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野 从来没放弃过他
房间里没开灯, 一丝光亮都没有。
距离和刘睿阳打完电话,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了。
应雯还没回,房间里安静的吓人。
阮蔓就这么坐在黑暗里, 一动也不动。
虽然刘睿阳只和她说了个大概。
但仅仅是一个大概,就把她好不容易设好的心理防线给轰然击垮。
故事要从孟成军去世的那天开始讲起。
就在所有人, 包括孟野都以为,孟成军的去世是所有的事情结束时,谁也没想到生活的重担已经急不可耐的压在了孟野的肩头。
孟成军的灵堂设起的第一天, 灵堂外就来了很多人。
那些人不是来吊唁的,而是来要债的。
领头的人只一眼就看到了他和老太太。
那人朝里挥了挥手,老太太没在意,但孟野却看到了, 他自己主动走了出去。
“要钱的?”孟野一看来人的架势, 就猜到了他们来这儿的意图。
孟成军已经很久没找他要过钱了,也没人找他要钱。
果不其然, 他是去外面借的钱。
“你这小孩怎么和田哥说话的。”一个小弟样子的人迫不及待地在领头那人面前表现自己, 横着眼睛瞧着孟野。
“诶。”被人叫做田哥的人扬起手朝身后挡了一下。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这个骨子里都透出一骨傲气的孟野, 这儿子和老子怎么那么不一样,他喜欢这么直接的人。
田哥也不和他绕弯子,“对, 要钱的。孟成军是你老子?”
孟野没说话,算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他抿着唇,冷眼看着面前的人。
“这个数。”田哥朝孟野张开了手掌,五根指头。
看这架势, 绝不是五千那么简单的事。孟野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
他问:“五万?”
对面一群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讥笑。
“五十万。”田哥收回指头。
孟野拿烟的手顿了顿,“五十万?”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田哥从兜里掏出欠条, 摊开在孟野眼前。
纸上的确清清楚楚的写着孟成军的名字还有他的红指印。
“我们这可是走正规渠道办的利率比较高的贷款,你老子也深谙其道。只不过他一直还不上来钱,现在又一命呜呼了。你说这钱,我不找他儿子要我找谁要?”
孟野不说话,猛吸了两口烟。
他回头望了望灵堂里的老太太,把手上的烟头狠狠的按灭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我没那么多钱。”他实话实说。
就算沈岚这几年零零散散给了他不少钱,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拿来还这个债。
孟成军住的房子是钢厂分配的,他人不在了,钢厂也已经收回了那套房。
他自己住的那套房是沈岚给他租的,家里最值钱的只有老太太那套在旧城区的房子。
之前听闻孟成军死了的债主,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老太太把自己的养老钱都拿出来填了她那不孝的儿子欠下的坑。
他没想到,最大的一个坑还在后面。
那一年,五十万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
而那数不清的利息,随着时间的增长,只会越翻越多,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
“这利息说实话,挺高的。但既然借了这个钱,就没有不还的道理。是吧?”田哥拢了拢衣服,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孟野,他还挺喜欢这孩子身上的那股硬气。
换成别人,早就眼泪鼻涕一把落,哭着喊着让他们多宽限几天。
这孩子,见过事。
以后也能成事。
房子是老太太这辈子的根,她所有的回忆都在那个房子里。房子没了,老太太的命差不多也要到头了。
自己又还是一个学生,哪来那么多钱。
孟野这才后知后觉,就算这几个月,他看起来一切都在变好,拽他的那只手也消失了。
但孟成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件事,竟然会让他彻底溺亡。
“你把具体数字告诉我,我来想办法。”孟野踢开了脚边的一个石头子,“这事别告诉老太太。”
见孟野这么爽快,田哥爽朗笑道:“可以,只给你一个礼拜时间。这一个礼拜,不算你利息。”
临走前,田哥上前拍了拍孟野的肩膀,“你老子有你真是好福气,要是还不上钱,你就来跟着我,钱慢慢还,你就给我打一辈子工。”
孟野避开了那只手,他抬眸看着眼前的人,脖子上带着大金链,一身流气。
“不用了,我还要上学。”
“这事,我们也是半年前才知道的。他谁都没说,一个人扛了下来。”刘睿阳在电话那头说。
“然后呢?”阮蔓问。
她拿电话的那只手已经略微有些开始颤抖。
“他找了他妈。”
孟野不知道在灵堂外站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脚底已经有一堆熄灭的烟头。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前,孟成军送他的最后一份大礼。
也是他有史以来最绝望的一天。
明明都看到路那头的光了。
却又硬生生的被扑灭了。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沈岚的电话。
路走到头,他没办法了,他只能找沈岚,尽管他很不想沈岚再和孟成军的事扯上一点关系,那就等同于把一个人的伤口撕开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抽了太多的烟,他的嗓子已经哑的有些破音。
“妈..你能借我五十万吗?”
沈岚借了那笔钱,不过大部分钱是邱智斌,也就是他的继父出的。
这钱算他借的,只是他的还钱对象从田哥变成了邱智斌。
沈岚没让孟野还钱,但是骄傲如他,他不愿意欠任何人的,也不愿意让沈岚落邱家人口舌。
在孟野原本的计划里,他应该在学校里努力读书,努力和阮蔓考去同一所大学。
然后努力赚钱,努力还债。
但是事情一坏再坏,林闵那事加上何曼君的原因,他这才反应过来。
他没法看着阮蔓和他一起往下坠。
他自己一个人怎样都行,但阮蔓和他在一起,不行。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那天,他站在走廊上看了很久阮蔓的背影,女生坐在楼梯上等他,借着那一点亮写着试卷。
也是那天,他把头埋在阮蔓的肩窝里哭了。
“他说,你值得最好的,他没法给你最好的了。”刘睿阳说。
“那他为什么要退学,又要离开桥城?”阮蔓继续问。
孟野没打算离开桥城,但是沈岚自从知道孟成军死后,执意要把唯一的儿子接到自己的身边。
再加上他不走,走的就是阮蔓这层原因,他朝沈岚妥协了。
和他一起走的还有老太太,她选择去住养老院,不愿意给沈岚她添一点儿麻烦。
孟野休学了一年。
是他自己执意不再去学校,他甚至都不给自己一点难过的时间。他迫切的想挣钱,以最快的速度把钱还给邱智斌。
钱一天不还完,他肩上的担子永远没法卸下。
最后是邱智斌找他好好聊了聊。
邱智斌是警察,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正直感。
他其实很少去插手孟野的事,毕竟他不是亲生父亲。但如今,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他没法看着他荒废下去。
最好的年龄,就应该做合适的事。
“小野,我和你妈妈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学校继续读书。”邱智斌在孟野出门前拦下了他,和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谈话。
孟野垂着头,一声不吭。
在邱智斌对孟野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这个孩子话不是很多,眼神里总是透出一股决绝。
但自从他离开桥城来到这儿后,他才发现孟野比以前长高长开了许多,只是话愈发的少性子愈发的冷。
“钱真的不用急着还,现在是该读书的年纪,你看着你以前的伙伴都在上学,你不想继续上学吗?”
孟野动了动眼珠子,抬起眸看着邱智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孟野终于开了口。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前进的动力了。”
领着他往前走的那个人,是他先放开了那只手。
动力是阮蔓,前进的方向也是阮蔓。
她不在,他要往哪儿走?
“想当警察吗?”邱智斌问他。
“警察?”他重复了一遍。
“对,永远忠于国家,永远为人民做事。”邱智斌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梦想,也可以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
孟野的耳边就这么响起了阮蔓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孟野,想想吧,你的未来是你自己选择的。”
他有未来的。
他甚至可以自己做选择。
如果他能成为一名警察,阮蔓应该也会为他开心的吧。
离开桥城后,孟野很久没有用过手机了,手机也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交过话费了。
他在第二年回学校重新读书的头天晚上,也就是他们那一届毕业的那个暑假,给刘睿阳打过一个电话,问了阮蔓的情况。
刘睿阳告诉他,阮蔓被首都大学的新闻系保送了。
她没选择杭城大学,更没读何曼君替她选好的师范专业。
她没有为难自己。
“所以..他去哪里读大学了?”阮蔓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从心底泛上来的那股疼痛感涌进胸腔里。
刘睿阳说:“首都公安大学,和你一个城市。”
两所学校距离不过两站路,他们却在那座城市,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阮蔓轻轻敲打着心脏那一块儿,试图减少一些痛感,她说:“我一次都没有遇见过他。”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一声叹气,“你没见过他,他却见过你很多次。”
“这些话,本应该他亲口和你说。可是你知道的,他很难和人去表达这些让别人看上去会可怜他,心疼他的事。从我认识他的那天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壳里,看上去自己什么都可以,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很好,但是你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很好,还会有人拽着他,不允许他往下沉。”
“阮蔓,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还喜欢他,你不要放弃他。”
阮蔓喉咙里一阵苦涩。
他见过她?在什么时候哪条街道?
她以为孟野的云淡风轻,其实是他见到她时下意识的落魄逃离。
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那束看得见却碰不到的光。
明明他们之间可以不用错过那么多年。
阮蔓哽咽着说:“我从来没放弃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