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乱叫,才明白过来是有人跳楼。
当时我差点昏了,但忍住没叫,一个晚上睡不着。
跳楼的消息学校封锁得很紧,对外界只宣称是失足。
天相信那是失足,都这么大了没事爬窗上去玩什么,况且窗有胸口高,要失足从那儿掉下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然后,我听到的议论竟是诸如“哎呀这小子真笨,要死还挑跳楼,死得那么难看”,“其实可以在最后一秒里摆个POSE嘛”,“他爹妈是卖白粉的还是卖面粉的?搞这么多?”“他家里肯定发了”……于是,我突然向往一种幽静的生活。
况且那时我已略有小名,在十几家报纸上发过一些东西,有的还造成了比征婚启事更为轰动的效果,收到了上百封信。
我更想的是好好花一年时间去写一部书。
那可得是巨著,如果不幸轮不上好歹也应该是较巨著。
这就是我来小镇的原因。
3开始的几天,大佑并不作画,一副沉思的样子。
我还以为这是艺术的沉淀,以乞求一次大爆发。
一旦爆发出来,指不定能创作出什么“蒙莎·丽娜”或者“最早的早餐”之类。
说起早餐,我们每天都吃小镇的特产馒头,这种馒头便宜得很,但皮薄多汁,令大佑赞不绝口。
大佑十分钟爱这种馒头,他平日沉默寡言,一天总共说五句话,对馒头说的话就占三句。
坐在柳永弄的旧屋里呆了三天后,大佑说要出去走走。
这三天里,我们无所事事。
我的书稿只开了一个头,然而这个头开得十分不满,所以我决定择个黄道吉日重开。
大佑纯粹是每天在窗口,用拳头抵住下巴沉思,扒光了衣服整个一个“思想者”。
除了去柳永弄外逛逛,我们都在屋里。
大佑要出去走走,不是为了写生,而是到处寻觅一个小铺子可以让他卖画。
对这件事,镇上十分关心,因为这毕竟是小镇第一个画店,可以反衬出一种水乡的浓厚艺术氛围而更吸引游人。
以后的几天,我们为开画铺的事情忙着。
我帮着给大佑做了许多事情,比如把画弄到框里。
大佑对此心怀感激,开始把说话重点从馒头挪到我的身上。
大佑一共有百来幅画,大多是油画,但还有一些是国画。
我们租的小铺子也像幅油画,远看有鼻子有眼的,近看就一塌糊涂了。
门板上尽是窟窿,天气阴湿时会有一些五彩缤纷的无名虫子探头爬出,蠕动到另一个洞里,不知和谁幽会去了。
所幸的是这个小铺子的地理位置绝佳,坐落在古镇区的中心,背倚市河,以后游人多了这里就是黄金地带。
况且在我印象中,能来小镇的人都应该是博古通今兰心蕙质的。
到时,每个人带一幅画,一天卖他个二三十幅就发大了。
于是,我由衷为朋友高兴。
4大佑的画铺即将开张,玻璃柜、挂钩等一些东西已经齐备。
此时季节已入秋。
秋意萧索,小镇上的明清建筑时近黄昏更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寂清感。
大佑在柳永弄边上支一个画架挥笔疾画。
旁边一些吃完饭或倒完马桶的老大妈纷纷围观,指指点点,十分新鲜,说画家到底是画家,画的啥咱一点都看不懂。
我十分羡慕大佑能当街作画引人围观,而我写书就不行,我总不至于搬个桌子当街去写。
大佑作完此画之时,我的书已写到五万多字。
此时,我开始沉浸到书稿中去。
我们在旧屋里泡面时已经接近七点,大佑的画尚未画完,就打道回府了。
大佑说,那里连街灯都没有,再当街作画黑咕隆咚的,万一给人踩死就难看了。“大佑,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画画?”我问。
大佑的概括简单明了,他说的时候显得义愤填膺。
他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我说不知道。“屁话,你当然不知道。
她死了。”我叹一口气,心想年少丧妻人生一悲。“怎么死的?”“车祸。”“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年前。”“你们多久了?”“六年。”“这么厉害?这种事情想开一点,节哀顺变。
她开车?”“不,坐人家的车。
北京吉普,城市猎人。
开车的那小子残了。”对话至此,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句话,就是她背着他坐他的吉普兜风。
结果他车技不佳出了事,她死了,他残了,另一个他跑这里来开画铺了。
大佑说,这残了的小子小心一点,如果让我撞见他就一把捏死他。“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当然知道。”“那还不去捏他?”“我只想揍他一顿,反正她死了。”“你干嘛来这里?”“想过一会儿平静的日子,让自己的心境平静如水。”于是,我们商定小画铺的名字就叫如水画轩。
5如水画轩开张的第一天,引来一大批古镇的居民。
他们几乎把这小房子踏破。
几个那天晚上看大佑作画的老太也来了,说要看看这小伙子画的图的价钱,结果一看就吓跑了。
大佑说,这价已经算低的了,这几天是薄利多销。
半天下来,来参观访问的人无数,交易额一分没有。
只有一个从新镇区跑来的装修房子的人说要买些油画回去,大佑显得非常热情,后来那人嫌太贵,说还不如去南浔买,浴缸那么大一张才卖一百多,还镶框的。
大佑说,那个人既然能用浴缸来形容画的大小,那艺术鉴赏力也算是完了。
如水画轩第一天生意不振,还保持着童子之身。
第二天,连来店里逛逛的人都快没了。
大佑开始为生计发愁,我也是。
我开始拼命赶字数。
6后来小镇的冬天降临了。
冬天,小镇上的居民很少出来,只有在正午一些老人会搬个小矮凳晒太阳。
指望他们买画是希望渺茫的。
上个月,大佑一共卖出四幅画,除去镜框的钱赚了一百五。
交完房租和税,算下来亏了上千。
我开始身心散漫,天天泡在旧屋里,烘个热水袋继续写。
我真怀疑这么写下去能和刘震云的书比长短。
这时,我已经体会够了小镇生活的平静,开始觉得无聊和发闷。
我已不忍去大佑的店里看生意状况。
每次去,大佑总是说,你小子总算来给这个如水画轩增添生机来了?我基本上每次去都会带一两幅画去柳永弄的旧屋,还要在街上招摇一下,以说明如水画轩还是欣欣向荣的。
然后,第二天大佑再做贼一样抱回去。
我说,大佑还是我帮你送回去吧。
大佑说,这个千万不可,让人看见以为你是来退货的。
天气越来越冷,我已经握不住笔。
大佑还是一早就起床,说声誉是最重要的,他就不相信这么好的东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