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酒杯,又凑在鼻尖嗅了嗅,轻啜一口,然后才低低说道:“没什么,你就要嫁给我了,算不算好事?”
盛夏愣住了,饶是知他如她,也没有想到顾映宁会说出这句话来。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类似甜言蜜语的话,哪怕是前天求婚的时候也没有。她一直以为,为这场婚礼欢欣喜悦的只有自己,原来他竟也是高兴的。
正欲说话,顾映宁的面色却已经沉了几许,眼眸中的笑意也一去不复返。将红酒杯放下,顾映宁起筷,那姿态正是不愿再讲话的淡漠。
盛夏怔怔地拿起筷子,心底不由得暗自嘲讽,刚才自己果然是想太多了,为这场婚礼欢欣的到底还是只有自己。像顾映宁这样的男子,场面话从来都讲得极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人都静默无声,只听得汤勺筷子和碟碗相碰的声音。
正抹嘴,盛夏忽然听到简短的一句话:“回家就把电子喜帖发了吧。”该通知的亲朋好友其实早已邀请了,电子喜帖不过是给远方亲友的一种形式罢了。
盛夏下意识地应了声“嗯”,应完却又顿住了,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淡淡的一句话就决定别人的生或死,仿佛他就是天生的王者,优雅而疏离。在他和她之间,自己似乎很少有置喙的余地,现在是这样,甚至连求婚那天,也是如此。
其实那次,根本都不能算作是求婚。
寂静的黑夜里,黑白条纹的窗帘拉得极严密,连一丝星光都投射不进来。屋内的温度暖如阳春,似乎还盘旋着男女相拥的独特气味,一室的旖旎。
盛夏躺在顾映宁的身侧,黑白分明的双眼睁得很大,乌亮的发丝更是软而密地散落在了顾映宁的肩臂上,弯成一道水亮的弧度。
脸上绯红未褪,气息也还没有平稳,盛夏刚想起身,却被身侧的人按住了。
她回头,黑暗里他的眼睛闪过明亮的光泽,手掌慢慢抚过她的脸颊。顾映宁开口,温热的呼吸让整间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间又攀升了不少。
“盛夏,我们认识多久了?”
有些意外,盛夏微微蹙眉想了想:“三年零六个月。”
“三年多了啊……”他轻轻喟叹了一声,而后抚了抚盛夏的发丝,“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久了。”
黑暗中看不清顾映宁的表情,盛夏只觉得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不由得身子也侧转过去,屏息等他说下去。
“既然如此,”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犹豫,片刻后才启齿,暖暖的热度洒落在盛夏的额头,“不如我们结婚吧。”
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又在这样一个场合,盛夏难以置信地惊讶不已—结婚,他竟然说结婚。
在盛夏心中,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和顾映宁的关系。似乎从一年半前两人都喝醉酒有了第一次肌肤之亲后,她就无法理清了。若是普通朋友,不会时不时地发展到“坦诚相见”;若是男女朋友,他们又从没说过一句跟“爱”、跟“喜欢”相关的话—虽然,盛夏后来渐渐发现,自己已经真的爱上了顾映宁。
眸子转了又转,盛夏忽然“腾”地坐了起来,“啪”的一声打开灯,双唇紧抿,和顾映宁波澜不惊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后,她清清楚楚地吐出一个字:“不!”
顾映宁的墨瞳骤然紧锁,剑眉拧起,犀利的目光宛若要将盛夏灼伤。他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其中隐隐的怒气:“理由。”
盛夏张了张嘴,却倏然语塞。明明顾映宁早已成为融入自己呼吸的一种存在了,但在刚刚她却下意识地回了一个“不”字。若是因为他的求婚这样随意就像讨论天气一样,若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这样的理由,是不是显得太矫情?
没有等盛夏从怔忪中回过神,顾映宁已经翻身坐起,沉声道:“既然说不出理由,那就这么定了。”
婚事就这样一语敲定。之后他从容不迫地下床,抄起地上的衬衫向浴室走去。没有抬头看他,盛夏屈着腿将头深深地埋进自己腿间,到底心里是苦还是甜,一时她竟有些分不清了。
从滨江饭店出来,江镡坐在驾驶位上目不斜视,平平板板地问道:
“老板,是先去清茶花苑吗?”
顾映宁从喉咙里几乎闻不见闻地“唔”了一声,于是保时捷再次平稳地行驶起来。
其实两年前盛夏就已经搬到了顾映宁的别墅里,但清茶花苑里自己的那套公寓也一直没有退租。眼下要结婚了,按照本地的习俗,新郎新娘双方在婚礼前是不应该见面的。若真要盛夏和顾映宁连续一周不见面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折中了一下,盛夏住回自己的公寓里去。
开到清茶花苑门口的时候,已是繁星点点。墨漆色的苍穹仿佛最上好的天鹅绒,上面镶嵌着一颗颗闪闪亮亮的金色钻石。
顾映宁送她到保安室门旁,稍微拉了拉盛夏的衣领,淡淡道:“夜露重。”
盛夏望着顾映宁熠熠的双眼,起初略带迟疑,道:“映宁,我……我进去了。”
顾映宁移开手指,重新插回口袋里,点点头应声说:“回去吧,记得把喜帖发了。”
她微微一笑:“好。”
花苑里还是盛夏熟悉的一草一木,那株参天的凤凰树和那株桃树也依旧沉默地比肩伫立。
从前每到花开时节,人间四月芳菲尽,而楼下的桃花始盛开。
粉色的花朵一簇一簇,春夜喜雨之后格外鲜嫩。桃花凋落之后,就是凤凰树舒展筋骨的时候了。一闭上眼,盛夏就能想象出它开花的样子—高达十几米的树上,青翠欲滴的羽状复叶层层地重叠在一起,那些红花烈火一般,一团团、一簇簇地在树冠上鲜艳夺目。
那时候她还住在清茶花苑,经常早晨一下楼就发现顾映宁正站在树下等她。因为有他,连凤凰树都黯然失色—沉淡于他的气宇非凡,沉淡于他深寂缱绻而又犀光点点的眼眸。顾映宁素来宠辱不惊,也很少笑,总是那副淡漠疏离严肃认真的模样。但盛夏就是知道,每当和自己在一起时,他周身的气息总会柔和许多。
盛夏一边想着一边不禁露出一抹笑,既然他说要和自己结婚,必定多少还是喜欢自己的吧。
正要转身进楼,忽然发觉身后阴影处似乎有个人影。盛夏一惊,一秒之内脑中已经转思百遍,最后决定加快脚步赶紧冲进电梯。然而没等盛夏迈出下一步,身后的那个阴影竟已经先行出声。
“阿夏。”
有如晴天霹雳,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