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辰
“幼稚。”
裴渊淡淡吐出两个字, 便快走几步,去前方为使者队伍开路了 。
昨日的雪尚未消融, 整座皇城仍显得圣洁万分, 路旁树枝尖上的一块厚雪被风一吹,恰好落在了齐明的头上,惹得他夸张地叫唤起来。
“哇哇哇!好凉啊!”
“雪不凉什么凉啊。”江禾倦意极浓, 没什么好脸色地应付道。
“我的心凉。”齐明捂住胸口,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雪, 第一次见, 你不应该为我介绍介绍吗?”
“嗯,雪,冬天下, 暖和了就化了。”
他嘟囔一句:“好敷衍……”
“让你们的兵退回去。”江禾没兴趣陪他玩闹,直接奔了正题, “你想做什么, 逼婚?”
“话别说那么难听嘛。”齐明巴巴地凑上来, “我父王那人你也知道,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顾, 我这不劝住他, 自己先过来找你了。”
“所以?”
“所以明日你过了生辰,你就和我回去嘛,我保证会对你好的, 那些兵也一定会退的。”
江禾眉目一冷:“你威胁我?”
“没有没有,我真没那个意思。”他向后一指, 引着她回头看, “这么长的队伍, 全都是给你的聘礼和生辰礼,我都要把我的小金库掏空了。”
“本宫是大沅公主,什么东西没见过。”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我不跟你走,你们就敢出兵?”
“呃……按父王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
见她疾步离开,他又连忙追上去:“但是我可以和父王商议的,或者……或者你先来我们这里待一年,熟悉熟悉环境,等你那个叫什么……”
他一拍脑袋。
“对,及笄之后,我们再正式成亲,我尊重你们的风俗,你也不要太让我难做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体谅你啊。”江禾淡淡回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当然啊。”他不假思索答道,“我一点都不比你那个先生差,况且他撑死了也只是个臣,你嫁他可是算下嫁呢。”
说罢,他对前方那个玉树般的身影挑了挑下巴。
“你看,我跟你说话,他哪里敢说什么不是。”
“你老提他做什么。”江禾没好气道,“把他比下去,你很高兴?”
“自然,谁叫我也喜欢你。”
“幼稚。”
齐明跺跺脚:“啊……我要生气啦,你俩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江禾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甩他一句:“已经进宫了,噤声吧你。”
“什么?”
“……我说,闭嘴吧你。”
“哦。”齐明耸下脑袋,乖乖地跟在她后面,随着队伍一路来到了一座无人的宫殿。
“殿下,您与您的使臣先住在这里。”裴渊缓缓向他们走来,眸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明日,陛下会宴请您,会有宫女带您过去。”
“那好吧,我以为今天就要见他呢。”齐明扁扁嘴,环视四周,又好奇问道,“小夫人,你的寝殿在哪里啊?离这里近不近?”
还未等江禾说话,裴渊忽然幽幽开口:“远得很。”
“好啊,你故意的!”齐明气冲冲道,“不对,你怎么知道的,你你你……去过她的寝殿?!”
“吵死了。”江禾挥挥手,“走了。”
“别走啊,你把话说明白……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喂!听到没!”
“对,去过。”裴渊没有回头,声音沉得好似含着一把刀,“经常去,日日去。”
他这么一说,不仅齐明怔在原地,连江禾也有些生气了。
“是你先推开我的,你这会又吃得什么醋?”
“……”
裴渊背对着她,面上有些痛苦的神色,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莫名其妙,小芒,我们走另一条路。”
-
翌日,举国同庆。
流光溢彩,燃灯如昼,爬满天龙的殿柱宣示着帝王的威仪,宫女持着盘盘珍馐鱼贯而入,裙摆带起的风将上好的纱幔吹得微微飘动。
殿外鸣钟击磬,殿内歌舞升平。
盛大的宫宴极尽奢华,金杯玉盏列于其中,都已不显得出彩,陈酿的玉酒香气飘了帝都百里长街,就连守门的卫兵也不由得有些沉醉。
“臣等,恭贺陛下,恭贺公主殿下。”
群臣俯首相贺,声震云霄。
“众爱卿,都起吧。”皇帝笑呵呵地招呼着,又看向右下方的位置,“今日得金岭太子赴宴,禾儿这生辰,更添几分喜啊。”
“多谢皇帝陛下款待。”齐明起身一礼,难得正经了起来,“大沅国力强盛,公主端庄淑雅,能与大沅结亲,是我国一大幸事。”
“太子过谦了,朕今日一见太子,果然是风度翩翩,与禾儿甚是相配啊。”
“皇帝陛下谬赞,得陛下青睐,齐明惶恐。”
听见这番文绉绉的对话,江禾不由得有些纳闷地抬眼去看他,却正瞧见他双手叠于身前行着礼,目光却不住地偷瞥着自己手心里的墨迹。
江禾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果然还是胸无点墨。
总算是寒暄完,齐明舒一口气,端起一杯清酒:“齐明敬陛下。”
“好、好。”
皇帝也执起酒盏,颇为豪放地一饮而尽,侍立一旁的宫女见状,忙给他满上。
“众爱卿,与朕同饮!”
殿内登时一阵杯盏相碰之声,与乐师卖力奏出的庆乐相和,一派喜气洋洋。
江禾自小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即使杯中倒的是白茶,也只是向着皇帝与群臣,分别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看向下方时,她的视线忽然一顿,又仔仔细细地落在了裴渊的身上。
他同她一样,端坐在案前,酒杯只在唇边放了一瞬,连一滴都未沾上,便挪开了。
他……不能喝酒吗?
她默默想着,身边的敬酒声却从未停下过。
“陛下,您少饮一些。”萧总管匆匆上前,附在他耳边,“太医说了,您不能饮酒的,这本就是破例了。”
“诶,你少管。”皇帝不耐地摆摆手,又举起杯,“今日朕高兴,朕的孩儿们也懂事,怎么就不能喝了?”
“父皇身体康健,萧总管就莫要煞风景了。”江衡满上一杯,笑道,“父皇,儿臣敬您。”
“儿臣也敬您。”江晏接过话茬,又轻声示意一旁似有心事的江禾,“禾儿,即便以茶代酒,礼数也不该少的。”
“啊……好。”
江禾回过神,跟在两位兄长身后,也表了表孝心。
被他们这么灌着,皇帝已然有些醉态了,齐明到底是不傻,择了这个良机,缓缓上前开口。
“皇帝陛下,金岭与大沅世代交好,实不该为婚约一事伤了和气。”
“嗯,你说的是。”皇帝抬抬手指,“金岭那边,欲待如何啊?”
“齐明以为,不若让公主殿下先动身前往金岭住上一年,待及笄之后,再行结亲,如此一来,陛下不算违约,金岭亦尊重了大沅的习俗。”
“这倒是个好法子。”皇帝向前探探身,用浑浊的双眼含着笑去看他,“你考虑事情,比你父王要好上许多。”
“齐明!”江禾有些急了,怒斥一声,“本宫同意了吗?你凭什么替本宫做主?”
“禾儿!”皇帝抬高了声音,“蛮横无礼,成何体统!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你做主,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无妨,陛下。”齐明亲自上前,为他斟满了酒,又拜于他身前,“公主性情耿直,活泼可爱,齐明甚是喜欢,自饮一杯,望陛下莫要苛责于她了。”
“你倒有心。”皇帝醉得手都快端不稳酒杯了,却还是满意地点点头,随着他一饮而尽,“好孩子,不枉朕将公主嫁与你。”
见皇帝与齐明一唱一和,皇兄又一直没能为自己说话,江禾眸中泛了些水雾,孤零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受了委屈,总是下意识地去寻裴渊,这个习惯自小保持到大,即便她眼下几乎不喜欢他了,也仍没来得及更改。
然而当她朦胧着双眼,再一次看向那个方向时,却只看到本属于他的位置,如今竟空无一人!
江禾心下一惊,从宴席开始之时,她便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此时,她也顾不上什么,随意找了个托辞,便跑了出去。
-
“唔……”
红鸢动手极为干净,利剑出鞘,一下便抹了个巡逻宫侍的脖子。
那人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未说出,便横在地上断了气。
办着生辰宴的大殿欢声笑语,歌舞不歇,卫军的精力也尽数集于此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月光疏淡,红鸢着一袭黑衣,趁着夜色一路向里。
有了江晏与江衡的暗中支持,她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麻烦,很快便寻到了皇帝日常就寝的寝殿。
“动手。”
她低声吩咐一句,身后竟有数位同她一样身着夜行衣的死士,瞬间分散开来。
他们的手法极其利落,与她不相上下,不出十秒,守在寝殿外的宫卫便尽数在不知不觉中被封了喉,连血也未来得及落到地上,便悉数被丢到了个提前备好的枯井中。
红鸢再转身时,殿外一切如旧,就连宫卫们站的位置也没有丝毫偏差。
只是若仔细瞧去,这群宫卫,竟已全部换了人。
她对着不远处阴影里站着的那个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公子,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