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失约
“殿下近来起得是越发早了。”
小芒听得动静, 唤人打了水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都已经是早朝的时辰了, 不算早。”江禾醒醒神, 看着铜镜里那越发娇美的容颜,“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也该习惯这种生活才是。”
小芒恭谨答道:“殿下如此勤勉, 实是我大沅之福。”
“用这支吧。”她随意挑了支玉簪递给她,又问道, “欢欢起身了吗?”
“听人说, 她好像天没亮就出去了。”小芒沉思道, “首辅大人都已经去议事了,算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
“为何去那么早?”
她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与担忧, 推开正围着她为她梳妆的宫女们,吩咐道:“小芒, 立刻派人去找, 你也去。”
说罢, 她径直向议事殿的方向跑了出去。
“殿下……殿下!天冷,您披上这件斗篷!”
小芒连忙气喘吁吁地去追她, 颇有些追不上不罢休的感觉, 她双眉微蹙,停下来接过,催促道:
“赶紧去。”
“是。”
她不再管她, 一个人匆匆往前跑。
能够派遣出去找的人是足够多的,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对结果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她眼下唯一要做的, 便是找那人问个明白。
天色已然亮了, 却依旧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天云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一般,微寒的风中也不免带来些潮湿之气。
江禾独自站在大殿前最高一级的石阶上,生生遏制住了自己冲进去叫人的冲动,在一片凉意中望着殿内出神。
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失去了以往任性妄为的性子。
今日大抵没有什么大事,她站了没有多久,群臣便三两结对地走了出来,见到她,都十分意外地连忙在一旁行个礼,又匆匆躲开了。
穿过人流,她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深紫色身影。
“禾儿?”裴渊颇为惊喜地出声唤她,快走几步到了她的身前,“怎么在这里等着,今日天寒,不要受凉了。”
说着,他取下自己厚重的外袍,想要为她披上去,却被她抬手挡住了。
“我的信笺,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提及此,他的目光愈发温和起来,“多谢禾儿肯给我们之间一次机会,我必会准时赴约。”
“所以欢欢去过你府上了,对吗?”
她忽然焦急起来,连语速也不免加快。
“苏欢,她在上朝前就去找过我了。”他微微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她追问道,眼眶都有些泛红,“或者,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先别急,跟我来。”裴渊从她的话中猜出了大概,轻声安慰后,领着她快速走向宫门口。
“红鸢!”
听得呼喊,早早等在宫门前的红鸢立即迎上来,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们二人:“公子,这是……?”
“我命你送苏欢回宫,她去哪里了?”
“这……”
“ 你快说呀!”江禾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没有人会怪罪你的,你说就是了!”
“苏小姐她执意不要属下送,说是有些饿了,想去东边吃些包子,属下就……”
“我知道了,多谢。”
话未说完,江禾匆匆打断她,提起衣裙便向那边跑去。
他冷眼睨了自己那擅作主张的下属一眼,一把将所备马车上的一匹马卸了下来,直直追了上去。
“上来。”
“我不上,你又不知道在哪。”
“我知道。”他伸出手,“信我。”
她心中急躁不已,也顾不得街上不许纵马的禁令与她二人之间的隔阂,点点了头。
他将她安置在身前,大胆地拥住她,疾奔向她幼时常常念叨的小摊。
那小摊离主街有好一段距离,也远远称不上繁华,而那摊主不知为何,多年来一直待在那里,谁劝也不肯搬离。
风在耳旁呼啸着,她再次睁眼时,便见到倒在那小摊旁边的苏欢。
“欢欢!”她不管不顾地跳下马,扑到她身前,“欢欢,你醒醒……”
“小姑娘,你是她的家人吗?”
摊主开口道。
“哎呀,她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半天也没人来认,不过你别急,我学过一点医术,她只是被人打晕了,没有性命之忧。”
“多谢您照顾她。”江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您有看清楚,是谁打的她吗?”
“嘶,这还真没注意……”摊主回想道,“我刚听到动静,那人就跑了,动作快得很。我就听到这小姑娘嘴里念叨着……念叨着首辅府什么的。”
她的眸中瞬间变得犀利,转头怒视着裴渊。
“不是我,我没有理由对她动手。”裴渊俯身想把苏欢接过来,道,“片面之词不可取,你先冷静一些,把她送回去。”
他很快寻了辆马车,将她二人安顿好,正欲上车时,江禾却一把将帘子拉上了。
“欢欢不方便。”
“好。”他守着礼数,温和笑道,“酉时正,我在湖心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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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芒呢,她还没回来?”江禾费力将苏欢扶到自己床上,高声道,“随便谁,去叫太医!”
离她最近的那名宫女有些迟疑,低头道:“殿下,她……她只是个宫女,按例是请不得太医的。”
“本宫让你去便去!”她怒斥道,“宫女的命就不算命了吗?皇兄若真怪罪下来,本宫自己担着!”
那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应道:“奴婢遵命。”
她坐在床侧,轻轻握住了苏欢的手,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她几乎忍不住要发怒时,太医才终于到了。
“殿下莫怪,殿下莫怪……”那宫女一见她的脸色,扑通便跪了下来,“这太医署不设在后宫里,奴婢已经尽力快些了……”
“麻烦您了。”江禾没有多作理会,立刻将太医引到了床前。
见到太医过来,守在床侧的宫女们慌忙将帘子拉上,只将苏欢的一只手臂露了出来。
那太医熟练地取出一块帕子,置于她的手腕上,不久便道:“殿下宽心,只是突受重物袭击昏了过去,臣为她开一些药,醒了服下便好。”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江禾复杂地看向他,“她伤及后脑,您不看看吗?”
“这……这于礼不合。”太医惶恐地站起来,对她行礼道,“这是后宫,臣最多只能为她把把脉了,至于殿下说的,臣是万万不敢的。”
“罢了。”她嗤笑一声,眸中晦暗不明,“你去吧。”
见太医走了,方才的宫女大胆道:“殿下莫生气了,历朝历代后宫都是这个规矩,您……”
“凭什么?”她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这后宫女眷众多,连正常瞧病的资格都不配有吗?”
“不止是后宫呀……”那宫女小声说了些什么,忽然又紧张地捂住嘴,再不肯说了。
江禾叹了口气:“你去书院,去请一个叫颜竹苓的先生过来。”
“是。”
“殿下!”小芒慌慌张张地回来,差点撞上那要去书院的小宫女,“诶——慢点!”
“早便传信给你们说找到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奴婢知错。”小芒应道,“奴婢刚刚去打听了下,今早苏小姐她在首辅府内……确实与首辅起了些争执。”
江禾闻言,立即将她带到殿门口,小声道:“你此言可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还在那小摊附近,找到了这个……”
小芒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一角碎布递给了她。
她连忙接过,却在一瞬间,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那是首辅府护卫衣物的纹样,她去过他的府上,不可能不认得。
那块碎布在她手中被一点点揉皱,她努力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却终究没能阻止那悬在眼中许久的一滴泪落下。
仿佛被撕开了口子般,她蹲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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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酉时还有好一段时间,裴渊早早便租了最贵的画舫,独自一人乘船到了湖心亭,又吩咐船家回到岸上等人。
他的眉目间有着极为少见的柔和,以至于船家见了他,不仅不畏惧他,还同他拉了几句家常。
他想得很好,他与他的禾儿可以在这方小亭中促膝长谈,若入夜凉了,便可回到这画舫中,寻一方温暖,秉烛夜话。
这一次,他要将他全部的想法、全部的经历都告诉她,他和她之间,再也不会有隐瞒与误会,他们可以回到从前那个样子。
他再也不要和她互相伤害了。
手中捻着一片上好的茶叶,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如春日暖风般温柔的笑。
然而直到两岸渐渐掌了灯,他依旧孤身一人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沉了一整日的天色,忽然像开了闸口一般,终于将今年的第一场雨纵临人间。
雨水落在湖面上,逐渐泛起了层层水雾,他看不分明岸上的情形,竟只身走入雨中,在离对岸最近的桥角处,探头张望。
岸上人匆匆来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驻足停留。
“苏欢受了伤,一定是被耽误了。”他轻声道,任凭雨水将他全身浸得冰凉。
湖上涟漪圈圈,风中传来阵阵打更声,随后便是万籁俱寂。
他闭上眼,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痴人。
“公子、公子!”
他听到有人唤他,微抬眼帘,才看到来人只是红鸢。
“下去。”他淡淡命令道。
“公子,您全身都是烫的,您跟属下回去!”红鸢丢了伞,在雨中冲他喊着,“您身子本就没恢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
“让开,她还没来!”
“都什么时辰了,她不会来了!您日日捧着一颗真心待她,她又何时把您当回事!”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他低吼一声,一把将红鸢推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发丝已彻底湿透,紧紧贴在他苍白而滚烫的面颊上,他眼前黑白明灭,只觉阵阵眩晕不断袭来。
恍惚间,他竟一头栽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