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1)

圣天门口:全2册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缝和缫丝人家腾出来的破旧房屋里安身的资格都没有,最初的几个月,他们只能临时住在小西山上的关老爷庙里,为此段三国十几次返回天门口,反复说明上级政策与立场,那些搬进好房子的穷人,才将自家的破房子腾出来让给富人们。有资格取富人而代之的穷匠人,无一例外是本行当中的失意者,那些技艺精湛的匠人,因为生意兴隆收入可观,轮不上这种摔跤捡金银财宝的好事,便在做了邻居的新兴穷人面前发牢骚,莫看有些人撞上狗屎运,长远来看也许会比往日更穷。不管是篾匠、木匠还是别的什么匠,或大或小总得有个临街铺子做脸面,否则谁去找谁呀!没有在翻身运动中得到好处的匠人,用一种复杂的同情心对待那些突然失去生活能力的新兴穷人,是篾匠的劝自己的新邻居学弹墨斗,是木匠的劝自己的新邻居学煮蚕茧,会缫丝的劝自己的新邻居练习篾刀。失去财富的这批人,都曾读过书,又想着要在绝处重生,学起来很快,半年下来,就能在各行各业中立下脚来。那些由于意外而使自己终日徜徉在花园与绣楼之中的人,一旦认识到手中的饭碗有可能再次被富人们夺走,便忙不迭地将临街的墙壁打破,装上一些与整个房屋的规模与气势极不相称的小门,方便自己重操旧业。一条小街不再有过去的分野,从上到下,处处都是一样的忙乱。

在财产的重新分配过程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常天亮,靠着夜里的说书冷冷清清地过着日子。阿彩的归来,又让他成了这条街上最忙的人。阿彩将父亲狗头委托雪大爹修建的白雀园交给了常天亮。她要常天亮忘了傅朗西当初说的建立新政权后让他办银行的笑话,利用测候所和圆表妹占用之外的房子,开办一所接待过往行人的旅社。阿彩不要任何分红,只要求旅社里每天晚上必须有一场说书,而且只能说由董重里精心传授的有关民族兴衰起落的那部《黑暗传》。为此,阿彩请石匠刻了一座石碑立在镇外的凉亭里,碑文是她请董重里照自己的意思撰写的:

“此去镇内一千余步即有白雀园旅社,食宿花费公道,更兼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说书,每夜一场,住客免费入听,还有茶点相送。惟愿某时某刻,天下客官皆能举一反三,熟谙我汉民族千万年来孱弱之渊源。”

除了杭九枫,读了这碑文的人都以为阿彩脱胎换骨了。

将白雀园无偿送给常天亮办旅社,每天夜里免费来一场口口相传的汉民族兴盛史实的说书,在阿彩回天门口所做的几件事情中是最微不足道的。那天夜里,丝丝在九枫楼上悲伤地哭了起来。听见的人都明白,杭九枫的心又被阿彩勾去了。杭九枫重重地关上大门,信心十足地走进白雀园:“开门,我来了!”

“天下人都会说我,你是当中哪一个?”

“废话,我就是我。”

“你这公安局长是如何当的?如此无理。”

“这叫小别胜新婚,我心里痒得很。”

“放尊重点,想要女人,就回九枫楼,丝丝还在哭哩!”隔着门,阿彩毫不含糊的回答,响彻了天门口。

“我还要为你诊治癞痢。我看见了,你头上的癞痢又痒了,隔一阵你就要躲到没人的地方用力抓头皮。”

“九枫呀,你不要再来这一套了。实话说吧,我头上确实在痒,可我有了比芒硝更好的药。”

“那我更要进来看看,是十全大补汤,还是狗皮膏药。”

“莫说无益的话,我们是离过婚的,有话明日再说。”

“我要进来了,你这门我一推就会开的。”

“你想试试门后四根檀树杠子有多硬那就请便。”

“阿彩不要糊涂,离开我,你去哪里找快乐?”

“这正是我想回来对你说的。在武汉这两年,我才明白快乐是什么。你也不要难过,真是这样的,再也没有比彻底离开你而让我更高兴的事情了。”

“这么说,你在武汉已经有别的男人了?”

“是的,这也是我想回来告诉大家的!”

“那家伙人在哪里,为何不敢陪你来天门口?”

“给一县办丧事他不好来。明日吧,你会见到他的。”

杭九枫垂头丧气地退出白雀园,也不回九枫楼,独自跑到凉亭,一边喝酒,一边将手枪里的子弹一发一发地射向沙滩。

一三〇

这场震撼在进入腊月后的第二天中午达到**。

武汉三镇赫赫有名的春满园二老板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西河左岸走向天门口。坐在凉亭里的杭九枫丝毫没有想到,他所等候的情敌就在眼前。二老板只用几天时间就将天门口一带的方言学得可以乱真,他从自行车上下来,询问哪所屋子属于测候所,醉眼惺忪的杭九枫还细细地指点了一番。初涉天门口的二老板,在紫阳阁外作了自我介绍,说了一些感谢当初梅外婆出手相助的话后,这才进到白雀园内与等待已久的阿彩相聚。

“阿彩的新丈夫来了!”放在别人身上,这样的话绝对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当它冠以阿彩二字时,便足以与当年傅朗西振臂喊出的暴动一词相媲美。

闻讯赶回来的杭九枫盯着问二老板的身份。

“我在戏园里做事,但是不上台演戏。”

“你不在武汉娱乐民众,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来接我的太太,你们都认识,就是阿彩。”

“胡说八道,阿彩是我的老婆。”

“那是往日的事,她与你离婚后嫁给了我。”

杭九枫在言语上没有沾到任何便宜,便来更强硬的。二老板也不怯懦,说着话就随杭九枫去小教堂接受审查。例行的问询过后,杭九枫挥手撵走了做笔录的书记员:

“我要你说实话,你晓得她是癞痢吗?”

“日本人还没投降时我就晓得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她结婚?”

“同你一样,我能够治好她头上的癞痢。”

“我不信,你不可能有超过我的高明招数。”

“我以为阿彩提前回来,是想将一切都与你说清楚哩!”

“她没说,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对我说,好像我是瘟神。”

“也是的,我那药方,病人是说不出口的。你也晓得,癞痢是天下最难诊治的病之一。你那芒硝的用法,阿彩都对我说了。就当是以药会友吧,我也实话实说。一般医生郎中只能对付癞痢皮,你这芒硝进了一步能达到癞痢肉,却拔不出癞痢的根。我这办法要难得多,叫做一洗二抹三涂四引虫。洗头的要用火炭淬水,羊屎煎水,马屎绞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