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暮色降临（十五）

　　◎这个辈分，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小小的一株苗, 随便什么都能啃掉的两片叶子。

　　极有可能刚长出来，就没了。

　　但它没有放弃生长。

　　它在浊水中挣扎，每天都努力的长大一点。

　　只要长大一点, 它似乎就很满足。

　　许是湖底生活枯燥乏味, 许是幼苗无关紧要，那烛龙并没有管它。

　　但不知从哪一天起，他时不时的都会来看一眼这幼苗。

　　真有那些以草为食的湖鱼想来偷吃, 都被他直接嘶碎了。

　　幼苗长得是真的慢, 烛龙想到之前缠绕在自己脚踝的拿一根，也不知道是涨了多久才那么长。

　　恍惚间六十年过去，幼苗终于变得枝繁叶茂起来。

　　烛龙没有什么伴生物, 但这幼苗长大后，既不是水草也不是莲花, 却总是分出两个枝条跟着他。

　　他去哪里，枝条就跟去哪里。

　　再又一次受伤、被揍得人事不省、昏迷之后, 细小的蔓藤再度缠上了他的脚踝, 这一回，他只用了三年便清醒了。

　　看到脚上的蔓藤，终于明白过来是谁在帮他疗伤。

　　他有些高兴，嘴角往上勾了勾，原来这就是笑呀。

　　往后的日子, 一条出生便被囚禁的烛龙, 一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植物，在湖里相伴生长。

　　一百年后, 植物有叶片可以探出水面, 并且会讲话了, 它变成了她。

　　九百年后, 一个十分美妙的傍晚，温暖的夕阳斜照在湖面。

　　植物开花了。

　　黏稠的、浑浊的污泥之中，开出了圣洁如精灵的花。

　　花香干净纯粹，烛龙看得目不转睛。

　　再而后，一个曼妙的少女款款向他走来，他甚至不敢看她，她是星星么？

　　暮星没想到他害会害羞。

　　两个人顺理成章的走在一起。

　　只是，活在监狱里的日子终归没什么盼头，那老烛龙时不时的就要来索取一趟，烛龙自己的时候尚且能忍，现在有了暮星，他自然忍不了了。

　　再下一次老烛龙找上门来的时候，烛龙凭借多年来的修行和暮星从旁的协助，终于反败为胜将老烛龙囚禁在湖底，他则带着暮星逃之夭夭。

　　担心在南鼎大陆会被找到，他们干脆去了辰华，并在那里的世俗界安了家。

　　因为刚到人间，两人什么都不懂，但却遇到一对姓复的老夫妻，不光收留了他们，甚至不惜倾囊相授，死前把家宅和积蓄都留给了他们。

　　烛龙因此有了复曜玹这个名字。

　　世俗界的生活平静，偶尔也会有点小波折，复曜玹还是那个态度，谁来杀谁，反正除了复家老夫妻和星星，也没什么好人。

　　但暮星却拉住他，并且给他描绘了一个世外桃源。

　　复曜玹不相信：“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不借助术法也能在天赏飞？出门有驿站和驿车？法度一视同仁？万事有法可依？”

　　暮星信誓旦旦的点头：“对，有时候杀戮解决不了问题的，规矩规则也很重要。”

　　复曜玹摇头：“你在哪里看到这些？”

　　暮星：“曾经掉落过的某个时空，那里不分人、魔、妖，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惜那个时空没有能让我生根发芽的力量。”

　　复曜玹无所谓的点点头，他是不会变的，只是在暮星面前，他愿意收敛。

　　他们改换身份，将中州数国一一游历，最后选了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打算长久安家，不安家不行了，暮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有点担心，一条魔龙和一只草木妖，会生出来什么呢？

　　复曜玹倒是无所谓，随便生个什么，看在暮星的面子上，他总是会接纳的，而且这孩子没个几十上百年似乎也不会出生。

　　果然，三十年后，孩子还没出生，他们的踪迹被发现了。

　　找上门来的老烛龙看了一眼暮星，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转而也复曜玹斗在一起。

　　没有了湖水的禁锢，两人打得天昏地暗，很快乌云密布、骤雨猛降，好在隐居的地方远离人烟，才没有对世俗界造成妨害。

　　姜终究是老的辣，这一回，复曜玹受的伤最重。

　　他的魔元被抽，几乎等同于废人。

　　老烛龙踩了一脚他的脸：“跟我斗？还嫩了些。”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暮星，卷起一团黑雾便消失在泥泞的山坳之间。

　　复曜玹被暮星安放在床上，交代了临终遗言：“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是我还不够强，没打过那老东西。我死了，你可怎么办？还有这孩子，都几十年了也不见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要不就别要了。”

　　他能感受到，暮星自从有孕以来，身体远不如当初，之前问，她总是说：“生下来就好了。”

　　但现在看，其实也可以不生。

　　自己马上要死了，她带着个孩子，多累赘？

　　暮星一直在流眼泪，在点头又在摇头。

　　画面再度跳跃。

　　薄暮微光撒在眼皮上，复曜玹睁开了眼。

　　他……竟然看到了彩色的世界。

　　蓝天碧树、青山绿水飞瀑，有了颜色以后，竟然这么鲜活。

　　他是死了么？

　　死了还有等好事？

　　不对，他有心跳，甚至魔元都在！

　　这一刻，复曜玹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慌乱，魔元都被抽了，怎么可能再生？这得多大的代价？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的。

　　那开始四处寻找暮星，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锅里还闻着粥，给孩子的那件大鲤鱼的肚兜还没绣好。

　　从小受尽折磨的复曜玹，在这一刻肝肠寸断。

　　他的笑和哭，都因为一个人而牵动，可惜那个人为了救他，什么都没留下。不，留下一个还没到月份，还不一定能养活的孩子。

　　说是孩子，不过只是一团黑气，但被她用最柔软的花瓣和花香怀抱着。

　　他动了动洁白的花瓣，上面带着她的一缕残魂：“阿曜，孩子一定会像你，真好……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盼他平平安安、一生顺遂，他的乳名就叫……平安吧。”

　　复曜玹：“我不！”

　　残魂对着她微弱的笑了笑，也不去计较他的任性，只是道：“阿曜，我得走了，以后有孩子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你要爱自己和这个世界。”

　　而后，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复曜玹恸哭出声，好狠的心，真是什么都算到了。

　　看出我不算喜欢这个孩子，就让我照顾他，看出我厌恶这个世界想毁了它，就要我热爱这个世界……

　　他曾经没有得到过爱，一无所有，倒是也习惯了。

　　但偏偏在习惯之后，又被收走了。

　　暮星死了，他又何必独活？

　　但是星星提要求了。

　　那他还得好好活着，还得想办法让这个小东西活下去。

　　似乎又有了目标。

　　得到暮星一大半本源生机的复曜玹不光有了眼睛，其他身体的缺损全部被修复，他的实力突飞猛进。终于一举将老烛龙打残，封印在烛龙湖之中，让他也品尝一下湖底那暗无岁月的日子。

　　因为暮星跟他提过的那个畅想，他在成为魔尊之后，也努力把南鼎建设成暮星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世界建好了，他的星星就能回来了。

　　第一次被拉着观看旁人记忆的章含山又惊又奇。

　　画面的最后，复曜玹抱着一朵花离开了他们生活的小院子。

　　但有一些他们没看到：

　　三十年后，一个叫做百里沧浪的大冤种发现了一枚奇怪的种子，本着指不定就是什么好东西、大机缘、绝对不能错过的想法，将其收进储物袋。

　　又一百二十年后，一个叫做叶炽的大大冤种，本来只想偷个大佬手办当纪念品，没想到就偷到了这枚种子。

　　从入梦引的状态中出来的叶炽，恨不得拍自己的脑瓜子，叫你手欠叫你手欠！看，麻烦来了吧？

　　这次入梦，他们看了复曜玹的大半生，但实际上不过瞬息之间。

　　他们挣脱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停留在复曜玹和烛天正预备交手、复平安正可怜兮兮的看着叶炽的时候。

　　叶炽想来个当场摆烂。

　　这一家三代，就没一个省心的！

　　平安虽是天魔，却是被本源生机温养发育，叶炽的生机之力已经甄至纯粹，莫非已经大致等于了万物生机之源，也就是传说中的本源之力？才让他觉得熟悉亲切，所以才不管男女，上来就认娘？

　　可是，那种子是本源生机所化，不饮风食水，甚至不需要土壤，只需要本源生机，从这个角度上讲，本源生机才是种子的父母。

　　而叶炽拥有了堪比本源生机的力量，那若是以生机之力哺育这种子，那叶炽就是种子的父母。

　　这样一来，辈分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可是叶炽只想说，这关我屁事啊！

　　两条烛龙斗法，整个顶层开始不稳，没多事，房顶就被轰烂了，所有人一起掉进臭烘烘黏糊糊的湖水之中，不少人开始骂娘。

　　叶炽催发蔓藤趁机将平安勾住，一跃出了湖面。

　　其他人有样学样，顾不上整顿就去看两条烛龙的斗法。

　　水面立着两道水柱，一老一少两烛龙站在水柱顶端，老烛龙烛天手里拿着魔后宝冠。

　　复曜玹冷冷道：“怎么，挖了我的眼睛，炼制了这么多年还不能用？果然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

　　他蛰伏在这湖底，计划了这么多年，不容有失，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开启如愿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