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也想抱一抱。丝丝往后一躲:“你不怕雨一镇怕。”
“这点毛毛雨算什么,还不如狗打喷嚏。是杭家的种,你就让他出来跟着老子淋一淋。”
丝丝只好交出一镇。毛毛雨还没淋到一镇头上,杭九枫就将他还给丝丝:“我只是说说而已,就把你吓成了鬼。小东西像条肉虫,得有茧护着才行。”
杭九枫在段家门口转身,回到小教堂前面的空场子上,正好看见董重里拎着一只金黄色的大公鸡,外加两包红糖,红着脸进了雪家大门。董重里的样子引来许多人的欢笑,都说,董重里往杨桃肚子里下人种时,太用劲了,将尿和种子一齐挣在里面,人种没法生根,只能随血水淌出来。
杨桃流产的事,对杭九枫和阿彩产生了很大影响。特别是阿彩,眼看着穿上棉衣的雪柠也能显出女人的身段,一想到只要有男人,雪柠也能生孩子了,她就不免心生百般滋味,一会儿说女人会生孩子最好,一会儿又说女人会生孩子最不好。
小雨从年前一直落到年后。小雨变成雪之前,先变成冻雨。
冻雨将西河上下封得严严实实,路断人稀,天门口街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几个拜年客。独立大队借机休整,归了队的和还没轮到放假回家的全都黑白不分地蒙头大睡,除了屙屎屙尿不得不起来,吃喝都在被窝里。初七这天,冻雨终于变成了雪。硬硬的雪子落在有冰的地上,就像往有油的地上撒黄豆。在小街上滑倒的第一个人是董重里。董重里要去紫阳阁看杨桃。杨桃流产后,这是他每天要做的功课。连傅朗西都开玩笑地说,老天爷定了规矩,女人有两件事是用不着男人管的,一是生孩子,一是来月经。流产既不是生孩子也不是来月经,所以董重里当然要管。董重里轰然倒地的声音惊动了那些紧闭着的门。一向斯文的董重里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人们边笑边说,董重里到底不是天门口人,记不得野人的故事,冻雨可比往地上撒菜油和黄豆还滑。也有人替董重里出主意,离雪家大门已经不远,用不着站起来,爬几步就行了。董重里像是没听见,几经反复,终于站了起来,昂扬地往四方看了看:“是人就得站着,路再难走也不能学畜生。”
董重里闪身进了紫阳阁,人们余兴未尽,还站在各自门后,等着看第二个人如何滑倒。杭九枫也在看,他想不到常天亮有何理由非得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常娘娘跟在后面,走一步试探一下,走两步停一下,根本走不过常天亮。
“街上这么滑,你不怕摔破了头?”
“落雪了,我出来看看!”
“你和雪柠不一样,莫学她,有云看云,有雪看雪。”
常娘娘不忍心像别人那样,说瞎眼睛的人有什么好看的,言语当中仿佛常天亮和雪柠一样,是个完完全全的人。常天亮固执地往前走,常娘娘要上紫阳阁做事,不能老跟着。常天亮继续在小街上走,每走一步身子都摇几下。都以为他随时都会跌倒,人们张着嘴将那声惊呼准备得足足的。冻雨中的小街模样有些肿,走完小街,常天亮站在下街口不再动了。杭九枫同所有人一起将那声憋了好久的惊呼化作一股带白烟的粗气吐出来。
雪子在有冰的地上越落越响。
杭九枫也要出门,阿彩以为又想去见丝丝,拦着不让他出门。杭九枫像头牛一样牴过来,将她撞开了才说,他要去小教堂。
五四
“这种天气,野人都不出门,用不着查哨。”
“你就不能将目光放远一点,没有野人还有日本人!”
杭九枫在小教堂门口碰见董重里。董重里的话让他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怎么将日本人和野人扯到一起了?他觉得董重里正在为早些时判自己坐牢而尴尬。听到里屋传来傅朗西的咳嗽声,杭九枫连忙走过去,将火盆里一只正在冒烟的炭头子用火钳夹起来,扔进门外的雪地里。傅朗西捂着嘴示意自己咳嗽与冒烟的炭头子无关,是夜里睡觉没当心,凉了后背。杭九枫自然要将董重里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傅朗西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你也太小看董先生了,他是在忧国忧民!一月二十八日,日本军队突然进攻大上海。你不好好跟着董先生学一学,只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天当了亡国奴都不晓得。”
“小日本想干什么,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说打就打吧?”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懂不懂什么叫侵略?就像你们杭家往日干的那些事,强偷!强抢!强占!一家人抢劫另一家人是强盗,一个国家抢劫另一个国家就叫侵略!”也许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傅朗西摇了摇头,用缓和的语气解释,新丝想绸布店的伙计去六安进货,顺便带回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还要经过证实。因为激动傅朗西又咳嗽起来,说话断断续续的。
傅朗西随后问起用麦香的纠巴做假发的事。杭九枫从窘境中解脱出来,将自己做假发的进度说了一番。做假发代替了硝狗皮,成了他的第一爱好,他一定要将假发做得可以乱真。这与这副假发是不是送给阿彩的无关,哪怕马鹞子的小老婆线线要,杭九枫也绝对不会偷工减料。
没想到傅朗西突然舌头一转:“雪狐皮大衣在哪里?”
杭九枫一脸坦然地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阿彩说,雪狐皮大衣最后出现在你手里。”
“阿彩是在嫉恨,她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你敢不说真话,小心我像五人小组一样肃你的反!”
“那天撤退时太慌张,那么好的东西,不管谁捡到了,都不会再往外拿了。傅政委一定要相信我,别人不明白雪狐皮大衣的好处,我还不明白吗?狗皮硝得再好还是狗皮!你若认为雪狐皮大衣在我手里,我也没办法。杭家人胆子再大,也不会在你面前耍花招。我父在世时,就说你是诸葛亮。”
桌上的砚池快要干涸了,杭九枫去厨房里弄了点清水,耐着性子替傅朗西磨墨:“麦香走了,你得早点找个红袖添香的人。”杭九枫完全松弛下来。傅朗西摆摆手不让他说这些。
“这样的话能写在布告上贴出去吗?”正在草拟的布告上有大小两种笔迹,大字是先写的,小字是后来加的。如何用文字表达肃反的种种事情,让傅朗西很犯难,他添上去又画掉,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