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胆子???“你鼻子也坏了吗?……
从书架后出来,光晕不见,内殿几乎暗如黑夜。
紧缩的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
临冬时节,方过小雪,斜风如搅,最是江南雨绵绵。
元望琛率先甩开那不自然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味道,他道了一句:“下雨了。”
遽然电闪。
李诏一下子紧攥了元望琛的袖口。
少年在一瞬间愣怔之后,却是似是在憋笑,像是捏住了她的一个把柄:“怕了?”
“怕什么,你才怕呢。”李诏自然不肯轻易低头,矢口否认。
轰隆一阵雷响,猝不及防。
她却是险些抖了一抖,咬住下嘴唇不敢发声。
觉察到李诏的异样,元望琛想不通原先那副不可一世模样的李诏竟然还能怕打雷:“没想到昭阳君是个胆小鬼,还怕雷雨。”
得到这般评价的李诏自然羞恼,不服输地强撑道:“我是太黑了没踩稳,看不清罢了。”
“权当是这样。”元望琛应付道,却悄悄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了一些。
李诏似是还未习惯这阴黑的天色,这在室内更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绸料从她指尖溜走的那一瞬间,她便分不清少年在她哪一侧,又离她在多远位置。
“元望琛?”李诏走出几步,抹黑伸手撂了一圈,却没触碰到任何东西,陷入无尽黑暗无处依靠的恐惧侧隐隐地从脚底升腾。
少年坏心肠地站在一边,并没有出声回应。眼睁睁看着李诏又转了一圈,心安理得地捉弄那褪去周全稳重假面后着急失措的李诏。
“元望琛?你在哪?”李诏心焦,漆黑一片中更找不到他的身影。
再一道闪电一瞬间稍稍照亮了殿内的布局,李诏看到了少年就在她眼前不远的位置,却无动于衷地听她的呼喊,袖手旁观地看她的笑话。
“元望琛!”李诏有些恼意,冲着他大跨了一步,骤然的雷声又响起,令李诏惊吓得一下子软了小腿,整个人向前扑去,几乎是正中红心一般地扑撞在了元望琛怀里。
这出其不意的“投怀送抱”饶是让两人都为之一诧。
温香暖玉满怀,少年抿唇,别过头去,不让少女接触到他更多的肌肤,所触之处皆叫人干涩发烫。而少女从耳后传来的幽谧清香,元望琛却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口,意识到这点后,随即脑内叫着自己清醒一点:
这可是李诏啊。
她一手摸扯着元望琛的衣袖,胸前被少年包扎着左手的木板隔得生疼。李诏下意识地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可是却忘记松了手,元望琛又不小心踩住了李诏的裙裾,导致二人还是纠缠在一块,不得分身。
此时此刻距离分明比方才在书架后相隔得要远一些,不知为什么能听到少年那强有力的心跳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噗通、噗通。”一声声节奏入耳,李诏将这响亮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像是猝然间明白了什么,抓到了少年破绽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干干嘲笑了两声:“胆子小的是你吧?我都听到了!心跳急促成这样,还说不是惊慌?”像是自己占了上风一般沾沾自喜。
哑然无力,元望琛看着眼前这虚张声势的人儿颇为好笑,原本生硬的话语倒也有几分消融,语气中藏掖着自己也觉察不到的一丝沉溺:“好罢,你确实比我稳妥,比我明白。”
“这还差不多。”需要被人肯定的李诏终于舒心了起来。
二人没有点蜡,怕被外头的人发觉有人在此。元望琛收好了方才找到的什么,并没有与李诏费口舌,也没想着将自己发现的告诉她,于是二人有些无聊赖地等待雨停。
李诏还是不太敢离开元望琛分毫距离,像牵着马缰一样不放松,久而久之,一手将他的袖子都扯皱了。
觉察到自己犯了错,李诏又不小心与少年对上了视线,像是被逮了个正着,可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元望琛满心不悦的抱怨与警告,而是听到了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你今日抹了什么香了么?这殿里好几种味道。”
李诏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一脸莫名其妙:“你鼻子也坏了吗?”
反被咬牙切齿地斥道:“李诏!”
*
旧事不提,就无所谓原不原谅。近日相处起来,少年好似也全无怪罪她的模样。这便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李诏越发有些心安理得起来,只是倏然想起从前自己做的错事,还是心虚。好似如今二人这般轻松自然友善的相处,都是馈赠侥幸得来的,是日理万机的老天爷忘了此事,是受害人元望琛忘了此事。
但是判官阎王却不会不记得。
沈池那日后来府上似是万分歉意,说自个替李诏问了下,那位相识的高丽医女非高丽人不治,不愿参与进外邦人的琐事。
拒绝得如此明白透彻,李诏只能认命,晓得此路不通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着刚拿出来被棉花裹着的鸭蛋,喝着管中弦配的草药,满嘴苦味的李诏如是想到。
房门却被还呆在李府里的赵棉敲开,小姑娘望着李诏,满眼泪汪汪,开口便是哭腔:“娘进宫了,可是还没回来。”
立在一旁督促着李诏按时喝药的婧娴见到小姑娘如此,忙安慰道:“棉姑娘是想二娘子了么?”
李诏还奇怪平日里的赵棉巴不得李画棋不在身边好,如今怎么一日不见就哭哭啼啼地过来了。
赵棉拿着婧娴递过去的帕子揩着眼泪:“娘这几日身子不好,便与我多交代了几句,我担心她病重了。往些时候她最多入宫半日,今天一早就被诏去了,如今快到晚膳了还未归。我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入宫的事,祖母知道么?”李诏与婧娴对视了一眼,问赵棉。
“娘是被皇祖母请入宫的,原先也是这样,只是今日走得急,就只和翠姨说了。”
“翠羽定会告知老夫人的。”婧娴道。
这厢三人正说着话,章旋月便急匆匆地敲开了李诏的房门,看到赵棉在屋里,舒了一口气,蹲下来与赵棉说:“阿棉等会与婧姨一同去外祖母那儿,阿莲做了蛋羹,让你们过去尝尝。”
赵棉点了点头说好,章旋月握了握婧娴的胳膊,看了她一眼,扯了一个并不算宽慰的笑。
李诏被剩在了屋内,看着强撑着面色的章旋月道:“母亲,是姑母出了什么事儿么?”
章旋月皱眉,点了点头:“诏诏,你收拾一下,与我进宫吧。”
马车颠簸,李银以最快的速度赶着马儿。心事重重的章旋月领着李诏,将车窗的卷帘皆放下。
“席太妃染疾,皇后方令了医官入宫,去太妃殿上了。”
仅是这么一句,便透露出其中的这千头万绪的症结。
父亲定是在太医署里有人,若非如此,不会及时告之;姑母怀六甲的揣测也被证实,看来府内也只有几个孩儿不知。若只是身怀有孕,何必藏掖,是怕人暗下杀手,对这孩子的降生从中作梗?而她的这位姨母是否也一早便“听说”了此事呢?
“姑母若是无病,为何不让人诊治?”李诏却如此回道,“我们这般唐突入宫,不会更显得掩耳盗铃么?”
“她二人如方枘圆凿,此番入宫并非阻止医官问诊,而是为了调节个中关系。”章旋月还是不将话说开。
倘若李画棋只是循规蹈矩的边陲封地王妃,那整个赵氏又怎会忌惮?倘若李画棋真搭出了什么脉象,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偏偏人有觊觎之心,平南王的兵力是先皇分封,若挥戈铁蹄向北,如今所站的皇城之土亦有颤动,赵适无法假借什么名义收回,这刀子便可朝其妻女开去,挟令诸侯。
似是无耻之徒。
父亲李罄文的官位再如何高,也如立于百尺危楼之上,只要天子一推,便摇摇欲坠。
“父亲可还在公署?”李诏问。
“南蛮有海寇来袭,你父亲先一步进了宫,正要与官家禀报此事。”
说话间便入了东华门,马车被驱之别处,章旋月与李诏搭了宫轿入了慈明殿。还未走进,便听到其中李画棋的严词拒绝之声。
随着宫人的通报,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戛然而止。李画棋收敛了一点就炸的秉性,整了整双耳处的发丝,远看还是个岁月静好的美艳贵人。而杨熙玉凤目凛然,坐在高位上,一旁的太医战战兢兢伏地不起。
李诏跟在章旋月后头,与她一齐行了礼。
“姨母怎么也在慈明殿里?”李诏看向杨熙玉,等着章旋月入内殿去探望席太妃。
“太妃高热不退,玉体欠安,本宫请了太医署的陆太医。”杨熙玉还是不痛不痒的语气:“诏诏是来寻谁呢?”将茶杯放在一侧,看向她的眼睛。
李诏被问得有些心虚,却还是笑眯眯地道:“今日倒不是来向姨母请安的,阿棉有些风寒,现下烧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说姑母早上走得急,自己担忧席太妃身体,我便替她入宫了。若席太妃无大碍,我也想着正好与姑母一同回府。”
“你与旋月先进去看看罢。”杨熙玉如此道。
李诏怕留她二人单独在外再起纷争,却也无法再提什么要求,于是看了一眼李画棋,便也跟着章旋月入了内殿。
席太妃实则已经睡了,病榻边上的一位宫人还在为之擦拭虚汗。章旋月比划了一个动作令李诏噤声,李诏却瞧见了搁置在一旁铜盆里带血的布帕。
于是问:“太医说席太妃生得是什么病?”
“乍看一下似是风寒,可太妃本就身子弱,咳嗽了小半个月了,也服了些寻常的药,还未见好。今日起来是咳了血了,意识亦是模糊不清。先前太医署的另一位太医来过了,说是伤了肺。陆太医方来不久,并未出诊断。”宫人掖了掖席太妃的被子。
屏风唯有薄薄的一层,李诏即便在里头,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二人的对话。
“陆太医但说无妨。”杨熙玉望向屏风后面的人影,瞧着李画棋道。
李画棋双手紧攥,明白此时有没有太医的这一句话也全然不重要了。
尔后,太医诚惶诚恐地道:“恭喜平南王妃,方才是滑脉,您有喜了。”
令李诏霍然一惊。
章旋月两手交握着,没有了头绪。面色沉了下来,心知肚明她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即便没有这个不期而至的腹中胎儿,李画棋还是会被当成威慑平南王赵遉的筹码。她身上百般破绽,而杨熙玉无孔不入。
“几个月了?”杨熙玉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缓缓问道。
太医还未回,李画棋便解释道:“约摸三个月。广州路途遥远,胎儿经不起颠簸,如今迟迟未回封地,只是想在临安城安心养胎。”
杨熙玉轻笑,不置可否:“如此喜事,为何不说出来与大伙儿分享?这般大事,平南王如今知道么?”
李诏几乎是肯定杨熙玉并不相信李画棋养胎之类的言辞,她怕下一句杨熙玉就给之扣上一个“诞子于京”的罪名,是而赵遉更会被打上“谋反”二字,宛若刺配墨刑。李诏晓得她这位姑母虽让人头疼,有些时候却简单得纯粹,根本敌不过在宫中千锤百炼的杨熙玉。这一回合,她即便抗拒问诊,大胆如斯,却依旧输得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