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1 / 1)

回眸一笑秋波起 东奔西顾 2 万汉字|7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凛冽的寒风中,林辰苦笑一声,“官商勾结?林家的地位虽然比不上萧家,可是在南方这些年,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是清清白白的。你我都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官商勾结这四个字有多严重,你不会不知道。我如果真的贪图权势,当年又何必逆了家里的意思来学法律呢?四年的兄弟,何必说这种话。你说这话不仅伤我,还伤了随忆。我承认我当时是想让你和随忆在一起,可是她并不知道我的想法,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罢了。她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她是我所见过最清心寡欲的女孩,她不会贪图你一分一毫,这点我可以打包票。我只是觉得只有你能够照顾好她,而她也配得上你。她虽然姓随,可是离开随家已经很多年了,跟她母亲住在一起,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和随家有任何关系。萧子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辰越说越恼,一席话说下来竟有点不管不顾的意味,对着手机喘粗气。

  萧子渊忽然沉默下来,合上酸涩的眼睛。

  随忆举手投足间教养极好,看得出来也是出自世家,只是没想到她和随家已经没关系了。

  两个人一直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林辰才再次开口,那段尘封的往事飘然而至。

  “二十多年前,江南随家的独子和书香门第沈家的独生女儿一见钟情,两家又门当户对,很快便结婚。沈家的这个小姐天生心脏不好,婚后一直没要孩子,后来意外有了,随家的少爷疼惜她不同意要,可是她不忍心看着随家绝后,最后还是拼死生了下来,是个女孩,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可是随家几代单传,随家二老希望能有个男孩来继承家业,你知道在那个年代,南方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根深蒂固,特别是这种有钱人家。女孩的母亲本来心脏就不好,生了女孩之后元气大伤一直没有再怀孕的动静,这个女孩在家里也开始不受宠。她父亲硬是顶着家里的压力拖了几年,最后也只能对所谓的孝道妥协了,但是只有一个条件,不要让女孩母亲知道。不知道随家二老从哪儿找来的女人,和随家的独子同了几次房,还没怀上孩子就被女孩的妈妈发现了。女孩的妈妈倒是很平静,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要个男孩。后来两个人去国外做了试管婴儿,那个时候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并不高,女孩的母亲受了很多苦才成功,后来成功生下一个男孩,当时真的很危险,她在生了孩子的当天就把离婚协议书和孩子扔给了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那个女孩就是随忆。

  “随忆虽是随家的大小姐,可是在随家并不受宠,随家的家业很大,那么多人盯着财产,你不受宠所有人都敢踩你,这种事你也见过、听过不少吧。她从小就看尽世态炎凉,难得地聪明懂事。她母亲离开的时候,她毅然跟着她母亲走了,从此和随家再没有一点联系。

  “我堂姑喜欢随忆的爸爸很多年,终于有了机会嫁了过去,只可惜过得并不幸福。随忆的妈妈我见过,那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知书达理,才气逼人,那种几代书香沉淀下来的气质哪里会是我姑姑比得上的,也怨不得那个男人一直念念不忘。这样一位佳人和沈家那样的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孩子会有多优秀,萧子渊,你想象得到吗?

  “随忆曾经问我,林辰哥哥,你说,一个女人到底多爱一个男人才会愿意拼死给他生个孩子,一个女人到底有多恨一个男人才会愿意拼死再给他生个孩子?

  “萧子渊,我告诉这一切不是为了别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随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女孩。权势、金钱,根本不入她的眼。她如果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姓萧也不是因为你是谁,只是因为你是萧子渊。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是谁都没用。”

  萧子渊挂了电话,在阳台上站了很久。

  他脑子里都是随忆的笑脸,温婉可人,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这笑容背后是什么。

  他的心开始钝钝地疼,以前看不清真相的时候是急躁,现在知道了却是疼。

  林辰说,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其实,事情也根本不是林辰想的那样,有件事埋在他心底很多年,他跟谁都没有说起过。

  他在很久以前便认识随忆,更确切地说,是知道随忆这个人的存在。

  那个时候是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还在上初中的萧子渊在全国物理组叱咤风云,简直就是孤独求败,每一年都会比第二名多十几分。

  只有那一年,出成绩的时候萧子渊又是第一名,可是他和第二名只有零点几分的差距。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马上就要被超越的惊慌,还是终于等到了对手的兴奋。

  他特意去查了试卷,那张试卷卷面清晰,字体清秀,如果不是最后一道题的答案算错了,怕是他就是第二名了。他好奇,特意去看了名字,姓名那里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随忆。

  他当时一笑,心想这对父母到底有多随意才会给孩子取这个名字。

  他一向对周围的人不上心,对这个女孩没有任何印象,问了当时的监考老师,监考老师一脸不知道什么表情地吐出来一句话,“你和那个女孩子是我监考这么多年来仅有的两个提前做完在那里睡觉的。”

  萧子渊又是一笑。

  监考老师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震惊,“而且还那么巧位置是挨着的。”

  萧子渊诧异,她当时就坐在他身边?

  他期待着见见这个女孩,可是第二年的比赛她却没来,从那之后,再也没来过。从那之后他虽然继续叱咤物理组,却忽然没了兴趣。

  他唯一拥有的就是当时贴在桌上的准考证复印件,复印件上那张照片很模糊,只能看得出清浅的笑容和梨涡,还带着点婴儿肥,让人想要伸手捏一捏。

  那张复印件和那段记忆随着时间渐渐模糊,萧子渊甚至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直到那一年,林辰带着一个女孩来见他们,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张笑脸和记忆依旧鲜活。

  她的婴儿肥没了,可是那双笑着的眼睛却没变,眉梢温婉,浅笑嫣然。

  那一刻他忽然相信缘分这种东西是存在的。

  第二天一早,萧家父子出现在某间办公室里。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边倒茶边客客气气地寒暄:“我倒是有几年没见到子渊了,没想到越长越出众,很有老爷子当年的风范啊。”

  萧父接过茶看着对面的人笑,“不过还是个孩子,被你一说,怎么感觉我们马上就该让位给这些年轻人了呢。”

  中年男人一愣,极快地笑出来,“哪里哪里,您正当年呢。该让位的是我、是我!”说完,哈哈地笑出声。

  萧子渊低头默默的喝着茶,静静的看着这一来一往间没有硝烟的战火。

  中年男人也知道萧父这次来的目的,笑着开口,“对了,部里最近新提拔起来几个年轻人,我觉得还不错,叫过来借您的慧眼给看看?”

  萧父心里不动声色地笑,嘴上却拒绝,“这是你们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我看。”

  中年男人不依不饶,“您看看怕什么,我马上叫他们进来啊。”边说边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又走过来,添水的时候拍拍萧子渊的肩膀,“子渊也好好看看。”

  萧子渊微微一笑,和他对视了几秒后,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中年男人心里一惊,小小的年纪眼神已经这样镇定,不显山不露水,自己是真的老了、该让位了吗?

  半小时后,萧家父子从办公楼走出来坐进车里,萧父才开口问:“觉得这几个人怎么样?”

  今天见到的这几个人都是将来有可能和萧子渊竞争那个位置的人,如果萧子渊成功得到那个位置,他们又会和萧子渊一起共事,可谓是亦敌亦友,所以特意来看看清楚。

  萧子渊依旧漫不经心地开口,“人中龙凤,社会栋梁。”

  萧父皱了下眉,“你怎么也拿这种话搪塞我?”

  萧子渊这才笑出来,“这几个人才刚进来,面对陌生的环境人总是会有所收敛,现在看,能看出什么?等几年他们的本性自然显露出来,还用得着我看吗?爸,您不要着急,我就那么让您不放心吗?”

  萧父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心急了。算了算了。对了,出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萧子渊点头,“差不多了。毕了业就走了。”

  萧子渊看着窗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慢,似乎在留恋什么。

  “嗯,去吧。等你回来我再带你来看,看看你能长进多少。”萧父也看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低声说了句。

  萧子渊颔首,“好。妈今天复查,一会儿把我放在路口您去开会吧,我去医院看看妈。”

  萧子渊到了医院,问了医生具体情况之后,拿了药便陪着萧母往外走。萧母边走边看,好像在找什么。

  萧子渊微微弯腰问:“妈,怎么了?”

  萧母脸上隐隐的有些失望,“这家医院有个女孩子,应该是医学院的学生吧,好像是老师有门诊的时候过来帮忙的,我每次来都能见到,人很好,对老人和小孩很有耐心,经常看到她拿吃的哄小孩子,虽然戴着口罩,但是那双眼睛长得很漂亮,人一定也很漂亮,今天怎么好像没来呢?”

  萧子渊在萧母面前难得活泼,“人家戴着口罩呢,您怎么看得到,万一摘下口罩吓死人呢?”

  “你这小子。哎,那个女孩子我见过很多次,真的很懂事,对人又好,如果子嫣也这么懂事就好了。”萧母想起小女儿,叹了口气。

  萧子渊扶着萧母,轻声宽慰着:“子嫣还小,慢慢教。”

  萧母拍拍儿子的手,“都当她是个孩子,都让着她宠着她,才越来越难管。”

  萧子渊笑了,眉目舒展,“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啊,让您连自己的女儿都这么嫌弃。”

  萧母一转头忽然指着一个背影,“哎,好像就是那个女孩。”

  萧子渊看着那个背影,只觉得熟悉,扬声叫了一下:“随忆。”

  女孩果然转头看过来,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随忆看到叫她的人之后似乎浑身一僵,很快一抹笑意从眼里飘出,走了过来。

  她今天被老师叫过来到门诊帮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子渊。

  今天她一早醒来倒是没出现醉酒后的头疼恶心,只是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一些片段,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萧子渊了。

  三宝还特意告诉她,昨晚她实在喝了太多,是被萧子渊抱着上楼放到床上的。

  她一扭头还看到了床头不属于她的围巾。随忆脸皱成一团,悔不当初只想去死,再见到他让她还怎么神色如常地打招呼?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她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还是走过去,摘下口罩叫了声:“萧师兄。”声音有些哑。

  萧母不可思议地看了萧子渊一眼。

  萧子渊介绍:“我学校的师妹,随忆,这是我妈妈。”

  随忆早已不见了初见他时的拘谨,脸上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打招呼:“伯母您好。”

  萧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以前只能看到眼睛,今天见到整张面孔只觉得整个人清新脱俗,五官精致,怎么看怎么喜欢。

  “随意?”

  随忆早已喜欢别人听到她名字时的反应,耐心的解释:“伯母,是忆江南的忆。”

  “哦,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名字很特别。”萧母笑着问,“你们是同学?看上去好小啊。”

  萧子渊嘴角噙着笑意扫了随忆一眼,对母亲解释着:“她是南方人,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些。”

  萧母别有深意地看了萧子渊一眼,笑眯眯地点头,“嗯,南方人长得就是清秀,皮肤也好。”

  随忆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微笑,其实心里早就哭死了。

  萧子渊似乎还嫌不够,又问了句:“昨晚睡得好吗?”

  随忆一脸窘迫,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总是能轻轻松松地一句话打破她的镇定。

  萧子渊似乎特别享受这种低级趣味,脸上的笑容怎么收都收不住,看着她红彤彤的一张小脸终于收手,“不耽误你了,我们先走了。”

  随忆如得大赦,迫不及待地勉强笑着道别:“伯母,萧师兄,再见。”

  萧母和萧子渊走出去一段路后,萧母才半开玩笑,“这个女孩子不错。”

  萧子渊转头,淡定的挑眉,“嗯?”

  萧母笑得开心,“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和女孩子打招呼,还介绍给我认识。”

  萧子渊一顿,“是吗?”

  “不过,这个女孩子我真心喜欢。”

  萧子渊有些无奈,“妈……”

  “好了好了,不说了,下次带到家里来吃饭啊。”萧母心满意足。

  “妈……”

  萧子渊的脑子里都是刚才她摘口罩时的情景,可能是之前他戴了有色眼镜,经过昨晚之后,再看她,竟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是难得的好。

  萧子渊低下头,不自觉地勾唇苦笑,萧子渊啊萧子渊,你是真的陷进去了。

  萧母看着身边人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心里渐渐有数。

  随忆看着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萧子渊似乎很孝顺,在他妈妈面前笑容也多了起来,平时什么时候见到他那么爱笑了。

  随忆微微一笑。孝顺好啊,这样一个男人,不知道将来陪在他身边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圣诞节过后便进入了考试周,整个学校的人忙得兵荒马乱,图书馆自习室挤得满满的都是人。

  也许是为了应景,圣诞节过后第二天便是阴天,气温倒有些回升,随忆四人从食堂吃了午饭出来,天阴的更厉害了。

  三宝抬头看了眼天,边摇头边叹气,“老天爷气成这个样子,这是又有人妖相恋了吗?”

  妖女揽着她笑嘻嘻的问:“怎么,最近改看玄幻了?”

  何哥一脸僵硬,“她最近在看风水学。”

  刚说完,随忆就看到三宝毛茸茸的脑袋上落了白色的不明物,她刚想伸手就看到白色的不明物越来越多,一抬头才发现竟然是下雪了。

  三宝也发现了,又深沉地叹了口气,“怎么不是红色的呢,人妖相恋该下红雨的。”

  “这孩子魔怔了。”三个人无奈地轮流摸着三宝的脑袋。

  午后,随忆和妖女要去参加学生会学期末的总结会,这是惯例,开完总结会就意味着这学期学生会的工作就全部结束了。

  所谓总结会,不过是负责学生工作的某位老师口沫横飞地讲了近一个小时,下面的学生会成员没精打采地听着,机械地附和着。

  好不容易这位老师讲累了收兵了,直接跳过主席问四大贝勒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四个人极其默契地摇头沉默。

  后来某位老师被一个电话叫走,他前脚刚出门,活动室里就一改刚才的沉闷闹翻了天。

  “我要吃肉!”一个男生大概最近在突击看书,双眼通红,恶狠狠地吼着。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大家的附和。

  “对,四大贝勒请吃肉!”

  “今天晚上就去,我都盼了一学期了!”

  四个人坐在位置上但笑不语,由着他们起哄。

  四个人这么淡定的反应让众人没了招,坐在随忆身边的一个女孩凑到她面前,贼兮兮地说:“随忆你去跟萧师兄说,让他请吃肉啊。”

  随忆脸上的笑容自然,她反问:“为什么要我去说?”

  旁边的人听到了便集体围攻随忆。

  “对对对,随忆去说,萧师兄对你不一样的嘛。”

  随忆眼角一跳,迅速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她知道他们都是善意,但却丝毫抚慰不了她心中的慌乱。

  随忆很快敛了神色,半开玩笑地打哈哈,“你们都想多了,萧师兄对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嘛。”

  “你就试试嘛。”

  随忆架不住众人起哄,只得起身走过去问萧子渊。

  她硬着头皮站在萧子渊面前,萧子渊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嘴角轻轻挑起。

  随忆垂着眼睛极快地吐出一句,“萧师兄,晚上请客吃肉去吧?”

  活动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忆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她头顶。萧子渊没出声,她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反应。

  此刻,萧子渊没有反应在她看来却是最好的反应了,这说明他一视同仁啊,她就清白了。

  几秒钟后,随忆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众人轻松一笑,如释重负,“看吧,我说也没用。”

  话音刚落,随忆就听到身后低沉的一个“好”字,温润的声线低沉轻缓,似乎还带了掩盖不住的笑意。

  众人一下子欢呼起来。

  而随忆的第一反应不是转头去看萧子渊,而是看向了角落里的喻芊夏。喻芊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静静的看着她。

  约定了晚上一起吃饭后总结会便结束了,随忆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活动室,好在萧子渊也没有叫住她。走到半路,随忆忽然想起来从图书馆借的书还放在活动室里,便又折回去取。

  随忆推开活动室的门就看到喻芊夏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这么冷的天,窗户大开,寒风夹杂着雪花卷进屋内,随忆从没见过喻芊夏这样,一下子愣住。

  喻芊夏听到响动转头看过来,看到随忆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背对着她开口,“我以为你们都走了。”

  喻芊夏边说边伸出手去接窗外飘落的雪花,六角雪花在她手心很快融化,只留下水珠。

  虽然她看不到,可随忆的脸上还是很快挂上了笑容,“喻师姐,我来拿本书,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你。”

  “随忆,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就在随忆取了书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喻芊夏忽然开口问。

  随忆心里一动,声音轻快,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不是的,师姐,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学工科的女孩子长得像你这么漂亮。你是我见过学工科的女孩子里长得最漂亮的,漂亮的女孩子里工科学得最好的。”

  喻芊夏的双肩抖动着,似乎笑了。

  随忆却笑不出来。她是真的觉得喻芊夏是个难得的性格很好的女孩子,学业好,学生工作做得也好,每年都会拿奖学金,还是学生会几届难得一见的女副主席,很有师姐的样子。

  喻芊夏笑过之后便又陷入了沉默,就在随忆考虑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离开的时候,喻芊夏关上了窗户,走到最近的位置上坐下,神情恍惚地看着前方,嘴里喃喃低语:“你不明白。如果他爱你,你可以是任何一个女子;如果他不爱你,你才需要成为一个全能的女子。不过,我却忘了一件事,他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就算你再全能都没有用,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没用的……”

  随忆心里五味杂陈。看来最近发生的事情真的刺激到喻芊夏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在喻芊夏看来都是虚伪的,多做多错,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随后,喻芊夏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爽朗干练的模样和随忆聊起了天,“对了,萧子渊毕了业就要出国了,你知道这事儿吗?”

  随忆点点头,“我听说了。”

  “这么快,我们就要毕业了,真的好快……”喻芊夏自言自语道。

  随忆见不得这么低迷的喻芊夏,终于问出来:“喻师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

  喻芊夏苦笑,“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恨,我求而不得的主动送给你,你却不要。”

  随忆沉吟片刻,“师姐,萧师兄马上就要出国了,而我会留在这里,等毕业后我就会回家,我们不会再有联系。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出去呢?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你以为我不想?”喻芊夏苦笑了一下。

  她还记得萧子渊清清冷冷地对她说:“喻芊夏,没有必要。”

  所有的热情瞬间降至冰点。

  原来她这几年对他而言,都是没必要。他连叫她的名字都是全名。他对她,自始至终都只有清冷两个字。她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热络不起来。可是为什么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子总带着不一样的情愫呢?原来骄矜凉薄铮铮傲骨的萧子渊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之前他还略作掩饰,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连掩饰都懒得了。

  “萧子渊……”喻芊夏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那个名字带给她无尽的痛苦,她转头看向随忆,挣扎了一下才再次开口,“他当年并不愿意进学生会的,他一向做事低调,后来被辅导员逼着进来了,本打算在大二那年退的,可是却一口气做到了大四,说是四大贝勒,其实你没发现其他三个人都不怎么管事儿了,只还有他在管。随忆,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

  随忆低着眉眼静静听着,心里却没办法做到那么平静,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握成拳,脑子里不断盘旋着这句话。她很快抬起头,神色如常地笑着说:“喻师姐,我先走了。”

  喻芊夏似乎对她平静的反应感到惊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和他同学多年,喜欢萧子渊的女孩子那么多,可他对每个女孩子都是清清淡淡的样子,这么多年我有时候恨得牙痒痒多想看他栽跟头,这个愿望在你身上大概可以实现了。”

  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喻芊夏在喃喃低语。

  她说,他只对你卸下防备,只对你温柔,你可真幸运。

  随忆皱眉,她和喻芊夏在别人眼里应该是情敌的关系,不是应该刀光剑影的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喻芊夏是想告诉她什么,还是这些话憋在心里久了想要一吐为快,恰好碰上她?

  那天晚上的聚餐随忆没有出现,而萧子渊也没有追问。

  之后,随忆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等再闲下来已经到了放假前夕,那个科技创新项目也到了尾声,在图书馆的会议室进行最后一遍审核工作。

  随忆坐在位置上,看着左前方的萧子渊畅快流利地把这个项目从头到尾试讲了一遍,心里的佩服油然而生,傲气的人是有傲气的资本的。

  最后在谁去把材料送到校办时又有了分歧。众所周知,校办科技创新的那位老师是出了名的难缠,谁都不愿去,只能抓阄决定。

  谁知抓到的那个男生又开始耍赖,“今天下午就要送过去,能不能改天啊?”

  众人反对,“都和老师约好时间了。”

  “我真的不想去,要不这样,就跟老师说我病了,说我打球摔骨折了?”

  众人鄙视之。

  一直沉默的随忆突然开口,“师兄,你听没听过二十二个灵异常识?”

  “没有。”那个男生摇摇头。

  随忆展颜一笑,“其中有一条是说,如果你以生病为借口推托别人的约会,或者逃课之类的,那么过段时间肯定会生病,而且是说什么样的谎,就生什么样的病。”

  “……那我还是去好了。”那个男生吞了下口水,一脸恐怖地妥协。

  随忆笑眯眯地夸赞:“师兄人真好。”

  “呃……我不敢不去啊。”

  众人哄笑,很快散会。

  随忆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萧子渊把玩着手里的笔,问擦身而过的随忆:“灵异常识还说什么了?”

  当时已近黄昏,血色的夕阳照进室内,室内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随忆想了想,神色认真的开口,“属羊的人,若生在冬天,命苦。”

  萧子渊皱眉,“什么说法?”

  过了半晌,随忆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腊月羊,守空房,命硬,克父克夫。”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萧子渊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许久才站起来到窗口打了一个电话。

  林辰接起电话,“老大,你找我啊?”

  “随忆是属羊的?”

  “是啊,怎么了?”

  “腊月出生的?”

  “咦,你怎么知道?干什么?”

  “没什么,那她快要过生日了。”

  “那个……”林辰犹豫了下,“她不过生日的。”

  “为什么?”

  林辰思索良久,“老人们都相信男不属鸡女不属羊,特别还是腊月羊,当时随忆的爷爷奶奶嫌弃她是个女孩,找不到别的理由就说她克父,对她伤害挺大的。”

  挂了电话,萧子渊靠在栏杆上,良久,微微一笑。

  腊月羊,很好,很好。

  机械学院的选修课还剩最后一节课,再去上课的时候,随忆犹豫到底去不去。她最近忽然觉得萧子渊对她有了变化,而且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开她和萧子渊的玩笑了,虽然都是善意的,但他马上就要出国,就算回来,他的家世出身,以后也不会和她是一路人,更何况这中间还有一个喻芊夏,既然这样,倒不如少见的好。

  随忆坐在教室里,不时抬头看门口,就怕看到那道身影。

  等再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位胖胖的老教授拿着教材走进来,嘈杂声一下子充斥着整间教室。

  前排有个女生壮着胆子问:“萧师兄呢?”

  张清把教材放到桌上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我来你们很失望?”

  下面的女孩子们丝毫不给面子地齐声回答:“失望。”

  胖胖的老头一脸奸笑,“知道你们失望我就放心了。”

  这一切都在张清的预料中,他懒洋洋地解释:“你们萧师兄要毕业了,他的毕业设计题目太难,没时间陪你们玩儿了,就不带课了。”

  随忆看着讲台上精神矍铄的老教授,明明是一副严谨的老学者模样,可是她为什么觉得他的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坏笑呢?转念一想,怪不得萧子渊最近这么安静呢,如果萧子渊没完成毕业设计而没办法顺利的毕业……

  随忆不自觉地眉眼弯弯,被自己这个坏心眼的想法逗乐。

  “对了,”张清拿着花名册上上下下的找着,“是有一位叫随忆的同学吗?”

  随忆莫名其妙地站起来。

  张清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一边看还一边笑着点头,怎么看怎么像是看儿媳妇的眼神,“子渊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围巾先放你那儿吧,不用还给他了。”

  教室里又是轰一声炸响。

  随忆垂着头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萧子渊,你够狠!

  她再也不会说萧子渊是个低调温和的谦谦君子了。

  张清挥挥手示意她坐下,教室里的讨论声还在继续,不时有人向随忆看过来。

  “女施主,你自求多福,前面那些女施主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不过老衲倒是可以帮助施主,只要施主多给点香油钱……”三宝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面前还摆了本图书馆借的《金刚经》。

  随忆抿唇,“她这又是怎么了?”

  何哥回答:“哦,昨晚你自习回来得晚,没赶上任住持的新闻发布会,这是她昨天新抽的风,名曰考前抱佛脚。”

  随忆不解地继续问:“有什么关系吗?临时抱佛脚还不好好看书,看什么《金刚经》?”

  妖女搭着随忆的肩膀,笑得不可抑制,“咱们家这只宝说了,既然抱佛脚当然要读经书了,看教科书顶个用,佛祖理你才怪呢。考前读佛经这才是抱佛脚的精髓,之前那些临时抱佛脚却依旧挂科的人就是因为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三宝双手合十,低头,“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懂我的欢喜。”

  随忆笑着摇头,“精辟!”

  考试周终于结束,随忆真的一直没再见到过萧子渊,大概他的毕业设计真的很难吧。她买了第二天的票回家。考完试的当天晚上,随忆在寝室收拾行李,妖女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随忆手里捏着一条围巾发呆。

  “你今年怎么走得这么早啊?”

  随忆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条围巾呢,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顺手扔到箱子里,“在学校也没什么事儿,早点回去陪陪我妈妈。”

  三宝猥琐地笑着,把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到妖女脸上,“哟,花前月下回来了?”

  妖女被说中了,微微有些脸红,一眯眼睛,恶狠狠地吼过去:“刷你的boss,打你的副本。”

  三宝一脸坏笑,洋洋洒洒地开始唱,“一摸,羞涩的摸/先摸上那二胡弦。 二胡弦/长指间/一曲流连又掩面。二摸,请笑着摸,摸上唇边荔枝甜。三摸/颈畔打个圈/再摸向那锁骨边……”

  “三宝,你去死。”妖女恼羞成怒,面目狰狞。

  随忆笑着逗她,“任住持,你这样可不好,唱这种黄色小调,佛祖要怪罪的。”

  三宝一脸贼兮兮的笑,“佛祖休假去了,今天不上班。”边说边转头,当她的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的时候,忽然大吼一声:“何哥,你又去哪里了?!”

  何哥缩在角落里微微颤抖,“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好像迷路了。”

  随忆扑哧一声笑出来。何哥和三宝打赌,何哥输了,三宝非要拉着何哥玩游戏,还拍着胸脯保证好好带她升级,谁知何哥是个路痴,老是跑错地图,只要三宝一眼看不见她就丢了。

  何哥凑到三宝面前,“宝啊,你看我也没什么玩儿游戏的天赋,要不我就不玩了吧?”

  三宝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眯着眼睛威胁,“想都不要想。”

  何哥忽然一副无赖相,瘫坐进椅子里,“我就是不玩了你能怎么着我吧。”

  三宝怒火中烧,面目抽搐,“何文静,你说话不算数!”

  何哥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中气十足,“任申,我就是说话不算数怎么着!”

  三宝忽然一脸娇羞地凑到何哥怀里,“不怎么着,人家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好霸气!人家好喜欢。”边说还边蹭着何哥的胸,嘴里念念有词:“好大好软……”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忆、妖女、何哥三个人一脸黑线。

  何哥一把推开黏在她身上的生物体,仰天长啸:“苍天啊,收了这个妖孽吧。”

  妖女一脸绝望地看着某只,“阿忆啊,你说咱们家这只生物什么时候才能正常啊?”

  随忆拍拍妖女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不要操心了。”

  妖女立刻就宽心了,“说的有道理。”

  最后三宝被何哥武力镇压,含着两汪热泪继续去打怪。

  何哥凑过来问:“阿忆,下午那题杜冷丁的学名叫什么来着,我当时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哌替啶。”

  何哥一脸沮丧,“啊,那我写错了,三宝,你对了么?”

  三宝正处在放假的兴奋中,她对自己的智商有着很深刻且正确的认识,“我怎么可能写得对,我想破脑子也没想出来,只记得是三个字的,就随便写了三个字上去。”

  “你写的什么?”随忆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宝猥琐的笑了一下,字正腔圆地回答:“思密达。”

  “……”两人崩溃,可以想象这个段子会被阅卷老师如何发扬光大。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随忆拉着箱子走在校园里。她走得早就没让那三只送。

  冬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寒风凛冽,再加上考试也结束了,校园里没什么人,有点荒凉。随忆本以为不会遇到什么人,谁知刚踏上校园的主干道,远远地看到了萧子渊。

  火红的太阳刚刚升起,他器宇轩昂地站在实验楼的门口,身边站在喻芊夏和几个人,一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随忆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看到萧子渊往这边看了过来,她心里一慌,远远地冲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萧子渊若无其事的调转视线,和身边的人继续之前的话题。

  十几分钟后,他回到寝室,坐在桌前弓起食指点了点额头。

  温少卿转头看他,“累成这样?”

  萧子渊疲惫地嗯了一声。

  “搞定了?”温少卿合上书问。

  萧子渊摇摇头,少见的沮丧,“废了,全部。”

  本来张清教授平日里对他要求就严格,他毕业本该很容易的,但他毕了业就要出国,毕业设计的含金量很重要,国外那所大学的导师安凯德是张清介绍的,两个老学究一拍即合,后果就是他的毕业课题出奇的难,在国际上属于前沿,基本没几个人开始做。他熬了半个月了,昨天在实验室待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回来,结果全白费了。

  据说这个安凯德和张清亦敌亦友,当年张清喜欢上同班一个女生,后来两个人因为一次学术讨论意见不合翻脸,不了了之,被X大的学生誉为学霸的悲哀。再后来,这个女生出国留学,一直留在国外并且嫁给了安凯德。

  张清对此愤愤不平,安凯德则对张清这个自己妻子的EX耿耿于怀,虽然在学术上两个人相见恨晚,但私下里又是不容水火,两个半百的老家伙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的。

  萧子渊现在完全怀疑安凯德是在通过他报复张清,张清则想通过他向安德凯证明自己的学生有多优秀,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成了牺牲品。

  萧子渊叹了口气,又想起来刚才随忆看到她慌不择路的样子,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他太心急吓到她了吗?还是她根本就不喜欢自己?是他想多了?

  温少卿给他倒了杯水,“过年留在这里重做?”

  萧子渊抿了口水,虽然沮丧,可眼底依旧自信满满,“嗯。”

  “今天可就放假了,你还能找到师弟帮你吗?”

  “我今天给他们说了,从今天开始他们就不用去了,让他们回家了,我自己应该能行。”

  温少卿别有深意地问了一句:“喻芊夏也不留下?”

  萧子渊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我想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

  正说着,就看到林辰怒气冲冲地进来,身后跟着乔裕,悠闲自在地踱进来。

  萧子渊和温少卿对视一眼,“怎么了?”

  林辰喘着粗气,“这个死丫头,我还打算等她一起走呢,竟然已经先走了。”

  萧子渊一下子明白了,垂眸看着眼里的玻璃杯。

  温少卿一头雾水地问乔裕:“他在说什么?”

  乔裕耸了耸肩,“和我无关啊。我和思璇吃早饭的时候听她说随忆今天早上的车回家,我当时还奇怪呢,她不是每年都和林辰一起走吗?在楼门口遇见林辰,我就顺口问了一句,谁知他一下子就怒了,给随忆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更生气了。”

  林辰平静了之后又问萧子渊:“这事儿你知道吗?”

  萧子渊摇了摇水杯里,玻璃杯里的水无论怎么动都保持着容器的形状。

  萧子渊突然想起挂在老宅里的一幅字:天下柔软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

  萧子渊觉得随忆就像水一样,看上去柔弱温和,却怎么都抓不住。他忙了这么久没顾上见她,其实也是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主动找他。没想到她不但不找他,竟然还这么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萧子渊看了半晌才回神,淡淡地开口,“之前不知道,早上看到她拉着箱子走才知道。”

  温少卿听了一笑,又瞄了眼萧子渊,嘴角弯得更深了,状似无心地对林辰说:“这有什么,没准儿是和男朋友一起回家了,难道你还管人家一辈子不成?”

  说完冲乔裕使了个眼色。他本以为萧子渊是实验数据不能用郁闷,他还奇怪,萧子渊不是这么脆弱的人,这么看来,他一脸的落寞怕是多半和随忆有关。

  乔裕心领神会,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你是人家哥哥也不能管人家一辈子吧?”

  林辰恨恨的瞪了乔裕一眼,“我等着看你们家乔乐曦被别的男人拐走了,你是什么反应。”

  乔裕横他一眼,“我们家那丫头早就预定出去了,除了她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

  林辰被噎得直翻白眼,抓狂中。

  萧子渊却就此沉默了,垂着眉眼,紧抿着唇,盯着手里把玩着的水杯,目光深邃锐利。半晌,一抹清亮从眼中一闪而过,面庞依旧清冷,嘴角却淡然一扬。

  萧子渊在实验室一直待到大年夜当天。前一个晚上他又熬了个通宵,出来的数据终于满意了。整理好数据从实验室出来天已经快黑了,整座实验大楼只星星点点地亮了几盏灯。

  看来今年又要有人在这里过年了。

  萧子渊按了下电梯按键才发现停电了,无奈只能走楼梯,一打开安全通道的门就闻到烟味,漆黑的楼道里,阶梯上坐着个人,猩红的火星一明一灭。

  借着外面的灯光,他才看清坐在楼梯上的人,是隔壁班的一个男孩,一起打过几次球,很阳光积极,此刻看上去却一脸颓废。

  “萧子渊。”似乎不适应环境突然变亮,他眯着眼睛看过来,看清来人后叫了一声。

  “田哲。”萧子渊打了个招呼,他不是好奇的人,抬腿本想走,又停下,“别在这儿吸了,这层是重点实验室,一会儿被人看见了,你以后就别想进来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好。”

  他突然拿起脚边的一罐啤酒递过来,仰着头问萧子渊:“喝吗?”

  萧子渊越看越觉得他不对劲,他绝不是虚让,萧子渊似乎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请求。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迟疑了下坐到他旁边,接过啤酒抿了一口,“不回家过年吗?”

  田哲苦笑了一声,“之前我跟我妈说,过年的时候会带儿媳妇儿回家给她看,可是儿媳妇儿丢了,我还怎么回家?”

  田哲的女朋友萧子渊见过几次,两个人也算一对璧人,他一顿,“听说你和你女朋友都申请了学校,打算一起出国的。”

  剩下的半句萧子渊没问出来。

  “她申请学校的时候出了问题不能出去了,转身就和别人好了,赵磊你知道吧?就是咱们学校那个书记的儿子,留校了。”田哲说完苦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吧,我和赵磊还是上下铺的兄弟。”

  萧子渊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啤酒和他碰了一下。

  田哲猛灌了几口之后,打开了话匣子,“好在你没有女朋友,可以无牵无挂的出去……不对,我听说最近你和医学院的一个女孩走的挺近的,你马上就出国了还是别祸害人家了……还有啊,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从容不迫啊,我从来没见你失态过,你教教我啊……”

  大概是并不擅长喝酒,一罐啤酒下去就有些醉了,田哲越说越没遮拦了,萧子渊扶着他从楼梯间走出来,就碰上两个人。

  “大神,还好你没走,正找你呢。”其中一个说到一半,看到田哲有些惊讶,“田哲?他这是怎么了?”

  “喝多了,扶他到实验室的沙发上睡会儿吧。”

  寝室楼的暖气早就停了,寝室里大概已经成冰窖了,好在实验室有空调,在这里总比回去挨冻好。

  把田哲安顿好,萧子渊看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训斥声,低声问:“今天还通宵啊?”

  刚才一直沉默的男生一脸无奈,“李老头亲自带着我们做呢,他不说行谁敢走?”

  萧子渊笑了一下,“辛苦了。对了,你们找我什么事儿?”

  “仪器坏了……”两个大男人哭丧着脸,异口同声地回答。

  萧子渊修好了仪器再出来,天彻底黑了。他又找到之前放在实验室的一件大衣盖到田哲身上,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出了实验大楼的门,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雪,萧子渊扣紧大衣,颈间一凉才想起来围巾早就送给那个丫头了。

  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想起来,萧子渊叹了口气。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没顾上,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念她。

  再过几个月他就出国了,以后他们天各一方,距离、时差,会让他们慢慢疏远吧?田哲说幸好他没有女朋友,无牵无挂,可是他怎么可能无牵无挂?他说让他别祸害她了,可是他怎么舍得放手?

  掏出手机,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跃着,几秒钟后发出一条短信。

  学校下雪了。

  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电话就响了起来。

  希望才刚从心底爬出来,失望就来了,是奶奶特意打电话嘱咐他下雪了路滑,让他慢点开车。奶奶还没说完电话就被人抢走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过来,“舅……舅……”

  萧子渊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断了,大概是小孩子不下心按了挂断键。

  萧子渊笑了下,又转去超市准备买点东西。昏黄的灯光照亮着超市的牌子,萧子渊到了的时候超市老板似乎准备关门了,看到萧子渊又把门打开,还热情的问:“小伙子,怎么这么晚,要买点什么快去拿。”

  萧子渊拿了东西出来,老板怎么都不肯收钱,淳朴地笑,“拿着吧。快点回去吧,我也回家过年了。”

  萧子渊看着灯光下那张笑脸,也微微一笑没再推辞。

  回寝室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依旧去了学校后门开车,一路往西去。到处张灯结彩,沿途不时看到在放烟火爆竹的大人孩子,年味十足。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往山上开,最后在警卫员站岗的关卡前停住,卫兵敬了个礼,萧子渊打开车窗照了个面便进去了。

  萧子渊把车停在一座小院门口,刚下车还没进门就听到热闹的说话声。萧家人丁兴旺,父亲这一辈兄弟姐妹五个,到了他这一辈人就更多了,平时也总聚不到一起,只有每年的大年夜才能凑齐。

  才进门就被一个小肉球抱住裤脚,口齿不清地叫唤:“舅,钱,压岁钱!”

  萧子渊弯腰笑着抱起小肉球,拿出刚才买的糖塞到她怀里,小丫头立刻眉开眼笑抱着不撒手,然后挣脱下去找妈妈。

  萧子渊看着她摇摇晃晃地像个小鸭子,忍不住笑。

  一家人看到他,立刻招呼他过去,萧子渊的奶奶笑着拍拍旁边的沙发,“孩子,过来坐。”

  萧子渊坐下了看了一圈,“我爸妈和三叔三婶呢?”

  萧奶奶把热茶塞到萧子渊手里,慈祥地笑着,“大年夜,去下面慰问去了,得下半夜才回来。”

  萧子渊笑着点点头,“不是说子嫣回来了?怎么没看到?”

  萧奶奶一脸好笑,“今天上午才回来,你爸妈刚开始还不搭理她,说她一年到头也在外面也不着家,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心疼那丫头瘦了,这不非得带着她一起去。”

  萧子渊想起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也笑了出来,“爷爷又在厨房呢?”

  “嗯,他们几个想帮忙都给撵出来了,年纪越大越脾气越拗,你去打个招呼吧,念叨你一晚上了。”

  萧子渊马上起身往厨房去。

  “爷爷。”他探头往厨房里爽朗地叫了一声。在长辈面前,萧子渊似乎活泼了许多,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沉默。

  “小子,来了?过来给我打下手。”萧爷爷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转身中气十足地说。

  萧老爷子纵横沙场大半辈子,如今年纪大了也没放松锻炼,身体很是硬朗。

  萧奶奶走过来给萧子渊围上围裙,萧子渊挽了袖子便进了厨房。

  每年这顿团圆饭都是萧老爷子和萧子渊一起完成的,别人想插手都不给机会。

  “把竹笋切成丝。”萧爷爷一点没客气地吩咐,忽然话锋一转,“前段时间去露过面了?”

  萧子渊微弯着腰,垂着眼睛,动作娴熟地的切着菜,“去过了。”

  “其实你才出学校,按理该给你安排到水浅的地方,可是我和你父亲却都希望你到部里去,我们的意图你清楚吗?”萧老爷子一边使唤萧子渊切菜一边问。

  萧子渊心里一笑,这就开始了。从他刚懂事儿开始,每年的这一晚都是老爷子和他交流的时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桌子高,只能站在旁边看着爷爷忙碌,思考着爷爷问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后来他一点点长大,终于能够到桌子了,高出桌子一头了;如今他高出桌子许多,而厨房里那张桌子也成了他的成长和厨艺提高的一个见证。而眼前的老人,或听他汇报学业,或提携指点他,或严厉,或和蔼,循循善诱,一步步引导他往前走,这么多年一直没间断过。

  在萧子渊年幼的记忆里,这一晚总是难熬的,后来似乎他已经适应了,甚至游刃有余。

  若干年后他也做了父亲,又做了爷爷,似乎理解了老人对晚辈的心情。那个时候老爷子早已不在,可他似乎总能看到厨房里在热气腾腾的雾气中精神矍铄动作娴熟的爷爷。当他回头看自己的人生时,总会看到老人的身影,老人对他的殷切希望。感谢老人对他的指引。

  萧子渊记得前几年爷爷还在跟他说着学业上的事情,把他当成孩子一样交待嘱咐,似乎是一夜之间他们的谈话内容变了,老人已经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来对话,更愿意听听他的看法,他肩上的担子似乎突然间重了。

  萧子渊很快回神,“清楚。”

  老爷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特意转头又问了一句:“真的清楚?”

  萧子渊不动声色,浅浅一笑,接过老爷子手里的锅铲,不慌不忙地翻炒着,“潜谋于无形,成事于不费不争。爷爷,我记得当年这句话您让我誊写了很多遍。”

  萧老爷子哈哈大笑,“好、好!”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年轻的一辈闹着出去放烟花,老人更愿意聚在一起聊天。

  萧子渊还在挂念着下午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突然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到他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眨着乌黑澄澈的大眼睛看着他,一手攥着一块糖递过来。

  萧子渊接过来逗她,“给舅舅吃啊?”

  小丫头立刻开始摇脑袋,只会含混不清地发着单音节,“剥……”

  萧子渊笑着把小丫头抱起来放在腿上,剥开糖纸,白色的奶糖在彩色的糖纸映衬下香甜诱人,他笑眯眯地拿着糖在小肉球的眼前晃了晃,忽然动作极快地塞到自己嘴里去了。

  小丫头瞪大双眼,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本来已经半张着准备吃糖的小嘴还没来得及合上,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似乎下一秒就会哇的一声开始哭。

  萧子渊迅速从身后拿出刚才的糖递过去哄着,“舅舅逗你玩儿呢,舅舅没吃,给你吃。”

  小丫头吃完,第二次就学乖了,趴在萧子渊身上,“你剥……我吃……”

  萧子渊被逗笑,真是机灵,捏了捏她的脸,“好!你剥,我吃。”

  “你剥……我吃。”小丫头费力地重复着。

  萧子渊伸手护住她的小胖腿,“是你剥我吃呀。”

  直到看到小丫头脸憋得通红,马上又要哭出来,萧子渊才收手,笑着哄她:“好,我剥,你吃。”

  紧接着一个清脆轻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哥,连这个年纪的小丫头片子你都不放过,啧啧……”

  萧子渊一抬头便看到妹妹蹦跶过来,抱起腿上的小丫头,“还记不记得姨姨啊?”

  小丫头一点不怕生,笑眯眯地冲萧子嫣笑,欢快地拍着小手,“一……一……”

  萧子嫣亲亲她的脸,“真乖。”然后坐到萧子渊旁边。

  萧子渊摸摸妹妹的手,“外面冷不冷?”

  萧子嫣立刻点头,把两只手都塞到萧子渊的手心里,“冷。怎么不冷,雪越下越大了。”

  萧子渊给她捂着手,问:“爸妈呢?”

  “去那边和爷爷奶奶说话去了。”

  萧子渊笑着故意问:“你怎么不去?”

  萧子嫣嗤之以鼻,“我才不要去,好没意思啊。”

  萧子嫣突然笑嘻嘻地冲萧子渊撒娇,“哥,你的手真暖和,以后你找了嫂子是不是就不能给我暖手了?”

  萧子渊拿眼横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说话。

  萧子嫣吐了吐舌头,一脸的心虚。

  萧子渊早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说吧。”

  萧子嫣低头玩着小丫头胖胖的小手,半天才抬头,懒洋洋地叫了声:“哥……”

  萧子渊耐心极好地等着,“嗯。”

  “我明年就回国了,我想等回来了搬出去住。”萧子嫣低着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来。

  萧子渊沉吟半晌,“在家里多陪陪爸妈不好吗?再过段时间我也出国了,爸工作那么忙,妈一个人会孤单。”

  “哥,你也知道我是学设计的,工作时间不固定的。再说,咱们家这种地方,进门出门都要登记的,我朋友都不敢来找我玩儿。我保证每周都会回家吃饭的。”萧子嫣信誓旦旦地保证。

  萧子渊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考虑。

  萧子嫣继续加筹码,“我晚上会在十一点前回家,每晚都会往家里打电话,求求你了,好哥哥……”

  萧子渊宠溺地揉乱妹妹的头发,无奈只能答应,“你先别说,到时候我去跟爸妈说,哥哥会帮你。”

  萧子嫣立刻欢呼起来,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哥,你这么好,以后一定会娶到仙女的。”

  “就你嘴甜。”萧子渊睨她一眼笑出来,“去玩吧。”

  萧子嫣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放烟花,一旁的小丫头静静地看着,傻呵呵地乐,萧子渊捏捏她的小脸若有所思,喃喃低语:“胖丫头,你怎么长得这么胖呢?”

  小丫头吃糖吃得嘴角都是口水,笑呵呵地拍着小手重复着,“胖……胖……”

  萧子渊一手揽着小肉球,一手拿着遥控器调换频道,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的欢天喜地的节目,不知不觉旁边的小丫头竟然靠着他睡着了,安静乖巧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丫头,不过,眼前这个丫头的口水大煞风景。

  他正出神,有个人影靠近,“睡着了?”

  萧子渊微笑着抬头,轻声回答:“堂姐,一眼没看见就睡了。”

  “那我抱她去床上睡。”

  萧子渊这下更无聊了,手里把玩着手机,快到十二点了,祝福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就是没有他想看的那一条。

  良久,萧子渊起身走到院子里,漫天的烟花在洋洋洒洒飘落的雪天里更加灿烂夺目。萧子渊看着看着,把手机举到耳边。

  那边很久才接起来,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跑着来接的电话,有些喘息,“喂,萧师兄,新年快乐!”

  萧子渊清俊的侧脸在五颜六色的烟花中越发动人,他微弯唇角,缓缓回答:“新年快乐。”

  随忆接完电话回来,就看到妈妈正在看箱子里的那条围巾,心里哀号一声,上前抢过围巾随手扔进箱子里还把箱子的拉链拉好,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随母看到她回来,笑着问:“有喜欢的人了?”

  随忆立即着急慌忙矢口否认,莫名其妙地看着随母,“没。”

  “看面料和样式,这个男孩子品味倒是不凡。”随母没理会随忆的回答,继续开心地下结论,“我家忆宝就是有眼光。”

  随忆皱着眉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个、这个是我们寝室一个女孩男朋友的,大概是我收拾箱子的时候装错了。”

  随母看了随忆半天,摸着随忆的脸语重心长地开口,“女儿啊,别人的男朋友是别人的,如果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别硬抢。”

  随忆一头黑线,“妈……”

  她这个妈妈和不着调的三宝才是母女吧?

  后半夜,随忆躺在床上翻出晚上那条短信,没有称呼,没有标点符号,那么平铺直叙的几个字,甚至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就像那个人一样,对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今晚收到的每条拜年短信,关系或亲或疏她都回复了,唯独这一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她一开始就错了,她就该离他远远的,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不会有那么多闲言碎语,可是她总觉得萧子渊身上有一种东西吸引着她,让她情不自禁,等发觉已经骑虎难下了。

  新年的第一天,随忆便开始为萧子渊苦恼,是不是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年或者几十年里她都会和他纠缠不清?

  随忆烦躁地拿被子蒙上脑袋挺尸。

  萧家有守岁的习惯,等所有人都去睡了已经很晚了,气温极低,萧子渊踏着满院的积雪往南院走。这座小院他小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院子很大,这种旧时的古朴建筑在现在已不常见,他的房间两位老人一直给他留着。

  房间前面有几棵蜡梅,在漫天大雪里绽放得愈加灿烂,积雪沉甸甸地压在枝头,却依旧傲然挺立,像某人。他一直以为只有男人才会如青松铁骨傲苍穹,认识她之后才知道也有雪压蜡梅香犹盛。

  萧子渊披只穿了件薄薄的开衫,站在树下很久,身上落满了雪花也丝毫没注意。

  蜡梅,腊月羊。

  她是腊月出生的,不知道降生的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她说腊月羊守空房,克夫。

  这是提醒他别靠近她吗?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地听她说话,她说了很多,唯独不提那条短信。短信倒不是重点,他在意的是她的态度。她每次见到他时总是有些刻意的雀跃,却从不触碰重点,总是带着对师兄的尊敬,总是和他保持着距离。之前他和她都站在原地,他但笑不语,她浅笑嫣然。现在他刚迈出一步,她就忙不迭地后退。

  就算是一般关系,当时没看到,事后出于礼貌也该提一句,可是她却只字不提。

  想到这里萧子渊笑了出来,她慌了。

  慌了,所以逃了。

  笑完之后又开始皱眉。

  还有随家。爷爷和父亲的提醒言犹在耳,官,商,又是一个问题。

  随家的人对她不好,他已经心疼,若是到时候家里人再顾忌随家而对她有看法,他又怎么对得起她?

  她带着柔软甜美的内心缩在壳里,看似无坚不摧,温柔但不妥协,永远不慌不忙地坚强,守护着自己的心,任由他怎么引诱都不肯出来。

  她还是迷糊慌乱的时候比较可爱,乖巧听话,任他 ,没有硬壳,不会出现那副淡淡的微笑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到这里他有些咬牙切齿,看来他之前太温柔了,对她这种人就得用强的逼她走出壳才行。

  活了二十多年的萧子渊,第一次在男女之事上开始费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