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门咔哒一声被拉开, 年安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他没看站在门口的宓母和唐恭, 只是在与蔡司寒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地对他说了句回去。
蔡司寒目光在宓时晏身上一扫而过,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封离婚协议书,以及最下面写着的名字,终于收回视线, 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年安下了楼梯。
宓时晏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他望着门口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步的离婚协议书,蹲下身,慢吞吞地把它捡起,指腹擦过年安的名字, 未干的墨水被擦出残影。他抬起手, 看着指腹处些许并不明显的黑色印记,终于慢慢晃过了神。
窗户没关,今天的天不算晴朗,没有太阳, 风肆意地灌入房间,卷起窗帘,吹起发梢与屋内的一切, 更是将手里的薄纸吹得上下飘动。
宓母终是不忍, 上前, 看着自己憔悴的儿子,她重重叹了口气,低语安慰道:“都会过去的……”
宓时晏没说话,他打着赤脚蹲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方才满腔愤怒尽数退去,过去无数个日夜期盼的事情终于如愿以偿,他却没有半点喜悦,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嗡鸣不断。他变成了废品站里被人遗弃的音响,即便通上电,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宓时晏知道,过不去了。
年安不要他了。
他盼了一年多的离婚协议书,曾经无数个日夜都曾期盼着年安什么时候能够签下,如今却成了一把划破他心脏的利刃,刺的他心口钝疼,宛若整个灵魂都被撕碎。
可那又如何。年安就是不要他了。
“关了这么多天,脑子也该清醒了。我给你订了后天早上回国的机票,今明两天休息下,整理好东西,大后天是工作日,国内的民政局开始上班,早上就回去。”门口突然无声无息地走来一位老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蹲在地上半点动静也没有的宓时晏,冷然道,“回去了,就去把离婚证办了。”
宓时晏一动不动,片刻后,他抬起脸,露出通红的双目,直直望向老人:“你早就预料好了,对吗?”
老人眉头一皱,抬起手中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笃,怒道:“你放肆!我是你爷爷!”
“爷爷就了不起吗?”宓时晏捏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抬起下巴,瞪着双目,冷漠道,“爷爷就可以不把孙子当人看吗?”
爷孙两气氛紧张的对峙片刻,宓爷爷突然敛了眉头,说:“我只是给了你离婚协议书,签名的人,可是他。”
宓时晏身体一颤。
宓爷爷接着道:“这婚,你不离也得离。”
离开宓家后,车子向前驶了一段路,年安才说:“介意我抽根烟?”
蔡司寒说:“没事。”
年安这才打开窗户,任由风肆虐地吹进来,他从口袋里翻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燃,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夹着烟的手一顿,稍许回过神,才重重地吸了一口。
“回去吗?”蔡司寒问道。
年安吐出烟雾,眯着眼睛眺望远方:“不了,你随便找个地儿放我下去就行,我待会直接去机场。”
蔡司寒点点头:“也行,那先去吃个饭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待会送你去机场好了。”
年安想说不用,然而蔡司寒已经在一家餐厅前停下车,并说:“我可还等着你上次欠我的那顿饭呢。”
年安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失笑道:“行了,走吧。”
这次,蔡司寒选的是一家中式餐厅,味道在m国里,可以说是偏正宗的了。因为正值午饭时间,店里人满为患,年安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蔡司寒也不在意,慢吞吞的跟他搭话。
“我听说小姨说,你来之前,在国内买了什么版权?”蔡司寒突然问道。
年安“嗯?”了一声:“是买了,怎么?”
蔡司寒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蔡家这次决定把事业重心转移至国内,也是深思熟虑几年下来的结果,但要转移也不是简单事。之前爷爷给年氏注资的那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然,这是他的决定,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所以我目前的想法是,先到国内探查下市场,哪个市场最好入手。”
年安挑了挑眉:“所以你觉得娱乐圈最好入手?”
蔡司寒露出一个明了的笑容:“之前我调查过国内的娱乐圈市场,行情一般,出头难,要求高,缺乏新鲜血液的注入,总的来说,这个圈子还处于懵懂阶段,不够完善。但是扩展价值很高,”他眼里带笑,与年安对视,“有兴趣合作吗?”
他话音刚落,旁边突然有人走来,“安哥?!”
年安抬起头,只见罗光正站在旁边,他表情惊喜地看着年安,见自己没认错人,立马笑弯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来m国的?”
年安说:“前些天吧。”
他刚说完,旁边就走来一个女生跟罗光是谁,罗光立马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就是我给她当男伴的朋友。”
闻言,年安挑了挑眉,冲女生说了声你好。
罗光似乎也是刚刚吃完饭,结账准备离开时发现了年安,得知年安晚上的飞机,立马说他也是晚上的飞机,两人一对时间,才发现居然是同一趟。
蔡司寒说的事年安暂时还没法回复,他也不着急,把人送到机场便没多留离开。
年安找了处位置坐下等待登机时,一开手机,才发现居然没电了。
旁边的罗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和宓时晏怎么样了呀?”
年安瞥了他一眼:“不怎么样。”
罗光眨眨眼,看上去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我刚刚那个朋友的闺蜜就是那天婚礼上的新娘,我也是偶然听说,那个新郎和宓时晏以前好像是高中同学呢。”
年安没说话,罗光便继续说:“据说那个新郎比较奇怪,前两年有次差点结婚,结果好像是遇到什么事,半路跑了。”他顿了顿,悄悄瞄了眼年安,发现年安正阖着眼睛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
罗光略一犹豫,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说:“然后当时他的那个结婚对象就和另一个人结婚了,不过好像还是因为家里的安排的缘故。我听说吧,他们家好像和另一个人家里有什么纠葛,好像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不过也都是听说。”
年安始终一言不发,罗光见状,终是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他似乎想再说什么时,头顶的广播开始响起登机的提醒。
年安睁开眼睛,双手插兜站起身,冷然道:“登机了。”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与罗光分别前,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人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的饭。有些事强求不得,就不要费尽心思了。”
罗光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一僵,只听年安继续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在娱乐圈里,小手段可以有,但不宜过多,否则吃亏的迟早是你自己。做人还是坦诚点比较得人心意。”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独留罗光一人苍白着脸怔在原地。
回过神后,罗光回想着年安方才的话,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年安发现那张照片……有问题了?
前头师傅问他去哪儿的时候,年安略一犹豫,最后还是去了别墅。
欧卯目前在外地拍真人秀,没回来过,所以奶球也还放在家。离开前,年安给奶球准备了一周量的猫粮和水。等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来点,年安推开门,灯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见一阵喵喵声传来。
年安低头看着蹭到他脚步的奶球,不由笑了笑,弯腰把猫抱了起来,狠狠揉搓了一把。
家果然还是得要有活气在才好,也不是非得要人,只要有个在你推开门时,会出来迎接的生物,那都是好的。
年安有种想跟欧卯把猫要过来的冲动,然而他知道欧卯宝贝极了他家奶球,十有八九是不肯的,还是趁现在多珍惜珍惜,毕竟以后他要再养只新猫,也不是奶球了。
刚从浴室出来,年安就听见一阵铃声,他刚走到手机前,铃声戛然而止,他一看,是蔡司寒打来的,因为他没接,对方又发了个短信过来,问他到了没有。
年安顺手给他回了,转身又回到浴室吹头发时,眼睛不经意扫到洗手台架子上的一枚戒指——他和宓时晏的结婚戒指。
他捏在手中细细看了看,最终面无表情的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年安平日上班都住在自己公寓里,只是这一段时间因为奶球在,所以晚上基本都会多开一段路回别墅。然而眼下既然要离婚,这当初作为婚房的别墅他也没道理再住下去,所幸住的不频繁,东西也不多,就是可惜了落地窗前的秋千椅,以及他先前慢慢添加的软装。
他也没叫搬家公司,把要带走的东西往后备箱一塞,将门的钥匙放在了大厅的桌子上,把自己的指纹也从智能锁里删除,顺便留了一张便利贴,让宓时晏到时候记得改大门密码。
他把自己所有的痕迹都从这栋从最初就不该属于他的别墅里一点一点抹去,从那间空房里的投影仪,到酒柜里的高跟杯。
但其实留不留都无关紧要,他没和宓时晏同居过,顶多是从一个主人变成了另一个主人,唯一无法改变的变化,大概就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搬走的第二天,年安接到了欧卯的电话,说他从外地飞回来了,想看奶球,结果在别墅门口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理他。
年安直接把自己公寓的地址告诉他,让他过来。
欧卯一进门立马奔向奶球,把脸埋在猫肚子上。奶球似乎早就习以为常,颇为生无可恋地抓了两下欧卯的头发。
吸够了,欧卯才抬起头,只见年安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居家服,鼻梁上挎着眼睛,整个人气质都柔和起来。
欧卯抱着猫蹭过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宓时晏呢?怎么没看到他?”
年安眼睛也不抬地说:“他不在我这。”
欧卯咦了一声:“还没搬过来吗?正好,我这几天没工作,到时候暖房随时喊我!”
年安终于抬起眼,狐疑地看他:“我暖什么房?”
欧卯嘻嘻笑道:“别瞒啦,我都知道了。”
年安挑挑眉:“知道什么?我和宓时晏离婚的事?”
欧卯说:“对啊对啊,你和宓时晏离婚……”他猛地一愣,脸色笑容渐渐凝固,“……你和宓时晏离婚???”
年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放下书,抱过从欧卯怀里溜出来的奶球,顺了顺毛。“为什么啊!?”欧卯差点没从沙发上跳出来,“那天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跟你道歉,我们在群里讨论了一夜,最后他决定去买戒指……”
年安眯起眼睛:“讨论了一夜?”
欧卯一顿,才发现这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看了看年安,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对,他说他不想跟你离婚,还说他已经想好了,无论你……咳,反正就那个意思。乔良策就说要不买个戒指试试,他没说话,隔天上午就在店里挑,还拍照给我们看。”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
年安草草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个三人的小群,除了欧卯和宓时晏,还有乔良策。两人都分外惊讶于宓时晏的决心。
戒指买下后,乔良策问了宓时晏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宓时晏回了一个字:嗯。
年安盯着看了好些遍,最终目光落在了时间上,发现这短短的一个字,宓时晏隔了一个钟才回复。
那么空白的一个钟是在干什么呢?
究竟是在犹豫,还是在对自己的真心深思熟虑?
年安没有细想,事到如今,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人在前进,没有谁会原地踏步。
临走前,欧卯欲言又止地问年安:“那你们……还会复合吗?”
年安垂着眼睛,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才噙着笑意:“我跟他从没在一起过,谈何而来的复合?”
欧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场婚姻就像一场博弈,从最开始就不纯粹,他没有爱,没有情,除了把两个不熟悉的陌生人捆绑在一起之外,没有任何属于婚姻该有的东西。
倒是坏的,不该有的,却都有了。
年安和宓时晏就像两条本就不该相交的平行线,硬是因为外界因素被生生捆绑在一起,两极排斥迸射出千万火花,他们针锋相对,相看两相厌。
如今离婚,也不过是让彼此回到最开始的平行轨道上,回到最初彼此的模样。
而他们最初的模样,便是陌生人——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一周后,宓时晏没有回来,年安也没有拖沓,履行了当初对宓时晏的话,直接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讼。律师从他手里拿到诉讼的材料时,看着上面一连串的婚内出轨证据,就连录音都有,忍不住惊叹道:“这要是成功,可以直接让对方净身出户了吧。”
“不用。”年安冷然道,“离婚就行了,我不缺那点东西。”
律师似乎还想说什么,年安淡淡扫了他一眼,顿时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想要一刀斩断所有,最好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否则任何一点东西,都会牵出千丝万缕来。他不想再和宓时晏有任何牵扯,优柔寡断不是他的风格。
出庭那天,宓时晏没来,据说全数委托给了代理律师。年安没在意,来不来都无所谓,他离婚证据充足,外加还有当初那份双方都签的合同在,对方律师看起来跟走个过场似得,输了也无所谓。
法院判决书邮递过来的那天,年安还在公司加班。
他这阵子一直在重新整治公司,清理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人,至于部分比较重要的人暂时还不能动,但也算是杀鸡儆猴,想来可以清净一阵子。
十一月的天已经冷了下来,今年初雪下的早,整片天空被笼罩了一层古朴的灰白色,如同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夜色浓重,整栋大厦都陷入黑暗,唯独中央一间办公室尚还敞亮着。
年安刚抬起头,秘书便敲门而入,说:“年总,这是寄给您的文件。”
年安接来一看,才发现是法院邮递来的,面对秘书的目光,他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下班吧,我也要回去了。”
秘书离开后,年安才顺着虚线撕开外壳,抽出里面冰凉的薄纸,看着上面黑纸白字清清楚楚写出准予离婚四个字,片刻,长吁一口气。
系统忍不住出声:「就这样了吗?你们……」
年安打断它:“就这样了。”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系统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说:「宓时晏对你的好感度还没下降。」
年安拉开抽屉的手顿了顿,继而将离婚协议书放了进去,锁起抽屉,什么也没说,拿起外套,捋了一把额发,起身离开办公室。
无论上升或下降,离婚的事实已经尘埃落定。
从今日起,他和宓时晏,一别两宽,互不相干。
坐电梯下楼时,系统又问:「那你想要什么愿望?」
年安这才想起那天存活期限被兑换成愿望的事,他唔了一声,笑道:“能实现什么愿望?”
系统:「什么都可以!」
年安:“杀人放火呢?”
系统:「呃……理论上是没问题,不过没必要吧?你要对谁行凶??」
年安笑得和煦:“你啊。”
系统:……
年安继续说:“把你彻底格式化,再投胎成人,让你尝尝当人类,吃遍酸苦辣咸没有甜的滋味,你说怎么样?”
系统被他说得一抖,不敢出声了。
年安今天车限号,没开来,他走出公司,与值夜的保安打了声招呼。年安刚踏出大门,寒风呼啸而来,将他额发吹得飘起。手机铃声响起,年安一看是网约车的师傅打来,正欲接起,就见不远处站了个人。
宓时晏站在雪下,也不知呆了多久,肩膀都积了一层薄雪,他的身影被笼罩在阴影里,在朦胧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不真实。
值夜的保安是新来的,没见过宓时晏,见年安停下脚步,忍不住说:“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劝都不走,伞也不打,好好一大小伙,长的那么俊,脾气犟的跟牛似得。要不是楼里的姑娘都走了,我都准备报警了。”
年安回过神,说:“没事,我认识。”
保安一愣,尴尬笑得:“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年安站在原地没动,接起电话,跟对面的师傅道歉,说取消订单,挂了后,把手机放回口袋的瞬间,心思一动。
“系统,你说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对不对?”
系统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的。」
年安望着宓时晏,一字一顿道:“那把宓时晏对我的好感度……包括记忆全部清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