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也不知道温燃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心里隐约有些忐忑。车子在城市里晃荡了大半个小时,出学校的路似乎又绕了一圈,我这才知道他也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我从六岁起认识温燃,一起相处过九年的岁月,我见过他各种面具,温柔的、谦和的、阳光的、残暴的,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比如说现在吧,明明是阔别六年的重逢,他却像是已经相处了很久一般地随意问,“我在你们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已经装修好了,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我踟蹰着,想了很久后,道,“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我看你也挺好的,要么我们就这样……”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我,“到底是翅膀硬了,打算抛下我这个监护人?不行,我还指望你养老呢。”
话里明明是玩笑的意味,却让我心里有些发慌。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冷峻的脸上散发着极致的英俊,深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眼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说到“监护人”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牵扯出一丝很难受的情绪。有一个瞬间我挺想质问他一些事情。但稍微冷静过后,我还是决定不要触怒他。
我转过脸,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影,许久后轻轻地叫他,“哥……”
他没有说话。
我问他,“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他转过脸,看了我一眼,反问我,“什么叫过得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那个时候你就那么走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能过得好?”沉稳的语气里有隐忍的愠怒。
我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你别生气。”
他笑了笑,“知道不能惹我生气,从现在开始,你就得乖乖听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俩再没有说话,我靠在座椅上,冷冷地看着周围车来车往,突然间心里浮现了一种恐慌。害怕占据满我的心,那是只有这个人才能带给我的恐慌,我在想,会不会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阴影?
许久后,我说,“哥,这几年我经常做梦,梦到爸爸和妈妈。有时候是在我们以前的家,有时候是在海边。”
他转过头,不经意似的地问,“那有没有梦见过我?”
“嗯。”我点头,“有一次梦到自己在海上,就我们两个人。”
他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
“看到你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过去拉你的手,你就突然把我推到海里。我也不会游泳,在梦里感觉真的像是窒息了似的,难受得快死了。”我又说。
他只是听着,眼睛淡漠地看着前方。
“我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我都不太敢跟男生说话,有时候单独和男生在一起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害怕。一开始班主任是个男老师,每次找我谈话我脑袋里都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紧张得要死。后来学校的心理老师帮我做辅导,才稍微好一点……”
他终于不耐烦,突然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来看着我,“别和我绕弯子,直接点吧,说你想说的。“
我看着他,踟蹰了一会儿,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你……能不能当我六年前就死了?”
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瞬间,他暗沉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安静地打量着我,然后轻轻地笑了。
他说,“不行。”
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我有些难受,又有些生气,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抬起手来,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不要说些有的没的,爸妈不在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当你死了?”
他的指尖划过,留在皮肤上有冰凉的触感,我只觉得鼻尖有些泛酸,“哥,你能不能看在爸妈的份上……”
“看在爸妈的份上,我更应该好好照顾你。”他说。
然后,我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沾湿了他的手指。
“别哭。”他靠近,轻轻把我抱在怀里。
我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只是眼泪掉得更厉害了。那一瞬间,害怕和委屈难受地交织在一起,在心里变成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他身上的体香漫开来,异常熟悉的味道。小的时候,我经常让他背着我,然后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偷偷闻这种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味道让我恐惧,恐惧到有种自然的警觉。
他似乎想和我开玩笑,“别哭了,再掉眼泪我就要亲你了。”
我试着让眼泪停下来,可情绪这种东西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脸上*一片,突然之间,就感觉一片柔软覆盖了过来。
我有些惊慌,试着推开他,却发现被他抱得死死的。
他也不顾我的害怕,一点一点地吻着我的脸,从脸颊到额头,最后落在唇上,接触的瞬间我竟一阵战栗,然后他松开我,眼里带着笑意看着我,说,“感觉好像是做梦一样。”
我只觉得脑海一片昏暗。
之后温燃说要送我回去,我也没敢真告诉他住在哪里,在附近一个小区的时候便下了车。他要送我到家门口,我说还有一个女生同住不太方便,他也没再坚持。分开的时候,他很平静地和我说,“苏心,和你在一起有一种特殊的乐趣,你的小聪明有点挑战性,所以每次赢了你,会觉得有点意思。”
我还没有吃透他话里的意思,便见他转身走进车里,他打开车窗,似乎心情很好地说,“早点回去,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我似乎明白了,因为撒谎被拆除有些脸红了起来。他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发动了车离开。
后来整个晚上我都有些神色恍然,一路吹着凉风想着这一天乱七八糟的事,走到楼底下的时候已经近十点半了。
一进家就看到印小柔,我还没来得及向她表达我的伤感呢,她就一副特激动地样子质问我,“你去哪儿了,我给打这么多电话也不知道回条短信,急死我了。”
我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其中有三个是成颂的。我当下也没心思管他为什么找我,只是有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女人。按理说来我晚上十一点半回来也不算太稀奇,难道她今天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遭遇大劫?
她刚洗完头,头上还包了毛巾,看上去鼓鼓的很滑稽。我有些想笑,硬是把笑意憋回去了,只是问,“怎么了?”
“还说呢。”她道,“这几天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说不上来,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个人在跟踪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变态。小区的治安怎么突然这样了。”
她正说着,我的手机突然响起短信提示。我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的信息,里面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到家了么?”
虽然没有名字,我也大概知道发短讯的是谁。想来我明明没有告诉他号码,也不知道他哪来得这般神通广大,再联系起其他那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突然有种无力感。
顿了顿,我回复了过去,“恩。”
☆、第五章
这些日子学校来了一些用人单位,准备找工作的同学早就蠢蠢欲动。印小柔自从九月考完计算机后还没喘口气,便马不停蹄得准备着打找工作这一仗。我因为受了温燃的刺激,突然变得有动力了,更加努力地准备申请材料。
那天我正在准备推荐信的时候,突然接到Vivian的一条短信,“苏珊,最近好吗?”
这女人很长时间没在我眼前蹦跶过,记忆有些模糊了,以至于她突然发这么一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过来,让我几乎怀疑曾经我对我们的关系有过什么不好的误会。
我手上有事,也没心情和她磨叽,就问,“恩,挺好的,有什么事?”
她回得挺快,“想找你出来聊聊,有空吗?”
看到这话,我心里有诧异,直觉不会有好事。只是我和成颂都分手分得这么干净了,离我被他从公寓赶出来已经有三个多月,按理说来对她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我说,“有什么话就短信说吧,我现在有点事,在忙呢。”
她回复过来,“短信里说不清楚。那我等你忙完。今晚有没有空?”
我问她,“说什么,和成颂有关?”虽然心里猜了个*不离十,还是忍不住确认。
她说,“恩。”
然后我没再理她。
晚上我在自习室里看了一会儿书,其间Vivian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没接。快八点的时候,我从自习室里下楼出来,没想到看见了等在楼下的成颂。
教学楼比较偏僻,出来有一条不太宽敞的小道,成颂的车停在那里,占了路的一大半宽度。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树,他靠在车旁边,一边抽着烟,似乎在想些什么。昏黄的路灯就那么从上面投射下来,描绘出他面容的轮廓。
我看着他怔了一会儿,下一秒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打算从他身边走过去,却听到他突然叫我,“苏珊。”
声音不大,有些低沉。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时间,他似乎也找不出说话的句子,把烟头掐灭了,向我走近几步,问我,“那天给你电话怎么没接?”
我努力做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安静地对峙了好一段时间,我怕就这么一直耗着,想了想,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得早点回去了,先走了啊。”
转身的瞬间,似乎看到成颂嘴唇动了动,打算说什么来着,却没有说出口。我总觉得他不太正常,按照他以往的作风,要被我这么无视肯定得抓狂,然后拉着我上车对我咆哮一通。现在这么安静,开始还在楼下一边抽烟一边卖帅装忧郁,说不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一想到今天下午Vivian给我的短信,我对这事隐约有了点似懂非懂的领悟。
可我也没再理他,继续往前走着,拐了个弯取了自行车,一路自在地蹬着小车朝家奔去。
回想起今天的事,还觉得有些懵懵懂懂的。正要出学校大门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拿起一看,是印小柔打来的。
我以为她让顺便带夜宵之类的,接起电话,却听到她在那边问我,“苏珊,你有个哥哥?”
我愣了愣,听见心里“咯噔”一声。
平静了一会儿,我试图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然后问她,“怎么这么问?”
“刚才有个人过来,说你是他妹妹。”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听见心呼应着耳边的风一声一声地跳着。
“我觉得怪怪的,想打电话问问你。”她说。
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认认真真地和她讲起电话,“他走了没?”
“没呢,他说等你回来,现在在下面汽车里坐着。”说这,她想了想,又问我,“他到底是不是你哥哥?”
这事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解释不清楚,我只是说,“我回来再和你说,你先别让他进来。”
“恩,知道。刚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进来,他自己就说在楼下等你了。”刚说完正经事,下一秒她就暴露出她的本性,“长得好正啊。”
我没心思和她扯这些有的没的,转眼要挂电话,却又听她那边说,“对了,他说来帮你搬家的,你什么时候打算搬走的,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好像有一千只蚊子在飞来飞去。
挂上电话,我坐在旁边的栅栏上,乱七八糟地想着最近的事,想了半天没个思绪。没过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以为又是印小柔的电话,打开一看,却发现是成颂。
我呆呆地握着手机,周围有些黑,看见屏幕上他的名字一闪一闪,过了一会儿,我接起拿到耳边。
电话那头很安静,大概十来秒的时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很有耐心得陪他耗着,并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那边先开了口:“你……现在在哪?”
“到东大门这块儿了。”
他没有说话。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路上的行人已经渐渐稀少了,风微微的,从领口灌进来有些凉。看着漆黑的天空,我突然就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低落。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成颂,你身上带了钱么,能不能借我点?”
不出一刻钟,成颂的车便出现在视野里,两道亮黄的光照过来,刺得人有些晃眼。我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他把车窗摇下来从里面看着我。
他说,“先上车再说吧。”
我指了指我的自行车。
成颂朝旁边看了看,示意路边专门停自行车的空地,“就停那儿,我送你回去。”
我本来是不打算今晚回印小柔那儿去的,想了想,反正自行车这么带着也是个累赘。于是我说,“那你等等。”
等停好自行车,我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他看着前方,眼神专注而冷静,我以为他正聚精会神观察路况,正琢磨着借钱的话怎么开口,就听见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要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了个保险一点的数字,“大概五六百吧,你有吗?”看他神色凝重,我稍微解释了一下,“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钱包,过几天就还你。”
车子沿着学校门口的那条路一直向前走,他没有开口。我都怀疑没希望了,突然听见他问,“这么晚了,借钱干什么?”
我说,“印小柔家里来了几个亲戚到这边办事,不太方便,我就先搬出来几天。”
“怎么不让她亲戚住外面?”
这么问倒是比较符合成颂霸道的作风,我愣了愣,“本来就是白吃白住,还让人家客人到外面去,多不好意思呀。”
说完,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反应力。
“那你打算去哪儿,酒店?”
“嗯。”我点点头。
“这么晚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他看着前面,眉头似乎微微皱起。
我琢磨着他的话,觉得他是认认真真地在关心我这个前女友,就说,“那就找安全一点的酒店吧。”
车沿着主干道往左边拐了过去,走向了通往靠市中心的路。我探询地看了看他的表情,下一秒听他道,“我倒是挺想帮你,可惜现在我也没带钱。”
我懵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面前的男人将了一军。
上次是钥匙,这次是钱,还是相同的手段,这个男人真是把我当傻子对待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五章
我懵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面前的男人将了一军。
上次是钥匙,这次是钱,还是相同的手段,这个男人真是把我当傻子对待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正要表达一下我的愤怒,却听见他的声音像是轻飘飘地传来,“对了,以前的那座公寓一直空着,我让人经常打扫的,应该可以住。”
于是我内心经历了一个小*之后,又自动平静了。
不带这么说话说一半的。
公寓离我们学校不远,我途中给印小柔发了条短信,说今晚不回来了,让她早睡。那丫头问我等在楼下的人怎么办。我说让他等着,他自己会走的。
到成颂公寓楼下,我特意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些生活用品。十来点的光景,店老板七岁的大儿子和大黄狗在店里跑来跑去,后面追着抓孩子睡觉的老板。老板娘一边坐在柜台旁看电视,手里抱着正在睡觉的小儿子,一派温馨而又美好的画面。她认得我和成颂,见我们进来,对我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来,我只看到你老公,还想着你这是到哪儿去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囧了,转眼看了看成颂,他把视线投在别处,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我想着勤劳朴实的老板娘大概不能接受大学生未婚同居附加小三劈腿的情节,便没解释,笑了笑,要了牙刷和毛巾。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还要一只牙膏。”
成颂这时打断我,“牙膏家里还有。”
“哦,那不要了。”我说。
老板娘看着我们会心一笑,我心里感觉怪怪的,转念一想,觉得我们这样还真是暧昧。
公寓的摆设几乎没变,到底是在这里住过两年,只要看一看就能感觉到熟悉的味道。
我等着成颂走了好去洗澡,没想他竟然在沙发上坐下来看起了手机,过了一会似乎也没走的打算。我踟蹰着说,“已经很晚了,你看你要不要早点回去,晚了怕不安全。”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手表,“是很晚了。”
我饱含期待地看着他,却听他接着说,“这个时候我爸他们应该睡了,这里过去得四十多分钟,恐怕得一点才到家。”
我一时不能体会他话里的意思。
“我也有点累了,要么就在这里住一晚吧。”看着我的脸,他微微笑着补充道,“你睡床,我睡沙发。”
我的脾气有点上来了,皱着眉看着他,说,“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啊?”
“我怎么了?”成颂理直气壮地看着我。
“明明说这房子空着让我来住,现在又要留下来,”我都快气急败坏了,“你、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你?”
他带着欠揍的表情,笑着看我,“我都说了,你睡床,我睡沙发。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
我说不过他,把手上的毛巾往沙发上一扔,气冲冲地就走到厕所里去了。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只剩下陈凯歌的名言——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等我洗完澡出来,成颂仍然窝在沙发上看手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准备睡觉的架势。临进卧室的时候,我想想毕竟住在人家这儿,还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谁知,他却很诚恳地叫了声我的名字,“苏珊。”
我转过头来看他。
“我饿了。”
据说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靠两句话来节省,一个是“关你屁事”,一个是“关我屁事”。如果我说出了后面这句话,这晚上大概后面我什么破事都没有。但问题的关键是,面前这个一边努力维持严肃状、眼神里却透着股禁欲的撒娇味的人是成颂,于是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了一点。
我想了想,还是咬牙说了句,“关我屁事。”然后关上房门进了卧室。
后来我关上灯,在床上坐着纠结了会儿,想起进门时成颂看我的目光,心里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斟酌了一下还是摸着黑下了床。
开门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成颂侧躺在沙发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叫他,“喂,你说你饿了?”
他看我穿着睡衣出来了,露出了个笑容,“真的挺饿的,今天没吃晚饭。”
我瞪了他一眼,不早说。
“那怎么办呢。”我看了看手表,这时候楼下的便利店大概已经关门了。
他道,“要么这时候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吧。”
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常常夜里我们心情好也会突然兴起去外面兜兜风散散步,然后在两条街区开外的一个夜市摊坐下来吃些东西。一到晚上那里格外热闹,白天安安静静的街道被一个挨一个的小棚占满了空间,灯火通明的。
我看了看我这身,想想自己已经洗了澡,这样折腾一圈回来也不知道要多久。
“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吗?”
他只是摇摇头。
我没吭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视察了一番,发现冰箱里和我还在这里住时比起来,空空如也,完全是另一副光景。我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儿,终于找到当初我留在这里的一袋泡面和一根火腿。
我拿着泡面和火腿扔在他面前,“还有这个。”
他却没打算接手的样子。
是的,据我对他的了解,成颂这个有洁癖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生平最厌恶的地方就是厨房,几乎从来都没有干过家务,连泡面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懒得自己来。
我心一横,拿着泡面和火腿转身去了厨房,就当是忍他这最后一次好了。
做好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成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起了电视,坐在那里有的没的看起来,我看他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感叹着看来大少爷今晚是不打算睡了,一边把煮好的泡面放在他面前。
泡面是用锅煮的,这样面条会煮得比较软也比较劲道。火腿一片一片切好了码在一边,另外还在冰箱里发现了个鸡蛋,煎成了浑圆金黄的荷包蛋盖在面上。我虽然不会做饭,但包装的艺术还是懂的。这碗面虽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光从外形上来讲,满分十分至少可以打九分以上。
成颂看着我,脸上有笑意,说了句,“很香。”
我不满地看着他,“少爷,知道该怎么吃吗?”
面对我的冷嘲热讽,他大概是因为有吃的心情好,也不生气,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吃?”
我气呼呼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笑着打量了我一会儿,就低下头吃了起来。
我又说,“我先去睡了,等会儿你稍微收拾一下。”
听他应了一声,我转身便朝卧室走去。
大概是我累得太厉害,刚回卧室躺下便睡着了。
凌晨两三点的样子,我睡得有些浅,朦胧间梦见自己睡在了电热毯上,背上暖烘烘的,很舒服。我往后蹭了蹭,这才发现不太对劲——我明明是侧睡呀,为什么后背会这么暖和呢?
这么一想,我竟然醒过来了,发现自己的腰上搭了一只大手。身后有个人紧紧地靠着我,四周很安静,几乎能听见耳边的呼吸声。
我那会儿意识也不是很清醒,只觉得有人干扰到我睡觉了,下意识推开放在我腰间的手,喃喃道,“走开。”
手刚被拉开,就又覆了上来。
成颂在我身旁轻声道,“我不碰你,就抱抱。”
我还在想,这话逻辑上有问题啊,你抱我的时候就得碰我呀,不碰我又抱着我,这怎么能做到呢?
我没理他,又把他的手推开。
成颂这次手没有再覆上来,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可能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问我,“苏珊,你醒着吗?”
我继续闭着眼睛。
“那天我爸突然问我,是不是和你分手了。”他顿了顿,“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
“嗯。”
朦胧中,我翻了身,试图离他这个干扰我睡觉的因子远一点。
他竟然又靠近了一些,重复道,“我爸一直都知道我们的事。”
我模模糊糊地想,他爸?他爸是谁,他姓成,那他爸也应该姓成,成……成叔叔?
我突然间全醒了。
☆、第五章
黑暗里,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他的表情在黑暗里并不看得太清楚,只是那双眼睛,似乎闪烁着微微的光,忽明忽暗。
那个瞬间我的心莫名地有些紧张,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怎么回事。”
隔着那么近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到成颂轻轻地吐息,他低低的声音在黑暗里溶化开来。“那天我和爸商量公司的事后,他突然问我和Vivian是认真的吗。”
这个话头倒是情理之中,“那后来呢,怎么牵扯上我了?”
成颂有些无奈,他伸手揉了揉我头发,很随意的动作,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愣了愣,有些语塞。
他见我没回答,觉得讨了没趣,就接着说,“我告诉他顺其自然。他没说什么,又问我你怎么办。当时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我也不知道该郁闷还是高兴。郁闷的是我那点花花肠子见不得光的事老早就被知道了,高兴的是成叔叔这些年对我挺好的,似乎没有因为我干的事而讨厌我。
但说来说去,郁闷的成分还是大于高兴的,我说,“咱们在他面前都这么低调了,怎么会知道呢。”
他笑,“你的段数哪里能和他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说完,他伸手过来抱我。
我当时分神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不安分的手,只是一个劲儿的想着以后的事。既然和成颂已经分手了,那我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样相处起来至少少了尴尬,毕竟谎言这种东西,不论是什么样的,被识破了都不是太好的事。
成颂又凑近了一些。他的身体非常暖和,天气冷一点直接能当保暖用品使。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冬天睡觉我非常喜欢贴着他睡。可夏天,在他周身半米的距离内就能感觉到热气,我习惯性离他远远的,可我手脚都很冰,大概是有些贫血的缘故,他睡觉的时候就喜欢用他火热火热的身体贴着我,美其名曰:阴阳调和。
现在的姿势让我觉得很不妥,于是推了推他的手,说,“事情说完了么,说完了回你的沙发吧。”
“还有一件事。”他不紧不慢的。
我倒是有些急了,“嗯,那什么,说事没关系,你能不能先把你的手移开,咱俩好好说?”
他安静着,手并没有挪开。思考了一阵后,特认真地问我,“苏珊,我认识你那年你才十五岁。这些年我们在一起,你从来没提过以前的事。那些时候,我没认识你的时候,你都在哪里,干些什么?”
问了一个让我语塞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向身边任何一个人提过我的过去,包括印小柔。
十五岁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大转折,让我知道人生还可以这样变幻无常,风云莫测。即使那些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只要一想起,还是让人从心底觉得难受。
我敷衍他,“我忘了。”
他听见我这个答案,想了想,说,“那天我爸说起你的时候,他只是告诉我,你以前受了很多苦。”
他问我,“是什么样的苦?”
我继续敷衍他,“我真不记得了。”
他见我似乎不肯松口,就抬起手掰着我的下巴正对着他,作势要吻我。
我试图着反抗,无奈他力气太大。我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的,推他的手根本没什么力气。直到他稍微松开,我才有机会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那个时候我真的生气了,我下了床,回头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样算什么,你不尊重我就算了,我也早就知道你怎么看我。可你的那些女朋友们呢,你放浪不羁也得顾及她们的感受吧。”
“苏珊。”他轻声叫我的名字。
“是我错了,我今晚就不应该找你帮忙。床还给你,我去睡沙发。”
说着,我就拿着外套走了出去,然后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这天晚上我和成颂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后来躺在客厅里的时候,黑暗中我眼睛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脑子里突然过了很多事情。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我第一次在成叔叔公司外面拦下他车的场景。那天太阳很大,距离我从家里跑出来已经快一个星期,走时带的钱差不多花完了,我又累又饿,在公司外面的小广场连续蹲点了五天之后,我终于有了和成叔叔照面的机会。
当时车正在转弯,速度降了下来,我看见车窗里露出了成叔叔的脸,凭着在父亲那里看过照片的印象,走上前轻轻敲了敲车窗的玻璃。
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这么单刀直入地打招呼方式,成叔叔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悦,只是和蔼地看着我,问我,“小姑娘,什么事?”
我突然觉得自己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喉咙哽咽着,好半天发不出声音。
见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成叔叔好脾气地笑着。这时候旁边的司机大概看我有些蓬头垢面的模样,说了句,“老板,估计是要饭的,我们和林总约的三点,就快迟到了,还是快点赶路吧。”话音落下,又嘟囔了句,“年纪轻轻的干些什么不好。”
成叔叔看我没说话,一边拿出钱包,掏出了一张二十的递到我面前,见我迟迟地没有接下,又叫了我一声,“小姑娘?”
我酝酿了好半天,几乎是带着哭腔问他,“成叔叔,你还记得苏永山吗?”
听到我提起这个名字,他的表情露出了惊讶。
我顿了顿,试图平复激动的情绪,“他是我父亲。”
那天的后来,成叔叔让我坐上了他的车。和别人谈生意时,我在办公室外面的沙发上等他,他的一个助理也在坐旁边,不动声色地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我许久。我有些不自在,却也只能假装镇定地东张西望。
谈完生意出来,成叔叔带我去吃了一顿大餐,面对阔别已久的各种美食,我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着。他大概是看我吃得太急,一边嘱咐着,“慢点吃,今天等你吃饱我们再走。”
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我把我经历的那些狗血事件来龙去脉和他理了一遍后,他感叹了一声,“真是造孽啊。”
后来他想办法帮我搞定了身份问题,又辗转让我进了成颂那家高中,每个月都来探望我一次。其实之前无数次,我都有想要轻生的念头,可在见到成叔叔后,那些念头不知不觉都消散了。看到成叔叔慈祥的笑容,我只觉得世界精彩,生命美好,一切的苦难都会过去的。
说是成叔叔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真是毫不夸张。
我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又想起成颂说成叔叔已经知道了我们交往的事,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第二天大早上成颂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一起吃的时候,他欲言又止的,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就多住几天,我把钥匙给你。”
我那时正认真地喝着牛奶,他见我没应声,又补充了一句,“我今晚就不过来了。”
我对他说,“还是不麻烦你了。我等下回去看看,说不定印小柔的亲戚已经走了。”
成颂手上动作似乎微微顿了顿,也没接话。
吃完早餐的时候,我收拾了东西打算走,成颂要送我一程,我没有拒绝。一路上他开着车,没怎么说话,自从昨晚上他吻了我之后,那种疏远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现在。好一会儿,他应该也是觉得不自在,打开了音箱,似乎想让这种气氛缓和一下。
电台里放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齐秦版的。很老的一首歌,男人沧桑而深情的声音传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别过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他“啪”地一声把音箱按掉了。
我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也不打算招惹他,安安分分地坐着,心里祈祷着快点到家,好摆脱这种内心的折磨。
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生活的惊喜总是无处不在。
当车开到印小柔家楼下、我和成颂道别后下了车,刚走没几步,便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车里走下了一个人,是温燃。
早晨的风有些凉意,他走近,几乎是附在我耳边说,“昨晚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却看见你从另一个人的车上下来。来,苏心,告诉我,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语气温柔而沉静,却藏着冰冷的刺。
见我没说话,他又抬起手,亲昵地捧起我的脸,“到底是长大了。夜不归宿可不是好习惯,看来我还得好好管教你。”
成颂的车停的不远,我回头,看见那边他的车门正打开。温燃也往那边看了过去,当看到成颂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更明显。
我从心底升起寒意。
或许当人害怕到了极致会有一种莫名的勇气,我挣开他的手,退了几步便转身往成颂的方向跑去。刚从车里出来的成颂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我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道,“带我离开这儿。”
成颂在车那头愣了几秒,才上了车。
温燃并没有追上来,我们开车经过他身边时,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眼神很深,却又带了点笑意,冷冰冰的。
直到我们的车离开了小区,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成颂才皱了皱眉头,问我,“那人是谁?”
“我哥哥。”
听到这个答案,成颂颇为惊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或许是太多的事一下子全涌进了脑海里,我觉得难受的厉害,突然间特别想有个人倾诉。
于是,我接着说,“十五岁的时候,我被他强/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