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
叶娅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自己，十二三岁时的模样，穿着一条白色的公主裙，赤脚跑在草地上。头顶的天空湛蓝如洗，飘着几朵白云。
“小叶儿，慢点，小心摔倒！”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恬静温柔，带着无限的宠爱。
叶娅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年轻时的父母，手挽手走在她的身后，父亲帅气俊朗，母亲温婉典雅，阳光下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小娅，站着别动，爸爸给你拍张照。”
父亲突然加速，走到叶娅面前，朝她举起相机。
叶娅头微微一偏，落落大方的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甜最美的笑容。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镜头里。
镜头里的叶娅，眉眼弯弯，笑颜如花，身后的蓝天白云、绿草阳光在她灿烂的笑容下，顿显黯然。
然而，笑着笑着，叶娅的面目渐渐变得扭曲、模糊，不知不觉中，竟重叠出另一个人的脸庞，发若泼墨，肤似凝脂，眉如远山，亦在望着镜头淡淡的笑，淡淡的开口。
“叶儿，再见！”
“墨墨！”
叶娅大叫一声，猛地惊醒过来，睁开双眼，望见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胸口依旧剧烈起伏，叶娅张嘴大口喘息，身体在床上不安的乱动着，试图坐起来寻找什么。
这时，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身体，父亲略显焦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叶娅 ，别乱动。”
叶娅初醒，意识在梦境与现实间一时还未转换过来，抬手一把用力抓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人，开口便叫道：“爸，墨墨，墨墨在哪儿？”
叶静贤冰封般的面容有了刹那间的动容。叶娅或许自己都未意识到，她有近十年未曾叫过他一声“爸”了。
“唔，我不知道……”叶静贤斟酌措辞，最后选了个最保险的答案。
叶娅一脸慌乱，眼珠子在眼眶中四处乱转，打量着周围的境况。很快，她便分辨出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医院的病房里，周围雪白的墙面，蓝色的百叶窗，没有呼吸机，也没有心电监测仪，之前迷迷糊糊时，觉得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楚真实，可现在清醒了，那些响彻在她耳边的话和所有的感受反倒变得模糊起来，难道，一切都只是她做的梦？
“叶娅，你先别急，有什么事情等身体恢复了再说，你现在伤了颈椎，左腿骨折，还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必须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千万不能随便乱动。”
叶娅冷静下来，大脑彻底恢复运转，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事。她闭上眼，没再说什么。
叶娅在医院里住了两周。
这期间，墨小羽没有出现过。
两周后，医生为她拆去了脖子上的保护套，确认她的手脚活动自如，颈椎受伤及轻微脑震荡并未给她留下任何后遗症后，叶娅终于被允许出院了。
出院后，叶娅在爷爷和叶静贤的坚持下，住回了老宅，并在那里安安心心的休养了半个月。
时间转眼进入盛夏，叶娅因为左脚石膏未拆，每天只能推着轮椅，在老宅的后花园里，看看花草，晒晒太阳，听听蝉鸣，无聊但也平静。
只是跟她同父异母的小弟就没这么好过了。本来就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是男孩子，在房里坐不住，趁他妈没注意就溜到花园里来玩，结果每次看到叶娅，就如见牛鬼蛇神般，躲在树后一声不吭，然后再被惊慌赶来的佘秀娟连哄带骗的拽回屋去。
这样几次后，叶娅不爽了，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哪儿这么可怕，况且，她恨的是他妈，小孩毕竟是无辜的。于是，又一个夏日的午后，叶娅推着轮椅来到花园，看见先她一步在这里玩得正欢畅的小弟。小弟见她来后，战战兢兢又有些依依不舍的打算离开，叶娅挣扎半晌，终于在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有点可怖的笑容，朝他开口说道：“不用走，留下来继续玩吧！”
男孩瑟缩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那笑容，让叶娅心里狠狠一颤，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另一个人同样清新可人的笑颜。仿佛是受到感染般，叶娅也不由自主的朝他笑了起来，这一次，不再僵硬，而是发自内心的，自然的笑。
从那之后，男孩不再害怕叶娅，常跟她在院子里打闹嬉戏。姐弟俩虽然相差十几岁，但叶娅一点不觉得是个问题，反正她坐在轮椅里，个头跟他差不多高，干脆就把自己当成个小孩，疯玩起来全无顾忌。
叶静贤每每在花园里看见这一幕，心中就满是感慨。这样的画面他期盼了太久，如今真实发生在眼前，竟让他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这场美梦。
叶静贤转着轮椅走后，叶娅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自从医院醒来时，朦胧间叫过他一声“爸”后，叶娅便没再这么叫过他。心中积蓄了十几年的怨念，不可能朝夕间便完全消除，但她觉得，这次鬼门关前徘徊一圈回来后，自己变得平和了许多，以前看不开想不透的事情，如今全都豁然开明，这世上，没有什么难题是不能解决，也没有什么恩怨是不能化解的，更何况，他们是父女，血浓于水的天性是她如何想逃也逃不掉的，她开始慢慢的试着去原谅他，就算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全做到，但至少，现在的他们，见面时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争锋相对，偶尔，还能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话了。
叶娅拆掉腿上的石膏，重新搬回天域已是九月。那时，墨小羽已经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推开家里的门，墨小羽穿着围裙，从厨房间里探出头来，朝她甜甜一笑，“叶儿，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叶娅怔忡在门口，看着此时幽暗空荡的房间，泪水瞬时落了下来。
第二天回到公司，叶娅迫不及待，又有些忐忑不安的推开了三十二层总裁办的大门。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叶娅欣喜万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欢喜，几乎是飞扑着冲了过去，却在走近后，看清那男人的相貌时，呆怔了下来。
“叶娅，你怎么来了？”陆子轩正在跟芬娜谈事情，看见叶娅推开办公室的门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清清嗓子，说道：“你身体都好了吗？”
叶娅没说话，两眼直直的看着陆子轩，但视线又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
“唔，你来得正好，本来我还打算过两天去找你呢，既然你现在来了，就省的我跑一趟了。”陆子轩顾自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叶娅面前，“这个，你把字签了吧！”
叶娅怔怔的低下头，看了眼面前的文件，“这是什么？”
“股权转让书。”陆子轩说。
叶娅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接过陆子轩递来的笔，在文件的末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叶氏现在正式还给你，我过两天就要回德国了，交接工作芬娜最清楚，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
叶娅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翻阅着那份股权转让书，突然叫起来，“等等，为什么MXM的股份也在里面？”
陆子轩默了片刻，说，“MXM本来就是Anson专门为你而成立的，原本打算等我们把公司搞上正轨后再移交给你，但没想到中间会发生那么多事，阴差阳错的，最后弄成这样。”
叶娅抬头瞪着他，像是听不懂似的，半晌没有反应。
“你们一起这么久，难道Anson没跟你说过？”
叶娅摇头。
陆子轩叹口气，从桌上拿起一本便签纸递给叶娅，“这上面有MXM的LOGO，你仔细看看吧！”
叶娅接过来，定睛一看，愣住了。
这个LOGO曾经无数次在她眼前出现过，公司的所有便签纸、文件甚至是笔上都印着这样的图案，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正眼仔细瞧过。原本一直以为，不过就是MXM三个字母的艺术加工体，可如今才发现，原来这三个字母中间的X，竟是一片叶子的造型，天，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看出来，她的心到底有多闭塞，对于每天在眼前出现不下十次的东西，竟是如此的视而不见！
陆子轩苦涩的笑笑，视线突然移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看来，这个，你也一定没有注意到了。”
“什么？”叶娅有些茫然的顺着他的视线，把目光集中到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上。之前她就一直觉得这枚戒指上的钻石形状很是奇异，此刻经过陆子轩的指点，叶娅连忙抬起手来，凑近仔细一瞧，果然，这颗钻石的形状跟LOGO上的X造型一模一样，也是一片叶子！
“这颗钻石是Anson专门请来荷兰的钻石名匠，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教他亲手切割打磨而成的，我想这个，他也没告诉你，是吧？”
叶娅还是摇头。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颗形状略显怪异的普通绿钻而已。
“真的也是一片叶子的形状耶！”芬娜听闻后，禁不住好奇，拉过叶娅的手一边打量，一边惊叹，也顾不得这样做是否僭越了，“这颗钻石一定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吧？”
“独一无二倒是真的，至于价值连城嘛……”陆子轩一脸痛惜，“至少在我看来，这颗钻石跟那些被Anson做失败、销毁的作品数量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知道吗？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一颗绿钻是1743年发现的‘德赖斯顿’绿钻，重408克拉，为均匀的苹果绿，当时价值为300万英镑，现今估价最低也值1000万美元，不过，跟叶娅手上戴着的这颗钻石原石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哇！”芬娜听得两眼放光，一脸艳羡。
叶娅却是面如死寂，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在哪儿？墨墨现在在哪儿？”
“走了！”陆子轩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娅，语气淡淡的说，“回德国了，但也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反正是离开中国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叶娅惊愕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留守这里看着叶氏，等你养好身体回来后，也会离开，放心，跟Anson有关的人都会陆续从你面前消失干净，只是，之前Anson安排在叶氏各重要岗位上的人员希望你能保留下来，他们都是这两年跟着MXM一路打拼过来，经过筛选最终留下的精英，对你对叶氏都能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不管你怎么想，当初Anson收购叶氏，虽然出于私心，但相信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叶氏在他的带领下，渡过难关，清除痼疾，得到重生，同时也为你铺好了未来的路，让你可以尽情的放开手脚、任意驰骋……”
陆子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叶娅却根本没听进去几个字，满脑子里，都在重复着陆子轩之前的那一句话，“走了！离开中国了！”跟前两次的突然消失不同，叶娅知道，墨小羽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耳边突又响起墨小羽嘶哑暗沉的声音，“如果对你的爱，真已沉重到让你无法喘息，害你如此痛苦的话，那么……我会离开！”
“不！”
叶娅忽然掩面大呼一声，转身奔出了办公室。
原来，那些不是梦，都是真的，墨墨走了，真的走了，那一刻，叶娅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与恐惧，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