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困兽(1 / 1)

后来我们都哭了II:废墟 夏七夕 9445 汉字|1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七章 困兽

【1】有的人要走,哭也留不住。

  我在病房大楼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医院夜间依旧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我闻着浓重的消毒水味,眼泪静静地掉了下来。这刹那的转折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以为二十四岁这天,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却不料,上天送来巨大的恶意。我恨这个恶意颠覆了我的生活,更可怕的是,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轻巧的开始。

  开始我怕人听到,所以哭得很小声,后面我发现来来往往的人根本没人注意你,医院这个地方,全是悲伤碎了满地的人。所以,我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整个人都沉在了漫无边际的海底,我拼命地挣扎想要上岸,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最后我哭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旁边的墙壁缩成了一团。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件沉甸甸的外套落在了我肩上。开始我以为是蒋言或苏扬,睁开眼却看到是安慕楚。

  以前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跟刺猬一样竖起防备,但刚刚一场大动干戈的哭泣让我失去了所有力气,我疲惫地半眯眼看着他。他在我身旁坐下,缓缓道,哭有什么用呢,有的人要走,哭也留不住。

  我回他,哭是没有用,可我心痛。

  安慕楚没有再说话,我们俩跟雕塑一样静静地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半边身子都麻了,安慕楚问我,你准备坐一夜吗?

  不知道。我低头看了看手表,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我说,今天是我生日。

  安慕楚一愣,今天?

  我点头。

  祝你生日快乐。安慕楚说。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一点儿都不快乐。

  我说,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办生日宴会,我以前的朋友都来给我过生日了,我前男友也来了。很戏剧化的是,他刚喝了两杯酒就晕倒了,我们送他来医院后,我以前最要好的小姐妹跟我说,她爱我前男友很多年了,而且我们分开的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安慕楚说这些,那些本身尴尬的、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展露于人的事,我竟然自然地脱口而出。或许我真的找不到人说这些话了吧。我知道,可能米楚她们都等着我说说这些,希望我说出来就好受一点儿。可是我不想他们以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我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伤心,不然他们会更伤心。

  安慕楚问我,生日吃蛋糕了吗?

  我摇头,还没来得及。

  想吃吗?

  我点头。

  那走吧,别难过了,我带你去吃生日蛋糕。

  就那样,我无意识地跟着安慕楚站起了身,其实我也不是多想吃生日蛋糕。生日过了这么多年,有蛋糕和没蛋糕并没有分别,回忆里的快乐不快乐才是真实的。我只是不想待在医院里,也不想回家而已。但我没想到,安慕楚带我去的是他家里。

  到停车场时,我还有些惶恐,安慕楚仿佛识透我的心思,鄙视了我一眼,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碰到同一天生日的人,想一起吃个蛋糕而已。

  同一天生日?我惊愕,指着安慕楚瞠目结舌,你……你也今天生日?

  安慕楚点头,走吧。

  我跟着安慕楚走进电梯,到了他家,他推开门的那一霎,我更震惊。

  屋子里早已装饰好了,气球、彩灯,还有桌上的烛光晚餐、生日蛋糕和蜡烛。

  我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下房间问安慕楚,谁布置的?

  安慕楚指了指自己。

  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本以为是他的女伴给他的惊喜,不过房子里却没有一个人。

  安慕楚却又不像这种会布置房间给自己过生日的人,安慕楚看出我的疑惑,他说,别问别猜,我不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问。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

  在桌边坐下,安慕楚问我,要喝一杯吗?我点头。

  我已经忘记了我们之前的所有恩怨和冲突,这一刻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像受了伤的兽,彼此安慰,彼此温暖。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安慕楚没打算去热,我也没要求。

  我们只是切开了蛋糕,分拣了一块,各应付地咬了两口,就当吃过了。

  然后各自拿了酒去客厅,客厅明明有沙发,我们却都选择了席地而坐。安慕楚打开投影仪,寂寞的幕布突然就播放起了文艺片。我没想到平时看似严谨冷漠的安慕楚,会看文艺片。他换上了简白柔和的家居服,坐在灰色地毯上,专注地看文艺片的样子像一个孩子。他仍是冷冷的,可是身上却多了许多脆弱。

  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碰一下杯。

  大概之前哭得太用力,停歇下来时,我觉得全身酸软,头发昏,加上屏幕上让人昏昏欲睡的法语片,最后我就真的睡着了。

  我平时睡觉其实挺认枕头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而且是在安慕楚这个让我充满不安的人家里睡着。

【2】那真是最好的时光,他们在闹,我们在笑。

  不过事实再次证明,我跟安慕楚真是天生犯冲,连他的房子都容不下我。

  因为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华丽地发高烧了。

  安慕楚连背带扛地把我送到了医院,还没吃早饭,我就迷迷糊糊挂了四瓶水。当我有意识地醒来时,看到安慕楚坐在我床边玩手机,他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家居服。

  我本来想开口开句玩笑,谁知刚张口说了个“你”,嗓子就疼得跟火烧了一样。安慕楚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我睁开眼他舒了口气,你醒了。说完,他帮我把床摇起,让我坐靠在那里,然后递了杯水给我说,喝。

  我也不客气,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喝完后,我觉得跟喝了生命之水似的瞬间活了过来。虽然嗓子还带着点儿沙哑,但已经没那么痛了。

  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坐病人床边玩游戏。

  经过昨晚的共患难,我已经俨然把安慕楚当作革命战友了。

  所以一清醒过来,我看他比以往亲切多了,说话也随意了。我估计安慕楚跟我差不多吧。

  因为他这个次次见我都是冷嘲热讽的人,竟然白了我一眼,举着手机挺真诚地证明,我在处理工作。说完,他又低头回了个信息,边回边嘀咕,最讨厌发短信,要不是怕吵醒你。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喝的酒现在还没醒,我突然觉得安慕楚这句抱怨特别可爱,心一下就柔软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以前他对我太不人道化了,现在猛地让我觉得他也是一有血有肉的人,会笑会怒会忧伤会微笑,不是一雕塑或者机器了。

  我说,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安慕楚头也不抬,你吃什么,我给你买过来。

  我坐起身挥舞着手臂,为什么啊?我又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生活不能自理。

  安慕楚终于发完短信,他把手机装回口袋,跟我说,你还是贫点儿好,然后特正经地转过身说,走吧。

  我体质属于受药体质,只要不是什么大病,一挂完水就能活蹦乱跳。

  我从床上蹦下来后,精神抖擞地跟在安慕楚身后,我说我们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挺想吃螃蟹的,我知道有个店口味蟹和炸面特好吃,我们去吧。

  不行。安慕楚瞥了我一眼,医生说你得吃清淡的。

  我说,你不懂,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向来擅长以毒攻毒。我跟你说我以前其实也酒精过敏,但我后来硬是给喝过来了。你别看我现在发烧,我吃个口味蟹出出汗,立马就好了。

  越说口味蟹我越流口水,恨不得马上面前就摆一份。

  但安慕楚义正词严地拒绝我,不行。你那不是以毒攻毒,是以身试毒。

  我不管,反正我要吃螃蟹。

  不行。

  螃蟹!

  不行!

  螃蟹!

  不行!

  ……

  我跟安慕楚正因为这个吃螃蟹的事争论不休时,我突然闭嘴了。

  我看到陆齐铭和千寻从对面走过来,昨晚一切的悲伤如腥咸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而正在这时,正在前面走的安慕楚却突然回过头,挺凶地敲了一下我的头,严厉地说,别闹了。

  我定在原地。千寻跟陆齐铭也定在了原地。安慕楚发觉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他也定在了原地。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发现安慕楚身上的冷酷一下子回来了。

  是千寻率先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她挽着陆齐铭走上前,谦谦有礼地跟安慕楚打了个招呼,安总好。

  然后转头看向我,洛施……

  我不想听她说出什么,我们从昨天开始,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所以,我迅速转过头,看了看脸色仍有些苍白、气色却好了很多的陆齐铭,轻轻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是在我生日会上被送到医院的,而且送到医院的原因也跟我有关。我觉得难过。

  陆齐铭没有说话,他紧闭着双唇,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

  最后,他跟千寻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又有点儿想哭。

  安慕楚拉了我一下说,我们也走吧。

  安慕楚没带我去吃口味蟹,不过他带我去了一个很别致的店里吃了清蒸蟹和蟹粥,点了几个爽口的小菜。从医院出来后,我们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连吃饭都很沉默。

  我不停地朝嘴里塞东西,大口大口吞咽来制止悲伤。

  我把蟹黄都吃了,就剩蟹爪放在盘子里,安慕楚拿起蟹爪说,你这不是浪费吗,哪有你这样光吃蟹黄的。

  我任性地说,你觉得浪费你吃。

  安慕楚白了我一眼,拿着蟹爪想放嘴里,却又一脸嫌弃,犹豫半天。

  我知道他是想逗我笑,可是我一下就哭了。

  我又想起以前,我爱吃螃蟹。可我只爱吃蟹黄,嫌蟹爪啃着麻烦,每次到吃蟹的季节,陆齐铭就倒腾着葫芦让他开车带我们几个去吃蟹。

  然后上一盘大闸蟹,每次陆齐铭都眼明手快地把蟹黄卸下来放我碗里。

  葫芦不满他,每次都去我碗里抢,然后陆齐铭就跟他打起来,边打边挤眼睛让我快点儿吃。等我吃完了,他就跟葫芦说,不打了,然后回座位继续啃蟹爪。葫芦一回来看到蟹黄都被我吃完了,就很郁闷,每次都说他奸诈。

  那时他们俩打架,米楚我们就坐在旁边笑。

  那真是最好的时光,他们在闹,我们在笑。岁月如静止一样。

  安慕楚看到我哭,顿时急了,他扯着纸巾送我面前说,你别哭啊,不就是个蟹爪,我吃还不行吗?说完,他把自己碗里的蟹黄也夹到了我碗里,你别哭,蟹黄都是你的,我一个都不吃,别哭了。

  然后,我就哭得更厉害了。我说,安慕楚,我要再吃一盘蟹。

  我以为我都哭成这样了,安慕楚肯定点头如捣蒜地同意了,谁知道他挺严肃地拒绝了,他说,林洛施,东西再好,都不能狠吃,不然下次就没那么喜欢了。

  我更大声地哭了。我觉得人生充满了绝望,在我最伤心的时候,连个螃蟹都吃不到。

  行了行了。安慕楚哄我,明天你打完吊针后,我再带你来吃行了吗?

  我立马停住了哭泣,特震惊地问,明天还要打针?

  废话。安慕楚说,你见过开一天药的医生吗?

  我说,我不去,我好了。

  必须去。

  不去。

  必须去。

  不去。

  ……

  我发现我跟安慕楚在一起总会陷入一种争夺死循环。

  我们俩的意见就没统一过。我说,你一大老爷们儿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安慕楚说,我那是为你好。

  我说,为我好个屁,你纯粹就是变态,喜欢把自己的喜好添加在别人身上。我说我要吃个苹果,你偏要给我一车香蕉,还自以为是觉得是为我好。

  然后安慕楚生气了,他说,林洛施,我明知道你吃苹果会死,还给你一个苹果才是真的变态!

  我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郁闷。

【3】娱乐业净是有钱人,但各个奇葩的姹紫嫣红。

  因为跟蒋言提前打了招呼请假,所以下午没什么事。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去米楚那里,我怕她问我陆齐铭的事。我现在一个熟人都不想见。

  安慕楚问我,你想去哪儿?我说我不知道。

  我问他你下午干吗啊?安慕楚说,跟客户谈事。

  我说,那你带上我吧。说完这句话,我跟安慕楚面面相觑,他带上我叫什么事啊。可我正准备说我刚在说胡话,安慕楚竟然说,行,我带你出去放放风吧,病人多走动走动好得快点儿。

  我真想给他一拳,什么叫放风,说得我跟一监狱囚犯似的。

  安慕楚带我回家换了下衣服,然后再出来我又后悔了,我说,你找个商场把我放下,我去逛街好了。安慕楚挺警惕地看着我,那不行,你要是再搞出个什么幺蛾子,我岂不是责任重大。

  我不满了,我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啊?我这么老实一公民。

  老实这俩字跟你真沾不上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安慕楚说,我还是带着你保险一点儿。

  好吧。在你的委婉哀求下,我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说。

  安慕楚笑了,他说,林洛施,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人家姑娘家见帅哥好歹都要装装样子,你怎么就爱瞎贫。

  那是因为我没发现你哪里帅啊。我不客气地道。

  哼。安慕楚冷哼一声,没眼光。

  我把座椅放倒躺下去,得意地说,不是我扯,我见过的帅哥多了,你真不算帅。

  安慕楚郁闷地从车后面扯了个抱枕报复性地拍我头上说,睡觉吧你,从医院出来就没消停过。

  我躺下后也睡不着,我就跟安慕楚聊天。

  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挺冷酷冷漠冷淡的人,起码不会穿着家居服看文艺片,更不会对人温柔对人笑,可现在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他。

  我说,安慕楚,你之前有几个女朋友啊?

  没有。

  哈哈哈,我笑了,我说别逗了,你当我失忆了还是瞎了,你忘了你之前还有个女朋友泼了我一脸酒呢。

  ……

  那些都不是女朋友,是女伴。安慕楚说。

  你这解释太极品了。女伴跟女朋友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你不愿意给人家个名义吗,完事不想负责嘛,男人都这样。我说。

  我话刚说完,安慕楚就怒了。他跟头狮子似的冲我吼,我哪里不负责了,我这不就是在对你负责吗?!

  安慕楚吼完,我俩都愣了,我说,你……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安慕楚干脆地回我仨字儿,想得美!

  ……

  别看我在车上跟安慕楚贫,一下车我连屁也不放一个了。

  跟在安慕楚身后充当一个称职的女秘书,我让安慕楚给我一个文件夹,他问我干吗?我说做戏做全套。

  临进门时,安慕楚还又打量了我两眼。然后说了句话让我特郁闷,他说,我还从来没带过这么随便的女秘书呢。

  说完,他就进去了,我在背后真想揍他。

  安慕楚跟客户坐那儿谈事,我就坐他旁边拿着笔在文件夹上挺认真地装记录。

  那客户是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发福男子,一口广东话,口气挺傲,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挪们啊,看中滴不四钱……不四钱……

  我都听得想掀桌了,安慕楚却仍旧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应付着中年人。

  我发现,我真的低估安慕楚了,相比我找他谈事时,他给我的折磨,我觉得跟他受过的折磨比,肯定少多了。

  我忽然就对他特别崇敬。

  我跟安慕楚跟俩学生似的,就听中年人在那儿口沫横飞地发表演讲呢。

  不过安慕楚估计怕我无聊,时不时还会瞟我一眼,给我倒个水什么的。

  说到水,我又发现安慕楚一个优点。刚进来时,安慕楚直接让服务员先上了壶热茶。然后特严厉地跟我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壶茶喝完。

  我说,凭什么我得喝茶啊?

  安慕楚说,因为你是病人。

  我被他这句话打垮了。所以,我坐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安慕楚一杯接一杯地给我续。

  然后中年人从他的创业史讲到了公司的员工情绪,一人没停歇说了半小时。

  安慕楚没有一丝不耐烦,配合着笑得特梦幻。

  我心里想,装什么大头蒜呢。

  我戳了戳他,把文件夹向他移了移,暗示他看过来。

  他一看,“噗”的一声就笑了,嘴里的茶都差点儿喷出来。

  那中年人终于停了,他问安慕楚,怎么了,安总,您觉得我的计划不好吗?

  没没,您接着说。安慕楚说,我觉得挺有意思。

  说完,他白了我一眼用嘴形说,无聊。

  我心里说,无聊你绷着别笑啊。

  中年人又啪啦啪啦开始了演讲。

  最后这个单子谈成的时候,我屁股坐得都起茧了。

  送走中年人,我伸了伸懒腰,累死我了。我说,既然你几句总结就能把他打垮,干吗还要听他说一个小时呢?

  安慕楚说,你不懂,对各人有各招。对爱表演的人你得给他舞台让他演完,他演完了才能谈妥。

  坐上车后,安慕楚拿起文件夹翻了翻。

  他说,你还会画画呢。

  我特骄傲,那是,我文武全才呢。

  安慕楚又指了指我跟他看的那幅画说,你真无聊。

  我说,你懂个屁,我这是善于观察生活。

  其实我也没画什么,我就画了个中年人,头大脖子粗地在对着安慕楚指点江山,乱喷口水。安慕楚挺淡定地坐在那儿,跟蒙娜丽莎似的装优雅。我不过在他的Q版旁边,画了个蒙娜丽莎而已。我真的觉得他俩表情挺像的。

  安慕楚又带我去见了客户,比上个客户更难缠,竟然一直跟安慕楚要明星签名,然后口若悬河地聊他喜欢哪个明星,他妈喜欢哪个明星,他儿子他老婆他老婆的弟弟的女朋友喜欢哪个明星。

  我当时想,你七大姑八大姨喜欢哪个明星管我屁事。

  然后,我对安慕楚的敬意又崇高了一层。

  最后谈完,我觉得整个人都废了。我再也不觉得娱乐业好玩了,我觉得比我们出版业还要艰辛。好歹出版业都算是文化人,就算不是文化人也装得跟文化人似的。娱乐业是,净是有钱人,但各个奇葩得姹紫嫣红。

  反正一下午,我被刷新了一遍世界观。我觉得过得比我平时一个月都精彩。

【4】如果有一天我和苏冽决裂了,让你选,你会选谁?

  晚上安慕楚带我去吃饭,七拐八拐到一个挺清贫的庭院。

  我刚开始看着挺怀疑,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后来那个蟹黄豆腐一上,我口水都流了一地。我边吃边问安慕楚,你怎么找到这地儿的,你中午怎么不说。

  安慕楚给我看了眼他手机,全是他助理给他发的跟螃蟹有关的美食地址。

  我说,你助理可真负责。

  他白了我一眼,要像你这么随便早开除了。

  我冷哼一声,看在他带我吃好吃的份上没跟他计较。

  其实我是吃得欢,嘴没空。

  吃饱喝足,奔波了一天我终于觉得有点儿累了。

  我让安慕楚送我回去。安慕楚把我送到门口问我,你一个人住?

  我警惕地看着他,是啊,我是不会请你上去喝茶的。

  然后,安慕楚就怒了,他说,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是担心你半夜再发烧怎么办。

  我发现安慕楚对别人挺有耐心,到我这儿就特容易暴躁,跟头狮子似的。

  我说,放心吧,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再发烧。

  他又看了看我,不放心地交代,那你只要觉得不舒服,就跟我打电话。

  我说,行。

  我下车都走出了几步了,安慕楚还把头伸出到车窗外叮嘱,记得啊。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挥手,真啰唆。

  安慕楚气得“唰”地把窗户关上,一溜烟走了。

  我回到家才发现为什么我这一天都能过得如此平静,因为我手机没电了。

  我冲上电就去洗脸了,洗脸回来,我发现我手机在那儿狂闪。

  我一看是米楚,知道她那暴脾气,我赶紧接起,刚接起就听到米楚在那边破口大骂,她说,我靠,你这个傻叉终于接电话了,你一整天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你多少电话。

  我立刻跟个奴才一样解释,太后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听个屁,你知道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昨晚哭死了,打你电话关机,跑你家没人,我以为你自杀,就差砸门进去了。幸好进去前给蒋言打了个电话,他说你生病请假去医院挂水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跟我说!还当不当我是姐妹!

  我说,当,当然当!你是全世界第一个好姐妹。

  米楚冷哼一声,听到你中气十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你说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我说,我真在医院挂水。

  米楚说,一个人?

  我有些英雄气短,讷讷地说,不是。

  跟谁?

  安慕楚。

  我靠!你们怎么混到一起了?!等!你先别说,你等我待会儿过去,面对面告诉我!

  ……

  挂了米楚的电话,我翻看了一下手机。

  有苏扬的有蒋言的还有苏冽的。

  我赶紧给苏扬和蒋言一一回了电话报告了情况,再打给苏冽却被挂断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是苏冽。她说,洛施,你在哪儿?

  我挺奇怪,我说你怎么换号码了。我在家呢。

  苏冽说,我去找你。

  行。我把家地址报给了苏冽。

  没一会儿,苏冽就过来了。

  她穿得特别薄,神色间也全是疲倦,连妆都没化,蓬头垢面的。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把她让到屋里,我说苏冽发生什么事了?

  苏冽说,洛施,你有钱吗?

  我立刻点头,有。你要多少?

  借我两万,我过段时间还你。

  行。我立刻登录网银给苏冽转账。

  转完后,我看着憔悴的她,其实挺想跟她说,苏冽你现在遇到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这几年怎么过的,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不是过得特别不好,能不能跟我说说。

  可是我刚想张口,苏冽就站起身,她说,洛施谢谢你,我先走了。

  我惊愕,我说,你不坐坐吗?

  不了,苏冽说,我还有事。

  说完,她就匆匆走了,头也没回。听到“砰”的一声关门,我那句“我送送你”卡在了喉咙里。

  苏冽走后一会儿,米楚来了。

  米楚看我坐沙发上挺沉默,她问,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我说,刚刚苏冽来了。

  她来干吗?米楚突然语带不善。

  我说,米楚,你别这样。我觉得苏冽她现在过得很不好。

  嗬,米楚冷笑,她那样的女人,过得好才有鬼。

  我惊愕地抬起头,米楚,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冽?

  我为什么不能,她这么狠毒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过得好。

  我被米楚的尖酸彻底惹生气了,我气愤地冲她吼,米楚你怎么这样?!你之前不是说过原谅苏冽了吗?!再说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没说过,我觉得苏冽没做错什么!她是跟了你爸爸,可那是因为你爸跟你妈离婚了!她哪里有错啊?!她做错的无非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她不想让你伤心所以瞒着你。你不能老仗着她的愧疚这样羞辱她吧!她对你已经一退再退,容忍再容忍了,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吼完我就愣了,我跟米楚玩了这么多年,我们从没生过气,红过脸。可现在我竟然在对她吼……米楚也愣住了,她挺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她的眼神变得非常非常难过。

  她说,林洛施,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这样一个人。

  说完,她拎着包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冲,我顿时急了。

  米楚!我一把冲上去抓住她,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没有要冲你吼,你知道我说话不过脑的,我刚就是想到苏冽那个样子难过!难过你知道吗?

  米楚站着不说话了,我以为她动摇了,我说,你知道以前苏冽多风光,多牛逼,她对我们多好,你看看她现在,她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让我这个做朋友的根本就觉得不尽职。你知道她刚来找我干吗吗,她来找我借钱,她找我借两万。两万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很多,可对苏冽来说,那只不过是她以前几件化妆品的价格啊,她现在连两万都没有!

  你给她了?米楚回头,打断了我的话。

  我点头。

  米楚突然一把推开我,她暴躁地在房间里转,她说,你知不知道她这些都是自找的!是,她以前是很风光是对我们很好,可她一切的好都是有图谋的!

  图谋?我笑了,我说,米楚你说这话就过分了,她图谋过你我什么。她图谋过你爸爸什么,她走的时候,你爸爸给过她金山银山吗?苏冽当时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打拼得来的,走的时候也一清二白。

  林洛施,你!你就是个傻×!米楚气愤地指着我骂。

  是,我是傻×!我傻×也总好过你冷血!我不甘示弱地回。

  好,我冷血,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管谁行吗?!

  米楚的话,让我瞬间如跌谷底。

  我保持最后一丝理智问她,你……真的容不下苏冽吗?

  米楚说,如果有一天我和苏冽决裂了,让你选,你会选谁?

  我说,米楚,这是手心手背的事。

  米楚说,可你只能选一个。说完,她推开门走了,这次,我没有拦她。

  因为我无法选择。我无法接受失去她们中任何一个。

【5】公司现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亲蒋派和亲唐派。

  第二天一早,安慕楚接我去挂水。

  我站在他车边,我说我不挂,我好了。

  安慕楚挺耐心地跟我说,你这只是刚刚好,再挂一天稳定下病情。

  我说,不。安慕楚说,你听话点儿。

  听话?!听屁话!我说我好了不想挂水,我想回去工作!我突然愤怒了。

  安慕楚莫名地看着我,他说,林洛施,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能怎么?!我就是想上班不行吗?!

  安慕楚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他妥协了,他说,行,那你上来我送你。

  不用,我骑车去。

  挂水还是我送你,你选吧。安慕楚撂下这句话,就不吭声了。

  选选选!又是选!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两个中间做选择?!我暴躁道,我不挂水也不坐车,我走路去!

  说着,我就朝前面迈开大步,安慕楚开着车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冲我鸣笛。

  我往左,他就往左;我往右,他就往右。反正别人都觉得我挡了他的路,加上他不停地冲我鸣笛,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被围观。

  我气得要死,回头瞪他,你有病吧?!

  安慕楚把车开我旁边,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对啊,你有药吗?

  那一刻,阳光铺面,目光如钻。我突然发现,安慕楚没有穿西装,穿了件米白色的休闲装,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我所有的烦躁,突然就消失了。

  我气鼓鼓地坐上车说,反正我好了,你送我去上班。

  行。安慕楚挺干脆地应着。路上,他挺小心翼翼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干脆地蹦出俩字。

  但说完后,我又挺郁闷。我想了想,就把米楚跟苏冽的事,换成甲乙两人,跟他讲了讲。大概因为他不是我们这圈人里的人,所以我觉得挺放心。

  我说,这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接受失去任何一个。你说是你你会怎么选。

  安慕楚说,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

  我说,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安慕楚说,以前我也觉得这句话没用,但后来当我没办法做选择时,我就选择等。

  我到公司后,蒋言挺殷勤地问候了我一下,看我也没什么事,他就放心地走了。公司现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亲蒋派和亲唐派。

  我开始还替蒋言冤,但后来想想蒋言现在有休息时间也挺好的。以前他跟个铁人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忙工作。现在却可以轻松地按时上班下班,还有娱乐时间,我看前几天周末他还去攀岩了。

  因为蒋言过得开心,所以当我再看到唐琳琳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就没那么生气了。蒋言带着我挺认真地做娱乐这块,虞美人说,蒋总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人,我觉得蒋总没有做不成的事,所以我挺开心跟着蒋总的。

  我也挺开心,每当看到有人拜倒在蒋言强大的人格魅力下,我比别人喜欢我都高兴。

  虞美人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我生日那天之后的情况,我大概地跟她说了下。

  我发现不过两天的时间,我却觉得像过了两年。

  陆齐铭现在应该也已痊愈,就算没有,他身边也有照顾他的人,起码不像我这么笨手笨脚,挺好。我想起以前我有次急性阑尾炎进了医院,当时痛得号啕大哭,陆齐铭在旁边急得直冒汗。医生说要做手术,我怕进手术室,死活不答应,可我不做手术我又痛,痛得在床上打滚。陆齐铭握着我的手,出了一头的汗。他劝我做手术,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看我煎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后来,我让医生给我打了止痛针,挂了一夜的水,陆齐铭就一直守在我旁边,不停地给我擦汗、翻身。当时夏天,医院没空调只有风扇,还有蚊子时不时骚扰,陆齐铭整整一夜没睡,找了个硬纸当扇子摇着帮我打蚊子。

  之后我好了,陆齐铭却病倒了。我跟个小奴才一样在床边低眉顺眼地伺候他,陆齐铭第一次翻身做主人,他特兴奋地指挥我,去给我削个苹果。

  我拿起苹果,刚削了一半,手就被刀割破了。其实没多大点儿事,不过流了几滴血,但陆齐铭死活不让我再做任何事了。他说,你就坐床边守着我就行了。现在他想吃苹果,千寻应该会伶俐地削给他,不但不会割到手,还会一刀削皮削到底。千寻什么都比我好,比我聪明,比我温柔,不会跟他闹也不会跟他耍性子,最重要的是,好像也比我爱他。这样挺好。

  我拼命地把眼泪咽到肚里,专注地看电脑里的文件。

  我想起三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失去陆齐铭哭。

  现在好像又陷入了这个循环,我觉得自己挺矫情做作的。可三年前,不管我发生什么,米楚他们都会陪着我。现在,我觉得越来越远了。

  我闭了闭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然后又继续匍匐在电脑前奋战工作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跟米楚联系。米楚也没有跟我联系。

  我其实有很多次都走到迷失门口了,却还是骑着过去了。

  苏冽又来找了我一次,仍旧是借钱,仍旧很落魄的样子。

  我问她,我说,苏冽,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除了借钱我还能帮到你什么?苏冽没说话,却哭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以前我们总说苏冽是钢铁炼成的女人。因为她好像什么事都不怕,什么事都能解决。可现在……

  我说,苏冽你别哭啊,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我帮你。

  苏冽摇头,她说,洛施,没用的,你帮不了我。

  我说,你告诉我,就算帮不了你,我帮你想想办法,帮你问问人总可以吧?

  苏冽摇了摇头,我越发焦急,我说苏冽你告诉我,你这几年去了哪里?

  苏冽仍旧摇头,她说,洛施,别问了,你真帮不了我。

  我说,就算我帮不了你,蒋言总可以吧,你不是说蒋言很厉害吗,我去求蒋言。

  不,洛施。苏冽拉住我,如果你是为我好,就不要去找任何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狼狈。

  我看着苏冽仓皇的脸,心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我说,你要多少钱?

  她说,你有多少?

  我说,我这几年存了十万。上次给你两万,还有八万。

  那你再借我三万吧。洛施,你放心,我很快就能还你。我一定会还你。

  看着苏冽匆匆离去的背影,我一阵心痛。

  苏冽,如果前方路太泥泞,记得你还有我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