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素锦门
“他们?”嘉宁“不解”地眨眨眼, “他们是谁?”
“他们…”阿桃压地了声音,指了指外面,“拾夏他们, 他们有事瞒着我。”
看来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嘉宁并不意外, 经过下午慈明殿那一出,这个元桃若是再不怀疑,那就真是傻的了。
但嘉宁没有露出过多情绪,仍旧保持疑惑, 她皱眉道:“皇后,为何要这样说。”
阿桃想了想, 说:“下午我从兴隆街回来的时候,畅通无阻,街上行人被清理的过于干净,去的时候快三刻,回来快马加鞭不过半刻就到了, 实在奇怪。”
嘉宁认认真真听阿桃倾诉,时不时地点头附和,道:“说起来, 我也觉得奇怪。”
“是吧!”阿桃接着道:“拾夏说太皇太后说的是糊涂话, 但我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她老人家真的厌恨我, 讨厌我,她说我害人,害了许多人。再加上于昭仪之前写给我的那首诗,她把我与景国比作匈奴,我想我应该能猜到这股恨意从何而来了。”
“诗?”嘉宁撑起身子, 与阿桃对面而坐,“什么诗?”她问。
阿桃的眼神空空,越过嘉宁的肩头,凝视一处,缓缓道:“王昌龄的那首出塞。”
嘉宁之前听拾夏说起于慧颖自焚的事。这个女子嘉宁是有印象的,当时父皇要给嘉宁找伴读,几个世家女里挑中的于慧颖。
谁知年仅十岁的于慧颖心气高得很,说什么也不入宫做公主的陪衬。
过了这些年,于慧颖还是保持着心高气傲,宁折勿弯,嘉宁内心是十分敬佩的。
尤其是,知道燕珩维护这个景国女子,还胆敢在眼皮子低下抄边塞诗戏弄阿桃,嘉宁也有了几分痛快,脑中萌生一个邪念。
她听阿桃说完,犹豫了许久,阿桃推了推嘉宁,道:“阿宁,怎么了?”
阿桃欠着身子,看懂了阿宁欲言又止的表情,急急说:“阿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快说吧。”
嘉宁缩着脖子,被阿桃百般央求,才弱弱地说:“皇后,你知道这出塞诗还有续吗?”
阿桃摇了摇头,嘉宁清了清嗓子,念道是:“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嘉宁打量阿桃震住的脸色,知道她是听懂了其中意思。这几句里可不光是厌恨之意了,那是包含了淋漓杀意。
“为什么?”阿桃百般不解,“为什么她们这么恨我,是恨景国吗?我们景国…”她停顿片刻,道:“我们景国真的像匈奴一样吗?”
嘉宁品味着阿桃的认知被一步步瓦解的过程,别提有多快活。
她见气氛到了,趁热打铁,试探着对阿桃道:“皇后,其实,您若想要知道真相,可以随我出宫看看。”
“出宫?兴隆街不是宫外吗?”
阿桃说完,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所有所有的不解都在这道灵光里。
“那不算,”嘉宁直白告诉阿桃,她反握住阿桃的手,真切地说:“我带你去真正宫外。”
“...好。”阿桃浑身发抖,答应了下来。
嘉宁并未把这段事告诉拾夏,阿桃也瞒得严严实实。过了几天,太皇太后病情趋稳,阿桃仍旧叫拾夏等几个贴身宫女去慈明殿,说是要替皇后尽心照顾太皇太后,其实是要把人支开。
如此一来,阿桃的身边就剩下嘉宁一个了,这天晚上两人说要在房间里练字,万不许旁人打搅,门一关起来,嘉宁就拿了一套宫女的衣服给阿桃换上。
天一擦黑,便翻窗户出了玉芙殿,沿着宫中小路往素锦门而去。
嘉宁走的这条小路,不是平素芸娘和拾夏会带阿桃走的地方,她正埋头走着,突然一片残破的轩阁闯进眼帘。
阿桃看多了玉芙殿的精致锦绣,对于眼前的破败宫殿,她不禁停住了脚步,“这是冷宫?”
在阿桃的意识里,东都皇宫布局恢弘,造型古朴俊秀的。她见过的殿宇即便比不上玉芙殿、拱辰殿等,但都是各有千秋,值得品鉴,可能只有所谓冷宫才会这么破败,房梁倒塌,青苔遍墙。
“不是冷宫,那是昆玉殿,原本是皇帝欣赏歌舞的地方,那是绛萼轩,原先有养着几只仙鹤,通灵性的。那是练光亭,亭后有假山石壁,有活泉水从石壁上倾泻下来,水雾缭绕,好似到了仙境一般。”
阿桃走近那片宫殿,现下都被帷布遮挡了起来,许是很久无人看管了,帷布都发黄开裂了。阿桃拨开一片帷布往里面瞧,只见大片大片被烧焦的痕迹。
“失火了?”阿桃道,“谁干的?”
嘉宁沉默不语,须臾,只是道:“我们快些走吧,还得赶回来呢。”
阿桃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再问了,其实就算嘉宁不说,阿桃也有答案了。
到了素锦门,有几个守门的侍卫歪在房门里打瞌睡,嘉宁疾步走过去,敲了敲门,递了一块令牌并几块碎银子进去,轻声道:“玉芙殿着我出去办事。”
那几个侍卫听出阿宁的声音,也是相熟了,比对了腰牌,收起了银子,错身望了外间一眼,只见还有一个身量纤细的宫女双手紧握,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
侍卫便多问了一句,“怎么?要两个人出去?”
嘉宁不多话,倒竖秀眉,沉声道:“玉芙殿的事可不能瞎打听。”
那几个侍卫都是最低阶的士兵,自然不敢跟玉芙殿叫板,且嘉宁通身气派,他们也不敢招惹,取了钥匙开了一侧小门,送嘉宁和阿桃出去,低声嘱咐道:“子时前回来,不然换班了,你们不好解释。”
嘉宁应了下来,带着阿桃快步往外走。
方才他们一路出宫都没有月亮,贴着墙根摸着黑过来的。现在月亮倒是出来了,而且是條地从厚厚的云层从跳出来,瞬间照亮了东边的那片乱葬岗,阿桃猛一见整片山岗上都是墓碑,心提到了嗓子眼,胸口闷闷地,说不出的难受。
“皇后,”嘉宁扯了扯阿桃的衣袖,道:“别看了,时间有限,快随我来吧。”
阿桃从那震撼的墓群中回过神来,纠正嘉宁,道:“你别叫我皇后了,待会你就叫我阿桃。”
嘉宁回头瞧了阿桃一眼,点了点头。
原本素锦门外几条街道聚集住着不少宫女太监的亲眷,即便挨着乱葬岗,那也是上接皇宫,下承市井,最是热闹的。
可夏国国破之后,大批宫人被屠被掠,人物屋空,这几条街自然就萧条下来。
阿桃和嘉宁穿梭其中,皆是黑压压的,半个人影都没期间,偶然看到一间歪斜的瓦屋里点着灯,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没添人气,反加阴气,阿桃抱紧双臂,紧跟上嘉宁的步伐。
出了街巷,拐过一截小巷,眼前豁然开朗。街坊各色铺子,招揽的灯笼、幡旗都有,阿桃松了口气,这才是她想中的东都。
晃眼一看,似乎跟兴隆街没什么两样。只是此地还不算东都最繁华的地段,没兴隆街热闹罢了,有些店铺没有开门,有些即便开门了也只是露出半个门脸,丝毫没有招揽生意的样子。
阿桃刚要开口问嘉宁,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而来,嘉宁捂着阿桃的嘴,侧身躲进一条小巷子里。
一队铠甲士兵骑马而来,在她二人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停下,翻身下马,三五相拥,踢开酒馆的大门。
掌柜露出无奈的笑容,给那几个士兵倒上酒水饭食等,而后又在柜台下躲了起来。
阿桃就这么瞧着,耳边是那群士兵醉醺醺的话语,放肆的大笑,他们在说哪家的酒菜好,哪家的姑娘美,嘉宁听不听得懂,阿桃不确定。
阿桃是将每句狂放肆笑都听进去了,他们说的都是景国话,穿得也是景国的铠甲。
正在说着,一个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从后院走进来,掌柜的吓得跳起来,推着那小顾姑娘往回走,却被那群景国士兵叫住,掌柜的赔着笑将身子挡在那小姑娘前面,似乎在说什么求饶的话。
阿桃只听某个景国士兵大喝一声:“小什么!老子不嫌小!”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头皮都炸开了,忍不住脱开嘉宁的手就要往外走,嘉宁将人拉住,压低声音道:“别忘了你现在也穿着汉女衣裳,你出去要怎么替人出头?别把自己也折进去!”
阿桃那股子古道热肠刚升起来,就被嘉宁几句话浇灭了。
“那怎么办?”阿桃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眼圈都红了,道:“这附近没有衙役么?我们可以报官啊!”
“他们就是官,报到哪里去?谁敢管呢?”嘉宁道。
阿桃怔了半日,在嘉宁眼中看到了点点泪光和多般无奈,阿桃心里翻江倒海,耳边满是不远处那酒馆父女的哀求,她咬着牙回头看,只见掌柜的被两个兵拔刀压着跪下了,那小姑娘被强拉着往桌子上抬。
阿桃突然回想起,她过山海关时被夏国流兵所劫,那群人为何对景国恨之入骨了,为何要用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出手,为何强了还不算还残忍地杀死。
这其中可能有一报还一报的意思。
如此想着,阿桃胸口猛地蹿起来一阵呕意,她咽了好几口唾沫,将那股恶心的感觉咽下去,抚着胸口的时候,阿桃摸到了怀中藏着的火折子。
那本是想着晚上出门方便照明用的。
阿桃灵光一闪,拿出火折子,在嘉宁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猫着腰偷溜到那群景国士兵的坐骑旁。
阿桃将嘉宁身上的火折子都拿出来,相继点燃,扔到那些马匹脚下,火光冲起来的拿一下将几匹坐骑吓了一跳,扬起前蹄长啸一声,在地面不安地跳蹬,挣脱了石墩子上的绳子,撒缰而去。
一匹跑了,另外几匹也待不住了,也都挣脱捆绑朝不同的方向跑了。
里面的正欲寻欢的人听到这动静,也没兴致了,骂骂咧咧追了过去。
那酒馆的父女逃过一劫,谢天谢地紧紧关上了大门,落了两道锁才放心。
嘉宁蛰伏上京三年,这样的事看得太多了,不是她心硬了,她起初也哭,也闹,也想逃。但事实告诉嘉宁,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阿桃年纪小,性子直,哪会管这么多。救下了两个人,可阿桃内心的愧疚之情并没有减弱,反而越浓。
这是阿桃看到的,仅仅一件她已经受不了了,她没看到的呢。
还有多少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情,是她景国的子民在中原的土地上干的呢。
“还走吗?”嘉宁问阿桃。
阿桃合目,静了片刻,而后睁开眼,坚定地说:“走。”
嘉宁微微叹了口气,指了指东边,道:“那跟我来吧。”
阿桃拍拍衣裳,正准备跟上去,忽而余光瞄见一道黑影闪过,她脚步顿住了,直起身子望向巷口。
“怎么了?”嘉宁催促。
“有人跟着我们。”阿桃道。
嘉宁面色一滞,上前两步拉住阿桃袖子,“哪有什么人呢,是你看错了吧,再不走,就难回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