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弄第22章号,我就放开你。”(1 / 1)

雀斑(出书版) 饶雪漫 2 万汉字|114 英文 字 28天前

第3章弄第22章号,我就放开你。”

  他显然没想到我有这般功夫,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站在对面同样震惊的三个人说道:“快去找胡主任!”

  他们急慌慌地打了电话,没过一会儿,那个胡主任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我认出来,他是我们这边的居委会主任,一个大胖子,我应该见过他,只是不熟而已。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吃惊地说:“你是维厂长的女儿吧,快别这样,快放开叔叔,我带你去找你家。有什么事情咱和平解决,和平解决。”

  我收起刀,放开那个人。他倒吸一口凉气,神情紧张地摸了摸脖子。我没说话,但弯腰表示跟他道歉,也许是我的礼貌打动了他,他大度地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走了好几步我回过头,发现那几个人都没跟上来,但一个个都紧盯着我的背影在看。

  大约走了五分钟左右,胡主任指着前面说:“你家应该就是在这边,但具体方位我还真说不清楚了。”

  我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线索。

  “小姑娘,丟了什么东西让你爸爸再买,这里找不到了,赶紧出去吧,危险。”

  胡主任走到我身后劝我。就在这时候,我眼前—亮,我看见了一根破旧的拖把。那应该是放在我家院子里的一根旧拖把,对,就是这里!

  我跑过去,跪在地上,用手去搬那些巨大的土块和碎瓦,我希望能看到小阁楼的木头窗户什么的,但是除了土和断裂的钢筋我一无所获。

  因为没有工具,手指很快就被划破了,但我顾不上那么多,我疯狂地用手指扒着那些鬼玩艺,希望可以见到奇迹。我恨自己的无能,我恨我爸,恨他整天在外面忙,任由最珍贵的我妈的纪念物就这样被活活埋葬!

  胡主任又过来拖我,我红着眼让他滚开,那些熊熊的恨点燃了我,以至于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想着昨夜梦里决烈的她,我脑子里的唯一的信念就是,哪怕今天我手挖断掉,我也必须把她的箱子给挖出来!谁也休想阻拦我!

  胡主任用一只手握着手机,努力往我面前伸,哄我说:“小姑娘,你来接个电话,你爸爸的!他说你要的东西在他那里。”

  我跪在地上,喘着气把电话接过来,电话那边立刻传来我爸咆哮的声音:“维维安,你到底要搞什么!”

  “我要箱子!”我说。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跟他遮遮掩掩了。

  那边沉默了好几秒,这才回答我说:“乖,爸爸晚上回家,你在家里等我。我给你箱子,好不好?”

  我把电话还给胡主任,不能确定我爸是不是在骗我。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着满地的黄土和漫天的灰沙,似乎把半边天都染灰了。我的指尖破了,还在滴血,但是我已经麻木,不知疼痛。

  我任由胡主任牵着我走出去,刚过警戒线,就看见刘二直冲了过来,她一把抱住我说:“小安,你没事吧,急死我了,他们不让我进去!”

  我朝着她摇摇头,努力微笑,可是为什么眼泪却好像遮住了我的眼角。

  “把她看好,刚才多危险啊。”胡主任对刘二说,“还有啊,以后无论如何要把她的刀给没收了,小姑娘家家的,带个刀像什么话!”

  “刀?”刘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快步往车子那边走,刘二穿了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跟着我,一边小跑一边问我说:“小安,我怎么觉得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你?”

  当我坐在她的办公室,让她给我清洗手上的伤口的时候,她又把这句活重复了一遍,她说:“小安,我怎么觉得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你呢?”

  我紧闭着嘴不说话。

  不奇怪,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明白我自己,搞不明白我的欢喜和悲伤、我的倔强和别扭。

  我从来都有足够的自信和耐心,去等待去追寻我想要的一切,我明明可以缝补这坏得不成样子的世界,但此刻,不知为何,我强大的自信却如往日那一大片房屋,倾刻间全都摧枯拉朽了。

  这种感觉,还真不算太好。

  

  第8章

  

  夜里十点,他赶回来,在屋顶花园找到我。我在秋千上晃着不说话,等他先说。他拉了小花台旁边的一张小椅子坐下,点了一根烟,我知道他并无烟瘾,除非很烦躁,才会吸上两口。果然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责骂我说:“公共场合,居然持刀对着别人的脖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回算你命好,别以为你未成年,人家就不会把你抓起来!”

  “抓起来也好。”我说,“你也省心了!”

  “还顶嘴!”他凶我。

  懒得跟他绕来绕去,我直入主题:“箱子。”

  “什么箱子?没有箱子。”他矢口否认。

  “放在小阁楼上的箱子。”

  “那是钟点工阿姨的,她拿走了!”

  “你撒谎!”我揭穿他,“那明明是我妈妈的。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她的!”

  “维维安,你开过那口箱子?”他大惊。

  “是的。”我坦白。

  他按灭烟头,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些小滑头!”

  好吧,讨厌。就算我能理解他的讨厌,我也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我是我妈的女儿,我不过碰了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有什么过错呢?

  “你听着,以后不许这样!”他一本正经。

  “怎样?”我昂起头问他。

  “做事情,要用脑子。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跟爸爸说。”

  “那你直接跟我说吗?”我说,“我长这么大,我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她做过些什么,她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我都一无所知,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你听好,”很明显他在耐着性子,“你妈妈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我朝着他大吼,“就因为她死了,所以我才要那口箱子,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可是,这有什么必要呢?”

  “有!”我说,“因为她是我妈妈,我是她唯一的女儿!维大同,我告诉你,你最好把它还给我,你最好把我妈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我,不然,我迟早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调查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疯了吗?”他张大嘴。

  “随便你怎么想。”我说完这一句,就跳下秋千,直接跑到了楼下。他紧跟着我跑下来,对我招招手,息事宁人地说:“好吧,小安,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只谈我妈,不然免谈。”这一次我必须得强势点。

  “你先坐下。”他招呼我。

  我正想坐,忽然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方形的首饰盒,很精美,一看就是女人的东西。我伸手要去拿来看个究竟,他阻拦我,心怀鬼胎地捂住盒子说:“没什么好看的。”我在他腰眼上用力捣鼓了一下,趁着他弯腰的当口我已经顺利抢到那个盒子,跑到一边打开来,看到里面装着—条特别美的珍珠项链,那珍珠一粒粒圆润,晶莹,肯定价值不菲。

  “哪儿来的?”我举着那个盒子问他。

  “还来!还来!送客户的,你拿着没用!”

  “什么客户?”我问他。

  “咦,你管我的事干吗?”

  “我喜欢,我要了。”我说。

  “维维安你抽什么风!”他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我把那根项链从盒子里抽出来,在他眼前晃动着说:“这是你拿来送女人的对不对?你已经完完全全把我妈忘了对不对?你把属于她的东西统统埋葬,也就能埋葬你的记忆,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了对不对?”说完,我当着他的面用力地将那根项链掷到地上。那些昂贵的珍珠,骨碌碌撒了一地。

  他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

  其实,在他抬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本来我可以轻松闪开,但我偏不,我就要让他打我,打得越重越好,最好留下斑斑血迹,才能更好地证明他的白痴和绝情。要知道,从小到大,他没有碰过我一根毫毛,那么今天,他这一巴掌到底是为谁而打的呢?这个该死的负心汉,大白痴!我瞪了他一眼,走到门边,穿上球鞋,离开了家。

  他没有来追我,他只是低头,在捡他的宝贝珍珠。

  我是他的宝贝吗?我可能从来都不是。

  跑出楼道,迎着春天夜晚潮湿的风,我在大街上晃着,无处可去。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去打扰刘二,让她担心。住在这个我热爱的城市,我却始终像一个陌生人,真是一厢情愿的可悲,不管今晚我在哪里过夜,我亦知道他不会担心我,他的心就那么大,连我妈都挤走了,我还能有什么位置呢?

  不知不觉,我晃到了西落桥边,那里的风筝店早就打烊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塑料招牌风筝在夜空中招摇。风筝很旧了,还有些破损,我记得风筝上面写着一行字,飞向很蓝的天。

  我好喜欢这句话,他总让我想起刘二最爱听的一首歌:如果我有勇气折断翅膀,飞不到任何地方,不想再将伤心绑在身上,回应着你的泪光……

  如果我没记错,那首歌,应该叫作《鸽子的悲伤》。或许,真的只有卸下悲伤的重担,才有飞向蓝天的机会吧。但像我这样天生敏感多疑,心里的重负如果是与生俱来的,那会不会只有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才能够真正摆脱呢?

  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我忽然很想脱下鞋,到小河边去洗洗脚,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月光下光着脚在岸边奔跑,耳边仿佛还响着梅叔的声音:“快,快,再快,再来!”

  在成长的战役中,我从未输给过谁,除了自己。

  我往河边走,春天的夜,微凉,我还没来得及脱鞋,忽见岸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往河里扔小石子玩。光看那发型,我就知道不是别人,是刘翰文。看样子,今晚的他也不太好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犹豫了一小下,我走到他身边,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里扔去,石块在水中跳了会芭蕾舞,完成了一个个极为漂亮的水漂。

  他发现是我,用很嫉妒的语气对我说:“臭没啥呢,你空有一身泡妞的本领,本人却是个妞。”

  “泡妞有风险,同学须谨慎。”我损他,“搞不好坐牢都有可能。”

  “做人厚道点哈。”他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我没抽过烟,不过反正无聊,试试也无妨,刘翰文很绅士地替我把烟点燃了,我猛吸了两口,本以为我会因为不适应而咳嗽,但奇怪的是,发现除了舌尖略微的苦味,没别的感觉。

  “别装了,装也装不成不良少女,”刘翰文说,“你这么晚不回家,爸妈不找你?”

  “话说不良少女都长什么样?”我问他。

  他不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不过你在外流浪也没啥风险,小鼻子小眼睛,没胸没屁股的,男人见了你也很难有非分之想。”

  “做人厚道点哈。”看他把个烟盒放在手里玩来玩去,我朝他伸出手说,“再来一根。”

  “妹妹,这是香烟,不是巧克力!”他瞪我一眼说,“够了哈,表演到此结束。”

  我伸手去抢,他把烟盒高高举起来。他个子比我高很多,肯定以为我会抢不到,但我只轻轻一跳,烟盒已经成功地到了我的手里。

  我得意洋洋地抽出一根,再把盒子扔还给他。

  “等等。”他相当好奇,又把那烟盒举高了,退得离我一步远,兴致高昂地说,“怎么弄的,给小爷回放一次!”

  “表演到此结束。”我说。

  “喂,”他凑近我,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道,“你演不演?你到底是演还是不演!”

  我把烟含在嘴里,命令他:“给我点着了!”

  他很听话地掏出打火机,照我所说的做了。

  我意犹未尽,又命令他说:“教我吐烟圈。”

  “你有完没完?”他不耐烦地问我。

  我无师自通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对他说道:“你应该谢谢我,在你这么无聊的时候,是我在陪着你。”

  “你太没规矩了,爷必须要教训你。”他说着,把双手伸到我胳肢窝下面,估计是想挠我痒痒,但他哪里近得了我身, 我迅速闪到他后面,把点着的烟头直接从他衣领里扔了进去。就见他嗷嗷叫着,在河边东窜西跳,好不容易才把滚烫的烟头从身上抖落下来。

  “你丫当我铁板烧啊!”他气急败坏。

  我坐在他刚才坐的那块大石上面,冷冷地说:“我只是替那个叫嫣然的,讨回一点点公道而已。既然是男人,敢做就要敢当,让一个女孩白白受苦,算什么本事。”

  他双手握拳,拉开架势,往左边跳三下,再往右边跳二下,又朝我招招手,对我说:“来啊,决战到底啊,谁怕谁啊!”

  “不打。”我说。

  “你怕了?”他继续毫无章法地在岸边的沙土上虚张声势地一阵乱跳。

  “我不跟打不过我的人打。”我骄傲地说,“这是江湖规矩。”

  “我操!”他大叫一声,恶狼扑食一样地朝我直扑过来,我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往后,“啪”的一声就倒在地上了。坦白说,我只使了七分力。见他躺在那里半天也没起来,我有点害怕了,连忙跳下石头去检查他到底怎么样,只见他紧闭着眼睛,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拍拍他的脸,忽然就看见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渗了出来。月光照着那些泪,像晶莹的琥珀,我从没见过男生的眼泪,我不知道它们原来是这样子的。不汹涌,却粒粒饱满,滴在了我心里一个很软的地方,起了点化学反应。

  我伸手,想替他擦掉它们,但这样做好像完全不是我的风格;光顾着看表演吧,又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没心没肺,于是我只能不出声静观其变,直到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爽啊!真他妈爽啊!”

  紧接着,他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继续拉开架势,左跳三下,右跳三下,再砰砰拍自己胸脯三下,对着我挑衅地大喊大叫:“来啊,再踢,用力踢,把我踢成人渣为止!来啊!”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掉。就算再无聊,我也不能跟个疯子继续玩下去。

  身后传来刘翰文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被铁箭刺中的小兽,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某种痛。不过,关我什么事呢,我可没打算回去安慰他,刘二说得没错,各有各痛楚,各自承担。

  这就是人生。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已经自行回到了家中。

  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我饿了,身上没钱;其二,我困了,我想念我柔软的床和小小安。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续剧,手枕着头,看上去悠闲得很,对于我的“走失”一点都不着急。见此状况,我自尊严重受伤,飞快地踢掉鞋,跳到客厅中央,双手叉腰对他喊道:“维大同,瞧你那淡定的样儿,你也不怕我被人拐了,或者卖了?”

  他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盯着电视屏幕,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是带刀侠客吗?谁敢拐你,不要命了差不多。”

  “饿死了!”我用大吼掩饰我的理亏。

  “饭菜在桌上,自己热热。”他说,“听话,别吵我看电视。”

  “我想吃面。”

  他总算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去到厨房里。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他煎鸡蛋的声音,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也是他的绝活,双面煎,煎出来金黄饱满,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真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怕你饿,牛肉放得多,你吃不掉就放那里。辣椒我没敢放多,你自己看看够不够。”他说着,用双手把面碗放到餐桌上,又折身回厨房,替我拿来了筷子。

  我接过筷子,低下头狼吞虎咽,他抓住机会站在一旁碎碎念:“马上就初三了,最关键的这一年可把握好了。上次我碰到你们老师,他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数学在难题的攻克上要加强。那个课外书我也不是不支持你读,但要有个分寸,不能读到大半夜不睡。还有你的脾气,也该好好收敛收敛了。别嫌爸罗嗦,这么多年了,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嘛,你也应体谅体谅我,你说是不是?”

  “对不起。”我低声说。

  “吃完快睡吧。我也要先睡了。碗放那里,明早我来洗,记得关灯。”他说完这些,走到沙发那里,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踱进了自己房间,没再出来。

  我洗完澡,缩进被窝,这才发现被我扔在床头的手机上,有他发来的一条短消息:“闺女,你记住,你永远都是爸爸最重要的人。”

  像他那样不擅于表白的人,这样赤裸裸地抒发情感,还是第一次。

  我靠在床头,用冰凉的手捂住脸,努力不让眼洎流出来。其实,我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懂事。我清楚地知道,他孤身那么多年,辛苦抚养我长大,应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另一半,那个人要懂得照顾他,体谅他,愿意与他相濡以沫并共度白首。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我是真心为他高兴的。

  只是那个服装店的老板娘,我看还是算了吧。古今中外的事例早已经说明,红颜注定薄命。有我妈在前,我可不想我爸再度重复如此悲催的命运。

  

  第9章

  

  昏天黑地的初三终于来了。每天除了背书,就是做考卷,累得晕乎乎的时候,真恨不得给自己在脑袋上装个USB的接口,插上一张大容量的U盘,把所有内容统统拖进去了事。

  当然这只是偶发奇想。我从不相信不劳而获的神话,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梅叔会把一只红苹果系在竿子上,让我跳上去拿。为了那只香甜的果子,我的膝盖常常摔得又青又肿。付出才有收获,我比我的同龄人都要深谙这一点。

  我很想念刘二,但没时间去见她,只能与她发发短信。倒是见过一次刘翰文,那个周末的黄昏,我补课归来,躭见一群不要命的少年骑着摩托车,在城市的黄昏里结伴呼啸而过,那里面就有他。就那样的速度,难为他竟然会看到低头走路的我,绕了个大弯,将车停在我的面前。

  “俠女留步!”他摘下头盔说,“帮个忙!”

  “什么亊?”我问他。他发型居然又换了,书上说,把发型换来换去的人,是因为极度没有安全感。

  “帮我找初三(2)的那个阙薇要个电话号码好不?”

  又是她!

  “你不是线人很多吗?还用得着我?”我才不想揽他这档子破事。

  他摇摇头说:“别提了!那妞难弄得很。”

  看他那色迷迷的样子,估计早就忘了差点为他丢掉性命的王嫣然长成什么样了吧。

  “我觉得她挺神秘的,我只知道她是外地人,以前跟她妈住在香港什么的。”

  “她妈开了个服装店,叫什么‘雀斑’。就在红星路上,你要不去看看?”我本无意八卦,可是又觉得我实在有必要拆穿某人的谎言。她要真来自香港,我怎么都得来自火星。

  “靠谱。”刘翰文拍拍他后座说,“看在你提供这么一个重要的有价值的线索的分上,care不care让我送你回家?”

  我没犹豫就跳上了他的车。我喜欢速度,它让我清醒,而此刻我混沌疲惫的大脑最需要的就是清醒,因为今天晚上,还有两张空白的试卷等着我搏命去填写。

  “华亭小区。”我说。

  “Hold me!”他说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他穿了一件黑格子衬衫,很好的质地,车技娴熟,并不让你觉得恐慌。其实我并不是那么讨厌刘翰文,尽管他好像没有任何品质符合一个好男生的标准且一分钟不演就会死,但他的身上有真实的缺口。所以,比起班上很多成天装模作样的男生来,我跟他在一起反而没那么扭扭捏捏。就算抱紧了他的腰,我的小心脏也绝不会因为他而怦怦跳。

  “你喜欢我这样的男生吗?”他在前面大声地问我。

  “不喜欢!”我也大声回答他。

  “能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够傻啊。”

  “这理由太他妈对了!”

  “对就开快点。”我用力拍拍他的肩。

  “准备好你的尖叫!”他加大马力,很快魷把我送到了我家小区的门口。我刚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就傻眼了,身后是我爸的黑色别克,真巧了,他也是刚到家。车停下来,他很快下了车,看着我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在搞什么鬼玩艺儿!”

  “Bye!”刘翰文一定身经百战,见此情最,一语不发很明白事理地跨上车就远去了。

  “那是谁?”我爸问我。

  “朋友啊。”知道他想歪了,我想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

  “每天都是他送你回来?”

  “怎么会!”我说,“今天碰巧而已。”

  “应该是碰巧遇到我而已吧!”他强调。

  “随便你怎么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撇下他,自己一个人跑上了楼。他去地下车库停车,比我晚上来好几分钟,开了门,第一句话就是:“刚才那个人,我怎么觉得看上去那么眼熟。”

  “也许见过吧。”我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决定跟他说实话:“你还记得不,去年我曾经在河里救起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他姐姐。今天补课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他,他见我走路,就顺便送我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要乱想,我对早恋这种亊不感兴趣。”

  可能是因为我平时表现还算乖巧,他好像也相信我了,不过仍不忘嘱咐我一句:“那种小痞子,都没正形的,你以后还是少理的好。”

  “其实,我老觉得他应该是你朋友的儿子。”我也不知道哪根筋被戳到了,忽然就想要刺激他一下,“听说,他爸爸是我们这里的首富,幵一辆悍马车。那辆车……”

  “他姓什么!”我爸飞快地打断我。

  “姓刘啊。”我说。

  我爸找到了放在茶几下面的香烟,又到处找打火机。其实打火机就在他面前,但他就是没看见,我拿起来递给他,他又把它拍回茶几上,用很坚决的语气对我说:“以后都不要再跟他来往了,这是死命令,听到没有!”

  “为什么?”他过度的反应令我陡生疑问。

  “说不许就不许。”他说完,可能也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连忙补上一句说,“你没听说吗?人家是首富,我们这些普通人家,高攀不起,我可不想让人说闲话。”

  “好吧。知道了。”我拿起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走到门边,我回过头,伸出两根手指头对他说道,“命苦哇,我还有两整张的数学卷子要做,晚点记得给我下面条吃哦,我要两个煎蛋。”

  “哦。”他心不在焉地应承我。

  人的内心可以装下多少秘密,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爸心里,一定装着很多很多的秘密,我愿意相信他不把这些秘密跟我分享,是怕我不快乐或者受伤害,但我天性就喜欢去探索事情的源头,我无法阻止自己的好奇,就像无法阻止这个年纪额头上冒出的小痘痘,刚好了一粒,又有另一粒固执地生长出来。不管吧,心里痒痒得很;管它吧,又会留下一个个疤痕,真是令人沮丧得紧。

  中考结束后的那一天下午,刘二开车在学校门口等我。我们许久不见,所以很热烈地拥抱了一下。花枝正好经过我身边,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了一眼我们,走开了。

  “我真想亲你一口。”刘二笑嘻嘻地说,“才对得起刚才那个肥妹妹深遂的眼神。”

  “你已经饥不择食到需要我来填满你空窗期的地步了吗?”我说,“刘二小姐,看来你需要好好地检查一下自己。”

  “我正在努力改变!”她扭了一下腰身,嘻嘻笑着说,“你先陪我去健身,然后我陪你去看电影,然后我们去消夜, 然后我们去酒吧找两个帅哥好好开开心!”

  “只能选A。”我说,“B、C、D下次吧,我爸今晚给我做了好吃的在家等着我呢!”

  “真幸福。”她说,“我爸连厨房门在哪里都找不着。”

  “可是你爸能赚钱。”我说,“这也很重要。”

  “不提这些,一提就闹心!”她说,“咱去玩动感单车,这次我一定要赢你!”

  刘二是圆脸,稍微多吃一点就显胖,因此减肥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亊情之一。我陪她来到帝豪酒店,这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八楼,有一个很大的健身中心。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来,上一次来也是陪她玩动感单车,结果我还没开始喘气呢,她已经败下阵来。今天她又吵着要跟我比赛,依然输得毫无悬念。

  她跳下车,拿毛巾擦了半天汗了,我才轻松跳下来,问她说:“要不要再比一次?”

  “不比了,不比了。”她朝我摇着手说,“小安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外星人?”

  “以前是。”我说。

  “我不骗你,我那天做了个梦,梦见地球被外星人攻占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飞碟,就停在易龙的门口,飞碟门打开,你走了出来,你脸上戴着一个面罩,是金色的,蝴蝶状的,特别有范。然后你就朝我招招手说,刘二,你上来,我带你走。”

  “然后呢?”我问她。

  “没然后了。”她说,“醒了。”

  “真没劲,我还以为你会说,小安,谢谢你救了我,这块金砖,请你收下!”

  她伸手打我:“臭丫头,梦里都不忘占我便宜!”我起身躲,正好撞到一个女人身上,她应该也是来健身的,可能刚游过泳,头发束得高高的,披了个大浴巾,手里拎着个大袋子。

  “不好意思。”我连忙道歉。

  她的眼光停在我脸上,像被定住了,那感觉就好像我真是从外星球来的怪物一般。刘波用力拖我一把说:“我们来第二轮。”

  “二妹,你怎么也在这里?”她转头问刘二。

  “你什么意思?”刘二说,“准你来,就不准我来吗?”

  “这是你朋友?”她居然指着我问。

  “俞大姨,貌似你管得也太宽了吧。”刘二把我挡在她身后,对她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去哪里,干什么,和谁在一起都要统统向您汇报了。”

  女人并没有跟刘二吵,她越过刘二的肩膀看了我一眼后,拎着袋子,往前面走去了。我想,我应该知道她是谁。可是,她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的不正常。

  “有病!”刘二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问她。

  “为什么很讨厌这个女人,是吗?”刘二说,“很简单,因为她是一个恶人。”

  “有多恶?”

  刘二说:“实话告诉你,她就是刘翰文的妈俞洁,我爹的第四个老婆。我爸第一个老婆是个乡下人,嫁给我爸后还没给他生小孩就病死了;于是我爸娶了第二个,那个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跟他离了,带着女儿嫁了一个瑞典人,去了国外;第三个老婆就是我妈。我出生没多久,我爸就跟俞洁勾搭上了。为了达到跟我爸结婚的目的,她差点把我妈给害死。其实俞洁在我爸几个老婆中是最丑的,但是算命的说她鼻头圆,面相好什么的。不过也怪了,我爸自从娶了她,生意还真是顺风顺水,更加大发了。她又给我爸生了儿子,算得上功德圆满。我爸那人挺迷信的,所以,尽管俞洁花钱不眨眼,对他也不好,他还是一直没舍得跟她离婚。在外面小三小四小五都有了,她还是正房。她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不过说起来也悲哀,这老公有也当无,连自己儿子都唾弃她,你说她就算手里握着再多的钱,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刘二跟我说故事的时候,我的眼角瞄到那个身影从更衣室出来,进了前面的洗手间。

  “我去趟洗手间。”跟刘二打了个招呼,我决定再去洗手间会会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坦白说,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俞洁正在洗手台前洗手,我走到另一个台子边,打开了水龙头。因为考试的缘故,头发早就长了,也没时间去剪。刚才一阵运动,头发显得更乱了。我把它拆散,重新束起来。我知道,旁边那双眼睛一直都在通过洗手台前面的大镜子观察我。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阿姨你好,我是刘波的朋友。”我说。

  “你姓什么?”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脸。

  我微笑着说:“我姓李,我叫李彩萍。”

  她听我这么一说,眼睛立刻像中了邪一样发直,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从洗手间里飞奔出去了,连放在洗手台上的袋子都忘了拿。我拎着袋子追过去,在她身后大叫:“阿姨,你的东西,你忘了东西!”

  只是,她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哪里还见得着人影!

  “怎么了?”刘二迎上来,看着我手里的袋子问。

  我耸耸肩说:“刚才洗手间有个小强而已,她就吓成这样,丢下这个就跑掉了。”

  “别碰她碰过的东西。”刘二说完,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拎起那个袋子,走到垃圾桶边,一把将它扔了进去。

  就这样,在我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终于用这三年来一点点捜集的素材,拼凑出了一个关于我妈妈的故事——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刚出生不久的她被丢弃在西落桥的桥洞里,被花枝的外婆捡回家,给她起名为:“李彩萍”。因为从小在贫苦人家长大,又是养女,所以她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的罪。长大后,我妈出落成一个美女,她一心想脱离当时的生活,拥有“美丽不打折”的人生。可惜成绩不是太好,她最终只考上了师范学校的美术系。毕业后,她不甘心做老师,为了挣更多的钱,所以她做起了小生意,专门替有钱人代购一些奢侈品什么的。就这样,我妈认识了俞洁,也认识了她的老公刘国栋,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她很快就成了花心的刘国栋的小三儿。但是这件事被俞洁发现了,所以她闹得不可开交,想尽了办法要将他们拆散,并用了某种残忍的手段加害我妈。因为不想跟俞洁离婚,刘国栋最终选择了跟我妈分手,我妈伤心欲绝,她看出刘国栋老实巴交的好朋友维大同,也就是我爸爸喜欢她,于是她对我爸提出要求,带她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并 嫁给他。

  我爸答应了。就这样,我爸跟我妈结了婚,他们一起远走他乡并生下了我,谁知道我妈却忽然得了绝症,抱憾死去。死之前,她悔过自己不踏实的一生,深深地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爸,于是,她提出要将自己的骨灰撒向大海,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永久的救赎。

  这就是我妈并不完美的一生。我爸苦心隐瞒关于她的一切,只是不想让我觉得因拥有这样的一个母亲而伤心。并且,童话故事里,王子总是爱着公主,他也怕我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是王子。

  不管这个我苦心串连的故事里有多少成分是真实的,我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落幕。Game over, 一切到此结束。

  我的爸爸,我爱你。

  我的妈妈,请安息。

  

  第10章

  

  我是在悬崖边歌唱的孩子,

  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深深深的深渊,

  我是在刀尖上舞蹈的孩子,

  一不小心,就被刺出深深深深的伤痕。

  我是你高高的城堡里仰望天空的孩子,

  一不小心,就泄露我深深深深的孤独。

  我是你环形的跑道上奋力奔跑的孩子,

  一不小心,就迷失我深深深深的呼吸。

  但无论如何

  我都是这样深深深深地爱着你,

  如同一个绝望的孩子

  深深深深地爱着他最最严厉的母亲。

  这是一位已经毕业的学姐,写给天中的一首诗。在“天中论坛”上,它被长期置顶,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深深体”在天中颇为流行。据说就在上届毕业典礼上,毕生们齐声诵读这首诗,最后拥抱着哭成一团,就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校长,也取下眼镜偷偷拭泪,可谓盛况空前。

  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已经是天中高中部的一名学生。它让我相信,我身处的这所百年名校,确实是一个悠久的传奇。比起宽阔的林荫道、明亮的教学楼和巨大的体育场,我最喜欢的是它的图书馆,就在著名的花蕾小剧场的后面,红砖碧瓦,小巧安静。最重要的是,很多我在市图书馆都见不到的绝版书,在这里却能轻易地寻到。就是在那个靠窗的小木桌旁,我利用空隙如饥似渴地读完了那套我以为可能永远都读不完的书——《追忆似水年华》。书很厚,也说不出来到底讲的是什么故事,但我却在字里行间漫长的叙述中欣喜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成长,从一个莽撞少年慢慢进化成一个理智的人,一个有耐心的懂得容忍的人。

  年华那么长,你我相遇不过短短一瞬,我又何必介意。

  对于与我同宿舍的“宿敌”阙薇和花枝,我一直抱着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想法。进了高中的花枝像个充气娃娃一样越胖越夸张。若不小心在狭小的寝室里撞上她,你一定会眼前一黑,以为自己是撞上了一堵墙。花枝对我的恨由来已久,不过除了制造一些无聊的小八卦,比如维维安是“LES”什么的,她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我真正的对手,是阙薇。并不是说她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在我跟她的小磨擦之间突然磺生枝节,令我有些无法控制,那就是——我爸和她妈,居然谈起了恋爱。

  天中高中部必须住校,除非非常特殊的情况,一律不许走读。所以,尽管我家离学校很近,我却不得不住在学校里。遇上月考什么的,周末也回不了家。我住校后,我爸很长时间都不能习惯,相信阙薇她妈也是一样。本来嘛,两个寂寞的中年人玩玩恋爱游戏,也谈不上是什么坏事。可是那个女的,她喜欢的好像并不是我爸,而是我爸的钱。

  我曾偷看到她发给我爸爸的短信:“十万块不是小数目,请不要再提借这个字,令我脸红。若肯帮我,就尽力帮我咨询一下关于房屋抵押贷款之亊。万分感谢。”

  这条短信的措辞,看似妥贴礼貌,实则欲语还休。说简单点就是这么一句:“你若是不借我钱,我便走投无路。”恋爱中的人完全没大脑,我爸果然中招,一大早就去银行取了现金巴巴地送到人家家里去,多亏我眼疾手快,硬抢了回来,才不致于损失惨重。瞧她家家徒四壁的样子,我真不明白她和她女儿浑身的骄傲劲儿到底从何而来。人若整日在臆想中活着,不是精神分裂,就是脑子残废,真没什么好说的。

  记得前阵子去刘二那里,她告诉我刘翰文最近被一女生迷得晕头转向,带她去游车河,差点撞坏她才买的那辆新车兰博基尼,还发誓要为她洗心革面,断了所有的花花肠子。

  刘二摇头叹息说:“那位小姐难不成天仙下凡?不过天仙要是真能爱上小五,那也注定沦为一个俗人。下周是我在帝豪的生日party,让他带来给我瞧瞧。还有,我还想听你给我弹那首A Winter Story,行不行?”

  “私下弹可以,上台演奏就请别人吧,我郅几下可上不了台面。”我嘴上这么说,心里的潜台词却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好妹妹,必须是你。”刘二哪懂我内心的小九九,狠狠捏我脸蛋一下,不允许我拒绝。

  反正,总结了一下我爹和刘翰文的命运,我归纳出一个结论,这对母女来历不明,搞不好就是那种传说中的职业老千。看来,替天行道,撕下她俩丑陋面具的任务,只能由我维维安来完成了。

  那天把钱抢回家后,我跟我爸谎称学校有事,背着包出了家门。不过我的包里放的不是书,而是我用来乔装打扮的行头——衣服,假发,高跟鞋。我出门的时候,我爹那个没出息的正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还听到他很卑微地给那个女人打电话,说什么晚上去看她,结果人家说晚上有重要的事,把他给拒绝了。

  尽管他在我面前强装无事,但鬼都看得出他内心正在进行着痛苦的挣扎。如果我不能调查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怎么对得起他的养育之恩!

  既然是狐狸,就一定有尾巴,我看有必要抓一抓。

  我在商场洗手间将自己乔装完毕,去到她店门口,发现她提前关了店门,去菜场匆匆买了点菜,回了家。我带着一本书坐在她家小区门口的花台边守株待兔。我倒要看看,今晚她到底有什么“要事”要办,又到底是跟谁一起去办。我从六点钟一直等到八点左右,等到书上的字在路灯下都显得模糊,我才看到阙薇从小区里走出来,她背着书包,肯定也是撒谎回校,然后跟刘翰文之流的约会去了。她走得很快,没有看见我。不过我也懒得理她,今晚,老狐狸才是我的最终目标,小狐狸,姑且先放她一马再说。

  夜越来越深,天公不作美,开始下起了雨。我忘了带伞,包里唯一能挡雨的就是校服,又怕泄露目标,不敢拿出来。好在雨不算大,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硬生生在雨里挺着。约摸又等了一个小时左右,还没任何动静。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忽然就看见那个女人手里拎着一个旅行袋,急匆匆地从小区里面跑了出来。她也没打伞,出来后就一直站在路边,把空着的那只手举起来遮挡雨丝,肯定是等谁来接她。

  我预感到,好戏就要上场了。把书放回包里,我拿出我的手机,准备拍下一些精彩画面,到时候让我爸好好开开眼界。她离我不远,大约就两三米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我感觉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佯装看手机。可是,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不得了,我发现停在路边的竟是我爸的车。

  “捉奸”严重失败!

  我爸下车,先接过她手里的旅行包,体贴地替她打开车门,让她坐上车,然后走到车尾,替她把包放进了后备厢。

  我在离他们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雨水淋湿了我的裙子,所以它贴着我的大腿。假发更潮湿,弄得我脸上痒得半死。我眼下这个样子,估计跟那些站街女没多大差别,好在我爸并没有往我这边看,要是被他认出来,我真担心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开车直接把我给撞死拉倒!

  他很快上了车,车子发动朝前开去。我下意识地往前追了几步,当我反应过来我根本不可能追得上车子的时候,我愤怒地踢掉了脚上那双碍事的高跟鞋,光脚站在雨水里,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异常强烈的被丢弃感。他不要我了,他宁愿要一个骗子也不要我了,我真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头上方多了一把黑伞,雨在瞬间消失了。耳边响起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再这样淋下去,你一定要感冒了。”

  我惊讶地转头,看到替我打伞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孩。他穿了一件黑西装,对我微微地笑了一下。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承认我有点犯傻。他长得真是好看,五官立体,如同被雕刻出来。因为个子很高,所以整个人显得挺拔而有型。最重要是他的气质,应该是电视或者漫画里才有的那种吧,我暗想,如果他从天中操场上经过,跟在他后面参观和尖叫的女生一定会排成长龙。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啊。难道他认识我吗?为什么会在我最最绝望的时候突然空降我身旁?

  “路边一坐三四个小时,这种耐性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还真难能可贵。”他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我跟踪别人的时候他一直在跟踪我?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一向有自知之明的我并不认为我对男生具有如此的吸引力。

  “你是谁?”我问他。

  “陌生人。”他说。

  不说也罢。我弯腰,从地上拎起我的鞋,往前方走去。他则跟在我后面,继续体贴地替我打着伞。路灯下我们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坦白说,这种感觉还不算坏。并且,就算他是十足的恶人,我也不会怕他,他能把我怎么样呢?不能!

  “你们这里雨水还真多。”他说,“我应该叫你什么,小安?”

  奶奶的,他居然知道我名字。我停下脚步,警觉地盯着他。

  “你一定很恨那个女人抢走了你爸爸对不对?或许,我可以帮你。”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来看着我。他个子真的太高了,那一刻我真有个奇怪的冲动,就是赶紧把我的高跟鞋穿上,好拉低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明白。

  “你记住,你知道的事情越少,你的痛苦就越少。”

  就从那一刻起我开始讨厌他,连同他嘴角的弧度一起讨厌。他凭什么要教训我,凭什么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却对我了如指掌。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我的脚步。他却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性子这么倔,你肯定会后悔。”我想抽他,手掌抬起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迎上来,一个黑色的小手机已经从他的掌心滑到了我手里。

  “语音备忘录。”他提醒完我,将那把伞递到我手里,自己大步朝前走去了。我扔掉伞,按他所说的,很快就找到了那条语音,将其打开来放到耳边,听到的竟然是我爸的声音:“爱玲,我不希望你误会我,我想过了,如果我们成为合法的夫妻,那么我们所有的顾虑都不会再有了。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嫁给我。我是认真的。”

  对方无回应,一阵杂音之后,再说话的人依然是我爸: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相信爱情这种东西。这种感觉我好多年都没有过了,我不想失去。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相信我承担得起。”

  那个女人终于说话了:“你忘了吗?你是有妻子的人。”

  “我们早就解除夫妻关系了。”

  “可是小安怎么办?你打算瞒她一辈子吗?”

  “是的。”我爸坚决地说。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又重复听了一次,确定只有这么多。我猛然抬头,放眼望去,远远地还能看到那个黑色西装的背影,他刚刚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子开走了。

  我拔腿就追,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觉得我一定要追上,抓住他问个究竟。既然他有本事能窃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么他知道的东西一定也不会少。雨越下越大,我跑得飞快,没有注意到从旁边路口过来的一辆摩托车,好在我反应快,在它就要撞上我的一瞬间,我用手在车把上用力一撑,整个人飞出去,摔在路边。

  摩托车车主显然吓坏了,他连忙取下头盔,跳下车来扶起我,连声问我:“你怎么样,有事没事?”

  我摇摇头,站起身来,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喘气。低下头,发现那个黑色手机还牢牢地捏在我手里,手机屏幕正好亮了,上面有一条短信:“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是隐私发送,我看不到对方的电话号码。可恶!

  迎着昏黄的路灯,我这才发现手腕处不知道在哪里划了一道口,口子不算浅也不算深,鲜血正在慢慢地渗出来。但我不想去包扎,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最需要的不是别的,就是疼痛。

  我拎着鞋,在雨中飞奔,我速度极快,像森林里迷路的小鹿。什么叫你知道的越少,痛苦就越少?这都是什么狗屁逻辑,在我维维安这里不好用!我必须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她的事是我所不能知晓的,又到底有多少秘密,是他一定要独自背负的。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雨能大一些,再大一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浇熄我心里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不安、迷惘以及痛苦。

  

  第11章

  

  那夜,我发了烧。我觉得我快被烧死了。我仿佛听到很多人在一起诵读那首忧伤的诗,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我是在悬崖边歌唱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深深深的深渊/我是在刀尖上舞蹈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被刺出深深深深的伤痕……”迷迷糊糊中,我欣喜地发现我妈站在床前,她冷冷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很担心,担心她不爱我,我单单这么想着,情绪就已经坠入深深深深的谷底。

  她看了我一会儿,好像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想开口求她留下,可是我的大脑不听我的使唤,完全是在胡言乱语。我听到她不耐烦的叹息,讨厌自己的不争气。但最终她还是将我扶起来,喂我吃了药,把冰冷的毛巾放在我额头,还替我换掉潮湿的衣服。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好希望她能跟我说点什么。偏偏她紧闭嘴唇,就是一言不发。

  或许她真的没那么爱我。

  后来,我终于睡着了,早上清醒的时候,烧已经退了很多。我这才猛然想起,昨晚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妈,而是阙薇。我想起来,我昨晚冲回天中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我不知道她大周末为什么会呆在宿舍里,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但如果不是她,我也许被烧成弱智也不一定。为了封住她的嘴,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她欣然接受。

  我确实很担心她会在我爸面前胡说八道,我已经决定跟我爸暗战到底,不希望有任何的闪失。

  等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后,我爬起来,跑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洗浴中心,将自己好好地洗了洗,浴室温暖的热气令我混乱的头脑慢慢复苏。我想我已经理清了思路,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我穿上衣服,从包里掏出昨晚那个黑色的手机,翻到电话簿,看到上面只有唯一的一个电话,迟疑了一下,很快把电话拨了出去。

  “病好些了?”对方说,“或许你该洗个热水澡什么的。”

  我惊得四下张望,真担心他在什么地方装了监视器,用来监视我的行踪。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出了你们学校门口,往左走三百米左右,第一个红绿灯继续左拐,再走一百米,你可以看到一个咖啡馆,我在里面等你。”

  一刻钟以后,我推开那家咖啡馆的大门,走了进去。

  我进门就看见他,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喝一杯咖啡,顺便看报纸。样子悠闲得很。午后的阳光照着他好看的侧脸,令我有恍若梦中的错觉。

  迟疑了一会,我走到他对面,对他说道:“Hi。”

  “Hi。”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冲我微笑。

  我把包挂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他夸我:“你今天这样,比昨天好看。”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废话少说。”

  他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而是把菜单推到我面前:“你该饿了,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我确实是饿了,但是,让不熟悉的男生为我花钱,不是我风格,我来请吧,可我的钱都给阙薇了,我又请不起。

  他却自行叫来服务员,对她说:“麻烦给这个小姐来杯橙汁,一碗皮蛋瘦肉粥,两个煎鸡蛋,要双面的。”服务员离开后,他又对我说,“感冒的话,补充点维C好得快。”

  “谢谢你,”我很认真地问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么?”

  “我们不认识。”他坐直了身子看着我说,“我从外地来,我来你们这儿,是为了找一个人。”

  “戴爱玲。”我说。

  “算你答对。”

  “你找她,是因为她骗了你钱然后一走了之?”我问。

  “骗钱,没有!”他很肯定地说,“不过呢,事情好像并不是钱那么简单。”

  我竟然猜错了。可是,他那么年轻,那么帅气,不应该和那个女人有什么情感上的纠缠啊,若真是有,恐怕就要整个颠覆我的爱情观了。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我故意客气地问他。

  他没回答我,而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端起手边的清水,把药吃了下去。

  “我讨厌这里的潮湿。”他皱着眉说,“所以,我得赶紧办完事,赶紧回去。”

  “我愿意跟你合作。”我说,“你谈条件吧。”

  “不问为什么吗?”

  “不问。”我说,“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关于我妈妈的一切吿诉我。”

  他狡黠地笑了:“这可能对你有点不公平,因为,关于你妈妈的事,我只知道那么一点点而已,但是你需要替我办的事情有很多。我初来乍到,对这里很不熟悉。”

  我从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推还给他说:“这是你的,还给你。但是昨天我把那把伞弄丢了,对不起。”

  “手机是送你的。”他说。

  “我不要。”

  “为什么?”

  “我怕里面装着窃听器什么的。”我说。

  他笑:“小朋友,你有很多秘密怕人知道吗?”

  “是的。”我说,“只可惜好多秘密的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们说着,服务员已经把吃的东西送上来,我正好口渴,将一杯橙汁转眼喝个精光,接下来继续喝粥。他满意地看着我吃完,这才从身上掏出一叠卡片,对我说道:“戴爱玲去外地了,应该是两三天后回来,到时候麻烦你替我把这些卡片放到她的包里面,并且,不能让她知道是你放的。”

  我接过那些卡片来,发现上面都只印着三个字母:“CZC”。

  这是他的名字吗?

  “你先告诉我,我妈妈还活着吗?”我捏着那堆神秘的卡片同他讨价还价。

  他说:“任务完成,我会告诉你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因为你没有选择。”他胸有成竹地说,“让我来告诉你,戴爱玲这一次是回老家,她的表哥得了绝症,她想替他治病,但苦于没有钱。她本来想用房子到银行去抵押贷款,结果没成功。你爸陪她回了老家。他们三天后回来,她也答应三天后答复你爸求婚一事,不排除她为了钱要嫁给你爸的可能性。”

  “那怎么办?”我一听,脑袋大了一半。

  他讽刺我说,“你那么喜欢看书,书上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教给你?”

  “你提供戴爱玲是个骗子的证据,我交给我爸。”我说。

  “你爱过吗?”他促狭地问我,自问自答,“我猜你一定没有,因为热恋中的人是没有智商可言的,你别说对方是骗子,是傻子,是外星人,是蛇精,只要他爱了,他都会照单全收。”

  “那说说你的主意。”我没好气。

  “我把戴爱玲带走,让她永远都不回来,这才算一了百了。”

  “那她肯跟你走吗?”

  “当然不肯。”他说,“所以我要请你帮忙。”

  “我不做犯法的事。”我说,“尽管我可以很容易地弄晕她。”

  “笨丫头。你弄晕有什么月,弄晕了她醒过来,还是会回来。必须想个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难道要让她爱上你……”

  可能我的话实在是太搞笑了,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你想想,在戴爱玲的一生中,什么对她最重要?”

  “钱?女儿?”

  “对了。”他说,“只要她女儿心甘情愿跟我走,她也就会乖乖听命于我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承认我给他绕晕,有点摸不着头绪了 。

  “让阙薇出点事。”他说,“具体怎么做,我再慢慢教你。”

  “成交。”我说。

  我选择了相信他,是因为他说得对,我跟他其实没有什么条件可讲。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在我这里一切都还占着上风。

  他要戴安玲母女跟他走,我要戴爱玲母女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如此说来,我们目的完全相同,不联手都说不过去。

  

  第12章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让我叫他Joyce。

  我不喜欢这样叫他,是因为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这个神秘小子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聪明的那个,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周三的时候,戴爱玲和我爸从她老家归来,我借口有参考书没带,特意跑回家一趟,发现我爸一边洗澡一边哼着小曲,心情特别愉快,估计是求婚成功。就在我郁闷之际,天助我也,阙薇和花枝在宿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她用我床上的书砸了花枝的头。花枝家以“脑震荡”为由,向她家索赔五万块,阙薇还面临着被处分的危险。

  为了取得戴爱玲的信任,我以目击证人的身份陪我爸去了花枝家调解,最后以我爸安排她家两个人进服装厂工作为条件,取得了暂时的和解。

  我去看了一眼花枝,她头上包着夸张的白纱布,坐在床上看物理书。看到我,她恐吓我:“做伪证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说,“所以我一定会说真话。”

  “你等着报应吧!”她愤然将手里的书扔到了床下。

  我走过去替她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再放到她手里,对她说道:“脑震荡,要小心控制你的情绪。”

  出了花枝家门,戴爱玲一直夸我:“我发现小安遇事真冷静,与人争辩也是头脑清楚,我家小薇能有你一半就好。”

  “人各有所长。”我爸说,“我就觉得小薇比小安懂事很多。”

  “反正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好的。”我替他们总结。

  我爸哈哈大笑,趁机向我说明情况:“爸爸已经向阿姨求婚了,阿姨以后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和小薇以后要情同姐妹,互相学习,互相照顾,你说好不好?”

  “只要你们幸福就好。”我听到自己的谎言,像泡沬一样飘向空中,然后碎裂。

  我爸带我们去消夜,趁我爸泊车、她上洗手间的机会,我把Joyce给我的那一大叠卡片塞进了她的包里。那晚,我也不知道Joyce用什么办法,一夜之间就搬空了她的店,什么也没给她留。Joyce让我去她家看她反应,阙薇说她在睡觉,于是我没有见着她。那个没见识的丫头,居然跟我动起了手,我示弱的演出相当成功,蹲在她家地板上咳嗽的时候差点笑场。想要真正地贏对手,就得在她面前尽力隐藏你的真实面目。

  Joyce显然也深谙此道。

  “你到底怎么弄的?”在帝豪饭店的房间里,我问他,“店里的那些东西为什么说没了就没了?”

  “一点小魔法。”他正在弄一个小方盒一样的东西,一边弄一边对我说,“一会儿去房间的时候,记得放到电视机下面,放进去一点,小心被发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阙薇不肯跟刘翰文进房间怎么办?” “那完全取决于你的演技。你这两天不是演得挺high吗?我看好你。”他看着我说,“刘二我搞定,逼疯刘翰文的事你搞定,咱俩分工明确。今晚就可以收工了。”

  “你确定那玩艺不会让刘翰文晕三天三夜吗?”

  “你心疼?”他说,“看来下药还得下重些。”

  “还需要点血做道具。”我白他一眼。

  “要不你在我手腕上放一点。”他撸起袖子说,“来吧,用你口袋里的小刀。”

  “真的假的?”我问他。

  “听说过狼人的故事吗?”他说,“你今天运气好,可以见识见识。”

  这人真太坏了,我决定教训他一下,也让他见识见识,可是一掏口袋,却发现刀不见了。他的手往他后面一掏,居然摸出了我的刀,在小黑盒上捣来捣去,看他那样,用得还挺顺手!

  “我都借一天了,你才发现。”他得意地说,“以后小心点。”

  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炸了。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找到一根细麻绳,我决定要把他捆起来,捆成个大麻花,然后打开窗户直接扔下去。

  “别捆我。”他头也不抬地说,“那根绳子是给你捆刘翰文用的。咱们的计划要是完不成,你过两天就要有后妈了,想想后果吧。”

  他会读心术吗?我灰溜溜地把绳子揉成—团,背到了身后。

  “对了,小安。”Joyce饶有兴趣地问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人生的意义何在?”

  “这问题有点大。”我说。

  “就凭直觉答呗。”

  “活着总得有点价值吧。”我说,“人生苦短,最起码,要让你最在乎的人快快乐乐的。”

  “我没猜错的话,你最在乎的人应该是你爹吧?”他问。

  “是。”我毫不犹豫地答。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还要苦苦追寻那些你爹不想让你知道的东西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他会很不快乐。”

  “你在暗示我什么吗?”我问他。

  “你猜。”他放下手中的盒子,抬眼看我。

  “我只想知道我妈到底死还是没死。”我说,“要不你现在吿诉我吧。如果今晚顺利,你将阙薇带走,我到哪里去找你才好?”

  “你忘了我说的吗?你知道的越少,痛苦越少。这是真理。”

  “我可以承受。”我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好吧。”他说,“我告诉你,你妈妈没死,她确实还活着。”

  “她在哪里?”我发现我声音都在抖。

  他看着我,思索了—下,这才回答我:“这个,我真不知道。”

  “你撒谎!”我扑上去打他,他却不躲,而是伸长了胳膊,温柔地抱住了我。我从来都没有和任何男生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好像全身骨头都软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道:“如果你相信我,我会替你查清楚,然后回来告诉你。”

  我真的相信他。我紧紧地抱住他,尽管我知道,过了今夜,他将不再回来。他只是我灰色青春里最亮的那颗水珠,温润过我,照亮过我,却注定要消失在太阳下。

  但是我就是相信他,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爱情里的“弱智定律” ?就算绝望到冰点,感觉也是那么的好。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问他。

  “我叫池轩。”他说完,轻轻放开了我。

  那天晚上,我们的计划完美地完成了,一切天衣无缝。

  刘翰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曰清晨。他挣扎着睁开眼,问我们:“阙薇呢。”

  “跟Joyce跑了。”刘二刚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说,“我们姐弟俩,这一次是彻底被涮了。”

  “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刘翰文掏出电话,恶狠狠地说,“一个外地人,在我地盘上撒野,看我不找人绑了他们来,五马分尸!”

  “你就嘴狠,若不是你犯蠢事,怎么会这样!”刘二说,“你要是敢动,我先让人把你绑起来。”

  刘翰文走到门边,刘二给我一个眼神,我上前拦住他。他推我一把,我掏出绳子,只用了两分钟,就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你个臭八婆。”刘翰文破口大骂。

  刘二走上前,把一个黑盒子扔到地下,对他吼道:“强奸!除了这本事你还有别的什么!人家故意设计你的,还录了影,你要不要自己欣赏一下!要不是小安,你就真的坐牢去吧!”

  刘翰文低下头,不说话。

  见他气头已过,我掏出小刀,一点点割开他身上的绳子,替他松绑。

  那小刀上,还留有某人的气息。他叫池轩,他已经带着阙薇离开,我想我会记住这名字,在我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我才不会忘记。

  两天后,戴爱玲也神秘消失。仿佛这对母女,从来都没有进入过我们的生活。唯一有变化的是我爸,他常常找不到东西,说过的话前面说后面就忘掉。夜晚,他长时间坐在屋顶花园里,抽一整包烟,不说话。我给他端去—杯茶,吩咐他早睡,留他一人独自疗伤。

  短痛好过长痛,我相信他总有—天会没事。

  只是那个少年,他还欠我一个答案。

  冬天,天很冷了。天中校园变得灰扑扑的。就在那日,我忽然接到一条陌生电话发来的短信:“等今年第—朵雪花飘落到你鼻尖的时候,我会来到你身边,带你去寻找这一个答案, 你等我。”

  我打开手机,天气预报说,三天后有雪。

  池轩,我等你。

  (完)

  后记

  末日没有来,

  我依然有故事可讲

  坦白一件事,写完《离歌》终结以后,我很坚定地觉得,我不会再写小说了。

  我已经讨厌那种已经成为习惯的叙述。它让我对自己的文字彻底失去了新鲜感。在2012真正来临之前,我可以去过一种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已经写了近三十年,五十余本书,无论如何,够了。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是因为我骨子里其实也有恐慌,我担心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老了,写不动了。我得为自己留有余地。还真是这样的,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发现我的记忆力开始明显衰退,记不得朋友的名字、电话,记不 得明天必须要做的事。每天要找五到六次手机,火车票刚拿到手里,就不知道被我塞到了哪个地方。更明显的是,我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比如让饶小坏做作业的时候把头抬起来一点,我会说成“做电视的时候把作业抬起来一点”。

  这种话,估计只有外星人才能讲得出吧。

  我肯定需要休息。

  所以,很长一阵子,《雀斑》—直都只是我电脑里一个干巴巴的标题和仅仅两万字的文字。它也曾经变成过五万字,但删回原样,我只花了两秒钟。

  我不想写,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12年春天来临。好像一夜之间,我饱满的情绪得已归来,我终于有兴趣重新在电脑前坐下来,把一个差点忘掉的故事,重新写下去。

  值得欣慰的是,如往常一样,在倒计时必须交稿的前一天,我交出了全稿。G38次镇江开往北京的高铁上,我敲下了最后一行字,满意地笑了。

  这一回的故事,从童年讲起,却依然和十七岁有关。写过那么多十七岁的女孩,我想你也在为我担心,这一次,我看你怎么办。

  那么,看完这本小说,你是不是也替我松了一口气呢。

  是的,我办到了。我的阙薇,我的维维安,她们和以前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若你认同我的观点,那么,请允许我小小的骄傲以及自豪。

  现在回想起来,十四岁的时候,我是一个诗人。

  那时候的我写了很多的诗歌,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本子,诗的内容我全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诗的标题,叫《黑天使之梦》。

  很好笑吧,可是那时候,我觉得它们文艺得都快挤出水来。

  很多人都问我,你为什么会选择写作作为自己的职业,我答不上来,我要是回答,是因为一些梦境需要表达出来,你一定会觉得我在糊弄你。

  可是阙薇,她就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金黄色的麦田,抱着白色猫的少女,她的眼神很干净也很坚定。她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新生活。”

  这是全本书里,我最爱的一句台词。

  方悄悄说,她最喜欢的还是阙薇,她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她可怜。她没有安全感,她以为她可以付出一切去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但是直到最后那一刻,她才发现,其实还是有什么是她绝不能放弃的,比如尊严。而我喜欢阙薇,是因为在我心底,我觉得她对她的明天一直抱有希望,她活在这样的希望里,所以才有了色彩。

  维维安,也是来源于一个梦。一个女生在梦里跟我讲故事,她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可是,只要我靠近他,他一高兴,整个胸腔就会打开,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五脏六腑。

  “那你怎么办?”我在梦里惊恐地问。

  她很冷静地冋答我:“我就替他合起来。”

  醒来以后,我就很容易地找到了我的维维安。她是那样不动声色,却已经惊艳地穿越所有人的少年时光,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有了问题怎么办?

  去解决它。

  谁来解决?

  我自己。

  有了维维安,聪明的阙薇才有了对手。而这个故事,才有了可以无限讲下去的理由。

  也许你看完了这本书,对这两个女孩都不爱。那没有关系,她们本来也不是那么可爱的女孩。她们有心计,不单纯,还固执得要了命。可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女孩,我觉得很过瘾。我看着她们一步一步按照自己决定的路前进,可是,“扑通” 一声,她们栽了大大的跟头,痛得无以复加——而成长,由此而来。

  谢谢你们这么多年,一直看我写的这些故事。“成长”这两个字说多了当然会腻,可成长真的是一辈子的事。我想告诉你们,我也在成长,也在学着承担很多事,只是那些事,多半不足为外人道。

  因为,那是我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的尽头是痛苦,我也必须承担——这就是成人。就像维维安,她明明有一个很爱她的爸爸,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她只要肯乖乖的,肯傻一点,她就会拥有一个很平顺的人生,直到遇见一个爱她的人,将之前 所有的疑问都埋葬掉。

  可是,就像鸽子不能剪断她的翅膀,维维安也无法停止她的追寻。也许她已经预感到,自己追寻的东西只会令自己感到伤痛,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依然要把刺扎进胸膛”。很傻。但是不是只有傻过,才能看到希望?

  在这本书里,希望你们可以看到我的成长,希望能让你们感受到,所有等待,都值得等待。

  谢谢末日没有来,我依然有故事可讲。

  如果你还爱听,这条路,我陪你继续走下去。

  九月再见。

  饶雪漫

  2012年4月10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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