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要(1 / 1)

回眸一笑秋波起 东奔西顾 2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八章 想要

  随忆一抬头便愣在那里。

  萧子渊背对着夕阳站在那里笑着叫她,往事一幕幕地涌上来。随忆看着眼前的萧子渊,他就像是穿越时光走到她面前,虚幻却又真实。

  火热的太阳快要下山了,空气没有烧焦般的灼热,地上她的影子能看到垂下来的马尾,亦能看到几步之外他的影子,眼前还晃动着那双清凉的眸子。

  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带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真好,空气中的薄荷味若有似无,似乎他从未离开过。就像那年夏天,她站在树下等三宝,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就看到他和林辰、乔裕、温少卿站在一起,看着她笑。

  那一刻随忆心里突然间变得痒痒的,有个想法慢慢破土而出。

  这是她想要的。

  很多人说她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既然那是别人想要的,而对她来说又是可有可无的,那她不如成人之美。可是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却让她想占为己有。

  林辰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还没走?来不及了吧。”

  随忆很快回神,淡定地撒谎:“我、我没挤上公交车。”

  萧子渊转头看了一眼,到火车站的那辆车刚刚过去,还能清楚地看到车牌号,然后转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随忆。

  林辰似乎很高兴,“那就别走了,反正也赶不上了。”

  随忆沉默,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似乎在挣扎。

  萧子渊静静的看了随忆几秒钟,笑着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过去,那个地方我知道,我马上就过去。”

  众人很快离开,留下萧子渊和随忆相视而立。

  随忆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去看萧子渊,目光闪烁。

  他似乎瘦了,五官越发明晰清俊,大概是坐了太久的飞机,仔细看就会发现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微弯。

  良久之后,萧子渊才开口打破沉静,“留下吧。”

  这三个字在她的心里激起千层浪,随忆张张嘴,之前对林辰说的那些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垂着眼帘,“我……”

  其实她根本没打算那么早回去,连票都是昨天接完电话现订的。

  萧子渊走过去把她的箱子拿到自己手里,低头看她缓缓开口,“别人给你订机票你不愿意,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也不成吗?”

  随忆一愣,他还是知道了。抬眼看他,难得见到萧子渊有些孩子气地撒娇打商量,她像是受了蛊惑似的傻傻地点头。

  每一次的犹豫或挣扎,留恋或遗憾,渴望或心痛,都在发生后的下一秒无形地融入体内,侵入骨髓,从此挥之不去。它们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积聚成团向你袭来,让你无力招架,只能本能地听从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心甘情愿地做了奴隶。

  当晚萧子渊似乎特别高兴,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他竟然来者不拒,连随忆的那份都给挡了。

  随忆坐在他旁边,小口地喝着果汁,不时转头看萧子渊一眼,每次回头总能被眉眼染着笑意的萧子渊逮个正着,他的手一直放在桌下牵着她的手,温暖干燥。

  或许是沾了酒,他的眉梢眼角带着春意,看得随忆的心砰砰直跳,表面上却镇定自若地掉转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乔裕是中途才出现的,西装革履,看样子应该是才从会议上解脱出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进了门不动声色得环视了一圈后,眼里零星的光亮很快消失,继而被一片阴霾替代。

  看到萧子渊回来,他还是很高兴的,很快坐到萧子渊身边笑着打招呼,两个人随便聊着。

  后来等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题就变了,声音也明显低了下去。升迁、外调、落马、布局,类似的词不绝于耳,随忆听了几句后便站了起来。

  这些话不是她该听的,尽管萧子渊并不避着她。

  萧子渊抬头去看她,随忆笑着开口,“我去下洗手间。”

  随忆垂着眼睛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许久,良久之后回神,洗了洗手便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乔裕站在走廊拐角的窗前抽烟,仰头看着窗外,背影寂寥落寞,似乎并没注意到她。

  随忆看了几眼便悄悄从他身后走过去,眼前却闪过妖女时常对着书本出神的样子。

  两个人真像。

  最后散场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萧子渊明显喝多了,众人提出要送他回去,被萧子渊拒绝,拉着随忆的手腕不放,“不用了,好久没回来了,我想逛逛学校,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很懂事地离开,留下随忆独自一人扶着有意无意压在她身上的萧子渊。

  众人一走,萧子渊便站直了,随忆睁大眼睛看他,“你没喝醉啊?”

  她刚刚还在担心他,可是现在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刚才喝醉了的样子?

  萧子渊揉着眉心,似乎有点累了,“是有点喝多了,但还不至于醉。他们那帮人闹起来没完没了的,不把你灌醉不罢休,那你就醉了好了。”

  随忆低眉顺眼地点头,暗自腹诽,真是腹黑。

  萧子渊歪头看她,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戏谑地笑道:“你在想什么?”

  随忆立刻摇头,一脸无辜。

  萧子渊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又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越发宠溺,“走了,陪我逛逛,散散酒气。”

  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路边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两个人的影子交叠纠缠,一路向前走。

  夏日的夜晚,早已退去了白日的燥热,微风吹过,凉爽舒适,两个人沉默无言,却并不尴尬,反倒觉得静谧温馨。

  经过露天礼堂的时候,两个人默契地停住。

  随忆看着陷入一片黑暗的主席台出神。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萧子渊从这里毕业,他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代表毕业生致辞,自信从容,后来他们在这里合影,他在她耳边说,就算他走了,他们之间也没完,让她等他回来。

  原来这么快就一年了,他也如当时所说,真的回来找她了,尽管只是暂时回来。

  随忆还在回忆,萧子渊的声音缓缓响起,大概是喝了酒,一向低沉清冷的声音此刻带着懒洋洋的暖意,“那天毕业典礼我站在那里念着无聊的致辞,心不在焉,看到很多人站在外围看,正想着你会不会出现,谁知下一秒你就真的出现了,就站在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我当时真的一惊,差点念错了词。”

  萧子渊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低下头笑起来。

  随忆眨眨眼睛,无聊的……致辞?心不在焉?天呢,如果老师们知道他们眼里的好学生萧子渊心里的真实想法,会不会想要一头撞死?

  萧子渊很快抬头,笑着看向随忆,“那天你穿了件白色雪纺的裙子,我有没有给你说过,你穿裙子很好看?可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穿……”

  萧子渊反常地话多,随忆微红着脸颊上前下意识地扶了下他的手臂,“你是不是真的醉了?”

  谁知下一秒就被萧子渊拉进怀里,他的呢喃同时在头顶响起,“不是醉了,是疯了,让你逼疯了……”

  他怀里薄荷的清香夹杂着清冽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萦绕在鼻间,随忆吓了一跳,从心底冒出来的悸动让她不自觉地颤抖。

  她眼中的萧子渊睿智淡定,淡漠内敛,哪里会说得出这种话?

  反应过来后便要挣扎,谁知所有的挣扎都被萧子渊的下一句话击碎,连同早已所剩无几的淡定啊、防备啊,全部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阿忆,我很想你……”

  或许是夜太美,或许是情已深,两个人把所有的伪装和戒备都扔了,只留下两颗为对方而跳动的心。

  萧子渊紧紧地拥着随忆,她软软地趴在他怀里,馨香满怀,让他无限满足,可是她又那么瘦,瘦得让他心疼,恨不得就这么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养一辈子。

  随忆的眼睛有点红,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似乎还在做无谓的挣扎,“萧师兄,你喝醉了……”

  萧子渊很快开口打断她,“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下飞机的时候接到林辰的短信,说我可能见不到你了,那一刻我的心突然间跌到了谷底,那种感觉是我从来没体会过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无能为力。

  “可是等我到了这里,却看到你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你目送着该上的车一辆辆离开,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如果你再靠近我一点点,我根本就不会再放你走,再也不会放你走。”

  随忆闭上双眸,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慢慢抬起双手拥上萧子渊的腰。

  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是她现在只想这么做。

  最后,萧子渊牵着随忆去了学校后门的房子。

  一进门,萧子渊环视了一圈后就转头看随忆,这里干净得就像是他没有离开过。

  随忆低着头,掩饰地轻咳一声,默默换鞋,萧子渊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道弧度。

  随忆去洗澡的时候,萧子渊重新打量着一年多没住过的房子。

  卧室里的床单被罩应该是新换的,一尘不染,萧子渊盯着被子左上方折起来的一角看了很久。

  今天随忆带给他的震惊太多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女孩能给他带来这么多欣喜,甚至心细到连他的小习惯都记得住。

  后来萧子渊去了阳台,阳台上摆满了花草,生机勃勃,只有那两盆仙人掌还是老样子,摆在一堆花草间很不和谐。

  萧子渊站在阳台上远眺。时间已经很晚了,整个城市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点点的灯火,他突然有些向往以后的生活。

  他,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看上去似乎很不错。

  一转头,随忆穿得整整齐齐,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白皙的肌肤此刻看起来粉嫩嫩的,一张小脸精致动人。

  随忆似乎没想到萧子渊会突然回头,吓了一跳,乌黑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萧子渊笑了一下,随忆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萧师兄,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萧子渊笑着点头,“好。”

  当晚,随忆睡了主卧,萧子渊去睡了客房。

  这个晚上对随忆而言,简直是惊心动魄,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原本应该在回家的火车上的,而现在却躺在萧子渊的隔壁,真是不可思议。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梦中,她又梦到了小时候在随家的日子,所有人看她的时候都带着不屑和嘲讽,随景尧站在旁边一脸歉疚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紧接着,便看到年轻时候的母亲一脸悲凉地笑着,“随景尧,我再也不欠你们随家什么了。”

  随景尧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抬抬手想要挽留随母,最后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随忆很快跟上去,拉住随母的手,“妈妈,我跟你走。”

  谁知随母却冲她摇了摇头,下一秒就看到母亲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白发苍苍,孤苦伶仃,她站在房间门口,怎么都无法靠近……

  “妈妈!”

  随忆大喊一声,冷汗涔涔地坐起来,在黑暗中努力地平复着呼吸,心跳如雷。明明是夏天,屋内的冷气也不大,可她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气从心底冒出来,深入骨髓。

  已经过了那么久,可是梦境却依旧那么真实。

  又是这个梦,每当她打算跟着自己的心走的时候,这个梦就会出现。她知道她病了,病得不轻。

  她是母亲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为了自己抛弃了母亲?她的良心隐隐不安。

  很快房间外传来响动和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屋顶的灯亮起,萧子渊推门进来,站在床边扶着她的肩,一脸关切的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随忆眯着眼睛适应着光线,看清来人之后,很快下床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我要回家了。”

  萧子渊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回家,顿了一下便拉住她,温柔的问:“阿忆,你怎么了?”

  随忆拿起行李箱便往外走,“我还是回家吧,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

  萧子渊皱眉,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拦住随忆,“现在?”

  看到她额上遍是细密的汗珠,萧子渊伸手摸了下,一片潮湿冰冷。

  谁知下一秒随忆就推开了他的手,声音拔高有些尖锐,“你放手!”

  吼完之后随忆便愣住,有些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失态。

  萧子渊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激动,被推得倒退了一步,一脸不解地看着她,然后想要伸手拦住她。

  随忆立刻倒退一步躲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开口,“萧师兄我错了,我今天不该留下的,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不该招惹你的……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去……”随忆低着头,红了眼睛。

  她怕妈妈伤心难过,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其实她对父爱也是渴望的,看尽世态炎凉依旧保持一颗淡定的心,一直装作随家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和其他孩子一样,幸福快乐地长大,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怎么会不产生影响?

  她心里还是留下阴影了吧?她对男人给予的安全感还是没信心的吧?她还是不能那么容易接纳一个男人吧?更何况对方是萧子渊?

  她努力了,可还是不行。

  还有她妈妈又该怎么办?她怎么能这么自私?

  萧子渊本想开口说什么,却看到两滴清泪从随忆的眼中直直地掉下来,就像砸在他心上,他僵在当场。

  他从来没见过她掉眼泪,这么一个一贯淡定不惊的人在他面前哭泣,竟然让他觉得无力,让他的每根神经都跟着颤动。

  他不是没见过女孩子在他面前哭,萧子嫣比他小了几岁,他从记事起就对萧子嫣的哭声有了记忆,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让他脑仁疼。

  刚开始他还会好声好气地哄,后来就变成了萧子嫣在他旁边号啕大哭,他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一边做别的,一边漫不经心地递纸巾,直到萧子嫣哭累了停下来,主动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没办法这么淡定。

  她低着头站在那里,身影瘦弱单薄,那么安静,连呼吸都没有加重,只看得到饱满的泪珠滚滚而落。

  她连哭泣都这么隐忍,面对众人的时候却一直保持着微笑,那没人的时候呢?他想象不出来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在随家的那些日子里,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里,萧子渊的心开始钝钝地疼,他知道她的顾虑,就是因为知道才心疼才懊恼。顿了几秒钟,等随忆安静了一些萧子渊才试探着伸出手,拉过随忆坐在床上搂她在怀里,慢慢地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然后手指轻轻搭在她的眼帘上。

  “阿忆,不要哭。”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有种安定人心的低沉。

  他的指尖凉凉的,搭在温热的眼睛上很舒服,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罩在脸上的阴影,和他手上独有的气息。这一切又让她再一次落了泪。

  淡漠孤傲的萧子渊对她那么温柔,而且只肯对她温柔,可是她却要不起。

  萧子渊把下巴轻轻搁在随忆的头顶,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似乎在给她力量。

  良久之后,萧子渊苦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他做得还是不够吗?

  随忆只觉得身心疲惫,靠在他怀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她知道她该推开他,这一切都是不对的,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想动。

  萧子渊的声音再一次在头顶响起,缓慢而坚定,“阿忆,你不要怕,我不会是第二个随景尧。我可以处理好我的事情,你妈妈的事情我也一定可以找到让你满意的解决办法,绝对不放强迫你,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交给我。以后你都不需要这么辛苦,一切都有我。你可以放下以前的一切,我会对你好。”

  随忆趴在他胸前,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他的话萦绕在耳旁,他的手拍着她的后背,一切都让她安定、安心,最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随忆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对面贵妃榻上的萧子渊。

  他躺在那里微微蹙着眉,呼吸均匀绵长,手臂随意地搭在一边,明明睡着了却给人一种优雅从容的感觉。他睡在那里一夜并不舒服,却丝毫不见狼狈。

  随意眨眨眼睛,想起昨夜里的事情,突然有些脸热,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最后竟然还先睡着了,萧子渊大概是不放心,才一直守在这里。

  这下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萧子渊睡得并不踏实,随忆下床时已经刻意放缓了动作,可还是吵醒了他。

  萧子渊突然睁开眼睛,随忆来不及反应,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睛里。漆黑深邃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随忆愣在那里,心跳如雷。

  很快萧子渊垂下头眨了眨眼,揉着眉心站起来,“醒了?”

  随忆看他一脸疲惫,有些不忍心,点点头,“嗯。”

  萧子渊对昨天夜里的事情只字不提,笑着开口,“快去洗漱吧,我找了家里的司机,一会儿他过来,我送你回家。”

  “谢谢萧师兄。”随忆故作镇定地道谢,然后躲进洗手间,磨磨蹭蹭地洗漱。她一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就觉得丢脸,不知道萧子渊会不会嫌弃她。

  天人交战了大半天,直到萧子渊戏谑的声音传进来,“你要在里面待一辈子吗?我早饭都买回来了。”

  随忆撇撇嘴,万般不情愿地打开门走出去,萧子渊站在门口,笑得不怀好意。

  随忆低着头东看看西瞧瞧,就是不敢看他。

  萧子渊笑得越来越猖狂,刚开始还只是抿着唇很收敛,后来竟然笑出声来,不断抖动着双肩。

  随忆终于窘迫地抬头瞪他,“你笑够了没有?”

  萧子渊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来,谁知下一秒笑声又冒了出来,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忆脸都憋红了,恨恨地瞪着他。

  萧子渊再次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起床气,可以理解。你放心,我懂,这个时候你的攻击性很强,我不会招惹你的。”

  随忆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你这还叫不招惹我?

  吃早饭的时候,萧子渊果然没再戏弄她,表情一直很自然,但随忆却觉得他心里还是在笑自己。

  随忆再一次抬头看向萧子渊时,萧子渊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在表达自己真的很无辜。

  他有千年道行,随忆只好作罢。

  吃完饭,萧子渊主动去厨房洗碗,随忆去卧室把行李箱拿出来准备出门,刚走到客厅就听到桌子上的手机在振动。

  随忆走过去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然后大声喊了句:“萧师兄,你手机响了。”

  萧子渊回了句,“你看看是谁。”

  随忆这次没回答,萧子渊很快又开口,“你帮我接吧。”

  两个人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客厅,喊着对话。

  “我才不帮你接。”随忆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嫌弃。

  萧子渊一愣,这丫头不是语出惊人地一招制敌就是笑而不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碎碎念,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他只好妥协,“那你帮我拿过来吧。”

  随忆看了眼还在不屈不挠振动的手机,听话地拿着手机进了厨房,萧子渊正在洗碗,手上都是洗洁精的泡沫,厨房里弥漫着柠檬的清香。

  随忆把手机举到萧子渊面前,萧子渊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继续洗碗。

  随忆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催了一下,“快接啊。”

  萧子渊笑了起来,“我手上没空,你帮我拿着我接。”

  随忆看看萧子渊,又看看他满是泡沫的手,接通了电话举到萧子渊耳边,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出来。

  “听说你回来了?”喻芊夏开门见山地问。

  萧子渊似乎并没有被电话那头的兴奋感染,连声音都冷了几分,淡淡地回答:“嗯。”

  随忆站在那个位置听得很清楚,她觉得这样听别人的电话很不礼貌,便保持着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小步往外移。

  “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子渊看着东摸摸西碰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某人,心不在焉地应付,“昨天刚到。”

  “你回来了竟然都不通知我,怎么说我们也是多年的同学,你……”

  随忆皱了下眉,似乎还是可以听到,便准备再往外移一下,谁知萧子渊突然开口,“你要去哪儿?过来点。”

  电话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忆也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一转头才发觉,萧子渊的这句话似乎真的是对她说的。

  萧子渊看着愣在那里的随忆又开了口,泰然自若,丝毫不关心电话那边的人会怎么想,“过来啊,我都够不着了。”

  随忆看着萧子渊瞪大眼睛,自己的手臂都没动,他怎么可能够不到?手机明明还贴在他的耳边!他这么一个在别人看来前途无限的青年才俊怎么能张口就胡扯呢?最可气的是还一脸的气定神闲!

  随忆怕他下一秒不知道还会再说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话来,只能妥协,迅速回归原位。

  电话那边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再次响起,带着迟疑,“你……在干什么?”

  萧子渊这次很认真地解释着:“我在洗碗,手湿没法接电话,让随忆帮我拿着手机呢,你要不要和她说话?”

  话说得暧昧,萧子渊还没抬头就感觉到两道视线停在自己脸上,带着戾气。

  他一抬眸果然看到某人气鼓鼓地瞪着自己,颇有要扑过来咬他的迹象。

  萧子渊忍不住笑出来。

  喻芊夏有些错愕,“呃……不用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你们昨天聚会为什么没叫我?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怕什么?我还想带我男朋友给你们看看呢。”

  萧子渊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心思全都在旁边的人身上,看到随忆还在瞪他,他无声地和她对口型,“再过来点。”

  随忆皱眉,摇摇头。

  萧子渊再次打断电话那边的人,“对不起,你先等下啊。”

  话音刚落,喻芊夏只听到电话那边零碎的脚步声和扭打的声音,似乎还有女孩的惊呼声,但很快便被压制住,几乎同时萧子渊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接着说。”

  电话这头,萧子渊一脸的心满意足。

  随忆的脸皱成一团,欲哭无泪。她不甘心地挣扎了几下,似乎丝毫没有对萧子渊造成威胁,他轻轻松松地把她箍在怀里。

  萧子渊站在她身后,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满是泡沫的双手从她腰侧伸出来继续洗碗,修长的手指在清澈的流水里不断翻转,她的手臂依旧举着手机搁在萧子渊的耳旁。

  喻芊夏竟然忽然觉得没话说了,“嗯……没事了。”

  “那就这样吧。”萧子渊似乎等这句话很久了,说完又嘱咐随忆:“挂了吧。”

  随忆收回手臂,忍气吞声地看着最后一个碗洗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萧师兄,我可以走了吗?”

  萧子渊很快站直,侧脸有意无意地贴着她的脸颊,“等一下,我洗洗手,你帮我拿毛巾擦下手。”

  随忆机械地把挂在旁边的毛巾拿过来盖在萧子渊的手上,便没了动作。

  萧子渊的手臂放在她的腰侧,她的两只手现在除了搁在他的手臂上之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萧子渊也不动,看着被毛巾遮盖住的双手,无辜地主动开口,“擦啊。”

  随忆有些咬牙切齿,“你自己不会擦吗?”

  萧子渊一副民主的样子,讲起了道理,“刚才是我洗的碗,现在到你帮我擦手了,分工合作。”

  “……”随忆再次无语。

  她的手隔着毛巾搭在他的手上,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温,随忆的脸渐渐升温。

  萧子渊故意凑过去贴了贴,“怎么这么热?病了?”

  他脸颊的温度比她低了许多,贴上去软软的、凉凉的,随忆觉得现在不止是脸,连心都快冒烟了。

  就在随忆被撩拨到崩溃边缘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随忆把手机扔给萧子渊后便转身跑了,这次萧子渊没再逗她,接起来听了几句后开口,“好的,我马上下去。”

  萧子渊擦了手回到客厅,就看到随忆坐立难安的,他又忍不住笑出来,和她在一起似乎特别开心。

  随忆咬着唇瞪他,“再笑!”

  萧子渊帮她拿起箱子,笑着招手,“好了,别恼了,这次真的不逗你了,我们该走了。”

  下了楼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车旁,看到他们下来,主动上前打过招呼,便拿过箱子放到车子后备厢里。

  上车之后也不多说话,问了随忆大概位置后便噤了声,主动升起后座的挡板,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随忆本来是歪着头看着窗外,不一会儿感觉到肩膀上一沉,萧子渊把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她不安分得动了动。

  萧子渊伸手按住她,继续闭目养神,声音懒洋洋的,“别动,我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昨晚喝多了又没睡好,头疼。”

  随忆歪着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确实不好,早饭也没吃几口,大概是真的不舒服,而不舒服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她,随忆心底一软果然不再乱动了。

  萧子渊感觉到她慢慢放松了肩膀,还往他这边靠了靠,似乎想让他靠得舒服点,萧子渊闭着眼睛弯起了嘴角。

  萧子渊眯了一会儿养了养神,一方面也怕随忆累到,便准备起来,谁知睁开眼睛时发现随忆竟然睡着了。

  萧子渊慢慢坐直,把随忆扶到自己怀里,又轻声交待着:“冷气关小点。”

  司机同样小声地应了下来。

  随忆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萧子渊伸手抚上她的脸。她的脸那么小,他一只手就可以遮住大半,她的呼吸喷在他的手心里,痒痒的。

  其实,痒的何止是他的手心,更是他的心。

  其实她称不上绝色,五官里没有哪一样特别出挑,可是凑在一起却没由来地让人觉得舒服,气质出众,让人觉得美女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的相貌看上去乖巧温顺,而骨子里又那么坚定,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温柔且决绝吧。

  萧子渊又轻声问:“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在您左手边的储物箱里。”

  萧子渊打开储物箱,果然看到一个文件袋,他转头看了眼随忆,看到她睡得正香,这才打开文件夹看起来。

  良久之后收起来,萧子渊把文件夹放回原处,慢慢合上了眼睛。

  随忆安心地睡了一路,萧子渊沉思了一路。

  快到的时候司机渐渐放慢车速,清咳了一声,又过了一分钟才放下挡板,“前面是交叉路口,该往哪边走?”

  萧子渊看了眼前方的路况,又低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随忆,小声回答:“先靠边停下吧,等等再说。”

  车子靠边停稳后,司机很懂事地开口,“我下车抽根烟,一会儿走的时候您叫我。”

  萧子渊笑着点头,“好,辛苦了。”

  司机恭敬地点点头下了车,特意走开了一段距离。

  车内便只剩下萧子渊和随忆两个人。

  萧子渊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半小时后随忆终于醒来,一脸迷糊地看看窗外又看看萧子渊,“到了?”

  萧子渊摇头,“没有。”

  随忆又问:“车坏了?”

  萧子渊再次摇头,“没有。”

  随忆边往前面看边问:“堵车啊?”

  萧子渊继续摇头,“没有。”

  随忆皱眉,“那为什么不走了?”

  萧子渊微微一笑,缓缓吐出几个字,“在等指路的人睡醒。”

  随忆眨眨眼睛,面上镇定,心里恨不得找个壳缩进去,“那个……前面右转直走就行了……”

  车子越往前走,萧子渊心里渐渐有了兴趣。这是一座古镇,江南最明显的特征,小桥,流水,人家。

  最后,车子停在不能再向前开的地方,萧子渊交代了几句后,司机便开车离开,随忆和萧子渊继续往前走。

  萧子渊没想到随忆的家竟然在这么古朴的地方,安静,惬意。

  两个人走在石板路上,随忆在前面带路,萧子渊拿着行李跟在后面,她不时笑着回头看一眼萧子渊是不是跟上来了,萧子渊很喜欢这种感觉。

  萧子渊正想着,就看到随忆回过头来笑着问:“萧师兄以前来过这里吗?”

  萧子渊回忆了下,“以前和同学出来玩儿的时候来过这附近,但是好像没到过这边。”

  随忆笑了,“很少有游人知道这边。其实这里的风景更好,不过不知道更好,游人多了就破坏了这里的风韵。”

  这一点萧子渊倒是赞同,那年他和同学来玩的时候,那个所谓的千年古镇已经变了味道,到处充满了商业气息,乘兴而来,最后失望而归。

  一路遇到不少当地人,有认识的便和随忆打招呼,随忆用家乡话回应,笑容灿烂。

  萧子渊听着听不太懂的方言,笑着看向随忆,吴侬软语,甜甜的,软软的,真好。

  最后随忆带着萧子渊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前停住,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门还没打开,随忆就亲切了叫了声:“妈妈,我回来了。”

  伴随着门的慢慢打开,萧子渊这才目睹了传说中被林辰赞誉极高的出身书香门第的沈家小姐。

  世家的夫人小姐,萧子渊见过不少,可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对于这些有着丰富阅历的女子来说,时间赋予了她们自信和品格,皱纹不再是年老的标志,而是岁月的勋章。

  眼前的妇人虽已不再年轻,可是气质风韵却更加卓越。她站在缓缓打开的古门后面,像是旧时的世家小姐穿越千年而来,袅袅婷婷。

  萧子渊这才知道,随忆身上那股淡然温婉的书香气质多半来自于眼前人。

  随母看到随忆刚打算开口,忽然看到萧子渊,便静静地打量着萧子渊不说话,眼神平静无波。萧子渊大大方方地回视。

  随忆在母亲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这是我师兄,他到这边有点事情,顺便送我回来。”

  萧子渊接着随忆的话尾,笑着做自我介绍,“伯母您好,我是萧子渊。”

  随母没接话,视线投注在萧子渊脖子上露出半截的平安扣上,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萧子渊恭敬谦逊地颔首。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随忆不好意思地看了萧子渊一眼,萧子渊给她回了个安慰的笑。

  随母看了萧子渊良久后慢慢笑出来,一改刚才的严肃,热情地招呼两个人进门,“快进来坐,随丫头你也真是的,下次别再这么麻烦人家了。”

  随忆冲萧子渊笑了下,脚下慢了半步和萧子渊并肩,小声说:“没事的,我妈妈很好相处。”

  萧子渊以为随忆是在安慰自己,没想到接下来这个看上去知书达理的温婉妇人……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也太好相处了点。

  好相处得让他……颇有压力。

  进了门便看到宽敞的庭院,种着不少花草,打理的整洁幽静。穿过庭院便看到一座带着古韵的小楼,灰墙黛瓦,带着浓浓的古朴气息。

  三个人刚坐下,随母便开始使唤随忆:“随丫头,去倒茶。”

  随忆乖乖站起来去倒了三杯茶,回来还没坐稳,随母又开了口,“随丫头,快去做饭。”

  随忆看看时间皱眉,下午四点,这个时间做饭?

  随母似乎并未发觉不妥,催了一句,“快去啊。”

  “哦。”随忆知道随母是故意要支开她,但还是站起来去了厨房。临走的时候又不放心地看了眼萧子渊。

  萧子渊很快站起来,“伯母,我去帮忙吧。”

  随母拉着萧子渊坐下,眉开眼笑,“不用,让她去就行了,我们说说话。”

  随忆在厨房边做饭边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等随忆端了饭菜出来时,随母和萧子渊早已相谈甚欢。

  随母正指着照片给萧子渊看,“你看,这丫头小时候长得多像男孩子?还长这么胖。”

  萧子渊看着照片上还穿着开裆裤的胖胖的小孩子,忍不住地点头,“确实很像。”

  随忆吸了口凉气,很快上前抢过来,脸红红的,“妈,您在干什么?!”

  随母摘下老花镜,“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你妈是眼花,不会耳聋。”

  随忆瞄了萧子渊一眼,有些恼羞成怒,“您把这些翻出来干什么?”

  随母慢条斯理地收起老花镜,“给子渊看看啊,怕什么。”

  随忆紧紧攥着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胖丫头正笑嘻嘻地看着镜头,而她现在只想哭。

  随忆一抬头便对上萧子渊带笑的眼睛,然后便看到他的手伸了过来捏着照片的另一角开口,“不如送给我留作纪念?”

  随忆猛摇头。

  萧子渊开始利诱,“下次我也给你一张我小时候的。”

  随忆丝毫不松手,“那等下次再说。”

  随母笑眯眯地看着,突然开口,“子渊,其实这张不好,我给你找一张她小时候洗澡的照片啊。”说着便要起身去找。

  随忆一愣,扑过去拦住随母,把手里的照片塞到萧子渊怀里,“你喜欢这张送给你好了,妈,不用找了,我们去吃饭吧。”

  看到随母起身去吃饭,萧子渊笑着把照片收起来,随忆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张还是穿了衣服的,尽管是开裆裤,洗澡的照片……

  随忆想想就脸热。

  饭桌上随母热情地招呼萧子渊,顺便打击随忆,“子渊,快吃,这丫头手艺不好你凑合着吃,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随忆准备夹菜的筷子立刻收了回去,垂头丧气地看着随母。

  随母恍若未闻,萧子渊偏过去去笑,双肩不断抖动。

  随忆吃了一口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去看萧子渊,萧子渊尝了口菜后,神色如常地咽了下去。

  随忆在桌子下拿出手机,很快发了条短信。

  萧子渊感觉到手机振动,又看到随忆一脸歉疚地看着自己,便明白了七八分,拿出手机,果然是她。

  我妈妈心脏不好,口味很淡,我忘了告诉你了,饭菜没放盐。

  萧子渊很快回了两个字。

  没事。

  随母把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视若无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继续热情地招呼着萧子渊:“子渊,快吃菜啊,多吃点。”

  随忆看着萧子渊在随母的招呼下吃了很多菜和一碗米饭,没有味道的菜和没有味道的米饭,他每吃一口,随忆心里的愧疚就多了一分。

  吃了晚饭,随忆看看萧子渊,看看随母,主动开口,“妈,时间不早了,我带萧师兄去酒店吧。”

  随母瞪了随忆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千里迢迢地送你回来,住什么酒店。子渊啊,就住家里了。留下来多玩几天,随丫头,你还不快去铺床!”

  随忆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合着这才是你儿子,我是您儿子的丫鬟吧?

  萧子渊在一旁笑。

  随忆铺床的时候,萧子渊推门进来,恰好随忆正折起被子的左上角,来回折腾了几次,角度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总是不满意,萧子渊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习惯?”

  随忆正一心一意地研究着角度,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我、我在你家里看到的……”

  萧子渊突然来了兴趣,“我走了之后你多久会去一次?”

  随忆皱眉想着答案,“不一定。”

  萧子渊恶趣味地不依不饶,“不一定是什么频率?”

  随忆继续和他打太极,“不是天天去。”

  “那是隔几天去一次?”萧子渊眼睛里的笑意慢慢溢出来。

  随忆觉得这种对话再进行下去她马上就会崩溃,突然打断萧子渊,慌里慌张地往外跑,“萧师兄,你晚上没吃饱吧,我去给你做碗面,你等等啊。”

  萧子渊看着慌不择路的身影低着头笑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他笑完之后便仔细打量起房间。整个小镇的房子都是面水临街,推开雕花的木窗便能看到水上的夜景,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静谧安稳,真是久违的安谧。这样一个地方真是吸引人,怪不得她一放假就要往家跑。

  随忆端着面进来的时候萧子渊还站在窗前往外看,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过头,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夜景很美。”

  随忆看着萧子渊的笑容有些怔愣。

  他一身白衣灰裤,长身玉立地站在窗前,面若冠玉。窗外月朗星稀,朦胧的月光照进来洒在他清俊的脸庞上,而他嘴角挂着浅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三月春阳般温暖,动人心弦。

  那一刻,随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随忆回神后有些尴尬地走过去,把手里的碗放到窗前的桌上,往外看了眼,找着话题打破沉寂,“这里视野不好,今天累了一天了,等明天休息好了晚上我带你去外面看,夜景更美。快吃面,一会儿该凉了。”

  萧子渊低头看了眼,又忍不住打趣,笑着问:“这次放盐了吧?”

  随忆终于恼羞成怒,咬着唇,皱着眉看了萧子渊几秒,转身就往外走。

  刚踏出去一步手腕便被人握住,身后的声音温和轻缓,低喃的诱哄:“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萧子渊的作息习惯极好,一般吃了晚饭后便不再吃东西了,几次破例都是因为随忆。他挑着面条吃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而旁边也有人陪着,便心满意足地吃了大半碗。

  随忆知道他修养极好,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便也不怎么开口,百无聊赖地数着木床栏杆上的花纹。

  萧子渊看她无聊,想起了什么主动开口,“你母亲……嗯,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之前听林辰说起过,我还以为……”

  随忆知道他要说什么,笑着开口,脸上的笑容有些调皮,“你还以为会是个沉稳有度、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

  萧子渊低头笑着默认,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随忆忽然敛了笑容踌躇着,挑拣着无关紧要的皮毛解释:“其实我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确实像你想的那样,外公外婆家教很严,不过后来她和我父亲……因为某些事情离了婚,我小的时候又不怎么爱说话,她可能怕我会受这件事影响有阴影,便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地逗我,努力让自己开朗起来影响我,让我也活泼些,久而久之,她的性子就真的变了。”

  萧子渊点头。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会愿意去尝试。

  他又抬头去看随忆,当年发生的事情就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不哭诉也不恼怒,只有一颗平和的心,甚至说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然的微笑。

  这样一个在温柔恬静的外表下不慌不忙坚强着的女孩子,他怎能不爱?

  当晚随忆抱着枕头钻进了母亲的房间。

  随母开着台灯,戴着老花镜在看书,看到她光着脚抱着枕头站在床边可怜兮兮的样子,便拍拍旁边,“过来吧。”

  随忆雀跃着跳上床,埋进随母的怀里撒娇,“妈妈……”

  随母一边看书,一边摸着女儿的脑袋,“嗯?”

  随忆目光闪烁,有些心虚地问:“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带了个人回来?”

  随母依旧很正经地开着玩笑,“你也不小了,该带男人回来了。”

  “妈!”

  “好了好了,妈妈不说了。你不是说了,人家顺路送你回来吗?”

  夜深人静,随忆趴在随母怀里突然有丝动容,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妈妈,你觉得萧子渊怎么样?”

  随母视线一直停留在某一页的某一行上,眼睛里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开口,“长得不错,看言行举止修养也不错,如果只是一般朋友,可以给满分。不过,要是想娶我女儿我就得再看看了。”

  随忆一慌,“他没有想娶你女儿。”

  随母心里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哦。”

  随忆安静了会儿,脑子里突然都是萧子渊的脸,她闭了闭眼睛,“妈妈,我今天跟你睡吧。”

  随母故意绷起脸,“睡着了不许踢人啊。”

  随忆满脸黑线,她又不是小孩子,“……知道了。”然后一脸满足地又往随母怀里钻了钻,“还是小时候好,可以一直和妈妈一起睡。”

  随母放下手摘下老花镜,睨她一眼,“不长大?光吃不长?你要累死我啊?赶快长大,找个男人养你,我都养了你二十多年了,早就烦了。”

  随忆无力地哀号:“妈……”

  随母顺手关了灯,“叫妈也没用,到时候你找不到人娶你我就把你赶出去。记住了啊。”

  随忆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随母打断,“食不言寝不语。”

  随忆张张嘴还是闭上了,乖乖睡觉。

  萧子渊一向浅眠,可是这一晚却睡得很安稳,第二天起床下楼的时候看到随母正在客厅里写字,看到他便放下笔招呼萧子渊过去。

  萧子渊敏锐地感觉到变天了。

  似乎一夜之间随母就变了个人,不见昨天的热情,一脸平和,似乎恢复了一个女方家长该有的矜持淡漠。

  “听随忆说你的字不错。”

  萧子渊觉察到了什么,礼貌应答:“小时候练过几年。”

  随母站到一边,淡淡的说:“我刚写了几个字,你照着这几个字的构架写来看看。”

  萧子渊心里一笑,果然是书香门第,考的科目就比别人家文雅。

  萧子渊站到桌前,提起笔刚准备写又停住,他刚才还在奇怪怎么随母非让他按照她写的来写。

  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

  这么看来,恐怕不止是想看他的字写得怎么样这么简单。

  萧子渊脸上波澜不惊,沉思了几秒钟后便在面前铺开的白纸上落笔,运笔润笔,全神贯注。

  随母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称赞,字体挺拔峻峭,关键是气韵出色,小小的年纪便能把气韵驾驭得如此自然,果然不简单。

  随母突然开口问:“萧正邦是你什么人?”

  萧子渊落下最后一笔,看着笔墨干了发出诱人的亮黑后,才抬头谦恭地回答:“是我祖父。”

  随母脸上的担忧越来越明显,“你父亲是……”

  “我父亲是萧晋。”

  随母听到这个答案,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心里一惊,不禁低喃出声:“怪不得呢……”

  怪不得那个丫头会躲躲闪闪的。

  萧家她还是听说过的,据说萧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南下北上,在很多地方都待过,给孩子起名的时候最后一个字都用的各地简称,以示纪念。

  上次随忆回来的时候,她就对萧子渊这个名字上了心,那个时候她并没往那方面想,可是这次见到萧子渊,他的相貌、气度、修养,还有随忆的躲闪,都无法让她把他当成普通人,不过想要确认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如此。

  随母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貌似无意地问:“你觉得随忆怎么样?”

  萧子渊思索片刻,开门见山地回答:“我很喜欢她。”

  萧母笑了一下,抬头看向萧子渊,这一笑极尽温婉却带着家长的威严,放缓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喜欢她的人很多。”

  萧子渊立刻感觉到了无声的压力,知道随母想要的答案,正色道:“我对她不止是喜欢,希望您能允许我和她在一起。”

  随母笑了一下,“萧家的门槛太高,我们家的野丫头怕是高攀不上。人家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萧家只怕不止深似海。”

  萧子渊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低头去看刚刚写过的字。微风吹进屋内,吹起了宣纸的一角。随母也不催,安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萧子渊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郑重且坚定,“如若有幸,我必护她周全。”

  随母没说什么,只是点点桌面上的纸,有些好笑,“你刚刚才写过的,这就忘了。”

  萧子渊看着随母,目光笃定,面沉如水,许下一辈子的诺言,“君子一诺倾城。”

  随母笑了起来,刚才的强势和犀利都随着笑容烟消云散,似乎还是昨天那个平易近人的长辈,又开始不按常理出牌,“时间不早了,该吃早饭了,那个丫头怎么还没起来,你去叫她。”

  萧子渊没多问,点了下头便转身往楼上走,随母在身后交代:“她赖床得很,叫不起来就直接掀被子。”

  萧子渊听了,不由得笑出来。

  随母看着萧子渊的背影轻扯嘴角,很久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年轻人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随忆睡得正香,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叫她起床,她翻了个身,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妈妈,我再睡会儿啊……”

  萧子渊看着她迷糊的样子心情大好,下一秒却真的掀了被子。

  随忆一惊,气急败坏地坐起来嚷嚷:“妈妈……”

  看到眼前的人之后,脸上的表情僵住,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萧师兄……怎么是你……”

  这完全是随母的强硬做派,她没想到会是萧子渊。

  萧子渊抬头替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弯起嘴角没回答。

  随忆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刚睡醒,不知道有多狼狈,肯定是一脑袋张牙舞爪的乱发,怎么能被他看到呢?

  随忆还算镇定地驱逐萧子渊,“萧师兄,我马上起床,你……先下楼吧。”

  萧子渊看出了她的窘迫,倒也没为难她,“好。”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用这样,刚睡醒的她,迷糊可爱,没有那么多顾虑和负担,只有原貌的鲜美,这样的她让他更心动。

  随忆匆匆忙忙地洗漱,然后小跑着下了楼,随母正在修剪花枝,看到她便开始调侃:“嗯,不错,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换做是我,叫一上午估计都没戏。”

  随忆看着旁边看似正一心一意看花草实则嘴角弯得不要太厉害的萧子渊,冲随母扮了个鬼脸,小脸通红。

  看着随忆不时红着脸瞟几眼萧子渊,而萧子渊眼里的宠溺越来越明显,随母心里渐渐明朗。

  这么想着便叫萧子渊:“会下棋吧?陪我下盘棋。”然后又交待随忆:“阿忆,你去街口伯伯家买点早饭回来。”

  随忆不知道随母怎么突然要和萧子渊下棋,还这么明显地支开自己,有些为难,那家早点最难买了,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等她回来……

  “妈,要不我去做吧。”

  随母立刻开始叹气,“唉,真是女大不由娘了,吃个早饭都不能挑自己爱吃的……”

  随忆一脸黑线地站在风中凌乱,她这个亲妈怎么这么爱演啊。

  萧子渊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在随母看不见的角度极快地拉了下随忆的手,“放心去吧,不着急。”

  随忆磨磨蹭蹭地看着两个人已经开始落子,才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买早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棋盘上的棋子也越来越多,局势由一团迷雾到渐渐明朗,随母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

  他说他要会护她周全,随母是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护她周全。

  像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哥多半不学无术,张扬跋扈,可眼前这个年轻人温良谦恭,沉稳谨慎,都说看棋如看人,围棋下得好的人心思必定缜密,金戈铁马短兵相接,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进可攻,退可守,一次次的激战下来他偏偏还是一脸的悠然自得。

  随母想到这里突然笑了,她很满意。三叔说得对,一切皆是缘,随忆的缘分到了。

  随母捏着手里的白子迟迟不落,萧子渊垂眸等着,许久,随母才开口,“随忆有心结。”

  萧子渊知道随母在说什么,点点头,“我知道。”

  随母这下彻底放心,叹了口气,低头盯着棋盘缓缓开口,“希望你好好对她。”

  萧子渊微微点头,“我会的。”

  话音刚落就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随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拎着早点,满头大汗。

  随母把棋子扔回棋盒,不免有些好笑,“这么着急干什么,怎么,怕我难为他啊?”

  而萧子渊也是静静地笑着看随忆。

  随忆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啊,刚起床跑几步锻炼身体嘛。”说完便探着脑袋去看棋局。

  随母一挥手整个棋局便乱了,笑着对萧子渊说:“刚才的话我当真了。”

  一丝惊喜从萧子渊的眼里一闪而过,不由得弯着唇去看随忆。

  随忆看看萧子渊又看看随母,“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随母和萧子渊但笑不语,搞得随忆一头雾水。

  吃过早饭随母便出门去了,留下随忆和萧子渊两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看风景。

  面前便是流水,不时有船划过,所有的人都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从那个钢筋城市突然来到这里,萧子渊感受着难得的悠闲自在。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远处的小桥上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条小白狗,小人笑哈哈地跑过来,一头扎进了随忆怀里,“阿忆姐姐。”

  随忆抱住她,等她站稳了才笑着开口,“豆豆,你又长胖了。”

  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收起了笑容,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子渊看。

  随忆笑着教她:“这个是姐姐的朋友,快叫哥哥。”

  小姑娘歪着头安安静静地又看了半天,然后转过头对随忆说:“阿忆姐姐,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随忆不禁抬头去看萧子渊,他真称得上是少女杀手啊。这么小的孩子都能被他虏获。

  萧子渊也有些错愕,看到随忆不怀好意地笑,不禁苦笑着扶额。

  两个人和小姑娘说说笑笑,刚开始豆豆还有些认生,后来萧子渊耐心地哄了几句,小姑娘立刻就扑到了萧子渊的怀里,小小的人一脸兴奋地和萧子渊说话,一口一个哥哥。

  随忆坐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好笑。

  吃了午饭,随忆和萧子渊躲在屋里避暑,萧子渊本来在看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随忆就抱着本书睡着了。

  萧子渊看了看,从旁边沙发上拿起一床薄被搭在她身上,便坐在旁边看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随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

  萧子渊听到动静便站了起来,随母小声的问:“又睡了?这丫头……”

  萧子渊看着随母满脸的宠溺,点点头。

  随母似乎想起了什么,“唉,这丫头啊,好像总是睡不够。大概是当年怀她的时候总是睡不好,她也不能睡,所以从小就特别能睡,睡不醒的时候啊,人就特别迷糊。”

  “好像是有点。”他想起来时她就睡了一路。

  等随忆睡醒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她一睁眼就看到萧子渊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看书。

  随忆揉揉眼睛坐起来看过去,是一本经济学的书。

  萧子渊听到动静看过来,对随忆笑了一下。

  随忆指着萧子渊手里的书,“萧师兄,你怎么还看这种书?”

  萧子渊迟疑了下,似乎想着怎么解释,“我在国外又修了门经济学,以后会用得到……”

  随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回国后肯定是要进政府部门的,大概到时候肯定和经济有关吧。

  随忆垂眸盯着萧子渊手里的书,不知不觉间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会做科研,没想到你竟然会去做政客。”

  那个时候的萧子渊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萧子渊是清冷自持的,和他相处的这几天又觉得他温暖谦和,等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又是横刀立马计谋如寒冬利刃?

  在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萧子渊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么想着,随忆突然有些低落,似乎她和萧子渊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萧子渊大概看出了她的想法,笑了下,坐到她旁边,“无论将来我变成什么样子,在你面前都是你认识的那个萧子渊。”

  只有我变得强大,才能给你想要的。只有我变得强大,才能护你周全。

  一时间随忆有些动容,抬头去看他,四目相接。

  随母忽然推门进来,“随丫头,别睡了,去买菜吧,记得带几片新鲜的荷叶,晚上做荷叶饭。”

  随忆一惊,很快低下头,掩饰着哦了一声,马上穿鞋站起来。

  萧子渊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

  随母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随忆在随母不怀好意的笑容里淡定地回答:“好啊,顺便带你逛逛。”

  随母在两个人身后嘱咐:“嗯,多逛逛,别着急回来。”

  正是傍晚热闹的时分,两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小道上,道路两边都是卖菜的小摊。随忆从小在这里长大,早就和他们熟悉了。

  每走到一家,就有人和她打招呼:“阿忆,回来啦。”

  随忆也笑着回应:“嗯,回来了。”

  然后众人就把视线投向了萧子渊,一脸善意地笑着问:“男朋友啊,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

  萧子渊笑眯眯地看着。

  随忆脸一红,偷偷瞄了萧子渊一眼,都是说的家乡话,他好像没听懂。

  随忆急着解释:“不是,这是我学校里的师兄。”

  一群淳朴善良的人根本不理会随忆,笑着和萧子渊说话:“小伙子,好福气啊,我们阿忆从来不带男孩子回来的。”

  萧子渊礼貌地道谢,“谢谢。”

  随忆睁大眼睛看着萧子渊,如意算盘没打成有些懊恼,“你怎么听得懂……”

  萧子渊笑得志得意满,附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奶奶也是南方人?”

  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耳边,随忆感觉耳朵越来越热,连带着整颗心都开始燥热。

  萧子渊很满意地看到她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粉嫩诱人。

  周围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两个人,“小两口感情真好。”

  随忆眼看着一群人越说越离谱,便随便买了点菜就拉着萧子渊离开了是非之地。

  随忆一路都黑着脸,深有她认识的人怎么都这么不正常的认知,刻意和萧子渊保持着一段距离。萧子渊一直心情很好地跟在她身后,如她所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在巷口停住,看着某个方向出神,夕阳里,她的身影瘦弱伶仃。

  萧子渊心里一紧,走了几步跟上去问:“怎么了?”

  随忆指着对面的医院,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刚搬到这儿的时候,那段时间妈妈身体很不好,总是到那儿去看病。那个时候我还小,从家里走到那儿要一千步;后来上初中的时候就变成了八百步;等我去上大学的那一年,只需要六百步了。我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到家,听邻居说妈妈在家里晕倒被送到医院去了,我就急急忙忙地往那儿跑,那个时候觉得怎么会这么远,可是现在再看,又觉得好近。”随忆说到这里忽然转头看着萧子渊。

  萧子渊似乎意识到接下来她说的话会不怎么好听。

  果不其然,随忆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所有的志愿都是医学系,所有的愿望就是赶紧毕业回到这家医院工作,可以一辈子守着妈妈。”

  萧子渊听到这句暗示的拒绝,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又继续慢慢往前走。

  随忆看着他轻松闲适的背影,有些错愕。以往她有这种婉拒意思的时候,萧子渊就算不恼,脸色也会难看一阵子,怎么现在似乎没听到一样呢?

  随忆打感情牌的如意算盘再次在萧子渊面前被他的无招胜有招打得七零八落,懊恼地一跺脚很快跟了上去。

  萧子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唇角勾起。

  他说过,他不会逼她,他可以慢慢等。

  慢慢等你爱上我。

  萧子渊神清气爽地进了家门,身后跟着没精打采的随忆。

  随母的荷叶饭做得清香怡人,只是依旧……缺了盐。

  随忆看着萧子渊神色自如地边吃边毫无痕迹地拍着随母的马屁,随母乐呵呵的,嘴都合不拢。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想多了,他有这种能耐就应该去政坛,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吃完饭,随忆奉懿旨去厨房刷碗,萧子渊站在一旁陪她。

  随忆似乎对下午吃瘪的事情很在意,再次不死心地挑衅。她似乎已经乱了,颇有病急乱投医的意味。

  随忆一边洗着碗一边念叨:“萧师兄,其实我觉得你和喻师姐很般配,喻师姐人漂亮,性格也好,和你还是一个专业。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萧子渊靠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随忆,他倒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随忆见萧子渊没动静,试探着叫了他一声:“萧师兄?”

  萧子渊马上微笑着做出反应,“嗯,我在听,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接着说。”

  他看上去一脸认真诚恳,可是在随忆听来怎么就那么敷衍呢?

  随忆也不管他到底什么态度,接着说:“我是学医的,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们俩能有什么共同语言?还有,我长得丑,脾气也不好,你没和我深入接触过,我还有起床气,我……唔……”

  随忆正冲洗着碗上的泡沫,边使劲编排着自己,似乎想要把萧子渊吓走,谁知一下秒就有只手伸过来轻轻抬起自己的下巴,紧接着唇上便有了温热柔软的触觉。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辗转厮磨,温柔又霸道,清冽的气息萦绕着她,她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随忆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完美脸庞,微微闭着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一下一下得撩拨着她的心。

  随忆刚想要推开他,却意识到自己手上都是洗洁精的泡沫。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萧子渊在她唇角落下最后一吻,终于放开了她,摸摸她的脸,一脸满足,眼里含着宠溺看着她,似乎在逗弄小宠物。

  “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话这么多,还是安静下来更可爱。”

  随忆大脑一片空白,眼睛愣愣地停留在萧子渊清晰弯起的唇上,怎么每次洗碗都会出现状况呢?

  上一次就是这样,这次更变本加厉了。

  她这辈子最恨洗碗了!她再也不要洗碗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像萧子渊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腹黑男!他不想听可以直说啊,怎么想得出来用这种方法呢?

  随母坐在客厅里很快就看到红着脸从厨房灰溜溜走出来的随忆,隔了几秒钟,萧子渊从容淡定地踱出来。随母微微笑了下,继续看手里的书。

  随忆临睡前被随母叫到房里,随忆笑嘻嘻地敲门进去,随母正嘴角噙着淡笑看着她。

  只这一眼,随忆便笑不出来了。在随忆的印象中,只有她做错了事,母亲才会出现这种表情。

  随母看着随忆恐慌的小眼神,慢慢笑出来,“过来坐。”

  随忆坐过去后,随母一脸轻松地开门见山,“子渊喜欢你?”

  随忆知道随母的心思,心里一慌开口否认:“没有,妈妈,我们就是校友。他给您说什么了?”

  随母看着女儿一脸的纠结心里一暖,“傻丫头,喜欢这种事情需要说出来别人才会知道吗?”

  随忆知道自己现在态度不明,对妈妈和对萧子渊都不公平,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妈妈……他……”

  随母轻声笑出来,“如果他不喜欢你,会亲自送你回来?如果他不喜欢你,会陪着我连吃几顿不放盐的饭菜都不吭声?”

  随忆抬眼,有些幽怨地看着随母,“……您是故意的啊?”

  随母点了下头,“我今天还特意试了试萧子渊。”

  随忆竟然一点都不知情,有些奇怪,“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让你知道我还怎么试?难道我不知道你肯定会向着他吗?”

  随忆眼里忽然一热,“妈妈,我错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好好陪您,可我还是对萧子渊动了心。

  随母慈爱地摸摸随忆的发顶,“孩子,你没有错。妈妈现在很好,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幸福。你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最美好的人,那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你怎么能轻易放手?忆宝,你从小就心思深沉,从不外露,一般人也不入你的眼,这个男孩子真的不错,你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我见过不少,也就只有这个人镇得住你。子渊这个孩子很不错,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很少有他这么稳重的,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如果你真的放弃了,妈妈都为你可惜。”

  随忆知道萧子渊的好,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心里一疼,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萧师兄……”

  随母看着女儿慢慢开口,,“我看得出来,他的涵养气度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是,阿忆,因噎废食可不是好习惯。我和你父亲是我和你父亲,所有的生命轨迹都是不可复制的。他不是随景尧,你也不会是沈潺。有些事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所以你误会了?丫头,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随忆抬头去看随母,随母脸上的笑容平和安宁,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随景尧,即便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