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弑君
歌乐声一连持续到深夜, 才终于在一片杯盘狼藉中停歇。
皇帝不肯坐轿撵,被萧总管搀扶着, 吹着夜风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寝殿走, 倒也清醒了几分。
“陛下,您说您非饮这么多酒干什么呀。”萧总管又是埋怨又是心疼,“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生辰, 哪至于这么上心。”
“哎……你别说……”皇帝带着浓重的酒意开口,“她虽然是那个女人生的, 但是吧, 确实也比她娘讨喜, 朕瞧着,高兴。”
“好好好,陛下您慢点。”
“他们……退兵了没啊?”
“这……”萧总管愣了下, “您虽然松了口,但公主殿下到底没和他们走呢, 约摸是还在边境列着呢吧。”
“这帮家伙。”皇帝摇摇晃晃地斥道, “都逼到朕头上了。”
宫宴之处离皇帝的寝殿并不远, 即使走得非常慢,也用不了多久便到了。
进殿之时, 遮掩月光的云层被风吹得散了开来, 整座皇宫也变得有些许明亮。
萧总管只随意地看了一眼门口立着的宫卫,面上表情却瞬间显得有些疑惑,他借着月光, 眯着小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几张脸。
“干什么呢你。”皇帝慢悠悠地质问道, “还不扶朕……扶朕回去休息。”
“是、是。”萧总管连声应了, 收回目光, 赶快将他往龙榻上引。
“行了,下去吧。”皇帝躺在榻上,长吐一口气,似是有些难受。
“陛下,奴才在这里陪着您吧。”
“不用,别烦朕。”
萧总管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遂应道:“是,陛下您先歇着,奴才去端碗醒酒汤来。”
说罢,他急匆匆地冲出了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帮崽子,都不知道提前给备上,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们。”
红鸢见状,缓缓从藏身处走出。
“他走了,公子。”
“嗯。”裴渊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守好了。”
“是。”
裴渊一身墨黑色短衫,在夜色的掩护下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唯有踏过月光清辉处时,方能看到他锋利如剑的眉目。
皇帝似是已然借着酒劲睡了过去,无声无息地平躺在龙床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裴渊自袖口取出那把差点取了苏欢性命的匕首,站在幅绘着大沅河山的紫竹屏风旁,静静地看着那人。
在那人大逆不道,逼宫夺位之时,他的父亲,也即是先首辅,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支持他。
而他在大局既定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恩将仇报。
那位御医说的设宴下毒尚不知是否为真,也不知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故事,但这些他也通通不再想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只要闭上眼睛,便会浮现那失控的火苗、坠落的房梁、惊天的哭喊。
他只要他下去陪葬。
裴渊死死握着那把匕首,一步步靠近了他,立在他的床边。
他的面容出奇地安详,不像一个醉汉的睡态,更没有一丝帝王的警觉,甚至连应有的呼吸声都尚未可闻。
裴渊重重地拧起眉,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他俯身凑近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下,却又瞬间挪开——
他已经没有了鼻息!
裴渊骇然,向旁边踉跄几步,堪堪抵上了个木架,架上的玉瓶随着他的动作被撞碎在地上,在深夜里如同一声爆发的雷鸣。
他还没有杀他,他竟敢死了?!
可他分明在一刻钟之前,还好端端地走了进去!
他已经放弃了那么多,却连亲手报仇的机会都不给他!
裴渊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匕首的锋刃,那刃轻快无比,将他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在他几乎要发疯前用疼痛唤回了他的意识。
那血眼看着就要滴落在地上,他猛然将手向里一扣,将黑色的衣衫上染了大片血迹,却一滴痕迹都没有留在殿内。
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即离开这里。
他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转身出了殿。
“公子,成功了?”红鸢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大概有了些猜测,“我们先走,那公公马上就回来了。”
行至拐角处,她手向后一挥,那群装作宫卫的死士瞬间用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横七竖八躺得遍地都是。
“你做什么?!”
裴渊低喝一声,掐住她的脖颈,拖到僻静处,狠狠地摁在宫墙上。
“人不是我杀的,你却在给他们留证据!”
红鸢被他死死地禁锢着,不敢挣扎,却又说不出话,眼角竟有一滴泪涌了出来。
“裴渊,你疯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裴渊瞬间松开手,一把将她扔到地上。
红鸢蜷缩着,顾不上疼,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好让自己止不住的咳嗽声不被人听见。
江禾提着衣裙奋力跑过来,连忙赶去看她的状况,顺了顺她的背。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在宫中四处寻了许久,也未寻到他的身影,孰料一转身,竟撞见他在这里欺负人。
动静太大了。
裴渊皱皱眉,绕过她就欲离开,却被她一下子拽住。
“你受伤了?”
她敏锐地发现了他黑衣上隐着的大片深红,用手抚过去,指尖尚能沾下来一丝红痕。
——是刚刚染的血。
“没有。”他沉声答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回去。”
“怎么就没我事了?”江禾气道,“我现在不想和你吵,走,我带你去找值夜的太医。”
“我不需要。”他冷冷回她,眸中划过一丝焦急,“你赶快回去!”
想来萧总管眼下应当已然发现了皇帝驾崩之事,再拖下去,卫军必然会找到这里。
现下他需要弄清楚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想染上什么麻烦。
奈何他又实在无法像对待红鸢那样对待她,除了斥责几句,便只有干生气的份。
“你都受伤了,就不要闹了好不好!”江禾并不明白状况,依旧用力拦着他,“我现在再讨厌你,我也不想害你!”
“抓刺客——”
震天的呼喊声自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就要朝这边来。
江禾惊讶道:“他们喊什么?刺客?”
他叹口气:“你已经在害我了。”
“你……你是刺客?”
“那我要是的话,”裴渊微挑了眉,“你待如何?”
江禾只歪头想了一下,整个人便扑到了他怀里,恰好挡住了他身前的那片血迹。
裴渊僵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大批卫军便持着火把,团团将他们围住。
“裴大人?”为首的那个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些局促不安,“还有……公主殿下吗?”
“滚开。”江禾将头埋在他胸口,羞得脸颊通红,“没看到……没看到本宫在办事吗。”
“是,末将愚钝。”那人连忙惜命般地挪开了视线,“只是殿下,这宫中不太平,殿下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知道了。”
“走,去那边!”
一群人又跑动起来,待最后一个火把经过他们后,这一片很快又暗下来。
“……从哪里学的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他低叹一声。
“多谢了。”
虽出了些岔子,但到底皇帝是死了,大抵不影响接下来的计划,须得赶快见到江晏才是。
见他似是又要走,江禾有些不高兴:“我都帮了你你还走,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裴渊心下着急出宫同人汇合,便匆匆道:“你听好了,陛下驾崩了。”
江禾瞬间瞪大了眼睛。
“现在江晏和江衡都要那个位置,你乖乖回昭阳宫不要乱跑,我去帮你皇兄。”
“听明白了吗?”
说罢,他低声吩咐红鸢:“立即带她回宫,保护好她,若刀剑不长眼伤了她,我新账旧账与你一起算。”
“是,公子。”
红鸢拽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江禾,劝道:“殿下,随属下来吧。”
“父皇……驾崩了?”她神情恍惚,喃喃道,“他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