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没说,在口袋里东摸摸西摸摸,掏出一长串铜钱来给书生。
什么意思?书生望着女鬼。
"省吃俭用点的话,这点钱够你回老家了,你走吧。"女鬼道。
什么。就像倒头栽进一缸冰水里,书生的心拔凉拔凉,冻得牙关发紧,但他还是强忍住噌噌上蹿的怒火,非常谦和地对女鬼说:"既然你已经雪中送炭了,何不一直送到底,再说我也没有让你一直送,我也想回报你。反正我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俩之间还是产生了情分的,我很希望可以把这份美意继续下去……"
"甭说了,又不是香港回归。"女鬼冲他摆了摆手,"你走吧。"
你,太无情了吧!书生的神情都变了,浑身战栗着,终于一拍桌子道:"老紫可是从小到大从不开口求人的!你这算啥意思,一串钱!打发要饭的吗?老紫在家从不用铜板!老紫使的都是金锭!"
"哦,好吧。那就给你金锭。"女鬼说着,收起铜钱,又换了一颗大金锭搁在书生面前。
书生这下彻底被女鬼的无所谓给激怒了,他气炸啦,"老紫又不是洋娃娃!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老紫从没受过这种气,今天老紫一定要把你带走!你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死人!"
叫骂着,书生就冲到破庙后的乱葬地乱抛乱翻一气(这一招他是照小报上学嗒),但他直刨到十指污垢冒泡也没有找到女鬼,当他累了昂头喘粗气时,却发现女鬼捧着她的骨灰瓮坐在大榕树上,漠然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
他们面面相觑,书生从勇到怒又渐渐化成委屈,"你为什么就这么不相信书生呐?小报上可不是这样写嗒!"
女鬼却摇了摇头,慢慢看向远方,"你走吧,去找回你从前的生活,你会慢慢忘记我的。"
"你有病啊!你是不是等着我赌咒发誓,信誓旦旦说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呀!"书生道。
女鬼却微笑了,如同她照顾书生所有的日子里,最温柔的那个模样,但她的眼神却写着三个字:不需要。
"既然你不在乎!那你就在这里开你的战地医院吧!告诉你!老紫也不在乎!"书生终于骂骂咧咧,气哼哼地走了。
十步后,他扭头看那棵榕树,树枝上空空如也,女鬼早就不知去向。
这一次书生就真的揣好了金锭,他离开了。
没有再扭头的书生,其实不知道女鬼又在原处慢慢地显现出来,目送着他离去。
十七的晚上,月之右上蒙了一点阴影,不算团圆。
视力不好的人只当那是乌云,但狼人肯定因为这一点不圆满,就只好当一名普通人。
女鬼坐在粗藤缠绕的古榕上,目光终于追不到书生远去的脚步,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仿若被黑棋阵一口吞掉的白子,显得孤独又零仃。她想起他总是老紫老紫时的口音,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那个美髯少年,睡觉时爱把右手搁在嘴边,还是像个孩子,虽然他定不肯承认。
她想他的㊣(6)漫漫归程,仿佛已经跟着他走了一样,但他不会有人服侍,当他离开座轿,只能用自己的两条腿慢慢行进时,她猜他是否能在艰辛之外,看到与以往不同的风景。
飞鸟的掠天而过与啸鸣声,蝙蝠的扑翅。
水月下悬挂着的金黄佛手,一朵朵砰然绽开,会不会为他寂寞的旅途带来一点温馨?赤松林郁郁苍苍,环抱清亭,能不能抚慰他莽撞少年的灵魂歇息?他能听到溪水淙淙流淌,不具名的野花悄然开放,一粒粒光泽闪耀而潜伏。
在黑暗中用心去看到光芒,而不是蜷在轿子中昏沉打盹,她多希望他能一辈子记得这段路程。
想着想着,女鬼悄悄哭了,那晚她静坐在古榕上,直到黎明的露水打湿了树叶。
杀心不除,尘不可出。
《楞严经》
【Miss小倩】
楔子
道士把房卡插入锁槽,砰一声,门开了,屋内的烛火也亮了。
昏黄的烛光,掩饰了道士一脸的新雀斑,其实这些淡褐色的小点并没有使他难看,而是俏皮了些。
一个满脸虬茬的道士,配一点雀斑显得更有生气。
在道士面前有一排生锈的铁栅栏,将本来就不大的屋子一切为二,天顶滴水,四壁坑坑洼洼,整个房间就像被巨人一拳打出来的洞。
烛火照出地面一个清冷的光圈,带着镣铐的女鬼在光圈之后。
道士嘴唇微颤,有些呼吸不过来,两手无力地垂在身边。
"有话快说,别当这儿是你们人间的牢房!在这多待一会儿都消阳寿,小心把你自己的命儿赔在这里!"变化成狱卒的狐妖提醒罢,关上了门。
"费话!老子好歹也是个道士!会不知道这些嘛!"道士回吼了一句。
女鬼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只是身如困兽,被地狱的重重酷刑所折磨,她眼中的灵黠之光早已晦灭。
道士几乎不敢认她,女鬼的左脸颊与手臂上的皮肤已被全部撕去,借暗色遮蔽,她始终不愿靠近烛光。
但道士还是看见了。
他走向前,在铁栅栏前的木椅上坐下,拿起一边的木制喇叭对里面喊话。
"喂!喂!女鬼!我是道士!我是道士!听见请回答。"
女鬼苦笑了一声,"看不出那只是摆设嘛!又没有隔音板,用什么喇叭?!"
"唔,还有力气开玩笑就好。"道士松了口气,然后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地狱的牢房也不过如此嘛,我看常住会得风湿性关节炎。对了,你在这里住的习惯不习惯?下面的人虐不虐囚?你还能坚持多久呀?!"
女鬼斜倚在墙上,身体仿佛能融入墙壁里,死气沉沉。听道士这么拉杂的一通胡说八道,只应了四个字:"我还好吧……"
四个字吐得如此落寞,在只有水滴声、溶洞一般的牢房里,一点点冰住了道士的心。
"喂!你可要振作一点啊!"道士吼道。
"你还是这样急脾气。"女鬼浅笑,"脸上涂点胭脂,倒是不错的晒伤妆。"
道士一惊,因为他并不知道女鬼什么时候打量过自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雀斑和晒爆的皮,嘴唇也是皴裂的,嘿嘿傻笑起来,"这个嘛,你知道你们幽冥的火海实在烫得有那么点过分,好歹我平常桑拿蒸的多,竟给我渡过来了,我想当年猴子过火焰山也不过如此吧。"
女鬼听见幽冥,不知所谓地哼了一声。
此时门外妖狐不安的叩门,提醒他们掌握好时间。
"催命啊!"道士骂了一声。
"怎么不是催命?我都不知道你走这一遭算干嘛?!"女鬼道。
"算干嘛?!"道士一听这话急了,如火燎双眉,"我看你死没死透好了吧!我看你在地狱的苦吃没吃爽好了吧?!我跑这儿幸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