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1 / 1)

笼雀 魇月 8180 汉字|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04章

魏,元狩元年九月二十一, 新帝下旨与墨紫幽解除婚约, 并认其为义妹, 册封为义诚公主嫁往南梁和亲。作为对小墨府的补偿, 也为了让墨紫幽走得无任何后顾之忧, 新帝另下一道圣旨追封墨紫幽之父墨越川为义诚侯, 其弟墨云飞世袭爵位,更赐丹书铁券,三代免死。

大魏百年, 除开国重臣之外,一向无军功不封侯,而丹书铁券,三代免死的恩典向来只有开国功勋之家才有。墨越川生前的战绩并不足以让他获得此等殊荣,然而如今和亲一途是扭转大魏局势的最好方法,墨紫幽的牺牲也可算是大功一件。

恩封的圣旨送到小墨府时,恩科的殿试刚刚放榜,墨云飞高中二甲头名传胪。据闻几位考官原是要点他为此科状元, 只是出了和亲一事生怕他人非议墨云飞高中是因了墨紫幽的缘故,是以将他放在了一甲之外。。

墨云飞今年不过十四岁便金榜题名已是佳话,而他继承了义诚侯的爵位之后,他又将成为金陵城中最年轻的勋爵,将来必然前途无量。只是当传旨官一脸讨好地将那道圣旨递至他面前时,他却是沉着脸跪在地上不肯去接。

陪他跪接圣旨的墨紫幽淡淡一笑,替他接过圣旨, 又亲自送了传旨官出去。返身回来时见他还跪在那里,她笑,“你已金榜题名很快便可入朝为官,如今又承了这爵位,日后再有皇上的关照,长姐也算可放心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墨云飞跪在地上,跪在墨紫幽面前,控制不住的泪水点点落于地面,“金榜题名又如何?义诚侯又如何?长姐为我做了这样多,我连报仇都要长姐代劳,如今长姐将要远嫁和亲,我却无力阻止,我什么事都不能为你做!”

候于一旁的下人们早已一个个哭成了泪人,特别是墨紫幽那几个丫环一个个哭得快要岔了气,唯有飞萤呆呆楞楞地站着,看着墨紫幽姐弟俩,眼中没有半点泪意。

“国之将亡,匹夫有责,长姐虽是女子,然有些事不可不为。”墨紫幽长长叹息一声,“长姐知道你是明白的。”

墨云飞垂泪不语,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无力阻止。墨紫幽伸手将他搀了起来,“你也并非任何事都不能为我做,我有很多事需要你为我去做。”

“长姐需要我做什么?”墨云飞痛声道,“无论何事,我万死莫敢辞。”

“我需要你官克己奉公,初心不移,需要你为人之所不敢为,当人之所不敢当,需要你以皇风清正,苍生富庶为己任,纵然世人浊浊,也绝不同流合污!”墨紫幽握紧了墨云飞的双手,正声道,“我需要你替我看着皇上,替我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他欠这大魏江山,天下万民,欠我墨紫幽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

墨云飞微怔,墨紫幽看着他的那双眸子里灼灼然绽放着耀眼的期待的光,她道,“云飞,这绝非轻易可达成之事,古往今来,多少前车之鉴在前头,你甚至可能因此而粉身碎骨。你有这个胆量答应长姐么?”

墨云飞抽出被墨紫幽握着的双手,伸出左手取下墨紫幽发间一只金簪,狠狠划破自己右手掌心,郑重地发了血誓:“我墨云飞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长姐所托。”

墨紫幽微笑着仰起脸看他,蓦然惊觉不知何时墨云飞的身量已长得这般高,直高出了她半个头。她转眼看向飞萤,道,“我把飞萤留给你,将来等她年龄到了,你替她寻个好人家。”

飞萤猛地一楞,她原以为无论墨紫幽去哪里,西狼亦或是南梁都不会落下她,故而她才没觉得悲伤。如今一听墨紫幽居然不带她走,她顿时就号啕大哭起来,“小姐,你怎么可以扔下奴婢!小姐去哪里,奴婢都要随着你去——”

“别闹,”墨紫幽淡淡笑了一声,“云飞是我在金陵城中唯一的牵挂,只有将你留在他身边照顾,我才可安心。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飞萤抽噎着用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墨紫幽许久,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墨紫幽拍了拍墨云飞未受伤的那只手,笑道,“过几日,你还要为姐姐送嫁呢。”

墨云飞望着自己面前这张美丽的笑颜,回想起四年前的凛冬,墨紫幽在风雪中初回大墨府时,他正孤立无援地跪在墨老夫人的福寿院里受罚,连他的生母封夫人都无力为他求情,是她为他解了围。后来这许多年里,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了他身边,每当危急关头,每当陷入低谷,她总是会出来替他解围。

她与他之间的缘分是那般奇妙,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因了她,他才可以衣不沾血地为封夫人报了仇。因了她,他才可以在她以身涉险时安心读书考取功名。因了她,他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才成为这义诚侯。她为他付出的太多太多,可他还来不及回报就要面临与她的分离。

墨云飞想勉强自己微笑,不愿意让泪水成为她对他最后的记忆,可那牵强的嘴角方才扬起终是无法维持下去,只能泣不成声。

墨紫幽微微叹息,温柔地伸手替墨云飞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她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少年怀着好感,不知不觉间就莫名将他当作了自己的责任,义无反顾地为之付出,从未考虑过回报。

这世间有些人之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她与墨云飞如此,她与姬渊亦是如此。

***

元狩元年十月初一,因南境倍受南梁大军的压力,又加之慕容英的心急催促,萧望之官加礼部侍郎再度担任送亲使,奉新帝之命护送义诚公主墨紫幽前往南梁和亲。

虽然因为时间紧张,准备仓促,可十月初一这场送亲之仪并不比三年前思柔公主和亲时简陋多少。更何况墨紫幽是为了大魏存亡才在这战乱之时前往南梁和亲,与和平之时前往和亲的思柔公主相比,意义自是不同。

世人皆以为墨紫幽是新帝心爱的女子,她与楚玄为了国之安危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牺牲了自己的婚姻,离开故土,孤身远赴他国和亲。是以到了十月初一那日,金陵城的百姓全都涌出门户聚于自皇宫正南门通往外城南门的长街两侧,行跪送之礼。就连方圆十里内的城郊百姓听闻此事也都在金陵城外夹道跪拜,恭送义诚公主。

那日,初冬的阳光洒落在墨紫幽所乘的九凤金辇上,墨云飞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长长的送亲队伍前头,一路向着金陵城南门行去。长街两侧张灯结彩,有百姓感激与祝福之语夹在送嫁的鼓乐之声间传入墨紫幽耳中,她放眼向四周一望,护送在九凤金辇周围的粉妆宫女正手持提篮向着半空洒着花瓣,她没从小墨府中带一人陪嫁,是以身边尽是生面孔。

忽然,她看见长街一侧有一条可容两辆马车进出的街道,那街道极是安静,今日这长街送嫁的热闹丝毫无法感染它的凄清。墨紫幽望着那条凄美的街道略微出神,又唤了一声,“停下。”

抬着九凤金辇的御林军不明所已,但还是停了下来。走在前头的墨云飞在马上回头,就见他一身凤冠翟衣的长姐自九凤金辇上下来,向着那条街道行去。跪在路旁的百姓虽不知墨紫幽欲做什么,但还是为她让开了路。她走进那条安静的街道,她绣着九翟四凤的嫁衣长长的衣摆拖曳在落满枯叶的青石道上,那刺目的鲜红与耀眼的金丝滑过众人的双眼,是金陵城百姓许多年后仍会提起的艳色。

她的脚步停在那街道旁的一座大宅的朱漆大门前,她仰头隔着凤冠上垂挂下的珠帘看着那门上的额——“云王府”,逎劲的三个大字是上皇的墨宝。这曾经倍受瞻仰的门楣已随着它的主人沉湎伤痛而沉寂多时。

她叹息一声,举步上前,拿着朱漆大门上的兽头铜环重重扣了几下。来应门的是云王府的管家,他是一个在战场上跛了腿的老兵,他一瘸一拐地将墨紫幽请进府中,一路请到楚卓然的寝室门外。穿堂而过的冷风裹胁着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楚卓然正对着寝室的大门,背靠着寝室内那口浮雕着九翟四凤的玉棺抱着一坛烈酒牛饮。

他在醉意朦胧的恍惚间看见他心爱的女子一身凤冠翟衣背光立于门外静静看他,他在一惊一喜间直唤出声:“雪君——”

那女子目光略带伤感,叹息般对他微笑,“云王,是我。”

“是你。”他怔怔地看着墨紫幽,双眼前的朦胧逐渐退去,视野开始逐渐清晰。待他看清墨紫幽这一身雍容华贵的妆扮,顿时就笑了,“今日莫非是你与成王大婚?”

“他已不是成王,他是皇上了。”墨紫幽含笑回答。

楚卓然一楞,就听墨紫幽又道,“我也并非要与他大婚。今日,我将前往南梁和亲。”

“为何?”楚卓然一脸愕然地望着她那逆着光的美丽面孔,用沙哑的嗓音问,“为何你要去和亲?”

“因为边关战火绵延,因为大魏三面受敌,因为南梁陈兵南境。”墨紫幽淡淡回答,“终要有人以己之身换得太平。”

“呵!”楚卓然冷笑起来,“朝廷有雄兵百万,强虏何惧,何时竟要一小小女子来力挽狂澜?!”

“因为国无大将。”墨紫幽回答。

楚卓然猛然一怔,就见墨紫幽轻轻摇头,半是惋惜,半是责备地问,“王爷可知自己醉了多久?”

在他醉生梦死的大半年时间里,大魏王朝已是改天换地,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都已换了新主。边境的战火,新朝的钟声都无法渗入他的醉梦之中,他固执地守着那个美好女子的枯骨不愿梦醒。

她知道情伤最能摧毁一个顽强的男人,折断他的长剑,粉碎他的铠甲,让他如一滩烂泥一般再无直腰的勇气。可是她想,这不是该云王,不该是楚卓然,所以在离开金陵城之前她想来试一试。

“你觉得如今的我可还握得紧长剑,上得了马背?”楚卓然惨然一笑,放开抱着酒坛的右手,将那因过度酗酒而颤抖的五指展开给墨紫幽看。那长眠于玉棺中的女子已然带走他所有的勇气与信念,他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自我折磨罢了。

“自然可以。”墨紫幽看着他那颤抖在斜照进屋子里的阳光下的右手,坚定道,“你一定可以,只要你想。”

“为何?”楚卓然自嘲一般地笑,“为何你这般相信我。”

“因为你是楚卓然,因为你是云王,”墨紫幽淡淡回答,“因为你是苏雪君深爱着的云王。”

楚卓然心头大震,瞪大眼看着那与苏雪君有着相同容颜的女子。她那美丽的面孔与记忆中的女子重叠,她清冷的声音恍然似从幽幽冥冥中传来,她说,“她爱着的不仅仅是你,她爱着的是大魏的云王。我知道,你不会令她失望。”

一瞬间,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扶着玉棺站了起来,他扶着那口玉棺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他沉默地盯着门外的墨紫幽许久,才沉声问,“你不害怕么?我失去了她,若要我从梦中醒来,也许就不会放过你。”

“你不会。”墨紫幽又笑了。

“为何不会?”他的声音中满是凌厉。

“因为我终究不是苏雪君。”墨紫幽笑答,她在门外的阳光中向着他下拜行了大礼,他吃了一惊,就听她道:“我将远去南梁,从此高山水远不复相见,王爷可否许我一个愿望?”

“你说。”他道。

“莫要再让如我一般的小小女子背负与我相同的命运。”墨紫幽伏在地上郑重请求道。

楚卓然沉默良久,字字重如千钧,他答,“好。”

墨紫幽缓缓起身,最后向楚卓然行了一礼才折身离去。楚卓然上前几步,在这醉生梦死的数个月里,他第一次跨出这间放置着苏雪君玉棺的寝室,初冬晨时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看见墨紫幽凤冠上的珠宝闪烁着华光,她大红嫁衣上金丝织就的九翟四凤上浮动着华彩,他目送着她的背影在这晨曦冷风之中远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女子,这一刻的记忆与他对她的承诺铭刻在他心中成为永恒的烙印,后来的有生之年里他都提醒着自己至少这一次绝不能食言。

***

墨紫幽走出那条凄清的街道时,没有人知道她方才去做了什么,他们只以为她不过是去向楚卓然道别。就如同这个因政权更替而新生的大魏王朝的背后,她与姬渊曾为之付出过什么,从来无人知晓。在世人心中,他们不过是这个金陵城中普普通通的两个生命,如所有人一般日复一日地受着命运的摆布。

在她重新登上九凤金辇之后,送亲的队伍继续前向,出了内城南门再向外城南门行去。远远的,墨紫幽透过九凤金辇上被风吹得飞扬的轻纱望见一身衮冕的楚玄正站在城门前等她。新帝亲至外城门送嫁,这是思柔公主都不曾拥有过的殊荣。更何况楚玄并不是站在那高不可及的巍峨城楼上等待她伏身跪拜,而是立于城门前迎接她的九凤金辇。

墨云飞沉默地十步之遥便下了马,带着送嫁的随行人员向着楚玄行礼跪拜。楚玄抬手免了他们的礼,举步行至静静停在不远处九凤金辇,伸手亲自搀扶着墨紫幽下了金辇,他兖服上的十二纹章与墨紫幽嫁衣上的九翟四凤在晨间的阳光下流光溢彩。他带着这一身流光,携着墨紫幽一步一步走向金陵城外城敞开的南门,南门外有送嫁的马车整装已待,送亲使萧望之正立于那雕凤绘鸾的马车前等候。

他们在城门前驻足,楚玄有几分歉然地道,“朕送你至回雁关罢。”

回雁关是自金陵城南下的第一道关口,地势狭窄,常年有重兵把守。

“不必,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皇上金玉之躯怎可随意离开皇城。”墨紫幽淡笑着摇头,松开了楚玄的手。她转头,举目四顾,可看见长街两侧跪拜的人群,可看见送嫁长队那遮天蔽日的华盖,可看见南门城楼上迎风飘扬的大魏旌旗,唯独没有看见那一抹雪色身影。

“他没有来。”楚玄长长叹息一声,他在这南门等待的时间里,就已放眼在人群之中寻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见姬渊。“要等他么?许是一会儿就来了。”

“不必了。”墨紫幽垂首微笑,举步向前走,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对着楚玄道,“皇上,我方才见了云王。”

楚玄一怔,墨紫幽已继续向前走,她去见楚卓然不仅仅是因为此刻魏国无大将,还为了长远的将来能有一个在威望与能力上都可稍稍制衡楚玄的宗亲武将存在。除了上皇之外,楚卓然不会再对他人愚忠,就如同前世楚烈无道,他一样举了反旗。

楚玄望着墨紫幽那一步步走出城门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叶阁老,徐太傅,云王,此三人既辅助他的良臣,又何尝不是制衡他君权的桎梏。

他转身顺着城门边的石阶登上了城楼,城楼上他新封的韩妃正抱着他的长子轻声哼着歌哄着。见他登楼,韩妃抱着皇长子向着他福身行礼。他淡淡挥手免了她的礼,走到城垛边向下望去,墨紫幽登上了马车,萧望之带着送亲的随行人员向着立于城头的他遥遥下拜行礼,然后各自蹬鞍上马,簇拥着那雕凤绘鸾的马车向南而去。

在那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是湛湛蓝天,澹澹流云,他望着那一路笔直向南,渐渐消失在大道尽头的送亲队伍,忽然听见自己方满周岁的长子呀呀语声,他转头看了韩妃怀中的长子一眼,那孩子正睁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冲着他笑。他问她,“那日你祖父让你带着英儿同他一起东行时,你为何不去?”

他知道韩忠那时在做何打算,一则是想保护自己的曾外孙,二则也是防着金陵城万一有失可立即扶幼主登基。然而,韩忠提出要带韩艳和皇长子走时,韩艳却出乎他意料拒绝了韩忠的要求。

“皇上在哪里,臣妾就在哪里,”韩妃抱着孩子含笑回答,“只有皇上才是臣妾的根。”

楚玄的目光在她娇美的脸上流连,又看了一眼她怀中眨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的长子,淡笑一声不再言语。

***

金陵城南出五十里便是回雁关,回雁关地势险要,关城所在的峡谷依山临涧,两侧皆是悬崖峭壁。送亲的队伍行至此处时已是下午未末时分,身为送亲使的萧望之与梁国使臣骑马并行在队伍之前。

忽然,有低回的琴声自关城方向传来,回响在峡谷之间。那琴声徐徐缓缓,浮浮沉沉,若流风回雪,飞沙逝水,有道不尽的缠绵悱恻,诉不尽的伤心痛楚在悬崖峭壁之间辗转徘徊,随着送亲列队接近关城,这琴声就越发清晰。

送亲随行人员中已有人听出此曲由来,那是取材于西汉“昭君出塞”一事而谱成的悲歌。那琴声清美悠扬,若在寻常听来并不觉得如何,可在这远送义诚公主和亲之时听闻,顿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切自心头生起,漫延四肢百骸。

关城越来越近,那巍巍的城楼之巅有一雪衣男人盘膝面北而坐,垂首抚着膝上一把桐木琴,穿越峡谷的飒飒冷风吹得他襟袖鼓舞,衣袂纷飞,那伤感清美的琴声自他指下流泻而出。

萧望之回头望了那雕凤绘鸾的马车一眼,狂风倒灌进车厢之中,吹起车帘翻飞而起,露出墨紫幽绝美的脸。她抬头与盘坐在城楼屋脊的姬渊遥遥对望一眼,刹那间,琴声忽而改弦更调,初时缓缓幽幽,如山泉水流,萧萧落雪,却在渐入佳境时骤然拔高,铿锵激越如金戈铁马,烈火狼烟——

这陌生而美丽的琴曲在这山川峡谷,悬崖古道间只有一人知它由来,那是前世今生皆不甘的雀鸟挣脱桎梏时的泣血悲鸣——《笼雀》。

墨紫幽低眸微笑,自袖中取出那柄紫竹箫,执箫于唇轻轻吹奏,低沉凄楚的箫声自车厢中传出,迅速与那不甘的琴声在长空之上汇成最悲怆的离别之曲。那在烈火中的雀鸟不甘地挣扎着,冲撞着,纵然折翼断喙,血染囚笼,也要挣脱那囚禁它的牢笼,悲鸣在每一个听着这琴箫合奏之曲的人的心中。

突然,有扑棱棱的振翅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回雁关城楼上守城的士兵指着远方惊呼,“好多鸟啊——”

萧望之抬头,吃惊地看见无数雀鸟自东南西北成群飞来,汇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在回雁关关城上空盘旋不去。所有人都震惊地仰望着那关城上空绝无仅有的奇景,只有那琴箫合鸣的二人仍是专心致志地演奏着这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悲曲。

回雁关的关门已然敞开,送亲的队伍正缓缓自其间通行,那不甘的《笼雀》之曲已激荡至最高处,关城上空盘旋的飞鸟似是感应到曲声之悲发出声声哀鸣。

送亲的队伍出了关城继续向南,关城城楼屋脊上的姬渊不知何时改为面南而坐,琴声与箫声蓦地一落,飘飘洒洒,离离荡荡。激烈的冷风自北袭来,吹得他长发凌乱,雪衣猎猎。他抬眸,目送着那长长的送亲队伍在蜿蜒的峡谷间一路南行,那怆然的箫声离他越来越远,终究与那长蛇一般的送亲队伍一起在远处一转不见。

箫声隐没的那一刻,那在回雁关城楼上盘旋不去的鸟群恍然惊散,分飞而去,只余下他指下琴声孤独地回荡在这天地之间。

那一日,镇守回雁关的将士看见那个雪衣男子枯坐在城楼的屋脊上很久,极到渐渐西沉的斜阳将他的孤影拉长,直到朔夜的繁星铺陈满天,直到孤独的野兽嘶鸣在午夜凄清的冷风之中。待到旭日东升时,他们才惊觉那个雪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魏,元狩元年十月初十,自湛江南来北往的冬风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送往金陵城与梁都会京,义诚公主前往南梁和亲的车驾在越过湛江,将要与等在南梁国境迎接她的仪仗会合时,遭遇了西狼王赫泰派兵突袭,两国使者皆受重伤,墨紫幽被西狼骑兵劫走。

此消息在北魏与南梁传开,两国皆是哗然,此次联姻不仅事关北魏与南梁之间会否再起战火,还关系着两国颜面。墨紫幽如今是魏国公主,梁国摄政王未来的王妃,这般公然被掳,西狼此举无异于狠狠扇了北魏与南梁一个耳光,于两国而言皆是莫大的羞辱。

当墨紫幽被西狼人掳走的消息传至慕容英位于梁都会京的宁王府时,慕容英极是平静。他听完吏员的禀报,神色莫测地冲那前来报信的吏员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告退,便返身入了后堂,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有一名面容英俊的少年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慢腾腾地品茗。那少年,他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从前曾在墨家的宴会上见过几次,那时这少年生得粉雕玉琢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但站在少年身后那圆脸丫环,他却是记得分明,那是从前总是跟在墨紫幽身边的丫环,名叫“飞萤”。

“如何?”墨云飞将手中茶碗放在椅旁的高几上,起身向慕容英躬身示意,“摄政王可要忍气吞声,忍下这夺妻之恨?”不待慕容英回答,他又笑,“原本将家姐嫁来南梁和亲,我大魏陛下就已是忍痛割爱,如今遭此奇辱,想来他是绝不能与西狼善罢干休。”

“她是故意的,对不对?”慕容英冷笑着对墨云飞道,“她是故意让西狼人掳走,逼着我与魏帝合作,联手打击西狼!”

西狼有意破坏北魏和南梁的联姻亲并不奇怪,毕竟南梁对大魏的态度可决定大魏与西狼之间这场胶着了两月的战事走向何样的结果。只是送亲的车驾所行路线皆是秘密,且又深在大魏与南梁境内,远离西狼,西狼人何竟这般准确轻易地一击即中,没有落空地劫走了墨紫幽?

分明是有人有意向西狼透露了送亲行驾的路线。

慕容英顿了顿,又冷冷道,“她一向聪明,难道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撕毁两国盟约,挥师北上!”

墨云飞并未急着回答,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枚青玉螭龙佩呈于慕容英眼前,道,“家姐有言,摄政王曾允诺她,若是有人拿着这枚玉佩前来梁国寻你,只要是你力所能及之事,你绝不推辞。如今,我代家姐请求摄政王,求她。”

慕容英的目光落在那枚青玉螭龙佩上,微微怔忡,那是他许多年前向于他而言极为特殊的女子所许下的承诺。他淡淡道,“西狼人骁勇善战,她如今怕是已被带往西狼王庭,纵然我有心,怕是举梁国之力都未必能救她。”

“只要王爷有心,倾举国之力与我大魏子联兵合作,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墨云飞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英,掌心的玉佩传来凉意,这是墨紫幽临行前最后交付与他的事,是以他才可赶在墨紫幽被擒的消息传到梁国之前就前来拜会慕容英。“大魏与西狼、戎狄之战,梁国想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可却也要仔细惦量惦量。此次若是大魏赢了,自是士气高涨,若是梁国那时来犯,怕是连湛江都越不过去。而战败的西狼一向喜好劫掠他国,他们不敢再犯大魏疆土又为了补充自己在战争中消耗的国力,必然是要侵扰梁国西北边境,想来这些年里,梁国西北亦是不堪其扰。倘若是西狼胜了,西狼人好战,岂可容梁国再分一杯羹?”

慕容英沉默不语,他莫名竟觉得面前侃侃而淡的墨云飞身上满是墨紫幽的影子,仿佛此刻立于他面前,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人是那个他午夜梦回中,流连不忘的女子。

“可若是梁国与我大魏合作,借着这此次名头联手一举瓜分西狼,岂不是既解决了两国多年来饱受西狼侵扰的困扰,还可挽回我国帝皇与摄政王你此次扫地的颜面。”墨云飞继续道,“摄政王是聪明人,凡事皆比我透彻,想来你是明白的。”

“巧言令色。”慕容英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么摄政王是否愿意兑现自己对家姐的诺言。”墨云飞将掌心的青玉螭龙佩再往前递了一分,直逼着慕容英。

慕容英垂眸看着那枚玉佩,叹息一声,伸手握紧了那枚青玉螭龙佩,“她还是这般聪明。”

其实无论是等着北魏与西狼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在此时与北魏联手瓜分西狼于梁国而言皆有好处。慕容英看得极清楚,以梁国目前的实力无论是想单独吞并北魏亦或是西狼皆是不可能,同样对北魏而言亦是如此,若能与北魏联手灭了西狼也未尝不可。但就目前形势而言,梁国若要与北魏联手,对西狼用兵必需要有一个足以说服天下的理由,墨紫幽给了他这个理由。

她太聪明,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梁国方经历了几场因夺位而起的动乱,想要吞并北魏必需要有等待时机,然而若是魏梁两国肯摒弃前嫌倾力合作,瓜分西狼绝非难事。更何况比起北魏,梁国更不愿意看着常常在梁国西北边境烧杀抢掠的蛮夷之国坐大,骁勇善战的西狼人远比克守中原礼俗的魏人要可怕的多。

而且西狼蛮夷此次的夺妻之辱实是让他让整个大梁都颜面无光,墨紫幽是他亲自求娶之妻,他若是忍了,将来后世史书之上岂非要留下千古笑柄?他忍不了,梁国也忍不了。

更何况她在西狼。慕容英握着那枚沁凉的青玉螭龙佩在想,墨紫幽在定下这个计谋,用自己的安危来算计他时,是否知道,其实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拒绝墨云飞的提议,只因为她在西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祝“幻影千月”生日快乐,么么哒~~

姬渊:YYY~~终于搞定了一堆渣渣,可以娶老婆了~~~

楚玄:且慢,我是来骗婚的。

慕容英:且慢,我是来逼婚的。

赫泰:且慢,我是来抢亲的。

姬渊:生无可恋。。。。。。。

关于男女主琴箫合奏可以招来雀鸟在很前面有过提示,不过估计大家都忘记了……还是没空捉虫,明天会比较忙如果更新只会是在晚上十二点,没更就后天,估计再肥个两三章就完结了。话说难道是我对“玛丽苏”有什么误解么?我以为“玛丽苏”就是一群男人抢女主,然后女主对着男配勾勾手指就可退雄师百万,还河山太平。。。咳咳,那至少在这章,我家大女主是真正的苏了,她和男主啥性格,咋会乖乖按别人安排的路走,就算要被利用也只能按照他们自己的剧本来。。。要抢是吧,大家一起来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