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蓦然回神,默默地将头垂得更低,以掩去自己脸上必然明显的追忆与痛楚之色。
“哼!就太子宫与长乐宫那点卫卒就让丞相连长安城门都摸不着吗?”天子不悦地冷哼。
霍光愕然抬头,一时没有明白天子话中的意思。
狠狠地掷出手中的奏简,天子愤怒地咆哮:“司隶部二千石以下有几个没有上过战场?刘屈氂领着那么多人却拿从没碰过兵事的皇太子无可奈何吗?”
“是他刘屈氂太无能,还是朕的儿子太聪明?”天子怒不可遏地质问,“总不成卫青的外甥都是无师自通的兵事天才吧?”
霍光忽然想笑,却不得不按捺下这个必然不合时宜的冲动。
——相较中山靖王的儿子,天子的长子、大司马大将军的外甥,应该……估计……大概……还是可以算是天才的!
咆哮着发泄过怒火,天子仍然不得不处置战事:“传诏丞相: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诺!”
沉吟片刻,天子又下了一个决定:“取玺封书,并铜虎符,调长水校尉部诸骑至长安与战!”
“诺!”
丞相的使者闻言大喜,应诺的声音也格外大。
七月乙酉,太子收捕江充等人之后的第四天,天子幸建章,调长水及宣曲胡骑,发楫棹士。(注)
注:接“太子反已成”的消息后,武帝回建章宫的时间不详,此处系杜撰。
24、母子
(这章应该是昨晚上传的……好吧……易楚开着电脑就睡着了,被家人叫醒后,立即手忙脚乱的关机睡觉……今早醒了才想起还没上传……掩面……今天还会上传一章的……)
站在未央前殿的巍峨高台上,刘据一脸淡漠地看着远处遮天蔽日的飞扬烟尘,仿佛那是什么绝伦美景。
马蹄声渐近骤停,随即有木扉转动、锦帛相擦的细微声音入耳,刘据缓缓转头看向殿西的坡首,果然看到母亲的小马车停在道口,随即就见史良娣扶着皇后从车后慢慢地转出。
“我便想你会在这儿!”皇后一如既往地温柔优雅,看着儿子走近便缓缓伸手,在刘据与史良娣的扶持下,慢步走到殿门的正中央,随即转身向西眺望。
“据儿,陛下已幸建章。”隔着高耸的宫墙与城墙,她看不到千门万户的建章宫,只能看到跨城而建的飞阁辇道与迎风屹立于高阙之上的巨大铜凤。
她知道,她的夫君就在那里。
“臣知道。”扶着母亲,刘据望向相同的方向。
——甘泉卤簿的喧嚣声势哪里是一截城墙能遮挡的?
史良娣的脸色煞白,此时,她根本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战战兢兢地扶着皇后,听着母子俩意味不明的对话。
“从建章到未央能有多困难……”卫子夫轻声叹息,“可是……”
——之前远在甘泉,可以说是有奸人作祟,如今大驾到建章宫,天子还是不肯召见儿子……
“是臣擅行妄为。惹怒父亲了……”刘据苦涩地回应母亲。
——他不是不知道……兵权是天子心中不能碰触地禁忌……
——他只是以为。天子不会不明白他地不得已……
——或者。为了解决此事而碰触天子禁忌地他……已让父亲失望了……
虽然情势危急。但是。刘据还是无法不让自己地思绪飘到不切实际地问题上——“若是换作舅舅或者去病哥哥。还会是这般情势吗?”
——无意义地自问。但是。他无法压抑……
——其实,答案一清二楚!
对两个至亲可能的作法,刘据不必细想也知道——霍去病不会调一兵一卒,却会毫不犹豫地对江充、苏文等人下杀手,卫青……他的舅舅更不必为这种事调一兵一卒……因为他根本不会让天子听信那些匪夷所思的神鬼之谈。
卫子夫没有打扰儿子的沉思,直到刘据自己从那些缠绕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她才轻轻地开口:“据儿可有决断了?”
这个问题让刘据不由神思恍忽,下意识地反问:“母亲希望臣如何决断?”
卫子夫无言以对。
刘据轻笑,笑声中充斥着苦涩的意味:“臣已是骑虎难下,此时纵然有心负荆谒建章……只怕也没有机会……”
刘据并未阻断飞阁辇道,但是,天子派羽林封了建章宫那端的辇道,他的使者刚靠近,便遭万箭穿身……
卫子夫默色闭眼,手狠狠地掐住儿子纤细的手腕。
“所以……”她只需要知道儿子的决定,然后做出抉择。
“所以……”刘据轻声重复,仿佛对母亲紧扼自己手腕的动作毫无感觉,“所以,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无论如何,臣也不想被押到刘屈氂的马前!”
他可以也愿意向自己的父亲、君王认错、请罪、悔过……也认输,但是,也只能是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天子,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大汉的储君啊!
——从能记事起,他便没有向父亲之外的人低过头!
——他可以背负不名誉的罪名死去,却绝对不愿意活着承受一丝羞辱!
微微勾起唇角,刘据坦然地看向母亲:“所以……母亲,臣……真的……反了……”
史良娣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住喉咙中的惊呼、喘息,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昏迷……死去也好……
“呵……好……”
卫子夫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渐止,她竟赞了儿子一字。
刘据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随即听到卫子夫轻声释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做了便好!”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呃……”史良娣终于没能按捺住恐惧的惊呼,一声细微的呼声后,她惶恐地跪了下来。
“起来吧!”卫子夫伸手示意儿媳起身。
颤栗着起身,史良娣都没有敢抬眼看刘据一下,只是瑟缩着低头。
“你是担心孩子吧……”同为人母,卫子夫比刘据更了解史良娣的心思。
刘据有三子一女,长子与女儿俱是史良娣所出。
史良娣鼻子一酸,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的儿子刚刚得子,女儿刚嫁给平舆侯(注)之子,刘据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将他们拖下了可怕的深渊。
卫子夫笑得凄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着轻抚史良娣的后背。
史良娣默然无语,只是落泪。
卫子夫无奈地看向刘据,却见自己的儿子看着爱姬,满眼的歉意与怜惜,却没有一丝动摇,不禁一怔,随后听到史良娣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子……太子还没有给长孙命名……”
那个孩子是大汉储君的元孙,然而,出生不到百日便遇此变……是幸,还是不幸……
想到那个稚弱娇嫩的婴儿,卫子夫忍不住叹息。
虽然还很娇弱,看不出未来的形容,但是,像卫子夫这样的年长者还是能看出孩子究竟承袭哪一方的容貌更多。
抬头看向儿子,卫子夫不禁伸手轻抚儿子的脸庞:“据儿,那孩子像你……”
皇孙进与刘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