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习题——别笑我,应试教育嘛,没有办法,只好做题目了。
记住噢,对考试很管用的,有的题目上我加了五角星,这些题目呢,要重视噢,为了进个好一点的学校,只好这样子了,做得像个傻瓜一样,你不会笑我吧?那——我走了,再见——”说完拦了一辆三轮车,挥挥手道别。
林雨翔痴痴地站在原地,想还谈心呢,从头到尾他一共说了一个“好”字。
低头看看手里一叠辅导书,惊喜地发现上面有一封信,激动得恨不得马上书扔河里信留下。
你好。
前几封信我都没回,对不起。
别跟教育过不去,最后亏的是你。
这些书可以帮你提高一点分数。
你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相信你一定会考取市重点的。
愿我们在那里重逢。
林雨翔看过信大为吃惊,自己并没和教育过不去,只是不喜欢而已。
他只属于孟德斯鸠式的人物。
不喜欢教育,但思想觉悟还没到推翻现行教育体制的高度。
因为一旦到这个高度他马上会被教育体制推翻。
雨翔拿着信想,愿望是美好的,希望是没有的。
林雨翔现在正繁华着,并不想落尽繁华去读书。
他不知道许多时候“繁华落尽”就仿佛脱衣舞女的“衣服落尽”,反能给人一种更美的境界。
三重门 (9)
四个月后。
中考前一天。
林雨翔还在背《出师表》,这类古文的特点就是背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背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背了中间的前后全部忘光。
雨翔记得饭前他已可倒背如流,饭后竟连第一句话都记不得了。
林母听刚才雨翔强记奏效,夸奖她的补品效果好。
现在又忘记,便怪雨翔天资太笨。
雨翔已经有些心乱,明日就要中考,前几天准备充分的竟忘剩无几。
无奈之中,雨翔只好将要背的内容排好队,用出古罗马人对待战俘的“十一抽杀律”,每逢排到十的就不背,减轻一点负担,林母为雨翔心急,端来一杯水和两粒药,那水像是忘川水,一杯下肚,雨翔连《出师表》是谁写的都不记得了。
林母要让雨翔镇定心境,拨了个心理咨询的声讯电话,那头一位老者过分轻敌,陷入被动,反让雨翔问得前言不搭后语,雨翔问怎样才能稳定考前情绪,老者洋洋洒洒发挥半天,身旁沙沙翻书声不绝地从听筒里传出。
最后老者更健忘,点题道:“所以,最主要的是让心境平和。”林母待雨翔挂电话后急着问:“懂了吗?”“不懂。”“你又不好好听,人家专家的话你都不听。”“可他没说什么。”“你怎么……”林母的话不再说下去,那六点省略号不是怒极无言,而是的确不知“你”到底“怎么了”。
俩人怒目相对时,电话再响起。
林母要去接,雨翔快一步,林母只好在一旁闭气听电话里是男是女。
雨翔应一声后,那头让雨翔猜猜他是谁。
雨翔在电话里最怕听到这种话,声音半生不熟,想半天那发声者的印象就是不清楚,又不敢快刀斩乱麻,只好与他硬僵着,等那头好奇心消失,虚荣心满足,良心发现,缓缓道出自己大名,雨翔也只好发出一声表示吃惊和喜悦的叫。
今天情况不同,那头是个男声,雨翔准备投降,那头自己憋不住,道:“我是梁梓君,你小子没良心啊。”雨翔发自肺腑地“啊”一声,问:“梁梓君,没想到没想到!你现在在哪里?”梁梓君在私立中学接受的教育果然有别于中国传统学校,考虑问题的思路也与众不同,信口回答:“我在电话机旁啊。”雨翔一愣,想这也对,再问:“你在干什么?”“给你打电话。”“这,你明天要中考了。”“是啊,还要去形式一下。”言下之意是要把肉身献到考场里摆个样子。
雨翔也心知肚明:梁梓君他应该早已选择好出钱进哪所高中,哪怕他像当年吴晗数学考零分,一流学校照取。
梁梓君与雨翔侃一会儿,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年中考语文的作文题目我已经知道。”雨翔淡淡一笑, 心想不可能, 口上却要配合梁梓君, 故作急切, 问: “是什么?”“嘘,你听着,是,是,听着——‘神奇的一夜’。”“什么,哈哈哈哈哈!”雨翔前三个“哈”是抒发心中想笑的欲望的,第四个“哈”时要笑的东西已经笑完,要增加这题目的荒谬性及可笑程度而硬塞上去的,第五个“哈”是惯性缘故。
梁梓君在那头有些急:“真的,你千万别乱说,千万千万,我只把它告诉你了,真是这题目,我爸打听到的。”“这个题目怎么写?”“呀,正是因为不好写,免得今年有人套题目,所以才出的嘛。”雨翔仍不信,因为往年也都说要防止套文章,结果年年被人套,出卷人不见得有曾国藩“屡败屡战”的志气,出的题目年年被人骂,应该信心已丧尽,不会恶极到出这个题目。
况且这个题目极不好写,写这个题目不能捡到皮夹子不能推车子不能让位子,全市所谓的作文高手岂不要倒下一大片。
试想——《神奇的一夜》,这题目极易使人联想出去,实话实写,中国一下子要增加不少李百川,虽然中国正在“开放”,也不至于开放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么深奥,雨翔断定梁梓君定是把愚人节记错了日子。
表示谢意后就挂断了电话。
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电话刚挂,铃声又起,雨翔当又是梁梓君捣乱,心不在焉回了一声,那头又沉默。
雨翔眼前似乎晃过一道思绪,这沉默似曾相识。
雨翔一下紧张起来。
果然是Susan,雨翔手握紧了话筒,背过身对母亲。
那头Susan问:“你有把握考取什么学校呢?”“我想——我会考取县重点的,市重点,哼——”“那好,县重点也不错,好好考,祝你考得——嗯——很顺利很顺利!再见!”临考这一晚,雨翔久久不眠,据说这是考前兴奋,考前兴奋的后果是考中不兴奋。
雨翔平时上课时常像《闲情偶寄》里的善睡之士,一到要睡的时候眼皮就是合不起来。
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睡也不会香。
雨翔索性坐起身来,随手翻翻书,以增添自己必胜的信心。
笔友也来过一封信勉励,其实一个人到了生死攸关极度紧张之刻,勉励只能增加其压力。
雨翔回信里乱吹一通,说已经复习到闭上眼睛用膝盖都想得出答案,此言一出,就成背水一战。
几个月里,雨翔四处补课。
每逢夏天将到,家庭教师就像腊梅花一样难找,如大熊猫一样珍稀,林父光家教就请掉五千多元钱,更将雨翔推上绝路。
灯光下,那十几本习题册仍在桌上最显眼处,雨翔大部分题目全做了一遍,心里满是不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