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父亲的日记
“我时时都觉得自身处于四面无窗的黑屋子里,一切都是危险的,所有的诱惑都是那么强烈,让我无法抵制,包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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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学医的第二个学期,阿树在日记本里写道:
“从住校以后,我似乎从未正式睡过觉,我想象着,长眠将会给我带来怎样的舒坦。但我很快就记起,这一辈子,我做过太多的坏事:害死弟弟;打断同学王某的鼻子;偷父亲的钱;在街头打死猫,虐待狗;而且还……因此,我知道,就算长眠,也不会使我舒坦。”
“我被自己围困。身处的楼房,常被我误认为是坟墓。我们穴居其中,过着幽灵般的生活,周围都是镜像,虚幻。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另一个人的一天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我经常一个人爬到教学楼顶层的阁楼上,从一扇三角形的窗户里,俯视马路上的行人。我看到,他们个个面目模糊,四肢修长,猴子般跳跃着走路。他们发出的声音被距离抹掉,他们的神情同样不复存在。我摇身变为死神,毫无同情心地看着他们慢慢接近死亡。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人都将消失不见,世界变成空城。这个念头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自弟弟死后,我就开始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摁灭灯,黑暗就如野兽,几乎将要吞噬我。我在黑暗中盯着木窗子透出微光的缝隙,迟迟不肯合眼。人世所有的声音悄然逝去,我躺在地狱的深处。”
“恐惧如同尖刀,滑过黑夜,吱啦作响。有些东西开始在周遭悄然走动。我能感觉,却看不到。它们悄无声息地踱着脚步,用一种几乎不易觉察的、怪异的声音叹气。”
“叹息与恐惧同在。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强有力的睡神降临,张开它巨大的如同蝙蝠翅膀一样的双臂将我覆盖。我沉陷在黑暗中,在辽阔荒芜的梦里奔跑,挣扎,如同被水淹没。”
“早上,从梦中醒来,对我,是一个艰苦的过渡,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那两个世界是对立的,我还没从第一个世界里走出来,受到了制约。这种时候持续时间并不一定很长,大概十几分钟,不会更长了,但是,这样的时候却是艰难的,处在两个世界之间,不是这一个,也不是那一个。在‘非人之地’逗留。我称这种状态为‘清晨忧郁症’,它看起来似乎比我的‘黑暗恐惧症’来得优雅一点,可却比‘黑暗恐惧症’更折磨人的神经,而这些,都不及上解剖课时产生的恐惧所带来的震撼。”
第二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