼虾下水游,一个大活人究竟藏在哪里呢?傅朗西很清楚,没有簰公佬们的帮助,董重里不可能离开天门口。簰公佬们不仅不怕他的警告,还理直气壮地辩解,董重里的说书天下第一,只有前世和来生都是苕的人,才会放他走。
傅朗西将簰公佬中最好出头露面的余鬼鱼看了半天,最终只问了些与董重里失踪毫不相关的话。傅朗西一直没有想通,余鬼鱼这个叫法从何而来。
“也不知父母生我时吃了什么药,别人身上晒黑了用刀也刮不掉,我这张皮,无论怎样晒,也黑不了,只会红,就像水里的鬼鱼。更怪的是,只要隔上几个月不下河,这红就会褪色,变成白的,和那些成年不出门的裁缝差不多。”
余鬼鱼哀叹,阎王好不容易给了一个好八字,自己却不争气,进错了命门,投了一个穷人胎。余鬼鱼嘴里有些漏风,一下子跳到董重里身上:董重里正好与他相反,董重里是八字不好,投胎时误人富贵人家的命门。傅朗西警觉起来,在此之前,董重里说的话做的事,没有他不清楚的,这话却从未听过。傅朗西坚信余鬼鱼是董重里失踪事件的参与者。一只簰飘在水上,宛如女人脱光了衣服,除了心事,什么也藏不住。傅朗西拔出手枪冲着簰旁边的深水放了一枪,警告余鬼鱼,这笔账不会轻易了结,不管今后哪一天,只要知道了是他帮助董重里逃跑的,他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临走时,心事重重的傅朗西不免慨叹,董重里的目光太短浅了,想事情也只会一片一面,看到手心就忘了手背,看到手背就不记得手心,这样做是很不合适的,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吃亏。
回来的路上,傅朗西病了,像以往那样,咳嗽得很厉害。一天晚上,头都快咳炸的傅朗西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跑到西河边,将那些堆在河滩上的皮油逐个踢了一遍。有簰公佬过来问,傅朗西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声称自己是在踢簰公佬的脑袋。簰公佬听了竟不做声,扭过身子回到簰上。傅朗西的咳嗽持续了很久。
藏完粮食又将自己藏起来的董重里失踪两个月后,傅朗西突然密令杭九枫做好撤离天门口的准备。最先搬到天堂去的是铁砂炮。杭九枫选了一个风高夜黑的夜晚,抬铁砂炮的人也是百里挑一的骨干分子。整个天门口明白实情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大家都以为真的要在天堂布下口袋阵,再打冯旅长一个埋伏。
大腹便便的阿彩从杭九枫对自己的埋怨中得知形势不妙,她不喜欢杭九枫说的话,像往常那样继续到街上去教人唱形势无限好的歌曲,声称,到时候将孩子扔在谁家门外就行。
越担心越出事,不想生孩子了,孩子偏偏要提前出世。叫一县的男孩出生在这一年的九月十三日。这一天,百里之外的县城终于落入冯旅长和马鹞子之手。那些盼着马鹞子的人,也开始在天门口四周偷偷地烧烟,或者放冷枪。傅朗西站在小教堂门口,朝着人心惶惶的民众发表安抚演说时,白雀园门口的阿彩身下现红了,紧接着,一个不满五斤的男婴早早地穿过命门,将一头乌黑的秀发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县洗完三朝,反国民**的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主力从大别山区北部运动过来。独立大队以及各区乡的小股武装一齐行动起来,数不清的人和枪将天门口闹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红火。大家齐叫一声干,就像七月份的洪水顺着西河往下冲,一心一意要吃掉冯旅长的队伍并夺回县城。枪林弹雨地打了几天,冯旅长的阵地仍像铜墙铁壁岿然不动。率部亲征的张主席得到情报:在兵强马壮的保安旅背后藏着**军的一个主力纵队。他马上虚晃一枪,率先扬长而去。急需用胜利来稳定局面的独立大队等地方武装,来不及散开就被乘胜追击的**军围在回天门口的路上。**军的大炮和重机枪比冰雹还凶,他们占着好山势也只能抵挡半天,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