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逢甘霖
景帝盯着燕珩看了许久, 后者始终镇定自若,不卑不亢。
景地转身,坐回龙椅上, 缓缓道:“确实,你们读书人最看中清誉、名声。东都城破的时候, 那么多大臣自杀,不就是不愿意背负叛国的污名嘛。你若不是真心向我,我是想不出来你图什么。”
燕珩俯首道:“陛下圣明。”
“同样的,你做不到, 刘利那家伙就更加做不到了,”景帝试探着问燕珩, “完颜总说刘利心怀不轨,说什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怎么看?”
“这个…”燕珩摸了摸鼻子,决定助完颜泰一把, 他道:“里通卖国,应该做不出来,是不是有其他的事, 臣就不敢断言了。”
景帝闻言, 紧皱眉头,似乎认真在衡量刘利是否有胆子做忤逆之事。
半晌, 景帝岔开话题,对燕珩道:“你又把那贱人带回去了?”
他说的阿桃,言辞那般恶劣,冷血无情,仿佛不是在说一个同族的子侄, 而是某个臭虫一般的贱民。
燕珩的手在袍袖之下握紧,但面上他还是恭敬地很,“陛下已经将她贬为庶人,就赏给我,做个粗使宫女罢。”
“粗使宫女?”景帝哼了两声,厉声道:“你当我是傻子?你不就是舍不得她吗?我要贬她,你就不该抬举她,我可以再赏赐给你其他女人。”
燕珩给景帝磕了个头,起身道:“陛下就当我是个情种,这总好过三心二意的浪荡子吧。我能对女人痴心,自然也能对陛下忠心。”
景帝现先是一愣,不禁好笑,点着燕珩道:“燕平思啊燕平思,真是长了一张利嘴。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
燕珩道:“陛下谬赞。”
“放屁!”景帝道:“给你脸不要脸!那贱人扬言要脱离宗族,就不再是我景国人,就该一刀砍死!她可以给你,但她不能再做皇后,此事完结之后,你必须另娶!听到没有!”
燕珩紧抿嘴唇,默不作声,景帝紧皱眉头,再次喝道:“听到没有!”
“臣…”燕珩定了定神,跪拜在地,“臣遵旨。”
燕珩不急不缓,慢慢走出议事厅,走出大金宫,长袍鼓风,猎猎作响,他独行在异国的宫廷,寒冷的上京,回想方才在议事厅的唇枪舌剑,想到景帝威逼自己另娶时,那不可一世神情,燕珩停住脚步,忽而转身回望,望着一片金灿灿的宫殿飞檐,心内道:狗皇帝,且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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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睡醒时燕珩已经出门了,驿站有女婢侍奉她吃药,那药有助眠的效果,不一会阿桃脑袋又昏昏沉沉的了,等再次醒来,刚睁开眼便瞧见燕珩坐在床边。
“你去宫里了?”阿桃问他。
燕珩嗯了一声,脱下鞋袜,陪着阿桃躺下。
阿桃侧过身来,面对着燕珩,“那狗皇帝没有责怪你?”
燕珩抬手,刮了刮阿桃的粉鼻,“你是越来越大胆了,这可是在上京。”
阿桃皱皱鼻子,嘟囔道:“我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一百遍,骂他已经很客气了。”
燕珩笑了,一面掂量着措辞,一面将如何找借口来上京,如何与景帝周旋告诉阿桃。只是景帝打算安排他另娶的事,燕珩自行隐了去,否则阿桃怕是要掉眼泪了。
元禾目前生死未卜,对阿桃来说,未来昏暗坎坷,此时她心里定然是极其不安,如果再告诉她丈夫要娶其他人,那生如浮萍的感觉,对阿桃就是巨大的打击。
阿桃听燕珩说完,小声埋怨:“粗使宫女?亏你说得出口。”
燕珩拉着她的手,“怎么?你不愿意做我的丫鬟?”
阿桃动了动身子,凑到他跟前,“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下不了床,走不动路,怎么做你丫鬟,怎么伺候你呢?”
燕珩想了想,捏着她的下巴,用鼻尖擦着她的鼻尖,声音低哑暧昧,他说:“伺候不一定是指端茶倒水啊。”
阿桃身子一滞,深深地望着燕珩,眼睛都要滴出水来,情不自禁地燕珩怀里靠过去。
自从离了东都,阿桃和燕珩间有了隔阂,鲜有亲热,极少的一两次不过接吻,点到为止,深入亲密的接触全然没有。
是以,认真算来,小夫妻居然渴了一年。
燕珩的嘴唇蜻蜓点水落在阿桃的脸颊上。
......
......
“不,不行...”阿桃推搡着。
燕珩松开阿桃,细细打量,只见她雪腮透红,煞是诱人,勾得他的心砰砰直跳,口干舌燥。
“怎么了?”燕珩疑惑。
阿桃口舌发干,难为情地低下头,舔了舔唇,小声道:“我…我哥哥还没消息…我们不能…”
燕珩听了这话,自悔莽撞,两人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燕珩一心只想着与阿桃欢好,却忘了她还有忧心的事。
"是我不对……"他隔着被子把人搂住,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我们就这么抱着,让我抱抱你吧,好不好…”
阿桃迷蒙地点了点头,燕珩捧起她的脸,看了又看,仿佛瞧不够一般,誓要把阿桃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燕珩俯身,对着阿桃的唇吻了数下,原本只想轻轻掠过,无奈有情人越吻越焦灼。
好在燕珩先回过神来,他猛地撑起来,甩了甩头,对阿桃说:“我,我去换身衣服。”
说罢越过阿桃,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到隔壁浴房要了两桶冷水。
阿桃则仰面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胸口高耸不停,一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平复睡去。
燕珩到了第二日才回到阿桃房里,她半睡半醒间,拥着被子探出小脑袋来,燕珩坐在床沿儿,阿桃迷糊地呢喃:"饿了……"
能不饿吗,在元皓那儿没怎么吃饭,光喝药了,如今见了燕珩,得知哥哥还有活着的希望,她才有点胃口。
"终于想吃东西了?起来梳梳头,我叫人吃的端进来。"燕珩点了点她的脸,伸手将人扶起来,并在腰下垫了个软枕,而后端来水盆,替她擦脸,漱口,还把铜镜拿到她面前,让她梳头编发。
阿桃道:“还说我是你的丫鬟,你倒先做我的小童了。”
”那岂不是更好。“燕珩端着铜镜说:"你以后就比着我的标准,反过来侍奉我不就好了。”
燕珩说着话,见她头上有缕头发有些不妥,于是将铜镜搁在床前案几上,拿过木梳挑散那缕头发,顺着纹理一下一下梳通。
阿桃看着铜镜里的两个人,心底一片柔软,莫名想到曾经读过的那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心里就如吃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可转而又想到元禾还没有消息,难免面带愁容。
她想了想,转头握住燕珩的手说:“珩郎,我有话跟你说。”
燕珩将青丝绾好,从一根素簪别住,柔和地望着她,“什么事,你说吧。”
阿桃想说的是宝瑟夫人的事,想那原来住的府宅和庄园都被查抄了,也不知宝瑟是否安好,她是想求燕珩去打探一二的。
然燕珩还不知道她居然敢将景帝的嫔妃偷了出来,若是猛然告知,还不定怎么惊讶吧。
阿桃想了很久,都不知该怎么开口,燕珩都等笑了,他捏了捏阿桃的脸,“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难道你趁我不在养了男宠不成?”
阿桃噗嗤笑了出来,粉拳敲在他的胸口,嗔怨道:“你胡说什么啊。”
“好了好了,我不胡说了,但我们之前不是还互相交心吗?说好了,要直率坦诚,不能隐瞒的。”
有了燕珩这话,阿桃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将宝瑟的事一一告诉了燕珩。比如皇后如何毒辣要杀宝瑟,自己如何救下宝瑟,并大胆将皇帝妃子悄悄偷出来。
一气说完后,阿桃在燕珩的脸上并没有看到想象之中的惊讶,也没有责备或是生气,这下轮到阿桃讶异了, “怎么,你一点也不吃惊吗?”
燕珩握拳笑了出来,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阿桃歪着头去瞧,掰着他的手道:“你笑什么,你笑什么啊?你觉得我傻,我做错了吗?”
“没有,没有,”燕珩含笑道:“我觉得你做的对。阿桃,你很好很好。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那是世上最珍贵难得的东西,谁人能有你这颗心相待,他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阿桃被他夸的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但她只羞涩了一会儿,而后又抬起头来,红着脸打趣:“那你岂不就是那个最幸福的人?”
燕珩拉起她的手亲了亲,颔首道:“对,没错,我就是那个人。”
他道:“所以你怜惜宝瑟,设计救了她,并没有做错。相反,我很佩服你,怜惜你,只是…”
阿桃眼色微黯,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什么?”阿桃呼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燕珩温声道:“我没有通天的本事,只不过那薛书生和彭和尚,都是我的人,你的事还是他们给我通风报信的。”
阿桃长大了嘴巴,任她怎么想,她都不会想到世间有这么巧的事。
可事实就是,燕珩因为大战在即,人手不够,撤换了阿桃身边的眼线,新旧交接的时候出了岔子,导致阿桃身边有段时间真空,期间便出了宝瑟的事,阿桃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薛书生和彭和尚。
且说那日阿桃进宫就没出来,而后郡王府就被抄了,薛书生得了消息,花了几个钱打探才知出了大事,他倒没有慌乱,先是把宝瑟转移了地方,又叫彭和尚前去送信。
于是才是彭和尚路遇燕珩的事。
阿桃听燕珩说完,只叹最瞎编的话本都想不来这桥段。
燕珩却道:“这就算作我们两的缘分匪浅,命中注定该在一起吧。”
阿桃道:“这么说,宝瑟现在很安全?”
“再安全不过了。”
阿桃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闭着眼念着:“我没辜负哥哥,就等他的消息了。”
燕珩抬手抚摸阿桃的头,元禾究竟是不是活着,他心里没底,但他希望阿桃能一直怀着这个希望。
就在燕珩专心陪伴阿桃的时候,上京城出了大事,御前内监宠臣刘利被举报收受贿赂,买官卖官,从他家里搜出了许多金银财宝,其中还有很多是各地送进来的贡品。
东窗事发后,刘利脱下官服,着素衣跪在景帝的清凉殿前三天三夜,直至晕厥。
他好歹也陪伴景帝几十年,景帝终究不忍,叫人把他抬回去养病,哪知刘利悠悠转醒后抱着景帝的腿哭泣不住,细数当年种种,打起了感情牌。
刘利此次翻车的幕后黑手,不消说就是完颜泰,他以为定能将其治死。
哪晓得刘利为了活命,声称有妙计能促成与临安朝廷的和谈,景帝果然对这个很感兴趣,答应让刘利在清凉殿说话。
传闻,刘利在清凉殿献计说了两天,然后竟真的全身而退,对于他卖官鬻爵,甚至僭越的罪责,景帝不过罚他一年俸禄,禁足两月而已。
正当大家以为此事翻过篇,景帝既往不咎,完颜泰束手无策的时候,刘利居然意外身亡了。
他死在回家路上的一条阴水沟起,满身酒气,胸前上都是屙物,额角一个大窟窿,是被水沟里的石头磕出来的。
若不知内情的人,该以为他是为脱罪而高兴,畅饮之后失足跌落水沟。
但知内情的人明镜似的,心照不宣地将矛头指向了完颜泰。想他应该一次揭发不成,决定彻底铲除眼中钉,所以下了狠手。
而完颜泰实在冤枉,这次真不是他动的手,他是最看不惯刺杀等下作手段的。
可事实上,是不是完颜泰已经不重要了,在景帝的心里,他一直记着刘利告诉他那件事,告诉他甘遂的死,可能是完颜泰为了夺权。
即便更加直接丰富的证据,刘利还是在景帝心里扎下一根刺。
而景帝接连失去心腹臂膀,不得不对功高盖主的完颜泰提高了警惕。
前朝的风向吹到后宫,让皇后嗅到了时机,她在景帝面前说起元皓和完颜泰走的很近。元皓初次出征,就是跟着完颜泰,两人关系亲近,这不是秘密,皇后只是提醒景帝,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为此,景帝对元皓的态度愈发冷淡。而皇后那边的几个皇子日渐得势,夺嫡之战越演越烈。
若是要燕珩评价一句,完颜泰确实冤枉,他只是揭露了刘利的腐败行径,目的无非打压政敌。
刘利其人,实则是燕珩派人暗杀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景国内乱,越乱越好。
越乱,沈虞的北伐军就越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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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修改了,先后十来次,真的是尽力了。但愿不要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