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追光者(五)(1 / 1)

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333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22章 追光者(五)

  阿桃飞也似的跑回宅邸, 翻箱倒柜,开始打包行李。

  芸娘一进门就瞧见满地狼藉,皮草棉袍等厚衣服等全都找了出来, 散在椅子上,桌子上, 床榻上。

  芸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狐疑地走上前,阿桃回头发现是芸娘,不等她说话, 扑上来抱住芸娘眉飞色舞地说:“芸娘,你知道吗?!你敢相信吗?!我有燕珩的消息了, 他在蒙古,在巴托城,我不能等了,我这就去找他,我这就是找他。”

  说完这话, 阿桃又沉浸在欢悦之中,掰着指头盘算要带哪些东西,芸娘插不上话, 插不上手, 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在芸娘看来,阿桃不知又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了, 又认为能找到燕珩了,这样的情况之前曾发生过,可都比不上这次激动兴奋。

  正当芸娘茫然的时候,如月悄悄跟进来,将芸娘拉到一旁把白天的事告诉芸娘。

  芸娘听完, 正色道:“那怎么行。马上就要入冬了,去蒙古又远又难走,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此时,阿桃正抱着衣服出来,看到芸娘神色凝重,她放下东西,拉着芸娘的手问:“怎么了?”

  芸娘忧心忡忡,为难地说:“天寒路冻,不好出发北上啊。”

  “所以我们要赶紧上路啊。”阿桃道:“我算过了,离下雪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两个月足够我们从这里到巴托城了。”

  阿桃在桌上铺上一张舆图,拿出毛笔划了一条路线,“就这么走,日夜兼程的话,甚至不需要两个月。”

  芸娘很想告诉阿桃,就算到了蒙古,到了巴托城也不可能见到燕珩的,他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

  但芸娘心软,她实在不愿意将阿桃的美梦打碎,只得耐着性子劝阿桃,“那我们就等在这里不好吗?珩郎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来接你的。”

  “不行啊。”阿桃紧紧握住芸娘的手,语调里待着哭腔,她说:“不行啊,姑姑,今天是第一千三百四十八天了。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我...”

  一滴泪凝在阿桃长长的睫毛上,她还带着笑,但睫毛颤动,泪珠就不住地滚下来,“我等不下去了…他可能有什么事绊住了手脚,没法及时来我这里,没关系,那我可以去找他啊。对不对?”

  阿桃转向如月,渴求地望着她,希望得到她的支持,“对不对?”

  如月静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对。既然有消息可以去探查一番。”

  到了如月的认同,阿桃开心地抹去泪痕,转头认真地准备行礼。

  芸娘猛地侧目,用眼神质问如月,你做什么要鼓动她?!

  “王后,你知道的,珩郎压根不在蒙古,他…”

  如月在嘴唇上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阿桃,示意不要被阿桃听到。

  芸娘绞着手绢住了口,如月遇事很是冷静,她道:“你现在要怎么说怎么劝?她如得了痴病一般要找燕珩,这点你比我更有体会吧。如果不许她去,她倘若偷偷出走,去哪儿找?又或者我们要告诉她真相?你觉得按照阿桃目前的精神状态,能接受事实吗,我想她会毫不犹豫地拿把刀抹脖子,赶着去黄泉路上找燕珩。”

  如月话糙理不糙,正中要害,芸娘这会没了主意,急的额上渗出了汗,如月放缓了语气,宽慰芸娘:“依我之见,不如就让她去,无非多派几个人跟着,保护她的安全。如果顺利到了巴托城,她没找到燕珩,自然会回来,如果大雪封路,那就是老天不作美,谁人都无能为力,她还是得回来,不过多哭几场。”

  芸娘思量半日,为今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只能这样了。”

  #

  阿桃几乎一刻不停,翌日就启程前往巴托城。

  芸娘哪放心旁人,决定亲自跟着阿桃,薛书生、彭和尚这两个活宝也不能够落下。

  要说心诚则灵,原本到了秋天草原上天气变幻无常,一天四季那是常事,可此次北上,一直过了居延海都没有遇到什么极端天气。

  等拿着通关令过了国界,进了蒙古境内居然连续出了几天大太阳,照得人暖意洋洋,荒草连天的景色也看出了几分乐趣。

  谁知好景不长,沿着汪吉河往上游走,到了窝鲁朵城天气就开始变化,时好时坏,一连七八天没什么进度,最要命的是听牧民说今年冬天来得早,怕是这几日就会有大风雪,到时候去巴托城的路就会被堵上,直至明年开春雪化了才能过去。

  这话把阿桃吓了一跳,几乎日夜不分的赶路,总算到了葛董城。

  按照地图所示,穿过土兀刺河后,再有两个整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蒙古的首都——巴托城。

  阿桃不愿意耽搁,与众人商议稍作休息,当天就跨河过去。

  芸娘与薛书生对视一眼,各中滋味彼此都懂。

  阿桃心情急切,原本六十天的路程,被她四十来天就拿下,现下人困马乏,确实有些透支精神了。

  但阿桃从来不喊累,不喊苦,在翻越西凉与蒙古交接的金山时,马蹄子打滑险些把人掀下山崖,多亏阿桃紧紧趴在马背上,手被缰绳勒出了血,才保住一条命。

  等人把阿桃解救下来,阿桃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裳都汗湿了,那时方懂得心有余悸这个词。

  可有了前车之鉴,阿桃还是一马当先,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第一个起床收拾,夜深了还不抱着那小本子数“正”字,算天数。

  芸娘有时看阿桃那眼下又都一团青黑了,让她多休息一天,阿桃跟打了鸡血一样不肯休息。

  此时阿桃决定要火速渡过土兀刺河,芸娘等人没有办法,只得随着她。

  好在草原的河流清浅,水流并不湍急,只要买了皮靴子,做好保暖工作,踩着水就能过河。

  彼时,土兀刺河已经开始结冰,彭和尚一面踩着碎冰,一面打着哈欠嘟囔:“饶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了,她怎么就不累呢。”

  薛书生上前用手肘拐了拐彭和尚,“你小声些,别埋怨了,待会到了驿站我给你打两壶酒来一斤牛肉。”

  听到有酒有肉,彭和尚来了兴致,“那说好了,我得好好吃一顿,谁也别拦着我。”

  天黑之前,众人来到河边一座简陋的驿站。

  薛书生果真给弄了几斤酱牛肉,彭和尚一气吃完,那叫一个身心舒畅,而后抱着烧酒罐子胡天胡地说个没完。

  另一边,阿桃向店家打探有没有见过中原来的班苏大人。

  还别说,那店家真有印象,毕竟十年前夏国派使团来到蒙古,国朝富贵风流,才子佳人都这般引人注目,那如梦似幻的场景不论谁人,有幸瞧上一眼,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至于班苏,店家道出他确实还活着,可不在巴托城。

  阿桃闻言,一时间眼前都黑了,身子支持不住往旁边歪去,店家忙道:“他确实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郭以北牧区。”

  阿桃疑惑,班苏是夏国使节,对于蒙古来说应该是贵宾,不在城里待着,跑到牧区做什么。那儿没遮没挡,一马平川,若是遇上暴风雪可就麻烦了。

  说道暴风雪,店家提醒阿桃,这几日天气可能就会有变,如果要去牧区就得赶紧了。

  阿桃谨记店家的话,胡乱睡了一觉就打算出发往北走,彭和尚还在醉梦中,听到出发的消息借着酒劲,不满地大呼:“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休息一天?”

  彭和尚正昏头闹着,众人不敢去劝,偏薛书生和芸娘这会不在,阿桃自己走过去,笑眯眯地说:“和尚,我打听好了,再走三日就到了地方了,到时候给你做烤全羊啊?”

  “屁!三天之后又三天,你赶鸭子呢?!”彭和尚趴在桌上弹了一下,指着阿桃喝道:“老子当山贼都没这么累!”

  阿桃此时不跟和尚吵,她心底也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疲惫,一来阿桃确实心如悬箭,恨不得马上见到燕珩,可二来蒙古和景国东西毗邻,天气特点很相似,如果脚程不快很容易被恶劣的雨雪耽搁在路上,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且冬日日短,如果不早点出发,夜晚气温骤降,身体难以抵御寒冷不说,遇到野狼那可就遭了,这点上阿桃头脑还是很清晰的。

  于是,阿桃弯着腰,温柔软语帮彭和尚顺毛,她竖起手指指天发誓,“这次绝对不回了,我保证最后三天的路程。”

  彭和尚憋着一口气不说话,阿桃索性蹲下来,哄小孩一般求道:“和尚,起来吧,想着烤全羊就在眼前呢?”

  “烤全羊?”

  “对啊!”阿桃挑了挑眉,俏皮地说:“等找到燕珩,我让他来烤,他以前就给我烤过,手艺很是不错呢!”

  彭和尚掀起眼皮,扫了阿桃一眼,“状元郎?”

  阿桃被他看得一怔,“是,是啊。”

  彭和尚哈哈大笑,他当真是酒气上头了,对阿桃道:“夫人,他们都不敢跟你说,状元郎早就死了,都是骗你的!”

  阿桃目光定定,笑容僵在唇边,“你,你说什么?”

  “我说都是骗你的,就是哄着你。我们这群人跟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只是做戏罢了。”

  阿桃缓缓站起来,望向跟随而来的那些随从。

  目之所及,人人低下头,或是别过脸,就是不敢与阿桃对视。

  “不会的,不会的,”阿桃慌慌张张从怀中取出三年前燕珩留下来的信,她颤巍巍地把信递到彭和尚面前,“你看,你看,他都写了。”

  她展开那份看了成千上万次的信笺,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阿桃吾妻,见字如面。我知你现在定然十分伤心,展信时是否又哭了呢…”

  “我不看!”彭和尚彻底破罐破摔,混不吝地说:“状元郎是聪明不假,可他是人,不是神仙,哪来这么多后招。他要是活着,为什么不见你,不见我们这群兄弟。”

  彭和尚一席话点中阿桃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可面对残酷的真相,她本能地拒绝相信。

  彭和尚已经听阿桃的这份信念了成百上千遍了,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好,他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了阿桃的手。

  阿桃一个没站稳,手中的信松脱出去,飘飘荡荡飞出了窗户,阿桃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前,趴着窗户准备跳下楼去。

  这是二楼啊,就算摔不死也得残。

  彭和尚混混沌沌,其他人可不是傻子,一哄而上把阿桃拦下来。

  然阿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推开众人,急匆匆地跑下楼去,在风中追着泛黄的信纸。

  此时的风好似故意要逗弄阿桃似的,将信笺吹起又落下,反反复复,阿桃抻着脖子、伸着手、踮着脚尖一跳一跳地去够,差点够到了又从指缝间滑走。

  薄雪、荒草、阴云和一个执着倔强的美人,这是世间最出色丹青手都描绘不出的妙笔画卷,看得人眼睛发酸。

  终于,阿桃抓到了那封信,她宝贝似的将其叠好收进怀中,自顾自地笑了,笑得那般纯真无邪。

  而后阿桃扬起头来对众人喊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会证明给你们看,在那个地方,他一直在等我!”

  说罢阿桃曲指,吹着口哨唤来坐骑,跃马扬鞭,不由分说地一头闯进绵延到天际的茫茫草原。

  乌云滚滚压迫而来,北风越来越紧,眼看一场大雪即将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