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屠苏酒???“先……藏着吧。……(1 / 1)

现世报 姬二旦 3239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四十三章 屠苏酒???“先……藏着吧。……

  半晌。

  李诏哭得有些疲惫了,忽觉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可笑,吸了吸鼻子,没再听到外面少年的动静,她调整了自己的哀乐,又恢复成常态。

  蓦地掀开了帘子。

  一眼便看到元望琛屈膝而坐的背影,他竟然还在?

  料想少年应当是顶顶不齿她的眼泪的,亦最瞧不惯她这副模样。然如今他没有避讳一般地离开,使得李诏不免讶然。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猛地回头,见她眼角微红,面色却克复了无虞。

  反倒是李诏感到有些难堪,不知将眼光放在何处,又挤了个笑:“我该走了。”

  “方才我没见到李府的马车。”元望琛愣了片刻,“你是要走回去么?”

  未曾想到少年能够相送,李诏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甚至有些暗中欢喜。

  而恰在此时元府上的车夫赶来,看到了元望琛终是放下了心,忙道:“少爷让我好找,怎地自己驱车到这儿来了?”又突然意识到这边上还有一个人。

  抬眼朝车舆里一看,是当今参知政事的长女,那自小便不好招惹的李诏。

  心中腹诽,却并不好在元望琛面前表现出来。

  “你来驾车罢。”元望琛把位子腾了出来让给车夫,扶了李诏拉起一半的车帘,自己也钻了进去。

  “还愣着做什么?”少年看向通光处的少女,并没有给她自行回去的机会。

  受人照顾,施以关怀,李诏一时变得不善言辞了起来,甚至于不晓得说什么话好,于是她放下了车帘,乖乖坐了进来。

  日光被尽数阻拦,同在一箱之内,李诏连元望琛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自己的似又安耐不住一般,急促了起来。

  她坐在离少年约几寸的距离的垫上,畏葸不前。

  元望琛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哭,恍若将方才所见的种种抛掷九霄云外,似不曾发生过一般。

  眸光在她身上驻足了片刻,眉眼清冷的少年霍然说起了自己的事来:“我娘的死,经这疯痴了的韩贵妃所言,或能猜出几分原委。”

  李诏闻言看向他。

  “事应从前几日说起,那天在玉津园外撞见了韩广,他身上的熏香,与一日慈元殿中的男女别无二致。”

  李诏点了点头,也将自己所思相诉:“那身黄门的衣服,应是那位男子的。且殿中的女子提到了‘男子给予她娘娘的衣物被人拾走’,她尤为可惜。我想,容姨是被人有意所害。”

  “我翻了慈元殿中韩贵妃的制香手札,她平日把整香留存,赠给身边人,碎香分给自己宫里人。而此次将这么明目张胆的烈香用在身上,本就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意在一个‘嫁祸’。误闯玉津园的定罪是‘屡秽乱宫闱’,何为秽乱?”少年似是难开口,却还是尽力道,“那日我们在慈元殿中所见闻,是否是秽乱?而韩贵妃所言她撞见我娘与人苟且,是否是秽乱?”元望琛并无法苛责容俪,亦找不到一个合适委婉的说法,“倘若韩贵妃话不假,引她去兰芝堂的宫婢周馨便大有问题,而她却死于这场疫病。便无可追问。”

  少女若有所思:“周馨生了疫病而亡,死得尤为自然,叫人找不出症结。韩广被当成那个‘内侍黄门’杖责至死,那个黄门亦无了影踪。”

  “因而探寻至今,我们才摸到了一个死结。”少年望入她焦虑的眼色里。

  他说“我们”。李诏唇角一浅,即便是在这种语境之中,却还是不自禁欢愉,心痒难耐,即便他在讲一件参悟不出头绪的惨淡之事,她还是不可遏制自己真切的欣然。

  “试想,暗中之人布下这个局,是为不动声色地除了韩广。那么连带的韩贵妃与我娘,亦是被当做炮筒烟灰碾作尘。还原当日情景,何以是她被牺牲,为何不是其他宫人?谁能从中受益?”元望琛实则已经将事情看得明明白白,他没有更直言开来,大抵还在顾忌什么。

  谁能从中获益呢?是与他原本揣度的那几位么?

  李诏还记得他着丧服的一日,振振有词地欲将她击倒,说自己一家小人,不得善终。

  她不晓得这是不是气话,也不晓得少年是如何看她。

  李诏撑了撑自己的精神,不想将这些罪过归咎到自己家人身上,本就还未定论,谁都没有什么准确的证据。

  一切都是猜测,一切都只是凭空臆想的猜测。

  “或许还不是死结,”李诏脑中灵光一闪,颇有些负隅顽抗的意思,逐字逐句道:“我还记得与那人有染的殿内女子,好似名作潇潇。檀姐姐提过,月前被我姨母责罚了,而王公公捉了此事后便去与韩娘娘耀武扬威了。若能找到她,或还能问出一些什么。韩娘娘不是说么,我姨母那日是去劝和,我不如去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话到最后,像是自己给予自己肯定与暗示,觉得事实不会如此,还不想被打烙上一个罪人的印记,束手就擒。

  李诏始终保持着笑意,可越到后却越发僵硬。她又瞧向少年,眼中剔透晶莹,似是希望他也能认同自己,给予一个笃定,可沉默良久之后伪装还是会淡去,眼底始终攒积着脆弱不安,仿佛得不到回应,那一抹希冀便瞬间熄灭,通明晶亮破碎后杳然黯淡,再无一丝光。

  李诏怕了。

  车厢摇晃,她遽尔不再对视暗室中神色冷淡的少年郎,松了自己不自觉握起的拳,垂落在身侧。

  又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怕听到他的极力否定,还不如闭目塞听好了。

  她背过身去,轻轻笑了一下,却满带讪意,似是自我讽嘲,想怎么样都可以了。

  元望琛辨识不得李诏的反复又细微的神色,忽然想起今日乘车是因装了几坛屠苏酒。

  念在她这两日没有无理取闹,好似与他关系不错的份上,少年开口打破了沉寂:“你等会下车的时候,拿一坛屠苏酒走罢。”

  李诏的冷落心情一瞬又被点燃,纳闷:“还没到年关,怎么就提年货了?”

  “药王孙思邈据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以屠苏酒治瘟。”元望琛伸腿踢踢李诏的鞋边,轻言道,“近来疫症风行,不得不防备。”

  “那是多谢了。”李诏看着二人相抵的鞋靴,似心中尝蜜,笑道,“不想元太尉家的公子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元望琛从座下捞出一箱酒来,垫了垫重量,选了一坛塞到李诏怀里。

  她连忙双手捧酒。

  车身一晃,她不由得拿开一只手,去撑一个助力,可方摆开,那只手背却乍然一暖。

  李诏心惊地意识到,少年的温热的手心覆在了她之上。太不凑巧了,若是早几刻,李诏会忍不住对这一个行车不稳所致的阴差阳错狂喜,可如今她的脑海里却只有方才少年于罪人的一句反问。

  她斜过头,纵然心中忧喜参半,纵然贪恋这一刻,却不知自己该不该主动抽出手,去回避如此尴尬的时刻。

  可少年并没有松开。

  李诏下咽了一口气,疑惑元望琛到底是怎么了,是没意识到么?

  刚刚他与她提及容俪,似乎一场交心,将自己剖开坦白。这是不是可以意会成少年并不将她视作外人?她分明不可以窃喜的。

  或许只有一瞬,少年的手还没有拿开,李诏心情杂陈吵闹,忍不住抬眼盯向元望琛。

  她忽觉自己心意似乎是不可再明显了,元望琛是察觉了么?可他倘若的确不知情呢?分明太学中如此聪敏,难不成他是傻的吗?她这不清不楚的烦恼,也是傻了么?

  帘布的一角被风吹动,稍稍透进来了一道细窄熹微的光亮,横亘在二人之间,李诏只觉得碍眼。

  车一个急转,车舆铃铛叮铛作响,李诏抱着酒坛跌坐到他的跟前。为了维持一个平稳,元望琛猛地伸手按住了李诏身后的那一面墙。少年忽然的动作,使得他的手压住了自己指尖,后知后觉。

  李诏似是被圈固在少年的两臂之间。这一方之地,好像稍一抬头,咫尺便可触碰到他的几乎透明的脸颊。

  酒香四溢,即便加塞着红绸绢布,李诏还是能嗅到那清冽的气息。她听到少年手中握着的铜铃闷声作响,回头瞥了一眼,是方才挂在她头顶之上的摇摇欲坠的铃铛,钉子已经从木板中掉了下来,滚落至脚底。

  她忘了眼下的处境,猛地再抬头时,眼睫扫过了少年的的下颚。

  素来的自矜好似一下子退散,鬼使神差一般,元望琛似自然地被吸引,再趋近一分,便再无空隙。李诏的泪痕还未擦干净,鼻尖似被冻红得可爱。他望着李诏惊浪一般的眼底,似看到了一瞬暗涌来袭。湿热的呼气萦绕,在一个冬日里清晰可见。

  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少女冰凉的鼻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双眸交合之中,好似有那么一刹那的沉沦。

  而那双眼中惊愕的骇浪让元望琛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立刻收回了按压住他人的手,放下手中的铃铛,搁置在一旁。

  他到底在干什么?

  少年对自己的行为颇为不齿。

  李诏眼底的暖流渐渐酸涩起来,她根本做不到梦里那般毫无畏惧地表露心迹。而心间的土却时常被这个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松动。

  一刹的惊心动魄后,一路的辰光以沉默替代,她不知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这个少年,再没有看元望琛一眼,紧紧抱着酒坛,到了李府便径直下了车。

  少年也没相送,就眼睁睁看着她默不作声地离开。

  心间却顷刻滋生了幽谧悔意。

  *

  日子还是要照常消磨。上了元望琛的马车好似就能将宫里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回了府好似就能忘记车上意外种种。

  李诏拿了点水喂了放养在她庭院鸭子肥囡,看它埋头苦饮的那副样子,仍不住撸了撸鸭背上的羽毛,捏了捏鸭嘴,换得了一些好心情。直到婧娴催着李诏洗手吃药,她才离开了那棵桂树下面。

  “今日我上街,见不少人蒙了面纱遮住口鼻。想起通州爆发疫症那阵子,亦是人人自危的模样。”婧娴亦掏出几块做好的纱布帕子,递给了李诏。

  她看了一眼,将管中弦配的药分了几口喝下:“宫里不是才放松了警惕么?怎么坊间又开始了?是又有人死了吗?”

  “奴婢听了几嘴,有人说这疫症的根源是老鼠,却也非同一般,是高丽松鼠同家鼠生出的幼崽传染到人身上来的。”婧娴皱了眉,“去拿药的时候药房里都是排队哄抢毒鼠药的。”

  “像是耸人听闻。”李诏又喝了另一碗按孙太医方子熬的药。

  婧娴瞧她喝完:“您方才不还是拿了一坛屠苏酒么?存起来到正月喝了,还是打算近日尝尝敌一敌病害?”

  李诏倏忽一笑:“嗯,”有些羞赧,“先……藏着吧。”

  她哪里会舍得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