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答案已明。
几天后,佳霓发来信息,简明的几个字,说她和陆盛已分手。她现在恨陆盛恨得要死,从天而降的巨款,够她买那么多个铂金包包,他居然毫无商量余地拒绝了。她彻底看清了,他们两人的性格不合,没有可能再在一起。
在那段短暂的友谊中,微婉没来得及告诉他,“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是他们世界的人惯有的处理方式。因此消失的母亲,可以在二十年后魂魄归来,用塞来的一笔钱,当作生前她并没有抛弃过他。
现在,她很轻易就找得出人们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的理由了,说穿了,这都是熟练功。
她依然关注八卦新闻,因此知道汪凌茜与习远分手了,现在正和其他公子来往,她蝴蝶般飞于林间。汪敬哲再次去了苏州,越发经常地消失于人前,但他找到了喜欢做的事,在平淡中享受快乐,甚至,他找到了他爱的女人。汪氏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注资,董事会聘请了一位精明强干的经营者,集团渐渐走出了危机,前景看好。蒋怡风则回了国,有人说,她正准备着一场婚礼。
习远拿到了他想要的钱和角色,晋升为一线红星,他自己的工作室亦锣鼓上阵,有声有色。
在她的时差七个小时之外,举世欢畅,众人和谐。
还有一个人,只有那个人,他不好。时代正在用媒体言论来谋杀他们这样的人,哈哈镜内,折射的其实是每个人自己的绝望与梦境。
他那些光怪陆离的事,她一心认定,跟自己无关。午夜梦回,她会想起少年时耳边曾有他的声音,长大后腰间曾有他的温度,他的存在曾像阳光与风,没有就活不下去。
可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一年的春节,易微婉在13区的家乐福中将小推车填满了速食面。
巴黎的超市中也尽是恭贺中国年的汉字标语,中国年是促销食品的嘉年华。她在亚洲食品专柜前徘徊很久,拿了一盒糖醋里脊,一盒速冻虾饺。她买了香米、鸡蛋、洋葱,回家就可以烧一个现在最拿手的蛋炒饭。她要好好吃饭,就算一个人,她还是要打定主意心存欢喜。跨年时13区会放烟火,她很想去看看,就算一个人。
中国年是最永恒的幸运符。
她会想起一些幸福的时光,那些她还相信幸运符的时光。
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她掏出iPhone,昨天下载了一个模拟鞭炮声的App,虽然那声效听起来更像折竹竿,但她可以用幻想火药的味道来弥补。
她听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开始向嘴里填米饭。不知不觉地,竹竿鞭炮转成了马林巴琴的铃音。谁啊,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她放下筷子,匆匆地擦擦手,接起来。
“喂?”
13
2011年 冬 蒙特卡洛
如果你曾设想过老年生活,是否也会将大海与沙鸥放在其中?
海鸥翱翔而过,脚下流沙洁白如珠。老人坐在轮椅上,戴了一顶皱巴巴的黑底白色圆点帽子,穿了银灰色系的衬衫与宽松裤,卡其色外套,她以前不知道他也这么时尚来着。他试图端起一杯咖啡,但手抖得厉害,只得作罢。他笑说,过不了多久,双肩也会彻底地失去知觉,那时他坐着也难以保持平衡。如果没人扶着,他会像砍倒的大树一样,唰地倒下去。他可不指望照顾他的保姆有多让人满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受过最顶级的照顾人的训练。
“所以有我啊,这次换我照顾你。”
女孩骄傲地说着,她将老人的围嘴围好,在他的面包上涂抹黄油,喂给他吃。
安东尼微皱了眉:“刀面与面包要保持25度。”
“记住,你是法国人,你数学不好。”易微婉眨着眼睛说,嬉皮笑脸,“但你对食物的品位一定最好。”
安东尼咬下一口面包,咀嚼中,口水不断地从嘴角淌下。微婉不动声色地轻轻拭去,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只希望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当他发现身患怪病,想沉默离去,寻处地方孤独养老时,她曾误会了他,以为他和别人一样抛弃了她。他没有亲人,他也是她曾拥有过的,很接近亲人的人。
她会照顾他,直至最后的黎明。
稍微走神之时,老人已充满自信地伸出手去,试图将报纸放在面前细读。他最终成功了,但距离不佳,只得眯了眼,脖子前探,那样子颇为滑稽可爱。
微婉笑问:“有什么新闻?”
安东尼假装在读报。
“新闻说,有一位年轻小姐,她刚刚得到了七位数的遗产,成为比以前更富有的公主。但她不去旅行、社交或做任何合乎她身份的事,而是在摩纳哥这个人口拥挤至极的欧洲小国,照顾一个满口流涎的老人。”
琥珀色的眼睛,内含慈祥而严厉的神色,打量着她。
微婉垂了头,轻轻伏在他的膝上:“我不会离开的。”她兀自接过了报纸,嗔怪,“撒谎!这上面说的明明是巴黎农业银行裁员!”
安东尼夸张地耸肩。不久之后,他将不能再做这个动作。“我能说什么?谁曾想,经济坏到了这个地步。”
“那你该为我骄傲,这样坏的经济,我还是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年薪六十千哦,我是不是很厉害?”她得意地炫耀。实习结束后她换了公司,顺利签下工作,每天做着平淡的事,过着安静而满足的生活。妈妈留下的钱,还是完整地封存在银行里,她一分没动。
易微婉回过神来,发现安东尼又在野心勃勃地伸出手去够一份报纸:“差一点点,一点点……好嘞!”
他指间捏着那张纸,哈哈地笑,眼角皱巴巴叠成了两坨。都说人老了越发像孩子,看来是真的。老人嘴里嘟囔着自吹自擂的词,饶有兴致地翻开了“世界报(Le Monde)”的政治版,时不时地鄙夷道:“这矮子!”。
明年四月又是大选,衣冠楚楚的人再次自觉地走到镜头面前,许下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诺言。欧洲的天空在摇摇欲坠,每个人都在企盼着英雄出现,赐他们勇气,给他们信心,让他们能够走出这段满是阴霾的岁月。他们在这日出日落之间,等待危机过去,等待传说中会来的幸福。愿望大多不能实现,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你习惯了失望,就会学会和失望共存下去。失望时是很难熬,但从不会死人。
没几分钟,他换了一份,报纸上居然是华文。这老头子什么时候开始懂中文了?易微婉正诧异,却定睛读到了正对她这一面的版面头条,心霎时紧缩。
“汤氏兄弟 军火多过警察”
她偏开了头,告诉自己,没看到,却用手机刷新北京的天气,晴,晚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