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耗子
阿桃揉着膝盖站起来, 再瞧那宝瑟夫人披着白狐大氅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梅花岗,远远地对阿桃道:“郡主, 快下来吧,我那儿宫里可又香又暖呢。”
阿桃揉揉被冻僵的脸, 拎着裙子跑下去,一头钻进宝瑟夫人的轿撵里,果真是又香又暖。
方才在席间,阿桃就冻得够呛, 惊吓打击一茬接着一茬,连手炉里的碳烧成了灰都没注意, 一层汗一层凉,一会冷一会热,弄的阿桃连打好几个喷嚏,眼泪都从眼角溢了出来。
宝瑟夫人抿嘴笑了,就着手上的绢子想给她擦擦鼻子, 阿桃往后缩了缩,道:“我自己来…”
宝瑟夫人随她,将手绢放在阿桃的手心。
阿桃擦完了鼻子, 轻声说:“这绢子我洗干净还给你。”
“不着急。”宝瑟夫人撑着额头, 含笑着瞧着阿桃。
其实,阿桃心里是看不起宝瑟夫人的, 她身为夏国女,对家国破碎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心安理得的投降敌人,这实在不与中原“士可杀不可辱”的主流相通。
可阿桃也做不到对宝瑟夫人怒目而视,因为她真的太美, 不光五官标志,而且妆容十分贴合,在外头坐这么久,其他人包括阿桃都难免有些狼狈,可宝瑟夫人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挑不出一点错来。
虽然宝瑟夫人极美,却不是那种侵略性的,而是至极温柔,她的眼睛透着亮,自然地饱含深情,不说男人,连阿桃被她看一眼都酥倒半边。
另一边,燕珩站在离梅花岗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阿桃上了宝瑟夫人的轿撵才放心离开。刚没走几步,竟见完颜泰去而复返。
“将军!”燕珩行礼,和气问道:“不是散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完颜泰谨慎地盯着他,燕珩反笑,摇头道:“是我唐突了,不该打听军机大事,这就走。”
“等等!”完颜泰把人叫住,来回打量燕珩,板着的脸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告诉你也无妨,西凉怕是要换国主了。”
“噢?”
燕珩装模作样的本事当真一流,耶律胥潜逃归国是他一手策划,可这会搞得跟第一次听说一般。
“竟然还有这种事。”燕珩正色道。
“与耶律胥相争的那几个皇子既不是王后阏氏所生,也没有什么才能,国王病重这段时日把西凉搞得一团糟,还险些被几个西域小国打进都城。总之,早就失了人心,很多人等着盼着耶律胥能回去拨乱反正。”
燕珩道:“耶律王子还是众望所归啊。”
完颜泰道:“这不陛下急召我等回来,商议如何对付西凉。”
燕珩眉头微挑,“陛下要出兵西凉?”
完颜泰先不说话,先端详燕珩神色,反道:“怎么?西凉那几皇子都由我们操纵,岂能被耶律胥坏了好事?”
燕珩略想了想,欲言又止,还是完颜泰豪爽,大手一挥,“最烦你们中原人扭扭捏捏,有话就直说,刚刚你在席上不是很能说嘛!”
“这是景国国事,我不该随便置喙…”
“叫你说,你就说!”
“……”燕珩无奈摇头,说:“方才将军也说,其他几个王子才能有限,在有景国扶持的前提下,还差点丢了国都,实在有些扶不起的阿斗的意思。若换个思路,立即转投耶律胥,帮助他登上皇位,一来他年纪轻,心思浅,容易掌控,二来他刚回西凉,正需要借助力量坐稳王位,与我们岂不是互助互利,各取所需?”
完颜泰听完这一席话,沉思许久,正要开口,一个宫人匆匆寻来,喘着气道:“神威将军啊,终于找到你了,请随我去议事堂吧,陛下等候许久了。”
完颜泰应了两声,往前走了几步,回首刚硬简短地嘱咐燕珩,“改日再聊。”
燕珩带着和煦的笑容,拱手目送完颜泰离开。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西凉传来新王登基的消息,胜者不是耶律胥还能是谁。景帝派出使团并准备了许多金银珠宝,送往西凉。
且说那日阿桃住进宝瑟夫人的宫殿就病倒了,太医诊断是忽冷忽热受了风寒,在北国就怕受凉,一病基本上就是整个冬天。
阿桃到底是被燕珩养娇气了,往年她可是鲜少生病的。哪知一回来倒在床榻烧的一塌糊涂,前头几日都要说胡话了。
景帝的阏氏,现在称作皇后,原是景国最大部落族长之女,该部落最擅长占卜祝由之术,皇景帝特别崇信此节。
但自景帝继位后不断加强皇权,部落议事制逐渐没落,皇后也就没什么势力,好在她生育了两位年长的皇子,景帝就算不宠幸她了,也给她皇后的地位和尊荣。
许是景帝有交代,要皇后来宝瑟这儿来打探阿桃的口风,目的就是看燕珩是否有二心。
可惜阿桃一天到晚昏昏沉沉,两句话说不到,捂着头说疼得厉害,皇后一开始还和蔼些,可她毕竟不是细腻女子,没什么耐心,两三次之后就甩手不干了。
倒是宝瑟夫人在旁道:“不如让郡主好好休息,我看越逼得紧,越问不出什么来。”
阿桃躺在床上,拉着厚厚的幔帐,看不到两人的表情,只能影影绰绰地见皇后坐在床沿,宝瑟夫人估摸是跪在地上。
皇后声音冰冷,说的是景国话,需要女婢在旁翻译,她道:“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议论?郡主的病不见好,不是你照顾不周?反说是我逼得太紧呢,难道我奉陛下的命令办事还做错了吗?”
好家伙,宝瑟夫人就说了一句,就被挑出这么多的错。
阿桃可不敢乱说话了,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只听皇后再道:“狐狸精,我劝你别猖狂,陛下爱美人不假,可惜他向来喜新厌旧了,等过了新鲜头,看你怎么办呢?”
宝瑟夫人似乎说了什么,可阿桃没听清,满屋子都是皇后的声音,她道:“当初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装贞洁烈女,说什么都不肯侍奉陛下。可后来呢,不是主动爬上陛下的龙床吗?啧啧,我还以为你有几个斤两呢,也不过是个贪图荣华,人尽可夫的淫、贱、荡、妇罢了。你且认真照顾郡主吧,我改日再来。”
还来!?
阿桃十分痛苦,这位皇后她见过,那是比景帝还不好亲近的主,如木雕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没半点笑意,甚至没什么表情。
阿桃曾经私底下跟元禾打趣,说皇后就像家里用老树根雕出来的神婆像。
没想到老神婆不但会说话,还会夹枪带棒的说话。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看来,皇后和宠妃间不睦的传统四海惯有。
幔帐撩开,阿桃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她感觉有一片温软在额上摸了摸,宝瑟夫人轻声道:“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呢。”
是啊,是啊,我真是病的不轻,快病死了。
阿桃哪能不明白景帝的心思,对于燕珩,他总还是不放心的,刚好阿桃与燕珩不和跑了回来,景帝定然想从阿桃身上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阿桃盘算着,自己若是说,肯定说不好,若是不说,又太假了。索性装病!病入膏肓,病得无法思考,说不来话,谁还会押着她拷问呢。
没错,阿桃确实受凉了,但小病未成,来到宝瑟夫人的住处后,她住进了一处二层小楼。阿桃就在窗户下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风寒。
眼见皇后来问了数次,阿桃都只念着要和离,其他的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也就达到阿桃的目的了。
奈何阿桃底子太好,这几日居然慢慢好转了。
于是,当天晚上阿桃又趁夜深人静,打开窗户,坐在风口。
今夜下雪了,雪花飘进窗户里,飘在阿桃的手上,她渐渐地发呆起来,心念着再过几日又是立春,便是自己的生辰。
上次生辰阿桃因为要远嫁东都,过得很不开心,一边吃寿面,一边哭鼻子掉眼泪了。
元禾笑她还是个孩子,动不动就掉眼泪,阿桃抹着脸靠着哥哥的肩头,说:“我就当一辈子的孩子,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跟你在一起,不行吗?”
元禾那会的神情,阿桃当时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又无奈又不舍。
其实他们都是普通人,偶然被强加上勋贵的名头,仓促着推着往前,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阿桃回来时,元禾跟她说,是哥哥没用,让妹妹受委屈了。
阿桃觉得很难过,不是为自己难为,而是为元禾难过。
阿桃想着,元禾拉扯自己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还不懂事,常给哥哥出难题,真是个坏蛋。思虑到这儿,阿桃眼睛又酸了,雪花都飘到她头发上,化成了水珠。
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了,阿桃自言自语着,把窗户关好,擦干净头发,换了干净衣裳,躺回床上,也不盖被子,就这么冻着。
她盘算着,皇后等人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能老拘着她,过几日就可以回家了。抱着这个念头,阿桃慢慢进入了梦乡。
可是人睡着了身子体温就越低,阿桃环抱着身子,冻得直哆嗦,燕珩偷溜进来时,一掀开幔帐就看到阿桃缩成一团,像个小兔子一样,别提有多心疼了。
他将被子拉过来盖在阿桃身上,阿桃一下子就惊醒了,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大个活人,她吓得张嘴就要叫出来。
燕珩眼疾手快,捂住了阿桃的嘴巴。
外间有宫女轻声询问,房内燕珩压在阿桃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竖在唇边。
“没,没事。”阿桃闷声道:“不过是梦见一只大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