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日磾……”天子忽然出声,让金日磾骤然一惊,神色大变,幸好,天子只是出声,并没有睁开眼。
“主上有何吩咐?”金日磾趋近天子所在的玉床,轻声询问。
立于一旁,为天子念奏书的尚书立刻噤声,低头不语。
“上官桀要抱孙子了?”天子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了亲近臣下的家事,而向近臣求证。
金日磾却不敢大意,依旧很谨慎地回答:“太仆的确是这样说的。”
天子漫应了一声,却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霍光一定是既兴奋也担心吧?”
金日磾无法判断这个问题到底需不需要他回答,幸好,天子这一次立刻就接着说道:“朕记得曹宗出生那天,朕担心阿元,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沾。”
“主上素来疼爱长公主。”金日磾垂下目光,轻声应和天子。
卫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刘元是天子最疼爱的女儿,只是,深得帝心的她却没有继承天子的长寿。元封六年的岁首十月,三十三岁的长公主在长安的长公主第病逝,从甘泉赶回长安的天子甚至没能见到爱女的最后一面。(注)
“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天子唇角微扬,缓缓睁开眼,看了金日磾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当日,君也不欲让朕纳君之女入宫。”
金日磾刚想解释,却听天子话锋一转,道:“所以,素来谨小慎微的霍光,也向光禄勋请托,为长婿告假……”
看似感慨的话却让金日磾觉得其中暗藏机锋,一时间,他只能谨慎地沉默,暗暗思忖。
“日磾!”天子忽然睁开眼,目光犀利,令金日磾心中一阵颤栗。
天子微微动了动枯瘦的手指,示意昔日的匈奴王子更靠近一些。
金日磾俯下身,侧耳凑近天子的又唇。
“告诉霍光,据儿还不是天子!他是朕的侍中、奉车都尉!”天子的声音很轻,显然是特意为之,不欲让别人听到。
金日磾凛然,挺直腰身,并没有出声回答。
天子也不在意,只是又动了动手指,金日磾了然地走到尚书面前,示意他继续念奏书。
一份奏书念完的空隙,天子淡淡地出声:“赵婕妤昨日说,江充毕竟是外臣,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朕觉得其所言甚是……日磾,君以为朕派谁回去协助江充为好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是,在刚刚得知天子对霍光的警告后,金日磾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臣……以为,在宫中行动,郎官、期门至关重要……”最终他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天子无声地微笑,抬手示意殿内的侍御史草诏:“诏:使光禄勋按道侯说、御史赣、黄门文归长安助水衡都尉充典治巫蛊事!”
注:卫长公主的名与死亡时间均系杜撰,史书无记录。
5、三人行
甘泉宫内筑有通天台,登临其上,甘泉山的奇丽景观尽收眼底,再加上山腰入不时流动变幻的云雾,令人恍若置身天上仙境,不禁飘然。
陪着兴致突发的天子登上通天台,凉风正劲,霍光与金日磾连忙靠近天子左右,小心护持,担忧之余,两人也着实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来此处!
“霍光,知道那是什么吗?”天子忽然抓住霍光的手腕,另一支手臂直伸,指着山脚下逶迤向北的青灰色的直线。
霍光不解,却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主上,那是秦直道。”
秦并天下之后,始皇帝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逐匈奴,收河南之地,随后修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因地形而制险塞,延绵万里,秦军以此为凭,北渡大河,占据阴山,并不断向北出击。
为了供应这支守卫华夏北防的大军,始皇帝计划修筑一条与古老的周王朝的王道一样“其直如矢”的如砥直道,自关中直抵北防中枢——九原。只可惜,随着始皇帝在沙丘驾崩,赵高乱政令秦国根基迅速崩溃,那条直道自然也只能接受半途而废的命运了。
很巧,那条直道已完成的部分正是自甘泉山下的云阳城北上至九原的那部分,即使是站在山顶的通天台上,那条堑山堙谷而修的直道仍然清晰可辨。
“秦直道……以始皇帝那般的雄心壮志,一举兴兵三十万,却只修了这一条直通……”天子深有感触地低语。
“匈奴才是华夏大患!”
天子的感慨令一旁的金日磾尴尬不已,霍光悄然瞥了他一眼,低声对天子道:“远逐匈奴,秦……”
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霍光无法继续进言,只能默然。
当今天子不是守成之人。自即位便积极筹谋。就是想有一番大作为!五十年过去。那点心思早已如同铁石。岂是一两句民生就能劝转地?
见霍光默然低头。天子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地道:“前人余荫。后人受惠……若没有这条直道。太宗如何疾发八万骑解甘泉烽火。朕如何能巡边出塞。登单于台……”说话间。须发皆白地天子竟望着北边。魔怔似地沉默下来。
——那是元封元年。天子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十八万骑。北巡边塞。自云阳出发。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登单于台。直至朔方。临北河。旌旗绵延千馀里……
——那是元封元年。汉家使者正告匈奴单于:“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单于大怒。却未敢辱杀汉使。甚至不敢出兵。只能远远避开汉家天子耀武扬威地巡边之行……
——那是……过去……了……
因为天子地话涉及匈奴。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尴尬。金日磾一直低着头。等听到这番话。却是忍不住眼角一跳。暗暗思忖起来。
都说老小孩……对侍奉的近臣来说,这是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随着天子日益年迈,天子的心思也越来越莫测晦涩,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饶是如此,能让天子满意的也不过金日磾与霍光两人,其他人多少都遇过动辄得咎的状况。
金日磾能想到的,霍光当然不会想不到,更何况,他比金日磾更加挂心长安城的皇太子。虽然得了天子的警告,但是,某些事情又岂是一道上命就能阻止的?
——尤其是此刻,看清情势的他根本琢磨不透天子的想法,如何能安心?
某些话几乎到了嘴边,但是,看看天子恍惚莫测的神色,霍光只能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自己惹怒天子,毫无益处!
通天台上,君臣三人心思各异,却同样沉默不语,一时间,仿佛抬手便可触天的高台上,悄然寂静,唯有隐约的风声时刻不息。
最终,天子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