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1)

圣天门口:全2册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急着躲避时,重重地摔了一跤。那些女子只顾咯咯地笑,谁也不肯上前来拉她一把,还远远地唱着一首吊诡的歌曲。

雪蓝回到紫阳阁,见圆表妹和董重里坐在家里,才明白,那群年轻女子,是董重里带来的文工团员。

县文工团要来天门口上演与镇反及土改运动有关的新戏,也不用提前三天搭戏台,他们将一向开会的地方用锄头平一平,前后左右各竖一根柱子,挂上一块幕布、两盏汽灯就行。这是县文工团头一次来天门口演出。上至中界岭,下至汤铺的人都来了,天还没黑,左岸旁的河滩上便站满了人。

因为是回家,董重里向团里请了半天假,说是陪圆表妹,其实一直在同雪柠和柳子墨说话。吃晚饭之前,一县突然来了。极少进紫阳阁大门的一县,居然要替文工团借自行车,放到戏台上做道具。董重里很奇怪,文工团演戏,每句台词,每个动作,他都了如指掌,其中绝没有与自行车相关的内容。

一县理直气壮地说:“是侉子县长下的指示。”

得知侉子县长特地赶来天门口,并且正在督促文工团演员按他的要求重新排演戏的结尾,董重里一分钟也没耽搁,便告辞走了。

雪蓝将自行车推出来交给一县。一县不会骑,也扶不稳,只好扛在肩上。雪家人送他出门时,突然集体打了一个寒颤。

文工团的新戏终于开锣了。雪家人去得晚,只能在人群后面站着。文工团的演员在台上说的唱的绝大多数没听清,只是因为离戏台近的那些人被台上的演员弄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闹,他们才好奇地留下来。新戏演到三分之二时,一个女演员故意将自己装扮得十分妖艳,与那辆女式自行车一同出现在台上。女演员不会骑自行车,只能站在弯弯的车梁中间怩忸作态,让台下的人大笑。

突然间,有人爬上了戏台,左手抓住化妆成剥削阶级臭小姐的女演员,右手拎起在汽灯照耀之下红光闪闪的自行车,大步走向台口。雪家人刚刚认出那人是杭九枫,杭九枫就在台上大声叫起来:“受苦受难的穷人们啦!”由一县领着站在台前的许多年轻人,在侉子县长的亲自指挥下,立即跟着杭九枫齐声呼应:“受苦受难的穷人们啦!”杭九枫又叫:“你们不明白哟!”台下的人继续呼应:“你们不明白哟!”杭九枫再说:“这辆鬼车也能吃人不吐骨头!”大家同样叫喊:“这辆鬼车也能吃人不吐骨头!”杭九枫叫得更猛了:“黄连水泡大的苦兄弟们,要不是土改和镇反,我也不会晓得,这辆让富人摆阔的鬼车,竟然值四十头耕牛的价钱呀!”这一次一县稍有一点犹豫,侉子县长马上站起将拳头举得高高的,领着年轻人同样高喊:“黄连水泡大的苦兄弟们,要不是土改和镇反,我也不会晓得,这辆让富人摆阔的鬼车,竟然值四十头耕牛的钱呀!”河滩上的人一下子炸了锅,说什么话的都有,句句都很难听。

常娘娘见势头不对,扯住雪柠的衣襟,往回家的方向拉。雪柠不肯动,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戏台。

看戏的人稍静了些,接下来出台的演员,每说一句台词,台下的人就跟着重复一遍。

雪家人终于懂了,侉子县长亲自导演的这个结尾是说,有个名叫王积善的富人,假惺惺地在土改和镇反运动中装善人,暗地里却有一本变天账,所有分了他家财产的人,都记在那本账上,并且还在积极分子的名字上画上红钩,等着能够反攻倒算时,马上将这些积极分子砍头剁颈。

看完戏后,雪蓝去戏台拿回自己的自行车。女演员们顾不上卸妆,全部围在自行车旁,轮流骑上去试试感觉。雪蓝毫不客气地分开她们:“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左脚一蹬,右腿一抬,骑上以后,绕着戏台转了几圈,这才一路摇着铃铛,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回到家里。常娘娘已经将防风寒的姜糖水准备好了。一家人都在慢慢地喝,只有水声,没有人声。直到呼啸而至的北风哗啦作响,柳子墨才开口:

“我又错了。真奇怪,竟然连寒潮都预测不到!”

一二七

一股寒潮突破柳子墨的预报,突如其来地抵达天门口。

柳子墨十分抱歉地连夜写了一篇每个月都要写的短文。

本月是一九五二年最后的月份,行孟冬之令,西伯利亚冷气团势力已相当强盛,时时南下,形成寒潮,本月已降初雪,但本地受大别山区高峰之惠,气候尚不十分寒冷。全月碧空四日,疏云十日,裂云七日,密云十日,雨八日,雪两日,雨夹雪三日,雾四日,霭九日,霾六日,有霜七日,结冰十九日,大风三日,沙暴一日,日晕四日,月晕二日,最低温度低于摄氏零度共十三日。测候所本月完全正确预报十八日: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是对自己的良心做交待,不是做给别人看的。部分正确预报六日:明白错在哪里,这错误就已经向正确方向扭转了,就不会将生命浪费在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地方。认识自己,降伏自己,改变自己,才能改变别人。完全不正确预报七日:对于发生的错误预报,测候所全体人员深感痛心。但并不等于说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了错误的东西。天上无云不落雨,痛苦不是别人带来的,是因为自己修养不够。所以,痛苦时,要想这痛苦不是永恒的。快乐时,也要想到快乐不是永恒的。

雪蓝看后十分费解,拿来与雪柠讨论了一番。雪柠也不明白,多读几遍后,才体会到其中意味:“这是我所见到的最正确的气象总结。”见雪蓝不懂,雪柠又补充一句,“人性也像寒潮,但比寒潮更难预报。”

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听声音像是荷边。时间不长,常娘娘果然将慌慌张张的荷边领了过来。文工团演戏时,荷边抱着常稳去了,常天亮去了也看不见,便留在家里。荷边是在离戏台很近的地方站着,说唱念做都能看得见,甚至还看见有女演员忘了演戏,只顾含情脉脉地盯着站在台后的侉子县长。文工团的新戏里,枪毙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叫独眼龙的商会会长也被镇压了。荷边心里不安,戏没看完就退了场,推开门后家里却空无一人。荷边以为常天亮去了河滩,久等之下也不见人影,荷边越想越觉得常天亮是被镇反委员会的人抓走了。雪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