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在昏茫的夜中私奔 二川川 3366 汉字|4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3章

  傅予沉在傅宅主屋门廊下站了很久。

  按亮手机屏幕,指腹悬在其上。

  他与沈止初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出差时。

  他给她汇报动向,她回复:「知道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说这三个字的语气和神态。

  「沈止初」。

  他喜欢叫她的全名,给她的微信备注也是这个。

  指腹悬在屏幕上,良久,在名字上落下不轻不重的摩挲。

  不要再去烦她。

  不要再去打扰她。

  退出她的生活。

  傅予沉深吸一口气,锁了屏,转身回主屋。

  第二天一早,向衡老规矩守在门口等傅予沉下楼。

  傅予沉如往常一般步下楼梯,脸色却比之前还要可怕。

  向衡战战兢兢,驶向公司的整个途中,一句话都不敢说。

  到了下班点,向衡毫不意外地发现,傅予沉表情更差了。

  他能感觉到,如果再没有点什么事情发生,傅予沉基本上整个人都要完蛋了。

  迈巴赫启动。

  向衡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傅予沉道,“去我那儿。”

  余叔私下特意跟他嘱咐过,小少爷的私人地盘,是家叫DOWN的酒吧。

  那是他最私人的领地。

  一路上,傅予沉一直阖着眼。

  直到驶入酒吧所在的那条街,他才转头看了看窗外掠过的行道树。

  雨丝不断冲刷过玻璃窗,留下一道道细浅的水痕。

  向衡跟着他进了包厢。

  傅予沉脱了大衣,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站在窗边朝外看了许久,他一回头,看见拐角后休憩区那张长沙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道,“把那沙发给我扔了。”

  沈止初曾回头望向这沙发,说,「是那张沙发吗?」

  那才是第二次见面,她就想要通过与他发生关系的方式来摆脱他。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气血翻涌。

  向衡立刻回身招呼侍应生过来把沙发抬走。

  长沙发消失,休憩区立刻显得空荡荡的。

  也是同样的那一晚,沈止初也曾在这张沙发上跌入他怀中。

  留着还能当个念想。

  可他不想要念想,他只要真实的她这个人。

  傅予沉转回身,站在窗前,拢手点了支烟。

  沉默着吸了半支。

  向衡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口合适,就听傅予沉问,“她最近怎么样?”

  “沈小姐前几天都没有出门,今晚经纪人带她去了个饭局。”

  傅予沉蹙着眉头转过身,“你再说一遍?”

  向衡心下一凛,忙解释,“不是乱七八糟的饭局,而且,我调查过,那位严宝华人品不错,不会害沈小姐的。”

  傅予沉已经拿起了大衣。

  -

  主卧那张奶杏色的云朵沙发,仲姨到底是没舍得扔。

  趁沈止初没注意,她给搬到自己房间藏着了。

  在将那张引起她情绪波动的沙发及时处理掉之后,沈止初已经治好了某种程度上的“睹物思人”综合征。

  不止是傅予沉曾“作恶”的地方——

  整栋翠岸别墅,在她眼里,不再有一处特殊,全部都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寻常物件,再没有被赋予其上的特殊意义。

  这两天,沈止初窝在书房里,反复将严宝华递来的剧本看了四五遍。

  她整日在主屋穿梭,整个人都有点神思恍惚。

  她过往也是这样,一旦沉浸入剧本,就会有些魂不守舍。

  仲姨已经习惯了,从没有多想过,只日常会对她格外留心,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

  严宝华观察了她一整天,晚上,在书房叫住了她,“初初。”

  沈止初懵然回头。

  严宝华一反常态,脸色很严肃,“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演戏的原因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丁岚当了她那么久的经纪人,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好像有一点发现,”严宝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如果冒犯到你,我提前道歉,但我还是要问,”停顿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身为沈止初的生活?”

  沈止初几乎呆住。

  “演戏是你的求生手段,对吗?”

  “不是赚钱谋生,而是通过代入角色,维持你的求生意志。”

  她的纤细脆弱,她的坚韧不折,她轻盈的易碎感,她挺直的脊梁骨……所有这矛盾的一切,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够将人折磨疯。

  而沈止初之所以还好端端的活着,是因为,她在从所有的剧本角色中汲取养分。

  大多数体验派演员都是通过消耗真实的自己来代入角色,她则恰恰相反。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演技如此出类拔萃,如此浑然天成——对她自己而言,在演戏时,她才活着。

  沈止初眼眶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她轻轻笑了笑,点点头,那泪水承受不住这轻微的动作,从眼眶中溢出。

  严宝华几乎屏了呼吸。

  “……我遇到过像你这样的演员,结局……不太好。”所以,她才对她的异常那么警觉。

  她走过来,抱住沈止初,“如果这世上有能留住你的人或物,一定不要放弃,好吗?”

  严宝华身材是一种健康的圆润,抱起来有种温暖的感觉。

  沈止初僵了一下,而后缓缓回抱住她。

  她的求生意志,在这十几年中,被反复消磨,又反复被一个个不同的电影角色拉回来。

  能留住她的人或物?

  她没有任何物欲,物是不可能了。

  人?父母是她厌世的渊源,何谈留住她。朋友?她没有。

  此刻这么一想,如果她真的要寻短见,这个世界上,会因为失去她而发大疯的,可能只有傅予沉。

  沈止初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可是——

  被傅予沉留住,是什么感觉?

  她拉开床头柜第一层的抽屉。

  白色蕾丝垫布上,静静躺着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还有一个沉甸甸的打火机。

  那是之前,两人第一次接吻的那天晚上,他留给她的。

  他当时说,“抽完了找我要。”

  她裹上毯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冬夜的冷风窜进来。

  她不太熟练地揿开打火机盖子,火苗窜出,将烟丝点燃。

  这款女士烟很淡,适合她这样的新手。

  丝滑入肺。

  她想起了和他的第二个吻。

  那个吻是他骗来的。

  将烟递到她嘴边,她张唇,他却撤了手,压上来亲吻。

  这就是傅予沉的性格。

  是坏的,又是强势的。

  他能攻破所有的防线。

  这么多年,一直独自消极地对抗这个世界的荒谬和无情,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她想就地躺平与他沉沦。

  可这沉沦中,还带着一丝向上牵引的抓力——

  傅予沉很明显也是厌世的,可与她的消极抵抗不同,他是外放的有攻击性的。

  这攻击性,对她而言像强心剂。

  强心剂有效,但也不可能永远为她所用。

  她还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父亲一定是爱自己的呢。

  父母都不曾给予她爱,更何况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傅予沉。

  他又能爱她多久?

  她无法将所有赌注都压上。

  她想要,但她输不起。

  -

  将剧本反复咀嚼品味之后,沈止初表示有意向接下。

  严宝华立即联系了制片人,最终约在明天晚上见面。

  制片人名叫贺正清,是位这几年崭露头角的独立制片人,不依附于任何公司,完全凭借自己毒辣精准的眼光,在一众资本的围剿下杀出重重血路,捧得荣光无数。

  见面地点是藏在北城老胡同深处的一家泰国餐厅。

  人均消费高昂,已经筛选掉了一大批普通人,又是严谨的实名预约制,于是来用餐的大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熟客。

  贺正清今年才刚过三十五岁,江湖上关于她的事迹都是“女魔头”一般的传说,实际上见到人,她竟是个长发飘飘的朴素姑娘。

  圆圆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看简直像个大一新生。

  席间一开始只有贺正清、沈止初和严宝华三人。

  严宝华和贺正清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沈止初不善言辞,一直默默听着,被要求发表意见看法时,她才会轻声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吃到一半,暂定的男主角来了。

  沈止初跟他不熟,客套地接了几句话,可这人好像对她怀揣着某种好奇心和窥探欲,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借口上洗手间,离了席。

  从餐厅出来,外面是个通道曲折的大院,她冒着冷雨,走到大院门口。

  北城老胡同特色,即便是大院门口,路也很窄,轿车根本开不进来,于是一到夜里,这里就很安静。

  沈止初站在大院门口檐下,望向在昏黄路灯下飞舞的雨丝。

  傅予沉单手擎着把大黑伞,就站在不远处。

  他的脸隐在伞的阴影中,仅能分辨立体瘦削的轮廓,看不清神色。

  视线捕捉到雨夜中他高大暗沉的身影,沈止初心跳都停了一瞬。

  她平淡地垂下眼睫,就像不曾看到过他一样。

  这是该有的反应。

  他们如今应该算得上陌路人。

  约摸半分钟过去,她余光里出现一双男士皮鞋,连接着挺括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

  老胡同排水差,路面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雨水。

  那皮鞋踩在水中,微微漾起涟漪。

  映着路灯的光,显得多情。

  她没抬头。

  他也没说话。

  在这沉默中,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回不回家?”

  傅予沉说。

  这声音隔着冷雨传来,显得没什么温度。

  沈止初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帮你叫辆车。”

  他说的不是送她回,而是帮她叫车。

  这应该是体面的退让了吧。

  沈止初心下骤然感到一丝轻松,轻声道,“……宝华姐负责开车,我等她一起回。”

  “那你进去等她,行吗。”

  “什么?”

  沈止初没懂他的话。

  “你不冷吗?”

  沈止初一怔,她今天穿着宽松的浅咖色棉麻长裙,外面搭配同色系的针织开衫,在室内自然不冷,可在冬季的户外,确实称不上与天气适宜的着装。

  但她一心出来透气,下着雨的湿润空气极舒适,她没在意这点小小的寒冷。

  沈止初下意识抱起胳膊,视线还是落在别处,语气保持着客气疏淡的礼貌,“……还好。”

  傅予沉自觉自己保持了极其客气的关心,没有逾距。

  可她还是见招拆招,完全不给他一丝缝隙。

  不要纠缠。

  沉默了片刻,他点点头,“行。”

  转身离开。

  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离开,沈止初的心脏立刻被一阵钝痛剜过。

  她小口小口调整呼吸,想要缓解心脏的疼痛。

  雨夜的胡同深处极安静。

  脚步声好像变了方向。

  傅予沉折返回来。

  她下意识抬头,终于与他对视。

  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怎么都算不上清白的眼神。

  沈止初心尖一阵酸软,投降的想法再度铺天盖地涌来。

  细细的冷雨横在他们中间。

  她像个雨夜被淋湿的易碎的艺术品。

  傅予沉将伞罩在她头顶,极平静地说,“你我现在连炮.友都不是,我不想冒犯你。”

  沈止初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他继续道,“是你自己走去我车里,还是我抱你去。”

  “我……”

  傅予沉没有等她的回答,一把将她抱起,像以往他惯常用的姿.势。

  她愣愣地接过伞,整个人被压进他怀里,夹在他身体两侧的小腿也被裹入大衣中。

  乍然接触到如此灼热的怀抱,她才发觉,此前站在那里,确实是极冷的,冰冷的皮肤骤然接触到温热的触感,她打了个冷战。

  像抱着一块冰。

  傅予沉收紧了臂弯,手扣着她后脑勺,将她的脸压进颈窝。

  那里很快传来是氤氲的湿意,他不知道那是斜进来的雨丝,还是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