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与简正通过电话的第二天,沈止初瞒着所有人飞了趟港岛。
简正很意外,她竟会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且会那么快飞来商议。
沈止初入住了港文酒店。
这还是出道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单独出行。
她生性谨慎,准备好所有证件,一字排开在前台的大理石桌沿。
前台小姐姐余光瞄到这动静,不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有点久。
她从中抽了一个,说,“入住只需要这个。”
沈止初说,“好。”
这声音一出,前台小姐姐又看了看她。
check in很快,随身行李只有一个黑色的挎包,甚至没有让行李员帮忙,她一个人便乘电梯上了楼。
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儿衣服,客房服务送了两杯咖啡来。
这之后约摸半个小时,简正到了。
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外面穿着件黑夹克。
艺人出街的标准装扮。
沈止初开的是间套房,她引着简正来到会客厅,两人隔着小茶几,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简正摘了帽子口罩,打趣道,“像做贼一样。”
港岛狗仔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为了防止被跟车,他特意打车来的。
沈止初将咖啡杯往他那边推了推,唇角挂着一抹淡笑。
她今天穿着宽松的牛仔长裤,外套是糯糯的淡褐色针织衫,内搭是件白色吊带,不知是她太瘦还是怎的,吊带也松垮垮的,不贴身。
长直发别在耳后,眉尾垂着几缕碎发。
一阵子不见,她好像更脆弱了些。
眉眼间那种挥之不去的易碎感,让简正一时怔住。
沈止初淡声提醒他回神,“……师哥?”
简正眨了下眼睫,“嗯。”
“请您仔细跟我说说吧。”
简正尽量全面地跟她说了一遍,沉默几秒钟,还是决定坦白,“……对你最有兴趣的其实是周灵雁,元德的老板。”
他审视着沈止初的表情,“但是,我本来就打算退圈了,希望你不要为了避开我,而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沈止初有片刻的愣神,却没有多说,只道,“我能直接和周总谈吗?”
“当然可以。”简正庆幸道,“没有让我影响到你的职业选择,真的太好了。”
他立刻给周灵雁去了通电话,周灵雁表示,马上就可以赶过来。
她这是铁了心,要将沈止初收到麾下了。
等待周灵雁赶来的过程中,简正端着咖啡杯站到了窗边。
隔着一层白纱帘,日光在其上跳跃浮动。
沈止初靠在沙发里,翻看随身带着的一本书。
两人独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这空间虽不算小,但由于都特意避开了他人,还要防着狗仔偷拍,不由地滋生了一丝密会般的暧.昧感。
她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坐着。
简正的视线虽一直望向窗外,可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就这么过了几分钟,他甚至有种脊背麻痹僵硬的感觉。
斟酌片刻,他略回过身,问道,“……傅家小公子,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吗?嘴巴坏?”他故作轻松,“跟他在一起,你会不会受委屈?有不开心的事情要跟娘家人讲,我会帮你撑腰。”
话音落地,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也不枉你叫了我这么多声师哥,师哥也得发挥点用处。”
沈止初没有丝毫停顿,仰脸看向他,眉眼间比刚刚多了一分淡淡的情,“他很好。您也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受委屈的。”
简正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沈止初也是成年人了,总有一定的判断能力,对方若对她不好,她自会离开。
但是,像傅家那种名门,都是需要联姻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也说不定,那婚事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订下了。
他想问的,是这种委屈。
傅予沉会娶她吗?还是说只把她当做短暂的露水情缘?
但是他没有立场问出口。
因为他也完全不知道沈止初是什么样的想法。
很难想象,她也是抱着短暂相恋的心态与傅家小公子在一起的吗?
简正保持着略回身的姿.势,垂着眸,心中翻涌。
这一次见面之后,下一次能见到她,不知道会是在何时了。
他总是没有立场,没有资格。
被这情绪推着,简正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抬起眼,话语已涌到喉间。
沈止初却在这时,与他擦身而过。
她身体的香味从鼻间掠过,简正屏了呼吸,良久才完全转过身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原来,她经过他,是绕过茶几去拿冷饮。
她蹲在电视下方的mini吧前,瘦弱的脊背透过薄薄的布料印出线条,甚至能看清一截一截的脊椎骨。
简正喉间泛起苦涩,艰难地开口,“……初初……”
沈止初站起身,将一杯罐装咖啡递到他面前,轻声说,“酒店的咖啡不太好喝,您要不要尝尝这个。”
简正伸手接过,欲言又止。
罐身冰凉,像她带给他的感觉。
门铃适时响起,沈止初离开他的视野范围,去开门。
周灵雁今年也不过35岁,继承了父母的优质基因,是明艳大气的长相,举手投足间颇有种典型的港女式的爽朗。
饶是见过了那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见到沈止初,她还是怔了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真人。
老远就能听到她赞叹的声音,“止初,你真的太特别了。”
轻盈缥缈得像一团雾。
周灵雁步入会客厅,看到简正,不由取笑,“你看,简正看你看得都出神了。”
沈止初和简正脊背俱是一僵,两人都没接话。
周灵雁和沈止初谈正事,简正就待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时不时抿口冰咖啡。
“我和盛兴签的是十年长约,目前履行了五年。之前我找律师帮忙看过,合约履行到第八年的时候,有一个变更的机会,但是在这之前,若要解约,违约金要近一个亿。”
周灵雁认真听着,“你是打算等三年?还是现在就违约?”
“我等不了三年了。”沈止初轻声说。
此话一出,简正和周灵雁都愣了下。
周灵雁从小就在圈子里长大,自然是听过不少不好的秘闻,她心下有些猜测,但也没有多问。
这却是简正头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一时间心里又掀起波涛。
“我正在筹钱,准备解约。”
“我可以支援你一点。”简正立刻道。
“不用。”沈止初笑着。
虽与父母感情不深,但好歹沈家有家底儿,父母给她存的基金也有不少,再加上这些年的片酬,凑一凑,应该差不了多少。
实在不行,可以开口跟父母借。
欠父母,总好过欠简正。
她可以欠盛安,可以欠傅予沉,就是不能欠简正。
他是好人。
-
那之后,周灵雁又来过两次她的套房,跟她商量了经纪合同的细节,也询问了她接戏的偏好和要求。
简正自是没有再来过。
在港岛待了三天,沈止初飞回北城。
那日是个好天气。
北城深秋的景色一直不错,天高云阔,行道树也都变了颜色,特别是午后,翠岸别墅的前院一隅,总有种静谧的感觉。
接起电话前,她甚至久违地感到身心舒畅。
电话是盛安打来的。
“初初,想了想,还是电话里跟你讲。”盛安说。
“您讲。”
盛安笑了声,有点自嘲的意思,“我跟傅予沉见了面,他帮你出了违约金,你可以离开盛兴了。”
沈止初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知道了。”
“是你让他帮忙的吗?”
“不是。”
“我想也是,”盛安似是有些欣慰,“毕竟我们一起并肩奋斗了这么多年,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沈止初没有吭声。
盛安沉默了几秒钟,又道,“……剩下来还有半年的通告要履约,半年之后,你就可以跟傅家的公司签约了。”
她自然是不会去傅家的公司,不过这些没必要跟盛安讲。
沈止初只道,“好。”
“明晚香海有个饭局,上座的那位点名要你去一趟,”盛安略感抱歉地说,“这次我真的拦不住,对不起初初,你就当最后帮我一个忙吧。”
有那么一刹那,沈止初怀疑自己听错了。
接着便感觉犹如移动的冰山劈开她横行而过。
她缓了好久呼吸,双手紧握着机身,淡淡地问,“……上座的那位,是谁?”
“殷建阳。”
“我知道了。”
“你会去吗?要不要让娄小菲跟着你?好歹也能帮着挡一挡。”
沈止初岂能让一个小姑娘跟着她遭受无妄之灾,她说,“小菲还在休假,不必打扰她。我会去的,您放心。”
“好,到时候我让保姆车接你,肯定要喝点酒,你不好自己开车去。”
“嗯。”
挂了电话许久,她的手还在抖。
也就是那天晚上,傅予沉给她送来了解约书。
一切都已办妥,只要她签个字。
她有些事不关己地想,不知道这算不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一种:她想着可以欠傅予沉的,傅予沉便真的一直给她好处。
只是,她不知道,这“好处”,日后是否也要她全数奉还,就像盛安一样。
-
晚上七点半,保姆车准时来接。
车门拉开,沈止初弯身坐进去,也没抬眼,只说,“鸣哥,走吧。”
郝鸣,是她保姆车的专属司机。
前座一时无声。
她抬眼去看,驾驶座坐着的却是盛安。
盛安通过倒车镜看她,“……我陪你去,尽量帮你挡一挡。”
沈止初心下觉得好笑。
事前拦不住,事情发生时,他又能拦住几分?
都已经决定要让她去,何必还如此惺惺作态?
一路沉默。
到达香海时,刚过八点钟。
订的包厢在最深处,沈止初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往里走。
香海的服务员见过太多事儿了,可在这里见到她,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她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清冷的,自带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没想到,竟也要……
包厢门一开,立刻涌出一阵中年男人的笑声。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早已烟雾弥漫。
有的抽雪茄,有的抽烟,一个个明显都已喝了点酒了,神色间有几分醉态。
沈止初走在前面,她的身影一出现,里面的笑声立刻止住了。
接着,她便感觉到那一道道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上下游移,有如实质,让她胃液上涌,觉得恶心。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自觉寡淡的白色棉布长裙,搭配帆布鞋。
裙下,大腿上,绑了个小小的修眉刀。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她也准备好了自卫的手段。
沈止初不知道的是,她这幅模样,像个还未毕业的电影学院学生,冰肌玉骨,仿佛自带着仙气滤镜,神情又是那么高傲而淡漠,更让那丑陋的中年男人有染指的欲.望。
盛安跟在她身后进来。
看到他也来了,那些目光到底是收敛了几分。
圆桌主位上,一个男人招了招手,“初初,来我这儿坐。”
沈止初当然认得,这是圈内著名的投资人殷建阳。
殷建阳年过五十,算不得特别大的年纪,但常年饮酒抽烟,又不注重保养,脸颊日常泛着红血丝,高定西装也遮不住高耸的啤酒肚。
她去了他旁边坐下。
盛安跟着坐到她另一侧。
面前立刻被推过来一个玻璃杯,有人探身过来,当着她的面给她满上。
殷建阳一手搭着她的椅背,一手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略倾身过来,笑着,“初初,你真的好难请啊,我跟老盛说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让你出来玩。”
扑鼻而来是一股烟酒的臭味,沈止初闭了闭呼吸。
殷建阳说话时,搭在桌上的那只手一直在动,像是他说话时的肢体习惯。
沈止初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手,防备着他有意无意蹭上来。
他话音一落,旁边立刻有人起哄,“这不得罚一杯嘛,沈小姐太不给我们老阳面子了。”
盛安的手不着痕迹地搭在殷建阳那只手上,他站起身,笑着,“以前初初太小,也不太懂事儿,不敢让她出来惹大家不高兴。不过,这事儿到底是怪我,我来喝。”
此话一出,却立刻惹得大家不愉快了。
有人干脆地夺了他手里的酒杯,手指在沈止初面前的桌面点着,必须要她来喝。
沈止初看着这些人,道,“我还没吃东西,先喝一点点,可以吗?”
这还是她进来之后头一次说话。
那清清冷冷的嗓,像淙淙的冰水,尾音又是软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感觉要被这声音说化了。
殷建阳忙道,“那是肯定的,得先垫垫肚子嘛,要不然对身体不好。”
说到“身体”俩字儿,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像黏腻的虫类皮肤自她锁骨处缓慢地滑过。
沈止初手端着酒杯,小小地抿了两口。
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待会儿不至于胃痛,她还是吃了点。
这些人又寻了些理由,如此吵吵嚷嚷地又让她喝了两三杯。
每次她也都只抿上几口,但殷建阳是今天的上座,他不说话,也就没人揪着沈止初不放。
在有人提议沈止初得敬殷建阳一杯的时候,有服务员推门而出,附耳在殷建阳身边说了句话。
后者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沈止初听得很清楚,服务员说的是:房间开好了。
为方便喝醉的客人留宿,香海上面几层都是客房。
沈止初默不作声,手指攥紧了裙摆。
盛安拍了拍她的肩,她一个激灵回过头。
“怎么了吗?初初?”
她摇了摇头。
盛安以手掩口,凑到她耳边低声,“……你过来,我嘱咐你几句。”
他站起身,示意沈止初也跟上来。
沈止初跟着他,来到包厢另一头的角落,她背对着圆桌,他站在她面前。
盛安道,“你待会儿敬老阳一杯,喝了之后,就找机会撤,去保姆车上等我,我想办法哄好他们,然后开车带你走,我今天没喝酒。”
圆桌旁,殷建阳做了个嘘的手势,从裤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药,抖散在沈止初的酒杯中,还捡了个筷子搅了搅,确认看不出异常,这才坐回木椅。
听了盛安的话,沈止初下意识要回头去看,却被他摁住了肩。
她只能转回头来,盛安一脸认真,“相信我,初初,好吗?”
沈止初默默点头,道,“谢谢盛哥。”
重又回到座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喝了面前那杯酒。
入口有点涩,但她毫无察觉。
盛安搭着殷建阳的肩,两个人往门口走,他招招手示意沈止初跟上。
沈止初起身的时候扶了把椅背。
包厢内的其他人个个面露猥琐之色,都以为今天是三个人玩儿。
殷建阳也喝了不少酒,走路有些虚浮,盛安扶着他,低声说,“我先把您送楼上,您先歇着,初初要去洗手间吐一吐,我待会儿把她领上来。”
殷建阳点头,笑着拍他,“老盛,你这回做的不错。”
盛安也笑,“哪里哪里,以后还得您多栽培。”
他单手取下眼镜,放到胸前口袋里。
沈止初看着他们上楼,接收到盛安要她去保姆车上的眼神,她点了点头,转身却没有往停车场去。
她不想与盛安独处,更何况是酒后。
她打算自己打辆车回家。
慢慢地走出香海的大门,又慢吞吞地往窄巷里走。
穿过窄巷,外面就是繁华的大街,此刻刚刚九点多,应是北城最热闹的时候。
走出不远,身后却有人跟了上来。
她警惕地回头。
那人是傅予沉。
明明才几天没见,她却觉得已经过去好久了,久到她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她站定了,仰脸看他,说,“傅予沉,你是狗吗?”
傅予沉笑了声,低垂着眼睫看她,“你说我是,我就是。”
这话,听起来带着一丝宠溺。
沈止初敛了眸,视线落在他铮亮的皮鞋上。
他今天穿了笔挺的高定西装,白色衬衫,质感特别好的黑色领带,没有系皮带。
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领结被拧松了,昏黄的路灯下,耳环反射着一点碎光。
高大的身影,落下一团暗云,将她笼住,像保护,也像禁锢。
傅予沉又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沈止初不说话。
他看了一会儿她的发顶,问,“……解约书签了吗?”
沈止初摇头。
她重新抬起脸来,“我还在犹豫。”
她竟会说这种话。
傅予沉心下奇怪。
以往几次见面,她出言要么是讥讽要么是冷冰冰的拒绝,几乎从没有过真话,更遑论这种表述心情的话语。
“犹豫什么?”他顺着她的话接,眸光虚眯着,在她脸上逡巡。
“我如果签了,”沈止初说,跟平时的声音有点不同,更软了些,少了点锋芒,“以后是不是也要加倍还给你?”
傅予沉抬手,手背贴上她脸颊,温度很高。
像是喝了不少酒。
他手上有一股混着香根草和松木的味道。
沈止初无意识地挺着鼻尖,追随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
这模样让傅予沉浑身一僵。
他心脏猛地一跳,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而后转过头去看。
夜色里,“香海”LOGO闪着低调的霓虹。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平静,也从未如此可怕过,“……有人带你来香海了?”
沈止初点头。
“盛安?”他问。
沈止初又点头。
傅予沉一把将她抱起,她又像考拉一样,趴在他身上。
傅予沉单手托着她的臀,另一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快速打了两个电话。
“叫几个人去后面香海,把盛安还有跟他一起的人都摁住。不要动他,等我过来。”
“马上开个房间,把傅书夏叫过来,告诉她是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