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追到了,不是么。”◎
【055】。
玉姝低眸看着手中印玺, 眸波微动,蜷紧指尖。
她深吸一口,看向魏康德, 声音轻得似一阵微风, 又带了几缕凉意,道:“多谢公公。”
她微颔首, 将印玺藏入袖中, 直视着前方朱红琉璃瓦的巍峨宫墙, 从魏康德身旁错身前行,交握于袖的指尖触过印玺下的薄纸。
行到重华殿。
玉姝从长廊穿过及至寝殿门口, 她才陡然停步,瞥过一侧躬身而立的宫婢与内官们。
嗓音微凛道:“从德何在?”
几名宫娥哪里敢答, 从德自入了主殿再没回来过,纷纷摇首低目。
玉姝折眉, 目色复杂地径直入了殿门, 银珰见她回来一路脸色都是低沉的, 只能垂首紧紧跟在她身后。
珠帘哗啦啦地相撞,帘影随着迈入里间的那抹窈窕身影一并摇曳。
玉姝解了披风, 屏退宫娥,只剩银珰立在一侧, 进退维艰。
正踌躇间,玉姝忽然抬目瞧她一眼,吩咐道:“我有些头疼,把帘子全部放下来,点盏灯, 你便退下罢。”
银珰只得点头应下。
床畔烛灯点燃后, 玉姝瞧着帘外影子走远, 这才将袖中贴着的薄纸取出,借灯掠过纸上字迹。
今夜子时相见。
一行梅花篆字,是谁的字,她再熟悉不过。
心底原本还绞着的一团黑云,似已拨开见了真相。
玉姝敛眉,将纸条搁于烛台上,火焰很快将其燃尽,落下一层薄灰。
这一整日,玉姝都待在寝殿内无甚动静。
其间,银珰入殿给她送了午膳与早膳,最后都是没用几口便收了出来。
及至沉夜时分,玉姝从净室出来后,银珰为她绞干满头乌发,熄灯撂帘,服侍她歇下后,自己才躬身退去外间歇下。
整座重华殿陷入阒寂里。
锦帐内,一抹窈窕身影缓缓坐起,子时将至,女郎羽睫扑簌而垂,她侧首凝向锦帐之外。
一叶菱窗吱呀推开,熟悉的香气在殿内不断漫延。
半刻钟后,玉姝拂开帘帐,从床榻起身,她早已拾掇齐整,此刻穿了鞋袜,便径直外殿门处走。
这阖宫上下都燃着香。
是玉氏一族用以防范的迷香,与萧淮止下的神息不同,此香味同柑橘,不伤身,却会令人极度嗜睡。
而玉家人自幼便已种下预防的毒株,并不受用。
推开殿门,廊道刮过一阵夜风,玉姝抬目镇静地看向门外之人。
一袭黑色劲装的男人提着一盏雕花灯笼,朝她走近后,躬身揖拳道:“属下见过少主,少主受委屈了。”
烛光照着女郎姣美的一张面容,清凌凌的乌眸里闪过冷意,玉姝沉默着颔首,提步越过他,余光却瞥见了他手中灯笼的雕花纹路。
皇帝寝殿用的宫灯。
一件件的证据都摆在她的眼前。
“家主在何处?”她压着嗓音问。
崔二道:“家主……在崇明殿等您。”
“我知道了。”
——
玉姝踩着一路月光,同崔二走小道至崇明殿的玉阶前。
抬目望着眼前冗长的玉阶,玉姝深深吸气,提起裙裾踏上台阶,每走一步,前方宫殿的光束便刺眼一分。
门外立着几名宫人,见她之后,垂首去开殿门。
殿光千束刺向她的眸底,玉姝半敛着眸,屏息走入殿内。
甫一踩上这处花砖,殿门便已阖上,玉姝侧身,清凌凌的目光望向背对着她的那抹影子。
一旁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举着鎏金酒樽,提步走来,弯眸看向她,声音泛着笑道:“玉家主,二娘子来了。”
那抹影子侧身朝她看来。
四目相望,真相已解。
玉琳琅冷淡地瞥了眼皇帝,道:“还请陛下给我姐妹二人单独说话的时间。”
皇帝挑眉,抬手示意身后的宦官扶他,随后点头无所谓地道:“好!依你,朕出去瞧瞧月色!”
说完,他俊眼睨过玉姝泛白的面容,低声一笑,便朝殿门处走。
殿门开合,二人之间便只剩下静流空气。
“小姝,你受苦了。”
她终于想起了宿州那夜,她也说受苦了。
玉姝看着眼前的女人,却觉得无比陌生,她朝后退了半步,乌眸里满是抗拒与不解,嗓子痛得她想哭。
她默了几息,声音艰涩至极,问她:“为什么?阿姐为什么连我也算计?”
你既与皇帝联手演这一出好戏,那我又算什么?
但凡,你说一句,需要我也好。
玉琳琅见她此刻模样,心中稍顿,走上前一把拉住她发颤的手,语气歉疚道:“小姝,很多事情你不懂,阿姐是不该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吗?可是你明明有那样多机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可整座宫殿只有她轻轻的声音落下。
少女眼尾瞬即泛起薄红,湿洇洇的眸光睨着她。
在宿州,你就可以把我带走的。
但是你没有啊。
玉姝抽开了她的手,眼底泛着倔强。
“小姝,你确实应该怪阿姐。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阿姐定会全心护着你的。”
玉琳琅此刻的眼神何其真挚。
可是她最需要的时刻,她错过了。
二人静默数刻,玉姝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提着裙裾,转身便要离开此处,倏地,衣祍被她扯住。
玉姝忍着泪水不愿回头,她给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却听她说:“小姝,眼下我与陛下还未完成重要之事,你——”
玉姝整个心彻底碎成了灰。
她自嘲地弯了唇角,眼眶里的泪却掉不出了,玉姝唇色抿得泛白,冷声道:“家主放心,玉姝不敢误了您的计谋。”
顷刻间,脑中似有珠盘崩断,软袖从玉琳琅的掌心一点点抽离。
殿门一开一合。
“小姝……”玉琳琅蜷了蜷指尖空无。
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妹妹,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廊道前,皇帝听见动静回首一看,瞥过玉姝湿漉漉的侧颊,挑了挑眉,负手往回走。
崔二一直候在玉阶之下。
此刻远远瞧着那抹姝影从金殿离开,赶忙提着灯,恭敬行礼。
玉姝步履迈得极快,越过崔二时,忽而顿足,余光瞥过上方紧跟在皇帝身后的一抹深蓝影子。
竟不是他最重用的魏康德,但这身影,却莫名觉得几分熟悉。
恰逢此刻,皇帝也驻足,低眸撞上她投来的视线,玉姝心底生起恶寒,敛了目光,提裙快步往前走。
刚要走出这片宫殿,角落便传来几道打骂声,玉姝要从这处宫墙小径回到重华殿,一眼便看清了跪在墙角清瘦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敛了伤心神色,清泠嗓音带了几分哑,道:“何人在此喧哗?”
围在墙角的几名宦官一听来了人,赶忙回首看去,一见是玉姝,便纷纷弓背行礼唤了一声玉娘子。
银辉照亮了墙角垂首而跪之人的面容。
这般窘迫下相见,魏康德唇角泛着血迹,还是朝她温和一笑,合袖行礼。
玉姝一直知道,他与旁的宦官很是不同。
作揖行礼时,虽是弓着背脊,却不难看出他骨子里的直。
玉姝此刻眼眶都是红的,她侧眸睇给身后崔二一个眼神,崔二会意,提步上前,本就凶狠的一张莽汉脸,此刻在烛光照耀下更显几分狠气。
他冷声喝道:“娘子要行此路,尔等还不退下!”
宦官们见反正也将他打了也算完成任务了,自然不愿再去招惹贵人,更何况这位背后还有那位修罗神。
几人连连应声,朝着后方逃似地离开。
此间,一时变得阒静。
光束将三人的影子拉长,玉姝这才走近几步,她低眸望着魏康德眼角的血勾,呼了一口气。
许是同在困境之人,才有了几分互怜。
魏康德不敢抬首看她,余光却是瞧见她眼眶红润,喉间微滚,他哑声开口:“玉娘子——”
顿了下,他眸底闪过一丝懊恼,复而又叹息道:“魏康德不过是卑贱之奴,玉娘子不该管的。”
玉姝反问:“公公也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语气里藏着几分啜音。
于旁人可能听不出,可于魏康德这样以察言观色生存的奴才而言,却是极为明显的。
他唇线紧抿,一时心中竟也生了几分忐忑。
“奴婢怎么敢……奴婢只是怕脏了娘子。”
玉姝凝着他垂得极低的头,也叹了一口气,“公公多保重。”
这世间总在变的,
玉姝敛了羽睫,提裙迎着月色与烛光,走向小径。
仅一夜之间,厚厚的朱色宫墙外,已悄然换了几拨巡卫兵。
已是萧淮止离京的第十日。
玉姝坐在窗台处的美人玫瑰榻上翻书,窗牖敞着,她瞥过外间候着的宫人,又将目光投入书页上。
殿内安静得只有簌簌翻页声。
半炷香后,玉姝神色恹恹地将闲本搁置一旁,朝外唤着银珰。
外间哗啦啦的珠帘响起。
玉姝倚着引枕假寐,听着脚步声走近,这才睁眸瞧去。
日影轻浮间,她纤丽的睫羽颤了颤,乌瞳映着眼前二人的面容,骤然一震。
“绿芙……菀音?”
绿芙与她相隔太久,此刻见她自然欣喜,赶忙应声上前福礼。
菀音瞥过二人相聚模样,细眉轻提,道:“总算给你弄回来了。”
玉姝心有芥蒂,仍旧对菀音道谢。
但思绪一转,菀音出了诏狱,那么霍铮……或者说,萧淮止会如何?
她被积压的情绪,沉了数日。
此刻再去想,心中却是觉得发麻。
玉姝紧锁黛眉,看向菀音问道:“牢中何人在替?”
菀音瞥过她眼底的闪烁,嗤笑一声,径直坐向她身侧的罗汉榻,从容道:“自然是,玉家主与皇帝已经将萧淮止的人撤了。”
“二娘子,你这般聪慧,怎会猜不出来呢?”
猜到真相和被旁人戳破真相是不同的。
搭在扶手处的纤指微蜷,指甲掐进了掌肉中,痛意丝丝袭来,都说十指连心,果真连心都微微抽疼着。
“他们想要对萧大将军做什么?助皇帝夺权?还是——”
思此,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容上一片雪白。
玉姝抬手捂住了心口处,额间泛起湿意,目光凛向菀音。
“二娘子,菀音只是奉命来保护你罢了,这朝堂之间的争斗,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保护我?还是看着我?”玉姝浑身气血都在翻涌。
见她脸上全无血色,菀音轻叹一声,心生一丝恻隐,眼波转着倏定于门帘处。
玉姝还未反应过来,银珰已被菀音擒至眼前,以襟带捆紧双手。
“二娘子,你与你长姐之事是你们二人的私事,但我是奉主人之命来护着你的。”菀音将四面窗牖关紧后,才正色道。
“你……将她放了罢,银珰是个好孩子。”玉姝眼穴生疼,不愿再多去问谢陵沉管自己作甚,只扶着头,半阖眼皮。
“二娘子,这丫头是那姓萧的眼线。”菀音拧眉,脑中一转,忽又定睛凝向玉姝,犹疑开口:“你……不会是……”
玉姝眼皮一抬,漆黑清亮的眸珠与她相望,她想开口,话到嘴边,胃里却猛地一绞,玉姝腰肢往前倾,抬袖掩唇,堪堪顺下一口气。
“少主!”绿芙极快地扶住玉姝摇摇欲坠的身子。
——
雍都城外。
萧淮止自率领大军抵达边防雍都之时,一连三日都是阴云密布。
据金国边境的探子来报,这几日并无异常。
但越是宁静,便越是风雨即至。
边塞的夜,黑得极早,还未至晚膳时分,便已是浓云滚滚,黑幕将至。雍都烽火台处,燃燃烽火照出男子长身挺拔如松,一袭玄锦劲袍,鬓角如裁,高鼻深目。
萧淮止漆目眺望着城外那一片黄沙戈壁。
身后温栋梁已至,他揖拳回禀道:“主公,裴先生说有事要与您商议。”
“孤知晓他想说什么。”萧淮止道,“你先吩咐下去,今夜孤要率一队精兵夜探金人大营。”
“主公是要去亲自率兵?”
“今夜,他们一定会行动。”
萧淮止凝注着远方那一片白茫茫的营地,想起了一人的面容,漆目里瞬时多了几分阴沉。
温栋梁刚退下,楼间便迎来了正拖着病的裴如青。
二人颔首见礼,裴如青掩唇咳嗽几声,慢步走向萧淮止,声音透着沙哑:“这么多年,也就你这样又臭又硬的石头,才会追着一条线索死不放手。”
“追到了,不是么。”萧淮止侧目瞥他,烽火台高台篝火瞬燃,照清了男人晦暗阴邃的眼。
裴如青喉间一噎,无奈地觑他一眼,复又与他一道凝向远方,沉声道:“清则,师父他可能……”
萧淮止眉目敛入暗影中,冷了语气道:“裴如青,我说过,不准再唤这两个字。”
“好,你不让我叫萧清则,那我问你,你如今又在作甚?你想寻他,还不准我唤他为你取的字?”裴如青气得嗤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睨过身侧之人,又继续说:“我就叫!萧清则,萧二郎!”
他这般闹了几声之后,身旁却陷入良久的静默中。
裴如青抬眼觑了过去,便见萧淮止一手紧紧抓住城墙青砖,一手紧按着心口,冷峻的面容苍白几分。
他一愕,紧皱着眉,朝他道:“喂,萧二,你不会被我气出心疾了吧?从前你也不这样弱不禁风啊!”
萧淮止长眉蹙起,睥他一眼,缓了片刻后,才松了城墙,直挺背脊,没搭理他,转身便步履略沉地离开烽火台。
行至城楼下,萧淮止敛眉,沉思着方才之事。
那一瞬间,他为何会突然感到几乎窒息。
这几分疑虑埋入心中。
及至夜空挂上悬月之时,萧淮止将眼前菱窗阖上,转身踏出府门,温栋梁已率兵于门前静候。
“主公。”
萧淮止颔首,从温栋梁手中接过缰辔,扫了眼后方骑兵,玄黑袍角一翻,男人踞定马背,眉眼肃冷,命令道:“即刻出发。”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男主师父呢算是个重要npc,对男主影响很大。
这几天会加快速度把前面的章节伏笔重新修一下,以及v前几章也会重修,修好以后给各位说,其实剧情线也没太复杂,大概这波分开不了几章。就是这本设定是强取豪夺带球跑,男主带娃,女主跑后自己潇洒一下,结局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