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温柔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得异常凶猛, 夜风也跟着呼啸,昏黄的烛火跳动了整晚, 直至天将明时才堪堪歇了。
江禾只留了颜竹苓一人在屋内, 同她一道窝在床边,整夜守着她的友人。
“殿下,天都要亮了, 您多少去歇息一会。”颜竹苓缓缓睁开眼睛,小声道, “殿下信任竹苓, 竹苓也定会在此尽忠职守。”
“我不困。”江禾一只手搭在苏欢的手臂上,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把颜姐姐叫到这里来,也是辛苦了。”
“竹苓情愿供殿下驱使。”
说罢, 她犹豫片刻,又道:“其实, 殿下不传唤, 竹苓也本是想来找殿下的。”
“我同你一见如故, 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江禾撑起身子,道, “是有事同我说吗?”
“好。”她咬了咬唇, “我那弟弟……颜枫,他对殿下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前几日给殿下与首辅大人造成困扰了, 竹苓代他向殿下道歉。”
“无妨,我知道的。”
“殿下知道?”她错愕抬头, “那殿下是真的……对他有兴趣么?”
江禾轻轻摇了摇头。
“既如此, 竹苓斗胆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性子里多少有些急功近利,接近殿下也只是想走歪路,做殿下的驸马,万万不可。”
江禾侧目看她,眸中多了些探寻的意味。
“他有了地位,你这个当姐姐的必然也不会差,对寻常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却反倒来此劝阻?”
“无义之财不取,无德之事不为,是竹苓一向奉行的原则,竹苓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行差踏错,做不得堂堂正正之人。”
她话说得诚恳,惹得江禾也不由微微动容。
“颜姐姐,前途无量。”
江禾轻笑着赞道,又随口问道:“之前裴渊打了他,他伤可好了?”
“好多了。”她笑着接过话,“昨日他是晚课,却一大早就起身出去了,直到殿下传唤时都没有回来,他总是这样爱往外跑,一刻都闲不 住。”
江禾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话中的信息:“你是说,他昨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是的,殿下是觉有什么不妥吗?”
还未及回应,苏欢忽然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欢欢,你醒了?”江禾连忙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关切道,“还疼吗?”
“有点……好像有人打我来着……”
颜竹苓坐到她身侧将她扶起,一只玉手伸到她的脑后,轻轻揉了起来。
“好像好多了。”苏欢被人揽着,侧头好奇地打量道,“你的手法好厉害,但我应该没见过你。”
“她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教医术的先生,颜竹苓。”江禾解释了下,又追问道,“颜姐姐,你与太医都说无甚大碍,怎么她昏了这么久?”
“近来她忧思过盛,久难成眠,此次便多睡了会,无妨的。”
“这都能看出来吗……”苏欢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又像意识到什么一般,“不对,你俩一直陪着我吗?”
“对呀。”
“你没去吗?!”苏欢激动道,“我为了给你俩送信,都被人揍了,你居然说你没去?”
“你这个样子,我哪里顾得上。”江禾偏过头去,将那角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碎布扔过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去。”
“这个纹样……是我那天见到的样子。”
昨日的记忆如流水般涌来,引得她头又不禁痛了痛。
“嗯,首辅府的标志。”
“可他为什么呀……”苏欢皱了皱眉,“我俩也就关于你的事吵了两嘴,他那么想和你重归于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对我下手的。”
想到了什么般,她又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说……不会是红鸢吧?我瞧着她最近怪怪的,不是很安分的样子。”
“受了谁的命令也未可知。”江禾淡淡道,“你当时,可有反抗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干就躺下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样的话……那这块碎布,应是被故意留下的。”
“哎呀你就别猜了。”苏欢推了推她,“你去问问他不行吗?你俩真的是要急死我,我还不如再多睡会,省着受这折磨。”
“我只是没想好,万一真的是他……”
苏欢作势倒在颜竹苓身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一副不愿再讲话的模样。
她微叹了口气,思及方才与她们二人的对话,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想。
“辛苦颜姐姐照顾她。”
她留下句话,转身出了门。
-
江禾抵达议事殿时,是刚刚要准备开始早朝的时辰,她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鱼贯而入的朝臣,却始终没看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漏了人,便熟门熟路地绕到大殿侧面的小门处,偷偷朝里望了望。
然而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竟空无一人。
她自觉奇怪,又努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许是动静有些大了,引得江晏将目光落到了她的方向。
“禾儿,找皇兄有事吗?”
像被抓住了错处的孩子般,她稍显慌乱道:“没……没有。”
在众人面前,江晏也略有些无奈:“先前你私解禁足的事还没同你计较,注意分寸。”
“臣妹知错。”
江禾行礼道,匆匆退了下去,又长舒一口气。
“怪吓人的。”
她本想直接回宫,思及昨日自己因故失约一事,虽是被横来之事乱了心绪,却终究还是自己做得不对。
她唤了小芒来,同她一道去了首辅府。
然而一向在首辅府畅行无阻的她,刚刚踏进府内,便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身体不适,殿下还是请回吧。”
“他怎么了?”江禾微皱了下眉,“那我去看看他吧。”
“公子不想见你。”红鸢直直地盯着她,“殿下昨日去哪里了?为何不肯赴约?”
“他亲口说的不想见我吗?”她忽然来了些气,偏要与她争个高低,“如果我现在转身走了,你敢为你说过的话负责吗?”
“……”似乎没想到她这般坚持,红鸢不由得怔了怔。
“还是说,你现在能替他做主了?”
面对她的质问,红鸢冷声答道:“我只是觉得,你既不愿真心待他,就不该一次次的伤害他。”
她漠然看了她一眼:“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
“殿下如今,对我好大的敌意啊。”
“是红鸢姐姐先变的。”江禾绕过她,径直向内走去,“不是吗?”
红鸢神色复杂,看着她走远,又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是。”
-
“禾儿来了。”裴渊本在卧床休养,听得通报,立即费力地将身子撑起来,噙着笑看向她。
“嗯。”江禾见状,目光有些闪躲,“不打扰你吧?”
“自然不会。”他温和道,示意她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听说你与红鸢起了些冲突?”
“……一点点。”
“她近来的心思是越发不安分了,若实在惹得你不开心,我杀了她便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眼神柔和,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何问题。
“……不至于的,你也该对身边人好一些。”江禾微怔道,“况且,她对你的确是世上少有的忠心。”
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神情已然极痛苦了,面上却还挂着笑:“禾儿善良,还肯替她说话。”
“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又缓缓缩了回去,“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淋了些雨,又不小心摔到湖里去了。”他苦笑道,“不碍事的。”
她睫羽快速扑闪几下,用极低的声音道:“……抱歉。”
他愣了下,又凑近了些:“禾儿说什么?”
“我说……抱歉,虽然因为一些事情,我不愿来见你,但终究还是我失约了,也是我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而裴渊却看着她几乎皱成一团的别扭模样,忽得笑出了声。
“没事的,在我面前,你从来不需要说抱歉。”
他这般温柔地哄着她,好似春日的第一缕风轻轻推开浮满了薄冰的湖面,又将那水吹得泛起波纹来。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却嘴硬道:“你之前讲学的时候明明反复强调,人要懂礼数,讲规矩。”
“先生的教诲,和……”他仿佛怕冒犯她一般,生生咽下了中间的几个字,“……自然是不一样的。”
江禾偏过头去,似乎对这种氛围无所适从。
“早知道落个水禾儿就肯来看我,还肯同我说这么多话,”看出了她的窘迫,他调笑道,“该落上个十回八回的,多淹几次,值得很。”
“你……你又发什么疯!”
“好了,是因为苏欢遇袭的事情,不愿意见我吗?”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碎布丢到他手上:“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到此为止。”
裴渊盯着那真真切切出自自己府上布料纹样,眸中晦暗不明:“是我府上的东西,但我并不知这件事。”
“……还有谁敢打着你的旗号办事,我好像没办法相信你。”
“这件事情我会去查,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他轻声道,“禾儿若肯施舍我哪怕一日的信任,便也足够了。”
“……好。”面对他这般真挚的眼神,她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书院那边的人,你可以试着考虑一下。”
“看来禾儿心里多少有些答案了。”
他点点头,又仿佛得了什么恩典一般,展颜一笑,从枕下取出一张被小心封好的小笺,递给了她。
她迟疑地接过去,打开一看,仍是那俊逸的字迹,却写着同她一样的内容。
——酉时正,湖心亭。
她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他,恰对上一双清澈的眸。
“这次换我来约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