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发觉,皇姐竟然能笑得如此残忍。
住进公主府,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皇姐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与他生儿育女,成为一段佳话?
陆景幽不经意间将衣袖撕扯出一个豁口,眼底闪过不屑和轻蔑,险些冷笑出声。
他昨夜还想,一场戏未到高潮就要戛然而止,终究白费力气。
可如今看来,只有拆毁戏台,撕破扮相,才是一场真正的好戏。
在那个男人没有出现之前,皇姐从未说过这种话。
他如她所愿地乖巧听话,她的身边亦只有他一人。
都是那个男人......
这世上无人能做皇姐的驸马,无人能将皇姐据为己有,他容不下多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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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那我等着皇姐。”
陆景幽并未多说什么,看似平常地回答着陆嘉念的话,一如既往是她喜欢的模样,只有牙根咬得极紧。
这话乍一听很是浅显,陆嘉念放下心来,暗自感慨他终于懂事了,满意地应声离开。
夜深人静,陆嘉念换了身繁复累赘的宫装,乘着漱玉宫的马车,明目张胆地从西侧宫门出去了。
一路上,她时不时掀起车帘查探情况,窥视着宫墙角落是否有人看见。
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恰巧相反,是为了让耳目看清楚。
这是她与母后商量好的一环。
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定会提防她再度与人私会,暗中派人盯紧漱玉宫,只要发现她偷偷出去,就会一路紧跟,最后把所见所闻都告诉父皇。
她故意梳妆打扮,让那些人亲眼看见她与陆言清见面,父皇才会明白她的决心,
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人言可畏,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棒打鸳鸯。
陆嘉念只在话本子里听过这种没脸没皮的手段,更是从未想过,在旁人眼中端庄稳重的嫡亲公主,竟然有一天也被逼至此。
但兴许是月色太过黯淡,她聚精会神地看了一路,并未发现父皇派来的人。
不应该啊......消息是母后告诉她的,连大致位置都打探清楚了。
难不成是那些人躲懒,面上应付着父皇,实则一个个不干正事?
陆嘉念胡乱揣测着,耐着性子到了宫外,还是未见有人跟着。
她愈发觉得奇怪,只能想着宫外人多眼杂,车夫七弯八拐的,那些人大抵跟丢了。
马车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好几回欲言又止。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她独自下了车,环顾四周后钻进一处僻静的宅院。
当初为了留有余地,母后特意找了这一处宅子,一来能让父皇的耳目瞧见,却又不落旁人口舌,二来是万一陆言清临时反悔,他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他们也不做什么,无非就是喝茶下棋,再作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暧昧模样。
然而现在她人是来了,耳目反而没了身影。
陆嘉念疑惑地穿过庭院,站在窗外朝内望去。
微弱烛火闪烁跳动,模糊地将一道挺拔清俊的剪影映照在窗纸上。
那人墨发披散,遮掩着棱角分明的侧颜,矜贵地手执书卷随性翻看,时不时呷一口清茶。
陆嘉念下意识以为是陆言清,心道还好他来了,眼下能与他商量对策。
她扬起一丝笑意,“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却在看见眼前之人时僵在原地。
“怎、怎么是你?”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手脚冰凉地发颤。
这根本不是陆言清,而是应当在漱玉宫的陆景幽!
他为何会在这里?那些耳目.....不会也是他清除的吧?
“嗯?皇姐不想看到我吗?”
陆景幽勾唇轻笑,搁下书卷闲庭信步而来,再不见平日俯首陈臣的姿态,身姿颀长挺拔,与前世一般矜贵孤傲。
他俯视着才到他心口的陆嘉念,骨节分明的手指稍一用力就抬起她的下颌,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夜色,玩味道:
“还是说......皇姐没见到情郎,伤心了?”
熟悉的疼痛和嘲讽唤醒着她的回忆,恍惚间她如同回到了前世。
她费尽心思逃离金銮殿,眼看着宫门近在眼前,她就要重获自由之时,陆景幽就这般满是趣味地出现在她面前,狠狠扼杀了所有妄念。
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场由他主导的游戏,编织了一张紧密结实的网,就等着她一头撞进来。
陆嘉念不甘心地挣扎着,下颌被他捏的生疼,眸中盈满气恼道:
“他在哪儿?”
“哪个他?皇姐说的是那个废物吗?”
陆景幽故作无知地反问,剑眉一挑就瞥向屋子里最阴暗的角落。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嘉念才发现陆言清早已不省人事,一身白衣染满尘埃,如同堕入泥沼的白鹤。
她愤恨地甩开陆景幽,径直冲到陆言清的面前,蹲在冷硬肮脏的地面上,伸出手指查探着呼吸。
幸好,呼吸均匀平稳,应当是暂时失去意识罢了。
陆景幽掌心一空,方才的温软消失不见。
皇姐转眼就丢下他,紧紧搂着那个碍眼的男人,试图让他能在地上躺的舒服些。
皇姐看那个男人的目光愧疚又温柔,全然不同于看他时的恼恨和厌弃。
在狭窄逼仄的屋子里,皇姐眼中似乎只有她的好驸马,而他仍然多余又惹她不悦。
陆景幽捏紧了桌上的茶盏,极为短暂的快意根本无法弥补现在的落差和不满,紧紧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刹那间难以才喘息。
他再看不下去,狠狠将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死寂。
“他有为什么好的,值得皇姐如此吗?”
陆景幽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一路走来被清理掉的耳目,愈发觉得讽刺至极。
这么个无用的男人,竟然可以让皇姐丢下尊严和清白,心甘情愿同他私会。
甚至......也能轻而易举取代他在皇姐身边的位置,让他只能拼命装作听话乖巧,才能留在皇姐身边。
陆嘉念好不容易摆正了陆言清的姿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这事儿是她主动开口,陆言清也很是配合,谁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陆景幽,害得他无辜受害。
如今成了这样,她不知如何向陆言清解释道歉,更不知打乱了计划后又该如何让父皇赐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即将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了,只可惜被陆景幽打断了。
思及此,陆嘉念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一听到那句毫无所谓的质问,心底怒意彻底被激起。
她倏忽间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陆景幽,沉着脸道:
“与你何干?”
生怕他听不懂,陆嘉念又冷得决然道:
“我只是留你在漱玉宫,我要嫁谁,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坚定又清亮,沉闷小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亦是让陆景幽哑口无言。
是啊......与他何干?
陆景幽灼热闪烁的眸光一顿,如同骤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荒谬可笑地扯着嘴角,却满口皆是酸涩。
皇姐收留他,本就与收留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无论他乖巧听话还是恣意妄为,在皇姐眼里始终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插足她的事情。
皇姐不会知道他心底的感受,皇姐只会喜欢他顺从的模样。
若是像现在这样不够乖了,皇姐就会冷冷发问,让他从自己构建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再次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从来都不这么以为。
兴许是这段时日太过美好,好到让他心生妄念,竟然企图永远留住皇姐,永远将她据为己有。
陆景幽思绪凌乱地发散着,心底仿佛留下一道裂痕,钝钝的痛感逐渐悄无声息地蔓延,渐渐掌控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反正,就算他再乖巧听话,皇姐还是要嫁人。
现在这场戏也演不下去了,皇姐也不愿意看他了,不如把这些讨人厌的家伙全部清理干净。
来日方长,等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皇姐就能永远属于他了。
陆景幽的呼吸缓缓稳定下来,好似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了浮木,凝视陆言清的目光愈发冷厉狠绝,邪念如藤蔓般在心底生长。
他从袖中掏出匕首,寒光在烛火下闪得刺目,一步步朝地上昏迷的男人走去。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惊诧地望着失了心神般的陆景幽,在他的眼底瞥见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疯狂和暴戾。
她这才恍然发觉,陆景幽并非有所不同,也不可能有所不同。
这些时日的纯澈与顺从,只是为了让她顺他心意,只是为了留在漱玉宫。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竟然觉得可以改变陆景幽。
一个毫无顾忌的疯子,怎么可能轻易被改变呢?
“你不能杀他!”
陆嘉念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三两步拦在陆景幽身前,强行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拧眉道:
“今夜私会之事还有内情,若是父皇不肯赐婚,消息立即就会传播出去。你若是杀了他,天下人都会知道同我私会之人死于非命!”
她使劲把陆景幽又往后推了几步,尽量冷静地劝道:
“如此一来,不仅我的名声不好,连带着整个漱玉宫也抬不起头,你也是漱玉宫的人,也不希望这样,对吗?”
闻言,陆景幽的动作果然一顿,但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再次浮现。
他暂且停下动作,随手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到什么美妙无比的事情般,享受地阖上双眸。
嫡亲公主的情郎死于非命......真是个好听的传闻。
曾经他以为皇姐是纤尘不染的神袛,可后来才发现,神袛是不能同泥沼永生相伴的。
既然他已生于泥沼,再不可触碰神明,不如一起变得污浊。
如此,皇姐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皇姐不必担心,事情传出去,就无人敢娶皇姐了。”
陆景幽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粗糙的指腹轻抚陆嘉念的脸庞,笑道:
“这不是很好吗?”
陆嘉念浑身一僵,确定陆景幽这话是认真的后,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简直比前世更加疯狂可怕。
她抿着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不断浮现这段时日的过往。
明明记忆中的少年纯澈可怜,会坦诚带她,耐心地哄她高兴,在每一个危急时刻出现在她身边,渐渐让她都有些依赖......
这才是她想要的陆景幽,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闹到了这个地步,陆嘉念知道很难再去阻止什么,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阵失落难过,眼眶发酸地吸了吸鼻尖,轻声道:
“你走吧。”
陆景幽一愣,以为是他听错了。
“就当从未来过漱玉宫,也从未认过我这个皇姐。”
陆嘉念说得决然,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哽咽。
她怕自己再次心软,一说完就立即转身,不留余地地先行离开。
黯淡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景幽头脑发蒙,不敢相信皇姐方才竟然亲口说不要他了。
刹那间,所有恶劣又极端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快地恢复冷静,一时间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只觉得不能这样潦草收场,必须留住皇姐说清楚。
兴许是刚才夺过他的匕首时,皇姐不下心扭伤了脚,视线中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息,在寒风中愈发纤细娇弱。
陆景幽心口一紧,赶忙放下屋内的一切,担忧地走上前去扶着陆嘉念,眸光一片清明。
然而,皇姐好似赌气般瞥了他一眼,闷闷地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
无论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多少次,目光多小心翼翼,皇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轻易松口了。
她登上马车兀自离去,把他一人丢在夜色里。
陆景幽未曾想过如此下场,犹豫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小屋,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如影如随地不肯离开。
在他们都走远后不久,屋内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陆言清若无其事地拂去灰尘,动作利落得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之人,目光幽深地望着道路尽头。
“公子,他们没伤到您吧?”
侍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关切地问道。
陆言清摇头不语,托着下颌沉思许久,嗤笑一声道:
“他好像很在乎她。”
说着,他的指节轻叩桌板,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喃喃道: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找出燕北旧部,不应该从陆景幽身上下手,而是这位公主殿下。”
马车回了漱玉宫,陆嘉念自顾自地踏入宫门,任由宫人插上门闩。
过了许久,陆景幽才筋疲力尽地赶上来,却发现再不能进去了。
一切都像梦一样,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缓不过来。
他以为,皇姐只是有些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况且他终究没做什么,皇姐不会为了那个男人不要他吧?
他不悦地拧眉,不觉得今夜做错了,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杀了陆言清。
宫道上寂静无人,他隐约听见漱玉宫内有动静,想必皇姐还未歇息。
可他尝试着叩门,却无人回应。
难道皇姐当真不想再让他进去了?
陆景幽茫然无措地顿住,忽然间心底泛上些许忧惧。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阿娘七窍流血地死在他眼前,将那对墨玉耳坠交到他手上,嘱咐他好好活下去。
那一年他七岁,惊慌和恐惧在心间挥散不去。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冷宫中的日子,习惯了咬碎银牙活下去,再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让人忧惧。
如今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皇姐不让他进漱玉宫又如何?他曾经不皆是独自熬过去的?
他自从出生起,身上就背着太多的重担,无论如何今生都要完成,在漱玉宫反而还束手束脚呢。
漱玉宫和皇姐,都太美太好,与他格格不入。
就当是做了场美梦,现在清醒了,他还是要走下去的。
陆景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愈发觉得方才的忧惧很不应当。
但心底还是传来一阵无比清晰的失落,清晰到他无法忽略。
他不愿再徘徊下去,最后回眸流连一眼,逼着自己往冷宫走去。
待到他完全消失,漱玉宫的烛火依然亮着。
陆嘉念拢着披风,默默在虚掩着的小门上望着他,目送他越走越远,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其间她好几回想出声唤他回来,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或许是今夜太过动荡,或许是知晓他在骗她,心里无法立即原谅,总觉得应该给点教训。
她还想着,若是陆景幽和从前那样,在她寝殿门口赖着不肯走,再过会儿她就放他进来。
可是他已经走了。
所以从前是装的,现在走得这么快吗?
陆嘉念略微气恼地鼓起腮帮子,怅然若失地回了寝殿,告诉自己:
走了好,走了干净,走了就别回来了!
她使劲呼出那口气,将烛火全部吹熄,躺在榻上陷入梦乡。
这一觉深沉幽长,陆嘉念神思涣散,整个人仿佛跌入悬崖般沉沉向下坠去,眼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许久才透入一丝光亮。
阴暗潮湿的密室、宽大的棺材、晦暗跳动的烛火,还有静静躺在棺材中的自己......
陆嘉念朦胧地眨眨眼,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好像之前在梦里见过。
她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确实梦到过!
就在她发觉自己重生一世的那日,她去见了被狼犬撕咬的陆景幽,回来那晚就做了这个梦。
她还记得上回很是离奇,陆景幽竟然割腕放血让她尸身不腐,喂她的尸首吃酥糖,皇兄也还活着闯进来在哭喊。
也正是那个梦,她才慢慢意识到,前世杀她的另有其人。
没想到这梦境跟话本子一般,还能间隔一段时日再续上?
陆嘉念暗暗好奇,屏息凝神探头望去。
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尸身依然不腐不败地躺在合葬棺中,可是......
怎么她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陆嘉念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安慰自己现在也不是人,壮着胆子继续靠近。
这时她才完全看清楚,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死死捂着并不能喊出声的嘴。
那人竟是陆景幽!他们竟然躺在夫妻合葬棺中!
真是疯了......陆嘉念震惊得难以言喻,她上回以为陆景幽让她躺在合葬棺,是随手找来的棺材所以不讲究。
原来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并且他自己也躺了进去。
这又是为何呢?难不成死后也不愿放过她,还要在地底下继续磋磨?
不对啊,这是夫妻合葬棺,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合葬。
陆景幽曾说过,陆氏皇族连血都是脏的,没必要搭上他自己来报复吧?
陆嘉念想不通,忍不住又上前几步。
她的尸首紧闭双眸,但陆景幽似乎还有生命。
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手中紧握白色瓷瓶,用齿尖咬开了LJ塞子,抬首将瓶中所有东西都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的胸腔起起伏伏,猛烈地咳嗽几声,黑红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
他痛苦地颤动双眸,晶莹水光混杂着鲜血染红衣襟,唇角却享受般勾起,笑得释然又欢愉。
不像去赴死,像赴一场黄泉之约。
耳畔忽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面上踏过,一寸寸搜寻而来。
兵刃交接的声响越来越近,密室的门终于被冲开,寒凉刺骨的风倒灌而入。
陆景幽咽下最后一口气,一只手悄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无力垂落,掌心的力道松开,方才攥着的碎纸片被寒风吹起,纷纷扬扬洒落在合葬棺中。
定睛看去,那碎纸片很是眼熟。
应当是很久之前就被她撕碎的、用来包酥糖的油纸。
刺眼的天光从门外投射进来,陆嘉念眯起眼睛,看不清伫立门口之人是谁。
只能隐约瞧见,他身形清瘦文弱,腰间挂着一个针脚粗糙的荷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兴奋地吩咐旁人将合葬棺封死,抬到荒野之外潦草埋了。
随后,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凌乱,陆嘉念被迫从密室中抽离,恍惚间飘荡到另一处宫殿。
“念儿,本宫的念儿!”
母后缠绵病榻,听闻噩耗后一口气喘不上来,虚弱无力地颤抖着,紧紧拉着崔嬷嬷的手。
“太医,娘娘如何了?”
“若是三五年前,微臣还能尽力一试除去病根,可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崔嬷嬷掩面而泣,凤仪宫的宫人跪了满地。
......
陆嘉念愈发困惑,根本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还想再去探究,恨不得冲上前去拉住个人问清楚,偏生她口不能言,腿脚亦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各种疑问纠结缠绕,逼得她头痛欲裂,眼前再次漆黑一片,不由自主地再次坠入深渊。
当陆嘉念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愣怔地眨巴几下眸子,视线聚焦在寝殿中,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猛然间从床榻上起身,想不通地一拍床板。
虽然她知道这是梦,但她从未做过这么真实又离谱的梦。
陆景幽怎么会与她同棺而葬?怎么会服毒自尽?怎么会被人潦草埋在荒野?
他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实力毋庸置疑,有谁能撼动呢?
他亦是极其看重权势,哪里舍得服毒自尽?
除非身死国灭,彻底走到绝路。
还有,陆景幽前世告诉她,母后早已过世了,怎么梦里母后还为她哭丧呀?
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又是谁?难道最后是他了结了一切吗?
陆嘉念被自己这一大串问题问懵了,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告诉自己梦境都是假的。
就像上回,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真的吗?
恍然间,陆嘉念产生了几丝毫无道理的怀疑和动摇,一种异样的感觉攥紧心房,仿佛隐隐约约在指引着什么。
她记得,梦里太医提到母后的病情。
三五年之前......不就是现在吗?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火急火燎地起身更衣,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了,快马加鞭直奔凤仪宫而去。
路上她已经打发人去太医院,让人来给母后请平安脉,一刻都不想耽搁。
“念儿,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差?”
母后也刚起身,温柔关切拉着她的手捂暖,另一只手等着太医诊断。
那是位刚到任的小太医,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紧张得满头大汗,颤巍巍地挪开手,小声道:
“娘娘凤体安康,没、没什么异样。”
话音刚落,母后眉间舒展,陆嘉念却紧紧蹙起。
难道是她想多了?那种离奇的梦境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对,直觉告诉她不对。
按理说,听闻母后一切安好,她心底应当松口气。
可现在反而心都揪了起来,仿佛有危机近在眼前。
陆嘉念瞥了一眼忙手忙脚的年轻太医,登时觉得不靠谱,问道:
“今日怎么是你?李太医呢?”
”念儿,你别为难他了。“
母后善解人意地让小太医先走,拉着陆嘉念柔声道:
“兰妃前些年小产后身子不好,求陛下让李太医专心照顾她一人,非要紧病情不为他人诊脉。
母后除了去年秋末生了场肺病,其余都很好,如今也都痊愈了,没什么不适,你别担心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太医院良莠不齐,唯独李太医医术最佳,兰妃专宠多年,性子骄纵,自然要霸占了去。
而母后向来面善心软好欺负,从不在意这种小事,又无父皇宠爱,想必平时身子抱恙,都是这些小太医糊弄。
她坚持让人去把李太医请来,母后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何必多此一举,兰妃若是知道了,又要去你父皇那儿吹枕边风,陛下难免训斥。”
“母后,您才是正宫皇后!”
陆嘉念既生气又心疼,她明白母后这些年徒有虚名,性子又太软和,明里暗里受了太多气,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道:
“好啦,母后就依我一回,兰妃敢多嘴,我替母后出气!”
李太医不一会儿便到了,尽职尽责地望闻问切,又亲自看了母后的膳食,前后足足诊了半个时辰,脸色愈发凝重,抚着花白的胡须,回话道:
“娘娘旧疾未愈,病根未除,如今看着无恙,三五年后必成大患。
多亏了三殿下心细如发,现在还来得及,微臣拟了个方子,照着调理几个月就好。”
这话几乎和梦中的无甚差别。
陆嘉念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
既然母后的病是真的,那其他的也应当是真的。
包括她死后陆景幽的所作所为,还有同棺而葬,甚至那么多离奇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强装镇定地应付完母后,刚踏出凤仪宫就踢了一脚宫墙发泄。
真正离谱的不是梦境成真,而是梦中发生的事情。
她上辈子就不能多活几年,或者这辈子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活一遭嘛!
陆嘉念趁着无人看见,气呼呼地冲着砖墙抱怨个够,冷静下来后顿感压力,双手叉腰地从头理顺思路。
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她所知不多,且皆是碎片般的画面。
平日里留心细节提防着,其余的都和陆景幽相关,总能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虽然现在连他自己都一无所知,但若是情景相同,说不准能激发出相关的一些念头之类。
总之,不能坐以待毙,试一试也没坏处。
陆嘉念颇为认可地兀自点头,心下安定许多,琉璃般的眼珠一转悠就想到个法子。
她先坐着马车去了趟太医院,故作关心母后病情同李太医聊了许久,又让他再写一份调理方子给她存着研究。
趁他奋笔疾书时,陆嘉念悄悄打开药柜,随后拿了个同梦境中相似的白色瓷瓶,若无其事地走了。
天色晦暗,她心情复杂地来到冷宫,屏退旁人后独自寻到陆景幽。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衫,灰尘落满衣襟,脸色苍白如纸,沉寂的眸光好似从前般清澈。
仿佛他还是今生重逢的模样,凄惨可怜,乖巧听话,昨夜之人从未存在过。
陆景幽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目光盯着一处出神,在瞥见熟悉的身影后一点点亮了起来,迟疑地抬眸凝望,刹那间闪过诧异和希冀。
“原来皇姐还记得我。”
他按捺不住地勾起唇角,似是嘲讽亦带着酸味儿,故意摆出之前纯澈的模样,眉眼弯弯道:
“皇姐的好驸马没事吧?漱玉宫还容得下我吗?”
刚刚看见他落魄的模样,陆嘉念都有些犹豫了。
毕竟昨夜陆言清毫发无损,她又刚得知梦境为真,留他在身边还有用处。
但一听这欠教训的话,她咬着牙根,恨不得让他永远别回来。
谁让他昨晚,才等了那么一会儿就走了!
不过她暂且装的不错,面容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边向陆景幽伸出手,一边摊开手掌露出白色瓷瓶,悠悠道:
“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陆狗:来人啊,杀狗啦!
我再也不放存稿箱了(抓狂)小天使们久等,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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