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落幕
她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他在混沌里拉住她,听到她说:
“你不愿再走了吗?那也没有关系。”
她又说:“我当然陪伴你,无论生死。”
1
方远把车停下了,一拉手刹,回头对郑回说。
“你下去。”
郑回那句话说完,也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彻底豁出去了,这时候自觉做出视死如归的做派,两只手死死抓住车座上方的把手,一副我要和你斗争到底的模样。
方远一推门下去,想要把郑回拉出来,这边闻喜也下了车,他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到她隔着车看着他。
她轻声说话,声音里却带着不能转移的坚决。
“我想和郑大哥说几句话。”
方远目光一动:“郑回最会大惊小怪,你别听他胡说。”
闻喜又说:“我也不想你送我去见袁振东。”
方远握住拳头:“那人伤害你。”
闻喜泫然,她明明早已哭不出来了,可总还是有幻觉,觉得热泪会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家事,我自己解决。”
方远心里“啊”了一声,她说那是她的家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他陷在这个局里已经十多年,从未走出来过。
方远脸上涌现出痛苦之色,闻喜看在眼里,就像被一把刀从心头穿过。
她低下头,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方大哥,我做错许多事,给我一点时间。”
方远愣了一下,然后眼里燃起期待的光。
“然后呢?”
郑回坐在车子里,傻愣愣地看着车头两边的方远与闻喜,自言自语:“这就把我忘了?”
又自问自答:“不至于啊,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呢,不行,我不能看着他犯糊涂,我得下去拉住他。”
郑回下车,一把拽住方远的胳膊,就在他耳朵边上叫。
“你可别犯傻啊,你把她从医院里带出来就是知法犯法!这要是她家属闹起来,光是姜处那儿你就过不了关。还有摩托车敲头案刑警队那儿说有眉目了,你这时候撂挑子什么都不管了?你这是要放无辜受害人民群众的鸽子啊?是谁平时老把职责观念放在嘴边上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记得自己是个特警大队长啊!”
方远没有动,他看着闻喜,低声问。
“你说的是真的?”
闻喜点了点头。
方远站在那里,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好,那我等你回来。”
闻喜又点了点头。
方远转过头,对郑回说:“我知道了,你送她过去吧,车钥匙给我,我开你的车回队里。”
郑回呆住,他一定是漏听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话,不过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方远从闻喜身边带开,离得越远越好,无论用什么办法。
郑回乖乖地交出了车钥匙,又眼看着闻喜重新上了车。
他坐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车子很快向前行进,后视镜里的方远成了小小的一个点。
他也看到闻喜头也不回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郑回想,真可怕,别看男人外表强硬,可到了紧要关头,从来都是女人心硬如铁。
他算是看出来了,方远已经没救了,但求闻喜放过他。
车里很安静,郑回正琢磨该怎么说呢,没想到闻喜先开了口。
她声音轻轻的,还是当年那个嗓子。
“郑大哥,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应该。”
郑回噎了一下,然后就悲从中来了,他拍了一下方向盘,索性把车又靠边停下了。
“小喜,现在时间还早,拘留所也没到可以放人的时间,我就把话在这儿跟你都说了吧。”
闻喜没有说话。
郑回一鼓作气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十多年前你走了,方远遭了多大的罪?你是一甩手就走了,他直接就疯了啊。”
闻喜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让郑回又把脸别了过去。
真是见鬼了,十多年前他没法与她对视,现在也是。
“我知道你走以后也吃了苦,可你是自己走的,都是你自己选的,方远呢?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去了汪局长那儿,把一切都说了,他是想好了要和你在一起的,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可你就这么走了,留他一个人。”
闻喜嘴唇抖了一下,她真不该坐在这里,郑回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万箭穿心。
她也想为自己辩解,可辩解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冥冥中自有不可逾越的命运,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她所逃避的,在那么多年以后,又回到她面前。
“他到处找你,你知道吗?”郑回握着拳头,又砸了一下方向盘,“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熬不过来了,我总跟他说不会找不到你的,可我一点都不想他找到你,你明白吗?我一点都不想他再看到你一眼。”
闻喜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她又何尝想过自己能够再见到方远,他是她此生的债主,她欠了他那么多!
“方远让我查了你的病历,十多年前,十多年前……”
闻喜望住一脸煎熬的郑回,她开口,替他把话说完。
“对,我有过他的孩子。”
郑回收住声音,他没想到闻喜会这样坦白。
“我是想好了要走的,所以到了你姨婆家以后,第二天我就走了。”
“……”
“我知道你们会找我,但我告诉你们的是假名。”
“……”
“我流产了,然后回了家,袁振东追求我,我就嫁给了他,已经十年了。”
“……”
“我没想过还能与你们再见。”
“……”
“我只想他过得好。”
闻喜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下。
郑回知道自己是个粗人,可他听她慢慢地说出这些话,心里居然难过得,跳都跳不起来了。
闻喜说完这句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一次郑回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颤抖了嘴唇。
她很轻很轻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想他能够过得好。”
2
郑回把闻喜送到拘留所,也没让她下车,自己先进去问了问情况。
负责交接的警员说袁振东已经走了,跟着就开始喷着唾沫星子说那几个人有多嚣张。
“有私人律师了不起啊,还外交护照,你没看到律师那嘴脸,拿行政复议吓唬我们呢。”
郑回哼了一声,他没见过袁振东,但对他绝对是不会有好感的,一个打老婆的男人有多贱?有种别让他遇上。
警员歪了歪嘴:“还有他那个大哥,一脸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进来一句话都不说,带着他就走,有钱人嘛。”
郑回皱起眉头:“你说袁振北吧?”
“你知道他?”
郑回又哼了一声:“有钱人嘛。”
他转身出去,去找闻喜。
但外头空空如也,闻喜已经不见了。
在这个时候,闻喜已经上了出租车,正在回家的路上。
她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还能不能称为她的家,不过袁振东一定是会回去的,她也想在那里与他坐下来,面对面地,把事情说清楚。
路上有点堵,出租车开得不快,一顿一顿的,许久才开出几百米去。
等到了家门口,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闻喜结账下车,司机羡慕地看了一眼绿树掩映的独栋别墅,说:“好地方啊,我们开三辈子车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闻喜礼貌地对他动了一下嘴角,并无笑意。
她已经看到停在门口的黑色大车,还有站在车边正小心抹擦玻璃窗上看不见灰尘的司机。
一定是大哥来了。
结婚以后,闻喜跟着袁振东叫袁振北大哥。袁振北沉稳而有威严,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更担得起“大哥”这两个字。
袁振北十分忙碌,闻喜结婚十年,也只每年年节的时候能够见到他一两次而已。
但她知道袁振东是很依赖他的,比依赖父母更甚。
门前的司机看到闻喜下车,停下手中动作,对她投来疑问的目光。
他不认识她,袁振北来得匆忙,这司机不知是从哪里临时找来的。
闻喜对他点一点头,径自往大门走。
她对袁振北并没有畏惧,正相反,正因为大哥来了,她才会回到这里。
顺顺从花园中的狗窝里冲出来,围着她打转,闻喜摸了摸它的头,饱含歉疚地。
再接着她就走到了门前。
门上安的是指纹锁,她也不需要里头人来开门,只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了上头。
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闻喜习惯在门边的柜子上插一束时令鲜花,离家前最后插进瓶子的是一大束百合,几天了也没有人换过,原本的花骨朵都已经盛开,热烈地对上她的视线。
闻喜在扑面而来的百合香气中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
连她都觉得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一点留恋。
楼上传来声音:“谁?”
那不是袁振东的声音,闻喜听得清楚,是袁振北。
她往门里走了一步,顺顺跟在她腿边。
她并不畏惧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她的唯一遗憾,只是闻乐没有在身边。袁家兄弟同心,袁振东有事,袁振北一夜之间就飞越半个地球赶到他身边,不让袁振东单独面对煎熬。
这就是家人。
闻喜情不自禁地,掩了掩自己的胸口。
别人理所当然拥有的,却是她终生渴望而不得的东西。
袁振北走出房间,一只手放在二楼的楼梯栏杆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他看到自己的弟媳,就站在进门的地方,身边站着那条胖胖的金毛犬,正抬着头。
他与她视线相对,心里就叹了口气。
小喜受折磨了,袁振北想,虽然事情究竟是怎样还没有搞清楚,但看看弟媳苍白单薄的模样,谁都会同情她。
闻喜微微松了口气,她第一眼见到的是袁振北。
她仰着头,叫他:“大哥。”
袁振北还没来得及应声,身后的房门就被“砰”一声推开了,袁振东冲了出来,连下了三级楼梯才站定。
他盯着闻喜,嘴唇发抖。
“你回来了……”
袁振北皱了皱眉,走过去拉住弟弟,他们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脸上戴着副医用口罩,手里还拿着个很小的玻璃管。
“袁先生,取样还没完……”
闻喜露出疑惑的表情,袁振东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还是袁振北镇定,说了句:“你先进屋去,我和小喜谈。”接着就把袁振东给推了回去。
关门的时候,袁振东求助似的看了大哥一眼,袁振北手上完全没有松懈,只低声道:
“进去。”
门关上,袁振北还在门口站了一分钟,确定里头的采样工作已经开始才转身,独自从楼上走了下来。
闻喜也不迎上去,就站在门口等。
袁振北下了楼,对她做了个手势,说:“小喜,很久没见了,我们客厅坐,聊一会儿。”
闻喜觉得荒唐,这分明是她自己家,但她还是依言走到客厅里,与袁振北在两张沙发上分别坐了。
她才坐下,又站了起来。
“大哥,我去给你倒一杯茶。”
袁振北说不用了,又问她:“你吃过没有?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闻喜立刻说吃过了。
早上方远做了一桌子早餐,她很早就醒了,醒来自己下床梳洗,然后与他面对面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餐。
她得到了精心的照顾,恢复速度简直让自己也吃惊。
她也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提醒自己,如果她连好好下地行走都不能够的话,是不可能离开方远的视线的。
他面对她时的样子,让她感到害怕。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不是对她自己——命运让她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因为无可失去,所以无所畏惧。
但她愿用自己的所有,换取方远幸福与美满。
她曾给他带来的那些伤害,她的自作主张,她的不告而别,还有他在她没有参与的十多年里所经历的孤单与寂寞,她都想尽自己所能地补偿给他。
她自己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她余生能够做的,只能是补偿他。
如果她是他想要的,她也想让他如愿。
“我还是叫人送点东西过来吧。总要吃的,我和振东还没吃过。”袁振北就在她面前打了个电话,简短交代了几句,放下电话以后又站起来到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放在闻喜面前。
“喝点热水吧,暖暖手也好。”
闻喜接过杯子,说了句:“谢谢大哥。”
袁振北有一张英俊而沉稳的脸,虽然年已五十,但看上去比袁振东大不了多少,永远让人猜不到实际年龄,又从商多年,平常小事都能面面俱到,把身边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但闻喜也知道,袁振北的身边人,只包括他的至亲家人。
而她能够感觉到,在袁振北心中,已经把她从家人那个窄窄的抽屉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她现在像一个走入这间屋子的外人,即使这是她自己的家。
“现在身体感觉如何?”袁振北等着闻喜喝了一口水以后才发问。
闻喜低一低头,要她怎么形容?她至今觉得身体里缺少一部分,那流失的孩子曾是她的血肉。
袁振北放缓声音:“我知道你不好受,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惨事,但请你相信振东是无意的,他一直深爱你。”
闻喜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她相信丈夫踢向她的那一脚是无意的,但那充满恨意的目光呢?
袁振北的眼睛随着闻喜的目光望向楼上,他想一想,又说:“我和振东谈过了,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有一些误会。”
闻喜打断他,她在袁振北面前从未这样坚定过。
“没有误会,大哥,无论是不是有意,振东踢掉的是他的孩子。”
3
“不!”楼上传来一声喊叫,那声音就像是被人扎了一刀的大狗。
袁振北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弟弟从楼上冲下来,眼看就要冲到闻喜面前。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挡住袁振东,皱着眉头说了句。
“你干什么?”
二楼又有人走下来,过来采样的医生已经把医用口罩脱了下来,手里提着个方正的银色金属箱子,有些尴尬地把目光投向袁振北。
袁振北百忙之中,还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自行出去。
医生开门出去,还特别小心地替他们关了门,司机迎上来说话。
“上车吧,袁先生让我送你回去。”
医生就上了车,手里抱着那箱子,心里想,这家人该是多需要这个鉴定结果啊!
被自己大哥拦住,袁振东就只能隔着哥哥的肩膀看着闻喜,他微微张嘴,在她苍白的面孔前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如绞的滋味。
“我不会再伤害她,大哥,你放开我。”
闻喜仍旧坐在那里,袁振东冲向她的时候她一瞬间浑身僵硬,根本没法动弹。
数秒以后她才能够喘出一口气来。
但那数秒内凝固在她脸上的惊恐已经足够袁振东颓然。
他伤害了她。
他垂下手,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伤害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爱的人。
弟弟的伤心实打实地传达到袁振北的身体里,他不知不觉地放下胳膊,让开一步。
无论闻喜要说什么,只要鉴定报告出来,一切疑团都将水落石出,而无论结果怎样,他都将站在弟弟一边,这是他的亲生兄弟。
袁振北一让开,袁振东就整个地站在了闻喜面前,闻喜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一下。
门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接着就是急促的拍门声,客厅里三个人同时定了一下,袁振北看了弟弟一眼,一个人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闻乐与林红,林红还在拍门呢,一只手举在半空中,差一点砸到袁振北的脸。
等看清来的人是谁,她立时瑟缩了一下,手也垂了下去,声音虚弱地说了句:
“是振东他大哥啊,你也来了。”
闻家没有出事之前也算殷实,林红是过过好日子的,但与大女儿的亲家家里一比,立刻就气弱了,就算没有受袁家恩惠也觉得抬不起头来。
准备婚礼的时候就这样,袁家两老基本是不管事的,除了坐下来吃顿饭以外,样样都是大儿子做主。袁振北那时候已经年过四十,行事十分有威严,虽然用商量的口气,但林红夫妇在他面前从来不敢摇一下头。
钱都是人家出的,他们原本也没有摇头的立场,排场又做得那么大,多年后还听到街坊用羡慕的语气谈起当时盛况。
只是林红经此一役,算是对袁振北落下阴影了,从此见到他就手脚没处放,虽然按辈分算自己明明是个长辈,但见了袁振北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好叫他“振东他大哥”。
袁振北歇一歇才认出林红,还是因为她站在闻乐边上,他对弟媳的娘家人都不熟悉,闻乐还好一点,他对这个俏丽活泼的姑娘有印象,其他人就真是面目模糊,包括这位弟弟的岳母。
袁振北让林红母女进屋,他并不奇怪她们会来——闻喜一个人出现才让他奇怪。在他看来,有双方家长在事情更好解决一点,虽说夫妻间的事情都是私事,原该关起门来两个人解决,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们两个单独解决他肯定是不放心了,闻家有人来就好,如果闻喜的身体突然出状况,也有人在旁边照顾。
闻喜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与妹妹走进来。
袁振东在她面前所投下的巨大的阴影被暂时遗忘了,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心口一暖。
她的家人来了,她们还没有忘记她。
林红走到客厅里,怯生生地看了仍旧站着的袁振东一眼,然后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大女儿。
闻乐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到自己姐姐身上,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上一次看到闻喜这样苍白,还是在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城医院里。
闻乐在一瞬间忘记了愤怒,只想扑到姐姐身边去。
没想到林红先她一步,已经冲到闻喜身边,一把拉住大女儿的手,声音里立刻就带了哭腔。
“小喜啊,你这是怎么搞的,好好的孩子就没了。”
妈妈的手抓得很紧,掌心里汗津津的,全都是热汗。闻喜手指动了一下,太久了,十多年前她结束流浪回到家里之后妈妈就和她少有身体接触,她已经忘记上一次被妈妈握住是什么时候。
林红坐在女儿身边说完这句话,又抬头去看袁振东,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袁振北,声音里透着哀求。
“振东,你看小喜都成这样了,有什么事就先别计较了,行不行?”
“妈!你在说什么呢!”闻乐听不下去了,一步跨到几个人当中,一手指着袁振东,“就是他踢到姐姐她才流产的好吗,你没听我跟你说事情经过吗?”
林红整张脸都涨红了,她不理小女儿,只用发着抖的声音对袁家兄弟道。
“是误会吧?振东,振东他大哥,都是误会吧?”
闻乐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妈妈,闻喜没有出声,她只是动了一下手指,把自己的手从林红汗湿的掌心里抽了回来。
她又在期待什么呢?她在十几年前就应该明白,她所渴望的,终究是一场空。
袁振北咳嗽了一声,按住弟弟的肩膀要他坐下来,又对林红道:“我也这么希望,不过既然乐乐这么说了,”他看一眼闻乐,“那我也替振东问一个问题。乐乐,你是否知道方远这个人?”
闻乐青了脸,这两个字大锤一样击中了她。
林红被针扎到一样跳起来:“振东他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振北只看着闻乐,她在他不容逃避的目光下艰难发声:“方远他……”
“乐乐。”闻喜的声音响起来,打断闻乐的话,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镇定,那是一种台风眼里才会有的可怕平静,她望着妹妹说,“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然后她转过头,也不看袁振北,只望着自己的丈夫,声音哑了下来。
“但你知道不是的,振东,你这样不相信我,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袁振东发出一声哀嚎,那声音听上去简直是带着血的,吓得林红一哆嗦,袁振北把手按在弟弟的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像是要给他增加一点力量。
他沉下脸,看着闻喜道。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在对胎儿进行亲子鉴定,孰是孰非,等结果吧。”
4
“我说你知道拿破仑吧?他说要征服欧洲,跳上马就去了,就算他再爱一个女人,也不会为了她啥事儿都不干了,男人就该那样,那样才能横扫千军,那样才能有一番事业。”
郑回一边开车一边说话,还用眼角余光一个劲儿地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方远。
方远笑一笑:“拿破仑?我还以为你会用皇帝王爷做例子。”
郑回恨铁不成钢:“拿谁举例子都一样,男人就不该为了个女人干傻事。”
方远看着前方:“这不是傻事,我早该这样做了。”
郑回大惊失色:“你还玩儿真的啊?小喜已经回去找她老公了,我看她是清醒了,你也给我醒醒。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了啊,你别再掺和了,不管你们当年怎么样,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回去了就好了,你就当没见过她。”
方远仍旧望着前方,郑回还以为自己得不到他的回答了,但他忽然又开了口。
“郑回,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世上有可以持续十多年的感情。我和小喜,就算在当年也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她走了以后,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快我就会忘记她。”
“……”
“可我没有。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她的音讯了,有一段时间,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每一次想到我是活在没有她的世界上了,我就会感到一切都没意思了。
“但我又对自己说,她也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幸福又快乐,有一天我又能遇着她。
“然后我终于遇到她了。
“我知道她结婚了,我也想过在看得到她的地方,偶尔看她一眼,只要她活得幸福,我就觉得开心了。
“可她不幸福。”
方远说到这里,转过头望着郑回。
“我知道这样想是不道德的,应该被谴责,但她不幸福,我才能有机会。她终于要回到我身边来了,我高兴极了。
“她是用假名骗过我,不告而别,嫁过人,流产,还没有与丈夫彻底分手,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她是小喜,我就想和她在一起。十二年了,一个人能有几个十二年?我已经老了,不想再等了。”
郑回张着嘴呆了半天,这时终于发出声音了。
“她要回来?什么意思?她说她要离婚了?她在车前头跟你说她要离婚了?”
方远摇头:“她要我等她。”
郑回爆了一声粗口,声音跟打雷一样:“这你都信?这你就满意了?人家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回头她又反悔了,跟老公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就你这傻子伸长了脖子一直等。”
方远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郑回简直要爆血管。
方远没有回答他,他指一指前方:“到了。”
郑回刹车,现场就在前头,刑警队的同事已经在取证了,看到他们的车远远地招了招手。
“走吧。”方远率先跳下车,郑回拔钥匙跟上,还在他身后喊。
“还没说完呢!你到底在笑什么!”
闻喜被林红拉着上车,三个女人脸色都是那么难看,让出租车司机一阵后悔自己接了这单生意。
车开到闻乐住处只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比闻喜回家时快多了,林红拉着闻喜噔噔噔往楼里冲,闻乐在后头付了钱跟上去,她们俩已经上了电梯了。
闻乐用力按电梯上升键,越是心急电梯越是慢得令人发指,她仰着头扯着领口喘了口气,胸口憋闷得要炸开似的。
等她终于上了楼,才出电梯就看到妈妈和靠在家门边上的闻喜,闻喜脸色煞白,完全站不住脚的模样,勉强靠在门边上,一只手还被林红拽在手里呢,手腕上都红了一大片。
闻乐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叫了声。
“妈!你别这样!”
林红也不做声,等闻乐开了门,硬拽了闻喜一把,把她拽进门里,拉得闻喜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
闻乐跟进去,拉住妈妈的手,眼睛刻意避开姐姐的脸,只对着林红说:
“妈你别拉了,姐刚从医院出来呢。”
北边卧室门开了,敷着面膜的里子走出来,一脸吃惊地看着她们,闻乐一阵尴尬,挡在妈妈和姐姐身前开口说:
“你回来啦?这是我妈和我姐,我家有点事……”
里子一脸绿泥,“啊”了一声,双手合在膝盖上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又进屋去了。
闻乐叹口气,回头对林红说:“妈,这是公司给租的房子,我还有室友呢,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进我屋里去说。”
被林红拽了一路的闻喜总算趁这个机会缓过一口气来,自己撑着沙发站稳,也对林红说了句:“妈,我们进屋说,别让乐乐为难。”
大女儿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总算把林红的歇斯底里给压下去一点。三个人都进了闻乐的房间,闻乐关门,想想又说:“我去热一点牛奶过来,你能喝牛奶吧?姐。”
闻喜望着妹妹,轻声说:“谢谢。”
闻乐与她四目相对,一脸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关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林红就开口了。
她红着两只眼睛盯着大女儿说。
“小喜,你实话告诉我,孩子到底是谁的?”
闻喜转向母亲,有些麻木的表情裂开一条缝。
虽然她已经从母亲面对袁家兄弟时卑躬屈膝的表现预感到了这一刻,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有被击穿的感觉。
林红对上闻喜的目光,纵然满心是火,还是忍不住退缩了一下。
但她随即站了起来,嘴唇往下一扯,眉毛竖起,露出一个不顾一切的表情。
有些愧疚到了无法偿还的地方,就只好粉饰太平,日子总要过下去,但要是连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突然之间,就成了恨。
恨为什么这些事情都会发生在你身上,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都是你?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些原本就不该是我面对的,你的人生原本就和我无关!
“医生明明说你怀不上的,还有振东,乐乐说振东也是不会有孩子。那个方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爸的公司全都靠着袁家?现在好了,人家连死孩子都拿去验,你要我们怎么跟袁家交代?”
闻喜闭了闭眼睛,手腕热辣辣地疼,她睁开眼睛,把手举起来,就看到手腕上那一圈红痕。那是林红的手指留下的痕迹,她拉拽她,铁钳一样,就像拉拽一头牛。
她也见过养母呵斥闻乐,但转眼就会泪眼汪汪地抱住她,没有母亲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令孩子感到痛苦,那这痛苦一定会加倍返还到她自己身上,除非那不是她的孩子。
闻喜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够了。
她也站起来,与林红面对着面,眼对着眼,声音轻微却吐字清楚地说:
“妈妈,你不能这样对我,就算我不是你生出来的孩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林红晃了一下,门口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闻喜回头,就看见打开门的闻乐站在一摊白色的牛奶和玻璃碎片当中,惊骇欲绝地看着她们俩。
5
闻喜离开妹妹家的时候,带着自己的行李箱。
两天前她是拖着行李来找闻乐的,那时候她还希望妹妹会是她的庇护所,但她没能上楼。
她在闻乐房间里看到自己的箱子,闻乐把它靠在门后,箱子上全是泥渍,也没有人擦。
乐乐从来不擅家务,也眼大,多少灰尘在眼前都看不见,还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知道她也不好受。
闻喜一言不发地,拉着自己的箱子开门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拦车,上车。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人追出来,她也不伤心,反而有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感。
就像一把捅进身体里的刀子,医生说不要拔,拔了就会死,可带着一把刀生活,那又怎么忍受?所以有一天终于被自己拔了出来,虽痛犹快,只为那一点痛快,就算要面对死亡也在所不惜了。
司机连问了三遍“你要去哪儿?”得到的回答都是往前开,最后他在三个路口以后停下来,一脸认倒霉地转身看着闻喜说。
“小姐,你要是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就下车,我还要做生意的。”
闻喜思索两秒,转头说:“对不起,请带我去区青少年活动中心。”
司机看了一眼这脸色苍白的女客,到底没忍心把她赶下车,叹口气踩了油门,心里想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要是到了地方没钱付账,自己就当做一回好事吧。
程兰看到拖着箱子的闻喜,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嘴。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两天我都联系不到你。”
闻喜呼出一口气,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头发都黏在额角上。
“出了一点事,程兰,能替我找一间酒店吗?不用太好,干净就行。”
程兰扶住她,她觉得闻喜的身子冷得像个冰块。
“住酒店?为什么?你和老公吵架了吗?你妹妹呢?”
闻喜简单回答:“我正在与他谈离婚,程兰,我现在只想有个地方可以休息。”
程兰慌乱点头,她一下子无法承受那么爆炸的一个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好,好,酒店对吧?中心后头就有一家,我陪你去。”
酒店是三星级的,房间不大,但很干净,程兰在闻喜前头打转。
“你说你流产了?那才多久啊?不用去医院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闻喜一杯热水喝下去,感觉好了很多,嘴唇上也有了一点淡淡的血色,房间里没有桌椅,她坐在床上,对程兰道:
“不用,我没有事的。谢谢你,程兰。”
程兰停住脚,满心担忧地看着闻喜:“那你以后怎么办?”
闻喜坐在床上,窗外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在程兰想象中,一个刚刚流产,并且正在与老公谈离婚的女人应该是满脸绝望,满脸煎熬的,可闻喜没有,她脸上只有一种平静的坚定。
闻喜说:“我会继续生活,程兰,如果有人问起你我在哪里,请你暂时为我保密。”
“但要是你先生……”
闻喜握一握她的手:“我想自己解决。”
程兰走了,闻喜看得出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听了。
她到浴室,开大热水,冲淋许久,身上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外壳被冲走了。她在水柱里低头,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又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知道孩子已经没有了,但求那小小灵魂还未走远,也能感受到她的歉疚。
有些珍宝原本就是她的生命里不配拥有的,无论奇迹怎样发生,终究留不住。
闻喜走出浴室,拉开被子倒头就睡,连头发都没有吹干。
她这一觉睡得实在黑沉,一点梦都没有做。
方远开门的时候,只见一室黑暗。
他一步跨进去,酒店经理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着头,说有什么问题吗?他已经让人去取这女客的身份证复印件了,他们都是按规定给她开的房。
方远一双眼已经适应黑暗,客房很小,一目了然,他当然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他这样进门,她也没有一点动静。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短短几步路像是踩在流沙里,每一步身体都有往下陷落的感觉。
经理已经吓得开始流汗了,这突然出现的警员全副武装,头上全是汗,身上还有火药味,出示完证件就要他们带他上楼开门。
他在电梯里都不敢靠近他。
电梯上升的十几秒里,经理已经在脑海中描绘诸多可怕画面,比如开门就是血流满地,又或者浴缸里浮着一具女尸。
他真后悔自己最近都在追看美国刑侦剧,脑子里塞满了血腥场面。
方远走到床边上,低下头,他那双刚才还握着枪的手轻微地发着抖。
他把手放到闻喜脸上,她温热而均匀的呼吸喷在他被冷汗浸湿的皮肤上。
他从心底里透出一口气来,整个人都是一震。
她终于睁开眼睛,模糊里看到他,也没有吃惊或者害怕,只发出犹带浓浓睡意的声音。
“方远,你来了?”
经理还站在门口,憋着气问:“怎,怎么样?”
方远回头走到门口,对他说:“没事,她只是睡熟了,你可以走了。”
经理进了电梯才回过神来,原来那男人不是来办案的,他只是来找那女客。
但他可是全副武装跑来的啊!经理擦了擦额头,他到现在还能闻到那人身上的火药味呢。
看上去就像是从犯罪现场直接过来的,这么紧张她,一分钟都不能等了,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经理脑子里的美国罪案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泼跳跃的八卦之魂。
要不要回去问问那女客确认一下呢?
还是算了。
电梯门开了,经理走出来,又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看不见的冷汗。再去面对一次那个男人?他不敢啊!
方远关上门,走回闻喜身边,开了一盏床头灯。
闻喜犹在半梦半醒之间,在昏黄灯光下看着方远卸去身上武装,在床边坐下。
身边的床垫被男人的重量压得往下陷落,他伸出一只胳膊,把她半个身子揽过去,按她的头在自己胸口上,半张脸埋进她还有一点微湿的头发里,半晌没有做声。
闻喜鼻子里全是方远身上的气味,耳朵被压得半折起来,但还是听得清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很快。
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就如同胎儿回到母体。
她想念这个心跳声,魂牵梦系,它一直都跳动在她灵魂里。
而后她听到方远沙哑的声音,他在她头顶说话。
“小喜,你吓坏我。”
闻喜手机无法接通,方远打电话给闻乐才知道她不知所踪,幸好现在网络发达,闻喜入住酒店用的又是自己的身份证,他用十五分钟就找到确切地点。
闻乐在电话那头哽咽,她已经情绪混乱:“请你找到我姐姐,对她说对不起,告诉她我只是一时震惊过度。”
进门一刹那,他还以为闻喜已经做了傻事。
幸好不是,他到现在心跳还未回复。
闻喜轻轻动了一下,她连头都不想抬起,她也不问方远怎会找到她,如果现在这世上还有个人在寻找她,那一定是他。
她闭着眼睛,用梦呓一样的声音说:“你在办案吗?”
方远轻声道:“敲头案嫌犯刚落网,城北又发现碎尸,嫌犯在逃,我只能待两个小时,我身上是不是有汗臭?”
闻喜微微摇头:“我知道,这就是你的生活。”
方远低头说:“闻乐要我传话,说她很抱歉,她只是一时震惊过度。”
闻喜抖了一下。
方远搂紧她一点,闻乐情绪激动,已经在电话里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
他在她耳边说。
“小喜,父母之爱并不是生命全部,我知道你渴望真正的家人,让我陪伴你。”
闻喜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腰,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埋进他的身体里去。
方远打开被子,抬腿上床,与她躺在一起。
他用一条手臂穿过她颈下,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
他与她面对面紧贴在一起,如同一株双生树。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有些人是命中注定的,即使他们曾经错失彼此,但多年以后,她又回到他身边。
他在心里说,就是这样了,我不会再放开她,永远。
而闻喜也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她对自己说,就是这样了,这世上我再不需要其他人,只要有他就够了。
6
袁振北接到鉴定中心电话,一个人呆坐许久。
偌大的别墅里没有一点声音,闻喜一家离开以后,袁振东就把自己关在楼上房间里,晚饭都没有下来吃。
他也想破门进去,可袁振北扪心自问,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状况,也会想退到一个坚硬的壳子里去。
闻喜说话的时候,他也坐在旁边。
他也看到她赤红眼睛,颤抖嘴唇,听到她说:“但你知道不是的,振东,你这样不相信我,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谁能承受这样的指责,他当时本能反应就是保护弟弟。
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
闻喜听到“亲子鉴定”这四个字以后的目光,如同死灰。
闻乐当场爆发,指着他们兄弟俩说:“你们没有人味!”
她们即刻离开,闻喜是被她妈妈拖出去的。
他也没有追,因为知道追了也没有用。
原本就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只为了一个结果,没想到结果还没出来,就透了底。
所以这结果究竟是什么,就对事情的解决没有什么改变了。
如果孩子确证不是袁家的,那弟弟与弟媳两人势必分手,真正原因还不能宣扬,而伤害已经造成了,袁家少不了要做出赔偿,这个数额暂时还无法计算。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
最坏的结果是,孩子确实是振东的。
那他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把他们可能复合的微弱希望,完完全全地粉碎了。
而他比谁都清楚,闻喜是弟弟所爱的人。他会做出那么荒唐的行为,也是因为爱她。
如果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个错误,他实在不敢想象,弟弟该如何接受同时失去孩子与闻喜的结果。
所以袁振东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夜,袁振北在外面也没有合过眼睛,到电话来的时候,竟有些不敢接听。
等听完了,又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许久都动弹不得。
完了。
袁振北想,这一下连父母都不会放过振东。
他又想起闻喜赤红的眼睛,他不由自主按住胸口,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
可他一定要站在弟弟这边,他是他的大哥。
袁振北深吸一口气,上楼去敲门。
他也不要袁振东开门,他不想看到弟弟脸上的表情,那一定会让他受不了的。
袁振北就站在门外,把结果告诉了弟弟。
门里传来沉重的碰撞声,还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立刻担心起来,拍门道:“振东,让我进去。”
但是袁振东并没有回答他,他在自己砰砰的拍门声里,听到门里传来的沉闷的悲恸,不知为什么,那悲恸像是会传染,让他不知不觉停了手,默默垂下了头。
闻喜起床才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
纸条是方远离开时留下的,他走的时候她没有送他,因为没有醒。
纸条上简简单单,写着几行字:
小喜,我走了,你还在睡,我就没有叫醒你。
我知道你累了,我一直看着你,我们认识这么久,在一起却这么短,时间永远都不够。
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什么都不一样了,就像突然走进了春天,鲜花盛开的春天。
我爱你,你就是我鲜花盛开的春天。
闻喜低着头,纸条上突然落下一滴水珠,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它们渐渐晕开,模糊了那些墨迹。
她曾以为,如果人生有四季,那她的春天,早已经永远停留在了十二年前。
她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走了那样漫长的一条路,最后却仍回到原点。
而他在那样漫长的寂寞长河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永远守候她,永远保护她。
说爱都已经太过简单,他是她的守护神。
她曾经全心全意期望过的,祈祷过的,希望他能够幸福美满度过余生的想法都变得可笑了,他从未开口要过,但他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敲门声响起来,闻喜收起纸条,擦干眼泪,走到门口问是谁?
程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是我。”
闻喜开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袁振东无比憔悴的脸。
程兰在旁边喃喃:“对不起闻喜,可他反复恳求我……”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袁振东在她面前流泪,吓得她翻倒椅子。
袁振东满脸痛悔,他哑着声音叫妻子:“小喜……”
闻喜叹口气,对程兰道:“我想和他单独聊一会儿。”
程兰立刻点头:“我这就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略有些迟疑地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又开口说,“要是你需要帮忙,我就在楼下。”
闻喜感激地看她一眼,点点头。
袁振东终于能够单独面对闻喜,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在她面前跪下来。
大哥带来的消息摧毁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最后一根他可以抓住的细绳也已经断裂,他直接堕入深渊,百死莫赎。
“但你知道不是的,振东,你这样不相信我,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他只要想到这句话,整颗心都会碎裂,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心碎。
为什么人总会伤害自己最爱的人,然后又悔恨终生?
闻喜等了一会儿,但袁振东只站在她面前,默然不语。
她只有先开口,问他:
“你是来告诉我鉴定结果的?”
他浑身一震,膝盖里最后一点力气被抽走,整个人就这样软下来,跪倒在她面前。
闻喜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抓住手,这高大的男人蜷缩成婴儿模样,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张脸贴住她的膝盖。
膝盖上顿时濡湿,她不用看都知道,袁振东已经泪流满面。
“小喜。”他哽咽,“你说得对,我杀死我们的孩子。”
闻喜两只手已经做出推开他的姿势,闻言突然浑身无力,手也软弱地垂了下来。
她从未见过袁振东如此哀恸,他终于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并不需要。”
她声音里有一种让他感到不祥的坚决,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我只是怕你离开我,你不愿与我在一起了,你带着行李离开家。”
闻喜悲伤地看着丈夫:“对,因为我发现你仍与孙小芸在一起。”
他悚然抬头:“我没有……”
“我拨电话给你,她接了电话,我也听到你的声音,你就在她身边。”
袁振东摇头:“不,她陷害我,我只是要问她你和方远的事情……”
他猛地住口,因为看到闻喜冷下来的目光。
她抽回自己的手,不顾他的挽留。
“你相信她,是吗?”
掌心空落的感觉让袁振东突然大了声音:“你以为我愿意?但你有没有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来带走你的,他一定会把你带走!”
闻喜默然半晌,才能开口。
“不,是你把我赶走的。原本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和我们的孩子一起。原本我可以把他锁在心底里,锁在连我都不能看到的地方,但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是你赶走我。”
他站起来,摇着头说:“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难过,再给我一次机会,小喜,和我回家,我们从头来过。”
闻喜一动不动,她抬头看着袁振东,没有了爱,也谈不上恨。
“你知道不可能了。”她说,声音低而平静,“我不会再回去了,振东,你知道的。”
“……”他僵硬地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尊石像。
闻喜走到门边,替他开了门,她在走廊里射进来的半明半暗的灯光里说:
“我们,好聚好散吧。”
尾声
郑回在方远后头上了车,开口就问:“昨晚你去见她了?”
方远略微低头,突然微笑了一下。
他们刚离开血腥的罪案现场,警靴上还沾着可疑的碎肉呢,但郑回发誓自己之前没有、以后也再没有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那么温柔的表情。
郑回连骂娘都忘记了,他只听到自己心里一声长叹。
他无力地问:“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方远想一想,回答他:“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和某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什么都不一样了,就像突然走进了春天,鲜花盛开的春天。”
郑回一阵抖,摸着自己的胳膊说了句:“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远咳嗽一声,正一正颜色,还要再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电话,说:“对,刚结束,我们正在回队里的路上。”
“……”
“好,我这就带人过去。”
他按断电话,郑回问:“什么事?”
“有个孩子被劫持,现在正在僵持,支队请求支援,走吧。”
郑回点头,立刻踩动油门。
方远再次拿起电话,但不过两秒钟又放了下去。
郑回哼了一声:“想打给她?想打就打啊,反正你也一早不避着我了。”方远收起手机:“先去现场吧,我和她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郑回只翻了个白眼。
袁振东走后,闻喜就扑倒在床上。
她的身体自动渴求休息,那些耗尽的精力、流失的血,全都需要漫长的睡眠来弥补。
程兰来敲门,她请她离开,程兰懊悔得要哭。
“我不是故意领他来这里,只是他看上去实在可怜。”
还要闻喜安慰她:“这样也好,我正想和他面对面单独把事情说清楚。”
程兰说:“那你也不要老待在房里,出去吃一点东西。你妹妹呢?为什么不见她照顾你。”
闻喜说:“她不在。还有我已经有了新的住处,很快就会搬过去,不用为我担心。”
程兰走以后,闻喜又接到了闻乐的电话。
不过一天时间,再听到闻乐的声音就恍如隔世。
闻乐哭着说:“妈妈对我说了一切,姐,我一夜都不能睡,无论有没有血缘,你都是我的至亲,你不要永不理我。”
闻喜还以为自己已经度过最坏的时候,没想到听到闻乐哭泣,心就立刻拧成一团。
她也情不自禁哽咽,说:“我怎么会?只有我怕你再不把我当作家人。”
闻乐大哭:“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方远不会爱我,我只是妒忌。”
闻喜问她:“你在哪里?”
闻乐说:“我过来找你。”
闻乐飞车赶到,闻喜上车,她们在车里紧紧拥抱,闻乐眼泪擦了闻喜一肩膀。
闻喜替她抹眼泪:“怎么还在哭?”
闻乐抽噎:“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妈妈走了,她要我对你说对不起,说她当年都是不得已。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闻喜摇头:“都已经过去了,是我不好,不该任性说破,叫她伤心。”
闻乐抓住姐姐的手,一字字说:“你还是我的姐姐。”
闻喜点头:“当然,只要你想要。”
闻乐又抱住她:“我怎么能失去你,一百个方远都比不上你,还有袁振东,叫他去死。”
闻喜对妹妹说:“他来找过我,鉴定结果出来了。”
闻乐倒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站在你身边。”
闻喜觉得这就足够了,她只想听到妹妹说这一句话。
她摸着闻乐的脸说:“孩子当然是袁振东的,我不会欺骗你,我与方远的故事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但重逢以来我与他没有半点逾矩,你要相信我。”
闻乐又愣愣落下泪来:“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闻喜又说:“但我已经决定与袁振东分手。”
闻乐“啊”了一声,两秒以后说:“他咎由自取。”
“方远等我十多年,我对他愧疚良多。乐乐,”闻喜看着妹妹,“离婚以后,我打算回到他身边。”
闻乐又“啊”了一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闻喜黯了目光:“如果你无法接受……”
闻乐摇头,阻止姐姐说下去,她擦一擦眼泪,认真说:“我已经说过,一百个方远都比不上你。”
闻喜觉得一股暖流流过四肢,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
过一会儿闻乐又迟疑地问:“方远他……对你好不好?”
闻喜微笑。
闻乐从未见过姐姐这样美丽的笑容,她已经不需要听她的回答。
闻乐送姐姐回酒店,远远看到就开始嫌弃。
“你怎么能住这么简陋的地方?收拾行李跟我走吧,就和我睡在一个房间。”
闻喜笑一笑:“你那里也是公司公寓,我已经看好租屋,总要独立的。”
闻乐想一想:“不能便宜了袁振东,一定要他做出赔偿。”
闻喜只拍拍她,酒店门口站了个人,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郑回。
闻喜下车,郑回叫了她一声“小喜”,声音古怪。
闻乐要下车,闻喜说不用了,让她先回去。
闻乐认识郑回,她还记得自己在特警大队里出的丑,原本也不想与他再见面,就听话地开着车走了。
闻喜走到郑回面前,说:“有事吗?郑大哥。”
郑回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嘴角都是扭曲的,他伸手,一把扣住闻喜的手腕。
闻喜感觉到手腕剧痛,她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腕骨断裂。
但她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郑回拖到车边。
车子就停在路边,路口有公交车站,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但郑回就像一头被刺中的蛮牛一样分开众人。
闻喜被甩上车,跌倒在副驾驶座上,郑回上车发动,车子猛然冲出去,差一点撞上一辆刚要进站的公车。
闻喜在天旋地转里都能听到围观群众与公交车上传来的惊叫与怒骂声。
有交警在路口怒目,郑回不知按了什么地方,车子拉响警报,那交警一怔之间,他已经冲过了一个亮着红灯的路口。
闻喜的额头碰在车门的玻璃上,声音很响。
道路开始拥堵,郑回不得不放慢一点速度,也终于能看她一眼。
闻喜额角红肿,挣扎问他:“郑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闻喜知道郑回不愿她与方远在一起,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实在过激。
况且她已经有了决定,即使他要把她丢到荒郊野外碎尸万段,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郑回没有说话,他把手伸进胸侧口袋里,掏出一条细绳来。
闻喜看到躺在他掌心里的黑色木牌。
郑回掌心里的正是方远当年曾交给她的那块长生牌。
“这是方远要我给你的。”
她僵住。
闻喜脸色变白,她抬头问:“为什么他要你交给我?他在哪里?”
“今天下午两点钟,方远带小队到郊区支援绑架案,案件在别墅区,嫌犯劫持五岁孩子要求赎金,经历三小时谈判没有结果,被狙击手一击毙命。我和他冲进别墅,他在我前面……”
郑回眼看前方,车速不减,急转的时候,闻喜的额头再一次碰在玻璃上,但她避也不避地听着。
郑回继续说下去:“他弯腰去抱孩子,但躲在厨房里的另一嫌犯冲出来,他低头保护孩子,刀划过他的左颈大动脉。”
闻喜只看着他,石像一样。
郑回终于哽咽,他这样粗壮的一个汉子,哭起来也声音粗哑,他拉过闻喜的手,将手里的长生牌放到她手上,又把她的手指推起来要她握住。
“他还有意识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我知道这是给你的。”
他越哭越大声,车速却越来越快。
闻喜一动不动,车窗外夕阳落尽,暮光血一样铺在路面上。
她慢慢开口,打断他:“你不要再说了。”
郑回张大嘴。
闻喜是个纤弱女子,但他觉得她这时候的声音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
她顿一顿,又说:“我已经明白了。”
郑回不知道闻喜明白了什么,他只觉得她狠心。
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呢!
他哽咽一声,愤怒压倒了痛苦:“这牌子上……你连这牌子上的名字都是假的,他还爱了你十多年!你这样冷血,亏我还想带你去见他……”
闻喜打断他,她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多谢你,我当然要去见他。”
郑回满腔愤恨,但他身侧的闻喜仿佛是一座冰雪雕像,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她,有一瞬竟觉得她已经透明。
而且,医院已经到了。
车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郑回推门下车,也不理闻喜,一路狂奔进去。
等闻喜找到急救室,只看到抱头蹲在地上的郑回,他身边是一张蒙了白布的活动床,白布上还有斑斑血迹,就连活动床边的地上都有血的痕迹。
急救室内外永远嘈杂忙碌,她却觉得一切已经真空。
闻喜幽魂一样走过去,最后两步仿佛踩在虚空里。
郑回抬起头瞪视她,她仍旧没有眼泪,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在最深的悲恸里,也感到一丝惊恐。
他叫她:“小喜……”
闻喜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只看到郑回嘴唇张合。
他脸上的悲恸与惊恐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忍,她甚至安慰他。
“不要伤心,郑大哥,我一定不让他孤单。”
她又低声说:“我当然会陪伴他,无论生死。”
郑回悚然。
她在说什么?
因为已经决定要一起去死了,所以才不难过,不哭了吗?
郑回猛跳起来,正撞上匆匆赶来的急救室医生。
医生脸上还戴着手术口罩,对郑回横眉怒目。
“对!就是你们这些穿制服的,嫌犯都死透了还叫人推到这里干什么?添乱吗?太平间的人都等急了!”
郑回张口结舌,语不成句:“嫌犯?这个人,这是,这不是?”
医生嫌弃地看他一眼,心想国家怎能录取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填充警队,简直笑话。
“是啊,不就是你们特警队送来的那个?劫持小孩,一枪爆头,脑浆都出来了,你们还要抢救?”
“那我们队长呢?”郑回大吼。
郑回的狮子吼让急救室内外都因惊骇而安静了一秒,医生被他吼得倒退一步,然后大怒,指着紧急手术室刚刚熄灭的红灯叫:“刚抢救过来啊!那个还有气呢!不全力抢救难道看着他去死吗!这不正推出来吗?”
走廊里响起稀里哗啦的碎裂声,这回却是那个一直站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的单薄女人转身时撞倒了一系列东西,包括两个输液架与一个路过护士手中的一托盘药瓶药片,但她仿佛毫无感觉,居然就这样踩着一片狼藉往缓缓打开的急救室大门方向跑了。
护士尖叫,病人惊呼,医生瞠目,郑回气虚地解释:“对不起,她是我们队长家属,家属……一时情急。”他这么说着,说到最后,眼泪就又掉下来了,也知道又要被医生看不起,但实在太高兴了,再顾不上丑,抹了把鼻涕就转身跟上去了,一路还在替闻喜道歉。
而闻喜已经跑到方远身边了。
他刚动完手术,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就连指甲都是雪白的。
但跑到他身边的闻喜更加苍白,她看上去像一个死人。
方远觉得冷。
他好像一直在冰天雪地走路,身体每一部分都被风雪穿透,寒冷浸透他的五脏六腑。
他也觉得渴,那种干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口干舌燥根本不足以形容,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他确定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行了。
极度的寒冷与干渴让他失去思考能力,即使是冰雪也变得有诱惑力。他想躺下来,永远地躺下来。
但他看到闻喜。
她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
他在混沌里拉住她,听到她说:
“你不愿再走了吗?那也没有关系。”
她又说:“我当然陪伴你,无论生死。”
他被她吓得,突然又有了力气。
他拉着她,艰难地继续向前迈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小喜留在这里,我要带走她。
但她又突然间不见了。
他猛然睁眼,第一眼就看到闻喜。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
仿佛在确认些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一个答案。
而他在还未消失的惊吓里,只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也不能说话,所以就无法立刻回答她,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上,他看着她,缓缓地收拢了自己的手指。
他这样一言不发,闻喜居然也明白了。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然后低下头,很轻很轻地,把她苍白的嘴唇,贴在了他同样苍白的嘴唇上。
后来
因为这一次的因公负伤,方远记了一等功,还授了个英雄模范的荣誉称号。
领勋章那天他只上台敬了个礼,因为抢救时声带受损,开口声音嘶哑,实在不适合发言。
领导们纷纷慰问,只有坐在台下的老姜在心里沉重叹息。
方远可是警队的形象大使啊,他早就想好了要他下基层搞一轮巡回演讲,增加一下特警队的威信与号召力,现在全黄了。
方远一向寡言,倒也不觉得这后遗症有多严重,后来听说了姜处的打算,更觉得逃过一劫。
但方远这一下就算是全市闻名了,听闻他还单身,打听情况的各路领导络绎不绝,没想到最后都被老姜挡了回去。
老姜说:“人家有女朋友了,般配?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谁都不要去添乱。”
老姜见过闻喜,他带着鲜花果篮过去慰问,在医院草坪上看到他们俩。
闻喜坐在长椅上看书,方远躺着,头枕在闻喜的大腿上,好像睡着了。
她披着黑色的头发,时不时低头看他一眼,一片落叶飘下来,她就伸出手指,轻轻替他拨开。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漂亮得像一头白色母鹿,就连手指都是透明的。
所有的人与物都变作他们的背景,老姜都呆了,明明自己是来慰问功臣的,一时居然不敢走过去打扰。
幸好看到郑回,他一把抓住他,委婉都忘了,直接问:“那个女人是谁?”
郑回眨眨眼,看了一眼闻喜与方远所在的方向,然后一脸淡定地转回头,回答说:“方队的女友。”
老姜大抽气:“不是有个高个子姑娘吗?我没记错吧?”
郑回挠挠头发,说:“没别人了,就是她。”
老姜长叹一声,略有些嗒然:“倒也不是不好,但换得这么快,总有些……”
睡在长椅上的方远动了动,郑回明知道他们离得还远,但还是一脸紧张地把姜处拉退三步,一直躲到绝对不会被方远看到的地方才开口。
“我说的是真的,就是她了。姜处,我求您啊,以后但凡是方远跟她的事情,您千万什么都别管,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老姜头回见到这粗线条的大个子如此紧张,顿时发呆:“这么严重?他们俩有什么问题吗?”
郑回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犯牙疼,又像是无比神往。
他开口,说了句让老姜咂摸了老久的话。
“爱到深处都是神经病啊,姜处啊,外人千万别插手,闹不好会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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