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梅园行(1 / 1)

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308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11章 梅园行

  元皓和完颜泰都不禁深看燕珩一眼, 元皓问他:“平思是笃定不会回临安了?”

  按道理,如果和谈完成,楚国这个为过渡建立的伪朝廷就将面临解散。

  在朝的官员们各有各的心思, 有的想去江南,回归夏国朝廷, 有的认为一朝汉奸,永世无法翻身,去了江南恐怕难逃一劫,所以选择前往上京, 在景国谋求喘息之地。

  “当然不回了。”燕珩道,“我这双手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们对我恨之入骨,我如果去临安,怕是寝食难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实则,有燕珩在东都暗中保护了多少忠臣良将, 偷偷将他们护送过巢河,譬如当初的沈虞和萧阳。

  可惜燕珩行事极其小心谨慎,绝少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那些人获救之后, 大半都不知是谁救了自己。

  有的人以为是老天保佑,有的感谢绿林好汉仗义出手, 却不知背后全是燕珩的努力。

  如果没有他背负重重骂名,走在荆棘丛里为其开路,夏国怕是举步维艰,困难更盛。

  但为了打消元皓和完颜泰的疑心,他必须这么说。

  其实燕珩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复国大业需要,他可以继续潜伏在景国,反正叛国的罪名已经担了,再难洗白。

  一日卖国贼,终生卖国贼,这就是燕珩的下半辈了。

  元皓和完颜泰低语交谈几句,燕珩气定神闲地喝茶,面对二人的拷问和不信任,他丝毫不移,眼中神情坚定,始终坦坦荡荡。

  元皓转过脸,对燕珩道:“传闻沈虞的尸体不见了,好似被人杀了使节带走了尸首,也不知道是哪路英雄下的手…”

  话未说完,燕珩搁下被子,淡淡道:“我干的。”

  完颜泰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道:“燕平思,真有你的。”

  燕珩微微颔首,“沈虞怎么可以被那群人践踏,我当然要把他带回东都安葬,你们放心,他死的透透的,我但凡有机会能让他假死,此时也不用到你们面前来寻求合作。若是不放心,可以去东都的沈氏老宅看看,后院那块碑是我立的。”

  燕珩就是有这种魔力,真话假话一起说,让人难以分辨。他知道完颜泰和元皓都是合格的军人,这种人在战场上遇到能与之一战的对手,心里多得是敬佩和激动。

  对于沈虞,他们两人毫不遮掩欣赏,对于沈虞的死,毫不遮掩可惜。

  这无关于国别和种族,而是来自于棋逢对手的兴奋和落寞,是男人间火石电光。

  若是没有战争,他们可以切磋武艺,真心相交;若是没有战争,他们可能是朋友,知己,忘年交。

  若是没有战争…

  可惜,没有如果。

  燕珩将沈虞的尸身带走入土的事必须得瞒着旁人,可面对完颜泰和元皓,却得要说真话。

  果然,一向与燕珩不对付的元皓听到这里,也不由地肃然起敬,举起一杯粗茶,轻声道:“沈虞是真英雄,我敬他一杯。”

  热茶顺口而下,倾泻一条线。

  元皓放下杯子,问燕珩:“我知你思维敏捷,可有计策。”

  燕珩展颜,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

  “所以呢。”

  阿桃听完燕珩的话,追问道:“你要怎么做,才能为沈虞报仇?那二皇子回京后就要封太子了,你总不能刺杀太子吧。”

  对于燕珩来说,没有什麽不可能。

  按照景国的习俗,要封太子,就要去鹫峰祭皇陵。

  这给了燕珩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早就命令彭和尚和薛书生去打听,既然要祭祀皇陵,灯油纸烛不必可少,就从这里下手,浑水摸鱼进去。

  阿桃听了,道:“他们两个,一个胆大,一个心细办事倒是能互补。只是之后呢,就算拿到了灯油纸烛的渠道,你要怎么做呢。”阿桃问。

  燕珩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他在皇陵里好好招待招待狗皇帝和他的儿子们。

  只是,燕珩怕阿桃担心,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思索片刻,他道:“我会安排几个人进去,提前潜藏起来,等待时机,在祭祀现场制造混乱,将二皇子刺杀,元皓趁机救驾,重获皇帝信任,一举两得。”

  阿桃听了,沉默不语。

  她不懂这计划为何不让完颜泰来实施,他虽然现在被景帝限制着,但好歹还担着大将军的头衔,手下得力干将不必燕珩多吗?

  再者,在现场制造混乱,又这么容易?

  二皇子死了,元皓恰好立功,不是更加令人怀疑吗?

  阿桃想到这么多疑点,可燕珩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抿唇不语,燕珩看了眼怀中的娇女儿,将人放倒在床上,轻声道:“眉头怎么又皱起来了?”

  阿桃都不知道自己不满时,有皱眉的毛病,没想到竟被燕珩发觉了,她捂着眼睛,道:“你不说,是怕我担心,那我就不问了。”

  燕珩把她的手掰下来,身子往上挪了点,撑在阿桃上方,脉脉含情,“阿桃真乖,我疼你的,没得叫你烦心做什么。”

  阿桃抬手搂着燕珩的脖子,嘟着嘴亲了亲他,“那我问你,为何完颜泰不去做。”

  燕珩道:“当然是为了撇清关系,事后查不到他和元皓身上。”

  阿桃不满,“他们真是精明啊。”那模样像是要把完颜泰咬一口。

  燕珩闷声笑了,吹了吹阿桃额上的碎发,解释道:“伴君如伴虎,不精明哪能成呢。可我只复杂制造混乱,他们出兵,一边做一半,我手里也把柄,他们别想脱得干净就是了。”

  饶是这么说,阿桃还是不放心,她道:“历来皇陵机关重重,能闯不能出,怎么全身而退?怕是元皓,身为皇子,都没办法给出一份皇陵地图吧。”

  燕珩哎哟了一声,道:“我的阿桃变聪明了。”

  阿桃眉头一挑,“我本来就不笨好不好。”

  燕珩笑着凑向她的脖颈,在她青丝间呢喃道:“其实我心里早有人选,他应该能给我绘制一份皇陵的地图。”

  “谁?”

  阿桃不懂,在燕珩招揽的能人异士中,有这号人物吗?

  “我考考你,你猜一猜,这人是谁。”燕珩道。

  阿桃在脑海里把排得上号的人物全都筛选了一遍,还是想不出究竟是谁。

  “珩郎说得这个人,我见过吗?认识吗?”

  燕珩道:“当然了,你见过,也认识。”

  阿桃先是一愣,推开燕珩,盯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恍然大悟。

  “是…”

  “没错。就是他。”燕珩说。

  外面大雪飘然,雪粒拍打着窗户,燕珩但见阿桃面色凝重,忧思重重,燕珩微微笑道:“无妨,我亲自去找昏侯,他在鹫峰待了三年,该有些东西能给我的。”

  #

  梅园在上京郊外,那儿专门培植进贡皇室的梅花,冬雪一场场得落下来,梅园里香气萦绕,一株株品种各异、姿态各异的梅花运出,匠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梅园之后,往半山的地方走有一座小小的院落,房舍隐在几十株如火如霞的红梅中,黄泥筑就矮墙,返璞归真,好一派田园意趣。

  昏侯巡游了一遍梅园,亲自为景帝挑选了批上品梅花后,扛着小锄头沿着山间小路,缓步归来。

  原来,这里是昏侯在宫外的别所。

  按照景帝的话来说,昏侯不是喜欢风雅,爱吟风弄月吗,那就发挥长处,让大金宫也雅致一些。

  所以,昏侯俨然成了景帝独家花匠,宫中花圃多半都是由昏侯指点摆弄,上次阿桃在菊园见到昏侯,他正在侍奉花草。

  此刻,昏侯带着斗笠闷头走着,忽听一人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昏侯好兴致啊。”

  昏侯抬起头,但见茅草屋檐下站着一男一女,二人撑着伞,衣着朴素,但两人颜色实在好,饶是粗布麻衣都透着出尘的气韵,如同天上的仙君仙子,叫人挪不开眼。

  看着眼前昏侯认真行了礼,继续埋头进了院子,燕珩一点不客气,牵着阿桃的手,在廊下收了伞,打起棉布帘子,矮身进了屋里。

  屋里陈设甚少,几扇屏风隔出两间房,一张榻,一个矮柜。

  正对着门的那间既做堂屋,又做书房,桌上铺满了宣纸,门帘掀开的一瞬,几十张偌大的宣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几张落在阿桃脚边,她弯腰捡起来,却不舍地放下,拿在手里看起来,只见一张张宣纸有的画了花鸟鱼虫,有的画了仕女春闺,有的画了农舍野趣味,每一幅画作都配上了诗句,那字迹灵动快捷,笔迹瘦劲,极有特点,又不失风韵。

  阿桃在燕珩的调、教下,略微于此节有了几分见解,她端详那些作品,啧啧叹奇,赞美不已。

  燕珩笑道:“看来昏侯闲情雅致不减当年,即便不当皇帝,昏侯亦能名垂千古。”

  阿桃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燕珩说得太刺骨,惴惴地打量昏侯的表情,可后者极为麻木不仁,眉头不带皱,一直耷拉着眼睛,摇着手里的蒲扇,扇风炉下的炭火忽暗忽明。

  不一会儿,热水开了,昏侯将茶碗茶杯等冲了一遍,取出茶饼,第一遍过水,第二遍滤渣,第三遍才倒进杯中,之后把茶杯推到燕珩和阿桃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里没有仆人,只有我粗略地泡一泡,还请见谅。”昏侯如是说。

  燕珩微微吸了一口气,阿桃知道他在压抑着不满,但还是捏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梅花上的雪水。”

  昏侯眸光一闪,神色终于有些松动,声音都提高了一分,“正是。”

  许是到了上京后,旁人对于大茶道都如饮牛饮骡,今天燕珩能品出其中味道,对昏侯来说简直是知音。

  昏侯献宝似的,又重新烧了一壶水,给燕珩倒了一杯,燕珩尝了尝,皱眉拿给阿桃,阿桃还以为不好喝,哪知舔了舔,却是甜蜜顺口。

  “花蜜水煮的茶,不算茶。”燕珩道:“太甜了,破坏了茶的青涩之味。”

  阿桃不同意,她拉着燕珩的袖子道:“我觉得挺好喝的啊,甜而不腻,像果汁又像茶水。”

  燕珩摸了摸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话道:“不过,要收集各色花朵花蕊上的露水,集成这么一瓮,不腐坏不变质,能保留其自然甜味,实属难得。”

  昏侯带着笑意捋了捋胡子,好似想到了什么,走到屋子后面摆弄了一阵,燕珩端坐在桌前等待,阿桃哪能坐得住,蹑手蹑脚趴在门边瞧昏侯要做什么。

  后院有个小小的厨房,简易的土灶,还算干净,可惜昏侯背着身,阿桃瞧不清楚,整个脑袋都伸到门帘外面去了。

  燕珩皱着眉,将人捞回来,按在火盆前,捏着她的耳垂道:“病还没好利索,不许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