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喜欢漂亮美人有什么错 假山南 9025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第103章

  林守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小没良心。”

  “说吧, 来这儿干什么。”林守拍拍自己衣裳上落的雪,懒洋洋跟在她身侧。

  蔺绮闷闷的,揉了揉眼睛:“困了, 找个地方睡觉。”

  花香浮动, 幽深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

  一只雪兔儿在花丛间蹿来蹿去, 鲜红的山茶花被它的动作带得轻轻晃动,沙沙的声响在雪地上响起,清淡的山茶花香在大雪中氤氲。

  林守诧异侧眸:“祖宗,你怕不是来错地方了, 林清听不在这儿,他在采荷宫,你要睡觉去采荷宫睡。”

  蔺绮低头看路, 声音软软, 道:“没来错, 我就要在这儿睡。”

  林守耸肩:“行。”反正祖宗想干什么干什么。

  “怎么蔫儿巴巴的, ”他捕捉到蔺绮沉闷的语气, 摸了摸袖袖小猫的头, 随口猜,“跟林清听吵架了?”

  蔺绮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一副你话怎么那么多的表情。

  林守不相信:“嘶,真的?”

  蔺绮不理他。

  院落就在眼前, 蔺绮就近找了个空屋子钻进去,踢掉鞋子躺在床榻上,被子一拉, 把自己埋在薄被里, 一副拒绝交流的自闭小模样。

  看来是真的。

  难得, 千古奇观。

  林守站在门口, 抬眸望了望昏暗空间中床榻上的小鼓包,觉得好玩儿,他随意绕了绕手上乱七八糟的丝线,中指微微一抬,指尖夹着的铜钱悬空而起,铜钱中孔泛起水纹般的灵气流。

  一阵风推开窗子吹进来。

  顷刻间,屋中所有的蜡烛都亮了,室内亮堂一片。

  “咚咚——”林守侧倚门框,轻轻敲了两下门,抬脚走进去。

  他垂下指节,两指拈着薄被一角,轻轻往下一扯:“别把自己憋死了。”

  蔺绮又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自己的脑袋。

  “祖宗。”

  “……”

  “袖袖。”

  “……”

  “蔺绮。”

  “……”

  林守喊了她几声,又哄了她几句,蔺绮还是闷闷的,不说话。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林守险些气笑了,想说的话被堵在口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这混账东西扔出去。

  林守在内心疯狂告诫自己,这不是望月派那些亲传,扔了还能再收,这是祖宗是祖宗,天上地下仅有眼前这一只,非常金贵。要是把她扔了,他自己也完了。

  林守哄了自己一会儿才放平心态,心想小孩子闹脾气而已,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榻上鼓包一颤一颤的。

  林守皱眉,心想不会哭了吧。

  他把被子掀开,漂亮祖宗背对着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被中黑暗的空间出神,她小脸苍白,发丝凌乱,愣愣发呆,看着有点让人心疼。

  她惯来都喜欢笑着使坏,笑起来的时候顾盼生辉,绵软清甜,哪怕知道她在做坏事,也让人舍不得苛责她。

  蔫成这样属实难得,上一次还是容涯闭关。

  薄被被掀开,像是惊动了她一样,蔺绮微微皱眉。

  林守赶在袖袖小猫生气之前把薄被盖回去。

  他点了点铜钱,觉得艰难。

  这小孩子怎么那么难哄,气性忒大。林清听以前怎么哄她的来着?

  林守微微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会儿,终于开悟。

  专业的事还是应当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他临窗站着,随手从探入窗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宽大叶片,随意折了折,折成一只青绿色的小鹤,食指中指交叠拈住铜钱,他拿铜钱轻点了点鹤羽,淡声道:“去采荷宫,把容涯叫来。”

  一道灵气放出,将振翅欲飞的小鹤打落到桌上。

  林守偏头,眼帘轻垂,望榻上的一小团:“你还挺有脾气。”

  蔺绮掀开薄被,靠墙坐起来,长发垂下微遮住眼睛,她抬眸望他,眼眸水盈盈的,她紧紧抿唇:“不要见姐姐。”

  声音低低的,小奶猫叫唤一样。

  林守瞬间心软了。

  行吧。

  他心想反正林清听很快就知道了,他刚出苦牢的时候,那位正要去见殷无相,仙尊现在应该还忙着,等他忙完发现蔺绮不见了,估计就来领人了。

  他拖了张椅子坐下,拿着草叶折成的小鹤玩儿,他对蔺绮笑了一下,问:“你不是一向很粘着林清听吗,现在怎么生他的气了。”

  蔺绮垂眼:“我迁怒。”

  “好孩子,真诚实。”林守随口夸她。

  他又笑,试探问:“因为秘境里的分神,还是他一直隐瞒你。”

  蔺绮心里也一团乱麻,她靠着墙低头,心中酸软委屈,声音轻轻的,说:“我也不知道。”

  没否认,就是都有。

  林守沉默了一会儿。

  小孩子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心情低落是难免的,虽然分神回归也称不上死,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看不见摸不着了,总归让人难过,林守只是没想到,蔺绮会因为少年分神迁怒容涯。

  “你很喜欢他?”林守问。

  “喜欢?”蔺绮眨了眨眼睛,她眼角干涩,又想起秘境破碎前一刻发生的事。

  蓝衣少年披满星光,垂眸轻轻吻下来。

  湿湿的,凉凉的。

  他身上有冷淡而清浅的松雪气,像是月光照耀下雪地上的幽静松林。

  蔺绮眼睛眨眨,心跳错了一拍。

  ……

  可是少年姐姐已经消失了,纠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当然喜欢少年姐姐啊,她还喜欢姐姐,跟姐姐有关的她都喜欢。

  可是,“喜欢”这样的词汇,若是沾上情爱的意味,再放在姐姐身上,无论是怎样的姐姐身上,都显得大逆不道不洁至极。

  但蔺绮不得不承认。

  当蓝衣少年站在星光下,薄蓝眼眸含笑望过来时,确实很让人心动。

  莲光峰上暗香沉浮,窗外大片大片的花树埋在雪里,在雪地反射的潋滟清光中,显露出星星点点的鲜红。

  蔺绮指节微蜷,心又乱了。

  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思绪沉沦在这样的黑暗里,她感到久违的安心,蔺绮发了一会儿呆,思绪却不受控制,不自觉浮出姐姐清艳的容颜。

  想到他少年时意气风发肆意张扬,一身霜蓝细锦矜贵无双,他高高在上轻慢顽劣,看什么都有趣,觉得有趣又要去凑凑热闹,不开心的时候乱发脾气猫嫌狗憎,开心的时候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困不住他;

  比起少年时代,现在的仙尊愈发温和也愈发沉默寡言,性情清冷不喜热闹,眉眼一直带着恹恹的病气,他应该不大快活,对世事世人都保留着沉静的克制,仙尊恩泽众生,目光却鲜少为什么人停留。蔺绮想起他,又想起他懒洋洋倚着花树,垂眸含笑看着自己,语气温柔,叹气说袖袖,那么淘气啊。

  种种杂乱思绪如窗外混在一起的各种花香一样,理不清道不明,缠上心头惹人烦恼。

  蔺绮甩了甩脑袋,下意识按上心口,发觉自己心脏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像是无意间冒犯尊长一样,心中生出慌乱心虚。

  林守虽然看起来年轻又不靠谱,但也曾花费心力养过她一段时间,对她来说也是长辈,蔺绮害怕他发觉自己心神不宁,一直闷闷低头不说话。

  林守伸手拈了拈她耳尖,咦了一声,蔺绮才感受到自己耳尖滚烫,她呼吸都滞住了,空中暗香交缠,林守皱了皱眉,嘟嘟囔囔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知不知道尊敬长辈,你别让我生气,我堂堂卦圣……咦,怪了,发热了?不应当,你可别病了,也难说,你现在没什么灵气,和凡人没两样,下着大雪还乱跑,病了也是该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又用手背试了试蔺绮额上的温度,他说了句等着,拢拢袖摆出去。

  雪夜静谧,万籁无声,林守脚步渐远,木门被风吹动,发出吱呀响音,大雪纷纷而落,院中响起林守传唤弟子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只依稀能听出几个丹药名。

  林守在仙门面前远不如在蔺绮面前温和疼爱。

  他不及林清听天才,但因为家世背景,一路以来都众星捧月般长大,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习惯了居高临下,他比林清听更像一个冷漠的上位者,说话语调也很冷淡。

  蔺绮囫囵听见他几句话,也被他传染得渐渐冷静下来。

  雪花从窗子飘进来,飘到蔺绮微微泛红的侧脸上。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温度果真滚烫,看起来还真像发了高烧,但蔺绮知道她没病。

  黑暗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悸动心思,如同烧得发红的烙铁,横亘在蔺绮心头,让她不敢触碰,单单看一眼都觉冒犯。

  她强压下这些杂乱情绪,眼睫轻颤,捧手接飞来的雪花,碎雪落在温热手心,瞬间融化成清清凉凉的雪水,手暴露在寒气之中,被冻得冰冷。

  蔺绮拿手冰自己的脸,雪水流到侧脸上,她闭上眼睛,感受雪水冰冷的温度,急剧跳动的心也渐渐冰冷,她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林守回来,手里拿着几瓶丹药。

  林守狐疑地看她一眼,又伸手探探她额上温度,蔺绮脸色苍白,小脸冰冷,好像刚刚的滚烫是一场错觉。

  林守皱眉:“怪了。”

  林守看看自己手里的几瓶丹药,又看看蔺绮,心想随便吧拿都拿了,左右也吃不死人。

  他从几个丹药瓶里各取一颗,一颗一颗喂给蔺绮,蔺绮也不在乎,林守喂过来她就张口吃掉。

  林守看她乖乖把丹药都吃了,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心想小孩子还是很乖的。

  “你跟我说说,你跟他到底闹什么别扭。”林守垂眼看她,有点好奇。

  蔺绮咬唇,慢吞吞缩下去,林守连忙拉住她,把漂亮袖袖往上拎了拎,让她靠墙做好,蔺绮不满,拧着眉头,把薄被一抬盖在自己身上,林守看着原本横在床上的鼓包变成竖着的小鼓包,哑然笑了下。

  他把薄被被角扯下来一点,跟她讲道理:“分神回归主体,称不上死去,林清听主体还在闭关,等他出关了,你便能看到少年分神的影子,按理说,这事迁怒不到他,林清听其实想过养着这个分神,让他一直陪你,然而世事无常,即使是他也不能事事算尽,袖袖,你该明白。”

  雪夜安静幽深,林守的声音落在夜色中,分外明显清晰,蔺绮眼睛眨眨,把自己埋在黑暗中。

  她本来不想这件事了,她刚刚一直心神不宁,现在累了想睡觉,林守却又提起。

  蔺绮心口沉闷,压在心底的怨气又涌起,她垂首,轻声道:“仙尊神机妙算,也会有算不到的地方吗。”

  “仙尊?”林守抓住这个字眼,觉得有趣,“你在他面前也这样喊他。”

  坦白讲,林守有点好奇林清听听见袖袖喊他仙尊的脸色了,一定很有观赏性。

  秘境破的时候,他就不该去苦牢里看着那一位,跟在祖宗身边看热闹多好。

  他心中幸灾乐祸,面上尚算镇静,笑道:“他又不是天道,自然有算不到的地方,再说了,连天道都在那一位身上栽跟头。”

  “他那时灵气散尽,想的是烧寿元困住那一位,”林守想起殷无相,默了一会儿,“那一位在人间躲藏几百年,踪迹难觅,能见到很不容易,这次不困住他,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袖袖,你不知道他有多谨慎,若不是因为秘境里仙门弟子聚集,春水秘境又受他操纵,他根本不会出来。林清听本来不打算理他……”

  林守拈了下铜钱,有些无奈:“林三在那一位面前素来占不了上风。”

  容涯仙尊,林清听,青沽林氏,行三。

  蔺绮睁着乌黑星眸看他。

  林守笑着说:“那一位,殷无相,带着记忆夺舍转生,他前世很出名,你去翻翻临云宗史书竹简应该能翻到,是临云宗第七任宗主,也是……林清听的师尊。”

  “林清听少年时很仰慕他,曾在他面前立誓,不与师尊反目成仇,如有违忤,噬骨锥心,如此想来,自千年前林清听和他决裂起,你这漂亮姐姐这么多年过得应该都不大快活。”

  “林清听原本打算这几年与他相安无事,可惜,那一位在秘境里盯上了你。”

  “他已然将你放在他的性命之上了,”林守揉揉蔺绮的脑袋,“你当然可以怨恨他,但……”

  林守顿了一下:“你的漂亮姐姐这些年过的也不大容易,倘若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像少年时那样活着。”

  “他少年时,师尊还是他仰慕的师尊,天下也还是他喜欢的天下,他可以无所顾忌钻研他喜欢的剑道,可以做苍生也可以做英雄,也不曾被算计背上一城人命,总好过现在连剑都不敢拿,他堂堂剑尊,不敢拿剑岂不是荒唐可笑吗?”林守说着说着,觉得讽刺。

  他不自觉笑出声,又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说这种肮脏的东西。

  主要是容涯不让他说。

  在这位仙尊的设想里,他的袖袖最好什么都不知道,远离仙门远离危险,干干净净活在青要山上,受他庇佑教导,直到飞升。

  林守看蔺绮都要哭出来了,话音一转,乐观道:“虽然半死不活,但他现在能活着也挺好。”

  林守戳戳袖袖小猫柔软的侧脸。

  她像是震惊,一直怔怔睁大眼睛,眸中水汪汪的,看着很难过。

  林守心说完了完了,这些话容涯不让说。

  他拧拧蔺绮脸上软肉,难得有良心同情同情容涯:“别这么疏离喊他仙尊,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他这么说完,又觉得自己下贱。

  喊他仙尊怎么了。

  祖宗成日连名带姓喊他呢。

  林守,真下贱啊。

  同情容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林守按着铜钱。

  “这些话你听了便忘了,别跟你家漂亮姐姐提,他不让我跟你说。”林守揉揉蔺绮的长发。

  蔺绮没应话,又拿薄被把自己埋了。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轻飘飘落在地上,风吹过大片大片的山茶花丛,送来幽静暗香,林守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心想梅花开了。

  他回想刚刚自己说的话,又觉得自己话多,忍不住懊恼,他胡乱缠了缠手上的线,最后成功把自己两根手指绑在一起了。

  林守:“……”报应,这是报应。

  他垂眸看蔺绮。

  蔺绮藏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看着还是不高兴。

  林守皱眉,发愁,他抬头往外望望,林清听还没来,林守想了想,又说:“你若还埋怨他,就想想有他的好处。你看,他虽然隐瞒你许多,但他的身份做不了假,你的漂亮姐姐确确实实是仙门至尊。”

  “你在他的羽翼下,受他庇佑,世人所求之物,所求而不可得之物,你向他撒个娇就能轻易得到,他甚至还能送你飞升,多划算,只要你乖乖听他的话。”

  “你如此疏离喊他仙尊,他若是生气就难办了,他罚你怎么办,你若是气不过,拿他当个小狗逗一逗哄一哄也行……”

  蔺绮心里乱得很,满脑子都在想姐姐年少时到底经历了什么,听林守啰嗦一大堆,欲觉心烦,她有点后悔来莲光峰了,早知道就待在采荷宫睡觉。

  林守絮絮叨叨说一堆,说到最后险些把蔺绮逗笑了。

  林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哄不出来她,又从芥子袋里拿了一堆法器给她玩儿。

  蔺绮一直回想林守的话,思绪纷乱嘈杂,没有搭理他。

  恍惚间,她听见林守如释重负一声长叹,招呼的声音落下来:“站那儿干什么,进来进来,你家小孩儿快把自己憋死了。”

  林守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上了,还是哄不好这个混账。

  看见容涯仙尊来了,他果断放弃,摆烂道:“领走领走。”

  蔺绮眼睫扑闪,掀开薄被。

  屋外白雪杂沓而落。

  病弱青年一身素白麻衣,静立雪中,檐下长灯中灯火橙黄,是轻柔的暖调,将飘扬大雪映得流光溢彩,也将青年眼眸衬得愈发温柔清润,端艳不似真人。

  他在雪中走得久了,肩上落了碎雪,乌黑发丝之间也沾了些许白,眉眼间病气愈浓,有一种冷淡破碎的美感。

  他站在院中,隔着风雪遥望过来,身姿清贵,泠泠如月。

  蔺绮抹了抹自己红肿的眼角,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怨姐姐,尤其听了林守的话之后。

  她知道自己是迁怒,知道姐姐不容易,可她就是放不下。

  她控制不住地埋怨自己。

  或许是因为少年姐姐消散了,她需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发泄之后又愧疚;又或许是猛然察觉到一丝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而为此心慌意乱。

  她垂首攥着被角,长睫覆下,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薄被,不敢看院中的青年。

  林守在一边诧异:“你怕什么,他又不罚你。”

  蔺绮紧紧抿唇。

  “松开。”冰凉的指尖抚了抚蔺绮的唇,青年身上带着风雪气,清清冷冷的。

  蔺绮心尖一颤,这时才注意到刚刚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唇咬出血了,她下意识舔了舔唇上的血珠,舌尖掠过青年的手指,冰冰的。

  “轰——”

  蔺绮大脑空白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耳尖瞬间烧起来。

  屋子里,光晕是温和的暖调,空气中暗香幽静。

  容涯眼帘轻垂,也怔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收回自己的手,他拿了一块干净的锦帕,沾了点水,把蔺绮唇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他给她擦净鲜血的时候,漂亮袖袖就乖乖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没有冷漠地喊他仙尊,也没有避开他,容涯松了一口气。

  青年俯身,揉了揉蔺绮毛茸茸的长发,语气温柔,轻声问:“跟姐姐走吧?”

  蔺绮口中还有鲜血微咸的味道,她讷讷问:“干什么。”

  容涯垂眸笑着:“我想法子哄你。”

  林守站在一侧,本来想学学林清听哄小孩子的法子,但林清听还没开始哄呢,这个小混账好像已经不生气了啊。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话都没用,林清听一来,这小混账就消气了。

  呵。

  他啧了一声,为蔺绮的区别对待感到不公平,他在心里骂了句晦气,抬脚出了这间屋子。

  他出门,在雪地里晃悠了几圈,横竖睡不着,大手一挥,把林掌门召来:“我在望月派还放了几个徒弟吧,去,把他们都喊来,我闲得无聊,给他们上课。”

  他需要乖乖学生来安抚一下他千疮百孔的心。

  **

  深夜,临云宗山城已然喧嚷热闹,集市上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夜里食铺还没打烊,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花灯古巷,人流纷乱。

  大雪纷纷而下,往前望是参差错落的纸伞,抬头是叮叮当当作响的各色花灯,暖黄的灯火一路绵延,一眼望不见尽头。

  青年单手撑着一把素白纸伞,一只手隔鲜红薄纱牵着蔺绮的手,他不经意摸到蔺绮的脉搏,微微皱眉,偏头垂眼看过来,停了一会儿,又认真给她把了把脉,道:“你吃什么了。”

  他想起刚刚屋子里的一堆丹药,猜测:“林守让你吃的?”

  青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蔺绮垂睫看姐姐的手,轻轻戳了戳。

  青年反叩住袖袖小猫的手,蔺绮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望他,仙尊想训斥两句,又想起袖袖现在还生他的气,哑然半晌,不满道:“丹药都有丹毒,林守怎么乱给你喂药。”

  他捏了个医道仙诀,往蔺绮经络中送了些鲜红灵气,把她经脉中凝滞的丹毒都消了才放心,他问:“刚刚病了?”

  他不说不要紧。

  仙尊一提起这个,蔺绮又不可控制地想起刚刚自己脸上滚烫的场面。

  好不容易压下的心思又随风而起,心中好似有烈火灼烧,蔺绮觉得难受。

  她并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的想法,却尤觉得冒犯了姐姐。

  蔺绮声音轻轻的:“没有。”

  容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这里明明是集市,却被仙尊衬得犹如仙境一般。

  上一次容涯带蔺绮上街上玩儿,披的是林家小公子的壳子,林家小公子也很好看,却不如仙尊万一,他的气质明明十分清静温和,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蔺绮走在姐姐身边,只觉得他走过的地方,大家似乎都会自觉退几步给他让道,集市上人很多,却挤不到蔺绮这里,但仙尊好看,蔺绮也好看,集市上不少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蔺绮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前,站着不动,等着姐姐给她买。

  容涯拿出一块灵石递给小贩,挑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给蔺绮。

  糖葫芦上糖衣鲜艳,冰莹剔透。

  蔺绮接过舔了一口,觉得太甜了,有点发腻,咬了一口山楂,山楂也酸。

  她不想吃,下意识想把糖葫芦往她的漂亮姐姐手里放,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生姐姐的气。

  手悬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蔺绮抿着唇,目光落在糖葫芦的小牙印上,一动不动。

  青年站在一边,莞尔笑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袖袖就自己把自己憋死了,他看着漂亮祖宗闷闷自闭的样子,心里一软,又觉得袖袖可爱得要命。

  他伸手接过蔺绮手中的糖葫芦:“给我吧。”

  “不好吃吗。”他语气清温。

  蔺绮往前走,声音轻软:“姐姐挑的不好。”

  集市上人声鼎沸,前面是各式食铺,烟火气氤氲,他走进烟火气,慢条斯理咬掉一颗糖葫芦,微微一哂,笑道:“挑的是不好。”

  蔺绮心跳漏了一拍。

  她回头,暖黄的花灯下,青年一身素白,眉眼带笑望过来,薄蓝瞳仁似冰似玉,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神采,蔺绮拢在红袖里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他的手清颧瘦白,很是好看,蔺绮又觉得,这一串糖葫芦也挺好看的,那么好看的话,或许也没有那么难吃。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青年跟上她的脚步,伸手要糖葫芦,容涯无奈:“不是不好吃吗。”

  漂亮祖宗于是露出一副你不要管我的叛逆表情。

  容涯把糖葫芦递给她。

  蔺绮没接。

  她站在仙尊眼前,和仙尊的距离极近。她俯身低头,咬下一颗糖葫芦叼在嘴里,少女乌发垂下,一小捋柔软黑发搭在青年指间,她咬下糖葫芦后立刻站直,轻盈地转了个身往前小步走了几步。

  周围闹嚷嚷的,灯影错落。

  容涯站在原地,望她的背影,红衣少女脚步轻巧,长发微甩,如山间无忧无虑的小鹿一般。

  倒是很好哄。

  蔺绮背对着容涯,走在集市上,甜腻的糖衣在唇齿间化开。

  蔺绮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又垂头丧气,懊恼起来,她在心里谴责自己,袖袖,鬼迷心窍鬼迷心窍,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少顷又觉得自己刚刚做的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多想,蔺绮心中情绪天人交织,杂乱无章,索性甩了甩脑袋,什么都不想。

  她站在一个小摊子前,等着姐姐跟上来。

  蔺绮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带她来这儿,但在集市上逛了逛,她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街上碎雪洒落,容涯倾伞给她挡雪,他的身体仍旧不好,时不时偏头咳嗽,身上病气不减,蔺绮想起秘境破碎时,甘灯给她的鹿角,打算找个时间去找工匠,用鹿角打个配饰给姐姐佩上。

  蔺绮望着他清隽的眉眼,又想起林守说的一番话,一下子又蔫儿了。

  噬骨锥心是怎么个噬骨锥心法,姐姐身体不好是因为这个吗,这样的疼痛是定期来一回,还是时时刻刻都疼,蔺绮想问问他,又知道姐姐肯定不会告诉自己,贸然问了还连累林守,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去。

  她的眉眼不自觉绞起。

  容涯偏头看她,点了点她眉心。

  他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问:“方才不是好了,怎么又不开心,还生我的气?”

  蔺绮:“嗯。”

  容涯仙尊愣了下。

  “好吧,”他轻声笑了一下,语气轻缓,目光落在雪地上,说:“那我再努力一点。”

  蔺绮偏过头不看他,又想起蓝衣少年背着她,走在回琉璃台的路上,压压她身上盖着的披衣,小声跟她保证,说我会努力的。

  蔺绮这时,才终于有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实感,姐姐历尽千帆变成如今的模样,身上却仍然保留着那个意气风发骄傲坦荡的少年的影子。

  今夜大雪,无星无月,

  蔺绮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容涯喊了两声袖袖,才把蔺绮的魂叫回来。

  集市上,蔺绮遇到蔺浮玉和江梅引。

  江梅引皱着眉跟蔺浮玉抱怨,说卦圣是不是疯了,大半夜的召亲传弟子过去,不用睡觉吗。

  蔺浮玉知道他的愤愤不平完全是容仪章被叫走,蔺浮玉觉得,就自己大半夜被他喊起来听他埋怨这件事而言,江梅引也挺晦气的,他一句话都懒得说。

  蔺浮玉看见蔺绮。

  他白天找蔺绮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在这儿遇见实属意外之喜。

  “袖袖是你小字吗。”蔺浮玉问。

  蔺绮点头。

  “很好听,”蔺浮玉语气温和,笑着夸奖,他忽然发现蔺绮自从上了临云宗,就一直叫蔺绮,心中忍不住生出好奇,问,“你先前知道自己姓蔺?”

  “卜卦卜出来的。”蔺绮说。

  “蔺”这个姓是林守卜出来的,“绮”是姐姐起的,“袖袖”也是姐姐起的。

  江梅引对卦术有些了解,感慨道:“能准确卜出姓氏,应当是位卜术高超的卦修前辈。”

  蔺绮心道当然啦,就是你刚刚骂的那个呀。

  蔺浮玉跟她交代了点第二试的内容后,便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

  第二试是传统的擂台比武,第二试结束,仙门大比就结束了。

  但根据历届仙门大比的规律,第二试后的排名和秘境大比后的排名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只会有微妙调整。

  蔺绮在秘境大比中独占鳌头,由于杀了合道主将,分数一骑绝尘,第二试哪怕每一场输了,也稳稳占着榜首。

  不过蔺绮想的不是仙门大比,想的是自己的姓,蔺绮眼睛眨眨,忽而想到一种可能,问:“如果林守不卜那一卦,我是不是就不姓蔺了。”

  容涯问:“那你姓什么。”

  “跟姐姐姓林呀。”蔺绮说。

  青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指尖摩梭穿糖葫芦的竹签,暖黄灯光投在他纤细的鸦睫上,流着一种温和而柔软的光。

  他嗓音清冷,眉眼温柔,道:“你就姓蔺。”

  蔺绮觉得姐姐没听懂她的话,她又想解释自己的话。这时,容涯仙尊漫不经心开口:“临云宗山城沿袭千年,一直都是这样,不曾遭过什么大的变革。你现在看见的它是什么模样,千年前就是什么模样。”

  参差楼阁之上,飞檐之下,花灯轻晃,灯影连绵成河,青年说:“我年少时若是不开心,就喜欢来山城闲逛。”

  蔺绮抬眸看他,问:“所以姐姐带我来这儿?”

  容涯笑说:“是。”

  白衣青年牵着蔺绮的手,走在集市上,薄蓝瞳仁映着碎雪,他语气清温,笑道:“我从前喜欢从街头走到街尾,一路走下来,看见我守护的人平安喜乐,安居乐业,我就会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圣人,可以拯救苍生,由此便会开心许多。”

  年少时的宏愿终归只是一句笑谈,如今想想,觉得以前的自己多少有些虚荣幼稚。

  他能拯救谁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还连累袖袖难过。

  大雪倾洒而下,在花灯的暖黄光芒中闪烁翻飞,容涯微抬头,望街上错落的楼阁。

  雪落之时,离年关便很近,过不了多久,人间又是新的一年。

  可惜,山中无甲子,他对人间的纪年没有什么概念。若是他知道,便明白自他背弃师恩,离开临云宗之日起,直到如今,人间已经走过了多少漫长岁月。

  蔺绮摇摇头:“我和少年时的姐姐不一样,我不想拯救苍生。”

  蔺绮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她是一个坏人,在姐姐面前会装装好人。

  容涯语气轻柔,笑着跟她说:“你若有此等宏愿,才真正让我担惊受怕。”

  蔺绮眨了眨眼睛。

  蔺绮说:“那现在呢。”

  “什么。”容涯问。

  “姐姐少年时,不开心喜欢逛山城,现在呢,现在姐姐在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蔺绮好奇问。

  其实,她压根没见过自己漂亮姐姐有不开心的时候。

  自蔺绮有记忆起,姐姐一直都清冷温和的样子,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若不是会笑,完完全全就是没情绪的圣人。

  容涯撑着伞,指节垂下,按着竹制伞柄。

  蔺绮好像忘记了,她还在跟姐姐生气,现在好奇心满满,睁着乌黑晶莹的漂亮眼睛望他。

  容涯莞尔笑了下,长睫微垂。

  养袖袖。他心里说。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觉得好笑,想到最后连自己都笑起来。

  他揉揉蔺绮的长发,牵着她往前走。

  袖袖小猫的求知欲极其旺盛,容涯没说,她就一直问,容涯只好跟她说:“自从把你领回家开始,我鲜少觉得不开心。”

  蔺绮哦了一声,又想起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了,偏过头不理人,耳尖悄悄泛红,看起来有点害羞。

  容涯看着她的背影,又笑。

  鲜少觉得不开心自然是哄她的。

  他这几百年一直不大快活,却也零零碎碎地感到幸福。

  **

  容涯和蔺绮在临云宗山城里逛到半夜。

  后半夜,仙尊带自家祖宗回采荷宫睡觉,在蔺绮睡着前跟她说,他要回青要山一趟,很快回来,有事撕符喊他。

  蔺绮点头,软软说知道了。

  第二日,蔺绮醒来时,采荷宫里已经没有仙尊的痕迹了。

  姐姐不在采荷宫,采荷宫里也没有什么好待的。

  蔺绮走出屋门,薄山上新雪初霁,天光泻下,昼光中飘散着细小的金色微尘。

  清晨时分,蔺绮看见了少年姐姐口中那棵流苏神树,古树参天,流苏如盖,像纯白的巨伞,大概是容涯仙尊提前敲打的缘故,流苏神树对蔺绮的态度十分和气,甚至愿意把她托到自己的树冠上。

  蔺绮坐在流苏神树最高处的枝干上,阳光轻柔淌下来,蔺绮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她向下俯瞰薄山山脉。

  透过浩渺烟雾,蔺绮隐约看见主峰上几座巍峨大殿,殿顶的碧玉瓦反射着泠泠青光;镇云峰,试剑台下一群弟子在雪地上练剑,动作整齐,刚劲有力;连接各峰之间的山道上,来来往往的弟子怀抱书简,往不同的目的地去;天上仙鹤齐飞,零零散散的弟子御剑而过。

  蔺绮倚着树干,抬手遮住阳光,轻柔和暖的光晕透过指缝,流到蔺绮眼睛上。

  蔺绮感到松弛舒缓,她怔怔看着自己莹白的手指,看着清光在指尖流转,恍然间,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而今梦醒,一切都浩浩荡荡往前奔去。

  蔺绮拍拍流苏神树的枝干,和它聊天:“我姐姐说,你以前总是欺负他,和他吵架。”

  流苏神树嗐了一声,嘟囔道:“那是以前,现在谁敢冒犯仙尊啊。”

  蔺绮的云镜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