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简的继妹肖勤一直喊她“小哑子”。
后来,她的弟弟肖勉也跟着喊。
倪简跟这一对弟妹没什么感情,去国外读书后,他们跟着程虹在纽约,她一个人缩在西雅图,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那几年倒是最自在的日子。
现在,倪简回国了,肖勤刚毕业,也回了北京,只有肖勉还在读书。但祖母八十大寿,子孙辈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来的。
肖勉和倪简几乎前后脚到。
而肖勤早就坐在肖老太太身边奶奶长奶奶短地哄着了。
肖勉在宴厅门口看到倪简,淡淡喊了声“大姐”就进去了,正眼都没瞧她。
宴厅里宾客满堂,肖老太太被一堆人众星拱月地围着。
倪简看得眼晕,站了一会,走过去给肖老太太送了礼物,喊了声“奶奶”,客气而疏离。
肖老太太有两年没见过倪简了,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混浊的眼睛盯着倪简看了好一会,记起来,说:“是小简吧?”
她这么一说,旁边人才把目光朝倪简投来。
那些妇人、小姐,老的、年轻的,倪简一个都认不出来,索性都不叫了,只看着肖老太太,嘴边挂着一丝僵硬的笑容。
一旁,妆容精致的肖勤笑容灿烂地介绍:“大家还不认识吧,这是我大姐,她一向忙得很,今年难得露面给奶奶贺寿,刚好趁此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
说完,对倪简说,“来,大姐,你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倪简抿唇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简洁地说:“大家好,我叫倪简。”
众人笑着朝她点头。
倪简不是傻子,那些笑容里包含的没有言明的意味,她都懂。
她姓倪,不姓肖。
她知道,这些人都注意到了。
倪简也笑了笑,闭上嘴不再说话。
但肖勤很热情。
她帮着介绍:“啊,我忘了说,我大姐比较特殊,她耳朵聋了,听不见,所以你们跟她打招呼要站在她面前,这样她就能看到了。”
肖勤说完对倪简笑了一下。
倪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她听不见,也不想费力地一个个去看。
这一刻,她发现,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见自己不想见的人,待在自己不想待的地方,比预料中更令人疲倦。
她尽力了,没办法做到更好。
程虹要是再不满意,她也没办法。
倪简默默站了几秒,一句话也没说。
肖勤觉得无趣,懒得理她了,很快带出一个新话题,又把一堆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去了。
倪简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坐着,活生生熬了两个小时。
期间,她的目光远远跟程虹碰了几眼。
倪简想,这算查过岗了吧。
然后,她从宴厅的侧门溜走了。
夜里十点,倪简仍在长安街上游荡。
北京的风比南方更烈。
倪简没有戴围巾,风裹着光溜溜的脖子,从衣服缝隙里钻进去,冷得人牙根打颤。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靠着路灯柱给陆繁发短信:今天忙么?
很快收到回音——
还好,出了四次警,你还好么,北京很冷吧?
倪简笑了笑,回:废话。
陆繁:多穿点,记得戴围巾。
一阵冷风刮来,倪简打了个哆嗦,她伸手摸摸脖子,凉得刺手了。
她靠着灯柱蹲下来,用快要冻僵的手指头慢慢摁:嗯,你也是,换厚鞋子穿。
顿了顿,又摁出几个字:后天,你来么?
停了两秒,又一个一个删回去,换了另外五个字:不说了,睡了。
*
除夕夜,下雪了。
时隔多年,倪简再一次看到北京的雪,仍然如鹅毛一般,一片抵别处两片,飘飘洒洒。
天格外的冷,但依旧要参加宴会。
这回吃的是年夜饭,算是家宴,在北京饭店,五点开席,八点多就结束了。
一家人都回了老宅,晚上,程虹还在家里安排了别的活动。
倪简待了几分钟,就溜出来了。
程虹前两天拨了一辆车给倪简用,钥匙还在倪简手里。
倪简取了车,离开了老宅。
在这个飘雪的除夕夜,倪简在漫天烟花爆竹中独自驱车去了北京南站。
她没有收到陆繁的信息。
她也不问他。
今晚,她在这儿等。
他来了,他们一起过年。
他不来,她进去取票,赶凌晨的火车。
她没告诉他,那天,她弄了两张票。
第34章
倪简给陆繁买的那趟车三点多发车,正点到站应该是晚上九点半的样子。
倪简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九点三刻了。
她没告诉他具体地址,如果他到了,必然要发信息问她。
倪简等到十一点,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灯火,闭了闭眼,头转回来时发动了车子,往西停车场去了。
她锁好车,拔了钥匙,离开停车场。
安检时,手机震了。
倪简划开一看,心腔震了震。
她飞快地摁了几个字:你在哪?
陆繁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脚边,低头回道:地铁已经停了,我到北出站口了,听说这边好打车,你把地址给我。
信息发送后,大约过了两三秒,倪简的信息过来了——
站着别动。
倪简从西停车场跑到北广场,花了六分钟。
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陆繁。
他站在打车的人群中,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大袋子,背上还是那个旧背包,不知装了些什么,鼓囊囊的一团,看起来有些重量。
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颈子上裹着她买的深棕色围巾。
灯光和雪花落在他身上。
晶莹的白花瓣藏进他的短发里,消失了。
倪简知道,雪化成水,留在他的发丝上了。
倪简停下脚步,在两丈之外喊他的名字:“陆繁。”
一声之后,嗓音微微抬高:“陆繁!”
风雪天,寒冷的夜晚,嘈杂的广场。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仿佛带着难以言说的力量,穿透一切。
陆繁回身,在纷扬白雪中看见他的姑娘。
目光撞上。
这一刻,倪简飘了几日的心似乎突然间归了位。
风刮得眼睛发酸。
她张了张嘴,想再喊他,一口风灌进嗓子眼,卡住了。
倪简眯了眯眼睛,闭上嘴。
片刻后。
她朝他走。
他也一样。
距离缩短为一步之遥。
周遭喧嚣不止。
他们之间却是静谧的。
陆繁把袋子放下来,跨过那一步,到她身边。
谁也没有说话。
倪简仰头,陆繁垂眼,双手捧起她冰凉的脸颊,对着她的唇吮上去。
一切思念尽在其中。
一吻结束,彼此呼吸都有些不稳。
陆繁的唇退开。
一片雪花沿着倪简的脸颊滑下来,到唇边,化了,倪简嘴唇一凉。
不只嘴唇,睫毛上也挂上了雪和水。
她眨了眨眼,凝着陆繁。
灯柱就在他们身后,冷白的光兜头照着。
在对方眼里,他们都是格外清晰真实的。
半晌之后,倪简忽然笑了笑,对陆繁说:“走吧。”
陆繁点头,一手提起袋子,一手牵她。
倪简把陆繁带到停车场,打开后门,叫他把背包和袋子放进去。
陆繁看了看车,眉头微皱。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