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旧识???“你那夜在医馆的,……
三人步入寺后别所时,徐薰儿恰是在院子中,见李诏回来,笑着与她搭腔:“李娘子回来了?这位又是?”她眼光灵动,上下打量着面前少年的穿着。
李诏胸口难受的很,没将她所言听进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却觉她无从前般热情多话。
只是耐着心里的不舒服回答:“元公子,是我原先同窗。”
徐薰儿恍然点了点头,又问:“可是元太尉的‘元’?”
少年听闻有人突然提到了他父亲,也难免有些不明所以,却极其戒备地说:“是这般写,元月的元。”
“公子好,”徐薰儿微微一笑,行礼后,又面向李诏,兀自道着不合时宜的话:“李娘子竟是李右丞府上的大姑娘,想着我自个前几日的话中多有怠慢,还请不要在意了。”
忍着眼晕脑胀的李诏却想不起徐薰儿到底说了什么话叫人不快了。
摆摆手说无事,李诏只想回屋找张椅子坐下歇着。
因而打发了徐薰儿后,李诏便直接进了厢房。
婧娴将少年手中的蜡烛接过,点燃了屋中的油灯。瞬间一室亮堂起来,光越过他们几人,在墙角处落下几个虚晃的人影。
李诏望着油灯上的火焰形状,似是一下子安心下来,即便心口没来由地不规律跳动了几下。她闷了一口气,与元望琛道:“你站到那儿去,把外头金缕衣服脱了,交给婧姨就好。我桌上还有清明团子,你若想吃就自己拿。”
婧娴在一旁候着,等着元望琛独自立着,快速解开了腰封与外衫,揉成了一团。
接过沾染上污渍的金丝衣裳,婧娴先行告退,在离开前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元望琛,又瞧向李诏,似乎是想与她说什么,可见李诏背着身子没与元望琛说话的意思,婧娴便也不多语:“约莫半柱香时间我便回来,元公子若觉冷得话,可先披一披这件薄衫。”婧娴打开了柜子,找出了一条原先就放在这儿的,未移除的干净僧袍。
看清楚那衣物是什么之后,元望琛脸色有些难堪。
李诏屋里怎会还有僧袍?他心中腹诽,胡思乱想。
再转身时,婧娴已经走了。
李诏一时觉得心口绞痛难忍,双眼看不清楚面前之象。
她浑身的虚汗忽地从后领浸渗了出来,整个人撑着手趴靠在桌面上。
元望琛回身见到这副景象,一时未意识到什么,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诏?”他叫了一句。
却不得少女及时回应。
傍晚时分夜色渐染,窗棂上的灰尘都被油灯照的清楚,李诏面色白得憷人,她紧闭双眼,有气无力道:“能不能,倒杯水?”
元望琛没正面瞧见李诏唇形,亦听不到她微弱声音,于是走近一瞧,才发现李诏浑身发着虚汗,大滴汗珠沿着额角黏连着鬓发往下掉。
连忙抓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凉水,递到李诏面前,水满着却晃出了杯沿,湿了少年的指尖。
“你怎么样?”元望琛只着着中衣,颇有些狼狈滑稽,将头凑近了问她,顾不得男女大防,试图贴耳去辨认她即将说的话,显然是慌神又无措。
李诏满头汗珠,强撑着意识,推了推元望琛叫他让开位置,拿着杯子喝了几口水,似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挣扎着起来,扶着桌沿,道了声谢,抬头眯起眼睛,眼光越过少年的身后,却依稀瞧见了什么,猝尔面色煞白,更为难看。
脑后一嗡,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立不住一般又朝前倒去。
元望琛下意识伸手一接,她猛地一扎在了少年怀里。
她病了。
他未曾遇到过这般的事情,原先也没见过李诏直接在他眼前直挺挺地倒下,竟不知是这样可怕。
他焦急,他惶恐,他无助,他无措。
一下手忙脚乱起来,少女的气息贴着面,喷涌在他颈脖,叫少年一瞬间面红耳赤。
元望琛不由地分神想,也幸亏是在夜里,也幸亏现下无外人,没谁能瞧见他的神情。
他再三思量,下决心一般,一把抱起李诏。即便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将她抬起的那一瞬间还是略一愣神,没料到她是如此轻。
将她抬到了床榻之上。
“婧姨?婧姨?”又在外连忙喊住了婧娴。
婧娴闻声立刻放下衣服,便赶忙朝屋内奔了进去,到了床边,一边帮忙脱去了李诏的鞋,一边与他道:“掐姑娘人中。”
元望琛顾不得什么,便伸出拇指在李诏鼻下按住,却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唇珠。温热鼻息萦绕,他只觉得指尖发痒。
门外传来了徐薰儿的声音,她听见了声响便过来帮忙,一看屋内衣冠不整的场景,皱眉瞧向元望琛,更为不解,只好按耐住费解的心思,问婧娴道:“还需叫管医丞过来?”又对元望琛道,“公子知道么?晓得他在何处么?”
元望琛心中略一盘算,正要让开身子离开,恰好见到紫蝉进屋,于是与她说了几句,紫蝉立刻放下食盒,转身离开去找了马夫。
而婧娴却道:“管医丞在临安城内,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她的丹药呢?”元望琛站在一边,动作虽如平日镇静,然盖不过眼中的焦急之色,看着婧娴将揣在兜里的药瓶取出,少年才轻声道:“管中弦他今日恰在青云山附近,并不在城中。”
于是婧娴也没了话,不敢大意摆动床上的李诏。只是端了一盆热水,将巾帕打湿擦拭李诏的额头,对元望琛说:“方才紫蝉拿了些吃的过来,元公子先趁热吃吧,我还需给姑娘换身衣物,擦擦身子。”言毕就以屏风将屋子隔开,一分为二,又拉下了罗帐。
元望琛如今也没什么胃口,然而还是拿起了筷子吃了几口茭白豆腐干,颇有些食之无味。
期间容侦差人来问过一次,怕是去晚了赶不上吉时,多言无意,知道他这位外甥难以在当下局面松手不顾,便撇下元望琛不管,自个先去请人诵经了。
三刻后,紫蝉令人快马请了管中弦过来。
婧娴有些吃惊竟然他能如此快地赶到,她守在李诏床边,听闻管中弦与元望琛两人的说话声后,又站起身,将之迎了进来,与管中弦说了方才发生的事儿。
他放下药箱,眉头微皱,把了把李诏的脉后,问婧娴道:“她今日饮过什么?吃过什么?”
婧娴于是将一日的进食一一说明,又答道:“夜里还没吃上哺食。”
徐薰儿还在屋内,与管中弦打了个照面,又问婧娴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她起先却是知道李诏身份不一般,却不知道她是哪一位。直到今日才明白李诏是李右丞的长女,又突然想起了这段时日她在坊间听到的风言风语,一想到这位姑娘因病被退了婚,倒是对她有点怜惜起来。
管中弦点了点头,拿手指掰开了李诏的眼睛后,擦了擦手,凝神把脉道:“寸口脉微,尺脉紧。”又打开了自己的银针包,取出针来,依次在几个穴位上钻入,与婧娴道:“往后昭阳君若虚损多汗,有头晕征兆时,便记得给她及时服用丹参滴丸。”
婧娴被如此提醒后,脸色算不上太好,似是知自己有过,只是低头默认。
而徐薰儿在一旁却帮着婧娴说了一句话:“方才李娘子犯病时,婧娴并不在她身边的,后来急赶入屋,还没歇过。”
管中弦闻言面色淡淡,看了婧娴一眼,又道:“明日我来的时候,再拿来几瓶丹参滴丸吧。我在这儿再等一炷香时间,还需看昭阳君之后如何。”
于是管中弦收起了医箱,退出屏风,转头瞧了眼元望琛,却觉他眼色虚浮,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望琛忽地拉住管中弦,脸色尤为不爽,二人走到了别所中庭的院子中。
少年低声径直问:“李诏这病,反复多次,究竟是否可有救?”
“昭阳君脉象不稳,寸口诸紧,又乘寒为厥。倘若以缙云千年灵芝入药,或能更有胜算一些。可十年前山已塌封,我不知还有何处可找,”管中弦没有提到毒这一事,又叹,“你那夜在医馆的,亦不是没有听见。”
少年紧抿双唇,说不出心口什么滋味。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以来,他擅自将李诏的这一场断断续续的疾病刻意忽视至脑后。好似她终归能够相安无事,太医口中的顽疾不过是唬人的把戏。
元望琛抬头,见夜空云层中霍然跳出一弯上弦月。
月堕枝头,从前虚梦,觉来何处放思量。
只觉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
*
李诏意识有些模糊。
似半梦半醒之间,总觉有人在床边自高而下地看着她。
醒来之后,却觉并没有人在身旁,还当是睡糊涂做了梦。
天亮了,清晨屋内的空气有些凉。
设法活动了筋骨,虽然四肢有些乏力,后背僵硬,脑中却是清醒了一些。她晓得昨夜自己又再次晕倒了一次,当着少年的面前,汗衫浸湿。
她一脸病态的模样让自己都厌恶。
屏风靠在一边被收起,床榻斜对着入屋木门,进门位置有一个梨木立架,上头原先是一盆幽兰。
而今日却被撤走了,上头是空荡荡的突兀。
李诏不忍凝神细思,昨日正午那兰花还枝干挺茂,而夜里她再定睛时,却见其尽数凋谢。
她本不该生疑,然从前的几桩事亦映入脑海,叫人恍惚不敢确定。
万事怎能归咎到这么一位自幼亲近之人身上呢?
房门忽地被推开,在迷惑之间,李诏转头看去,恰对上这位始作俑者的双眼。
她无数疑问却因口干无言,心中纠结难耐,脑里是千丝万缕,不知在当下应当做出一个如何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