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把燃(9)【1938,广州】 【民……(1 / 1)

一把燃 兔子撩月 275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7章 一把燃(9)【1938,广州】 【民……

  三人忙忙碌碌到1938年的8月上旬, 郭公馆又变得更拥挤了些。

  为了缓解压力,她们刚将部分治愈的病人和流离失所的女人们送去教会收容站,但马上就又有新的轻症病人会被乔蕙琪带到这里。

  侵占着郭公馆, 乔蕙琪的心里实是愧疚。但她这个将自尊看得很重的人,是绝不会口头表达她的愧疚的。

  郭蔚槿在一日早上, 去工厂巡查时,在她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看见了乔蕙琪给她塞的钱。

  夜里, 她回到郭公馆, 趁三人一起围桌吃饭时, 当面把钱还给了她:“蕙琪,莫要这样做。你这样做, 对我而言,是羞辱。”

  乔蕙琪低着头, 用筷子扒着饭, 没接钱, 也不作声响。

  “我不是将公馆租给你,更不是在收留你。”郭蔚槿情真意切道, “这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家人。以前没做成家人, 现下也可以当家人。家人不需要靠结亲,不需要流着同样的血,只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守望, 共克时艰, 那就是家人。”

  乔蕙琪蓦地红了眼眶,将头垂得更低,不想教郭蔚槿看到她落泪。

  朱鱼听了,也很是动容。

  “吃饭罢。”郭蔚槿将钱塞进乔蕙琪的口袋里, 拍拍她的肩,“你明日还要去医院,要多吃些,才会有力气。”

  ***

  8月13日,朱鱼短暂地将手头的事体交代给了希希,难得地出了郭公馆一趟。

  这一天,是“八一三”淞沪抗战一周年。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广州进行了献金大|游|行。10万多的广州民众聚集起来,上街游|行|捐款。

  朱鱼被人流裹挟在其中,懵懂地跟随人潮,向献金台走去。

  在人群中,听着市民们振臂高喊着“保卫广东、保卫武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口号,她也不由热血沸腾起来。

  她想,郭阡已经走了两年半了,仗也打了这么久了,希望应该就在眼前了。这两年半,他不间断地给她寄来家书,每月都要寄好几封。他告诉她,苏联的志愿军来了;告诉她,又有在美华侨带着飞机归国参战了;告诉她,他们又在哪里打胜仗了。

  阳光普照下,她望见,所有人都神采奕奕的。他们目光如炬,步伐坚定地走向献金台,慷慨捐钱。

  朱鱼蓦然鼻子发酸,想起了“众志成城”这四个字。

  她确信,郭阡他们一定会很快彻底打赢这场仗的,他也一定会很快凯旋,开飞机回来找她的。

  激动之下,冲向了献金台的她,毫不犹豫地将身上所带的所有钱放进了捐赠木箱,仿佛多捐一些钱,郭阡就能快一些回来。

  她瞟见她身旁的太太们,捐完了钱还不作数,还将耳朵上的金耳环,手上的金镯子一一取下来,交给了献金台的工作人员,不禁一怔。

  迟疑了片刻,她也将手上那枚形影不离的红宝石戒指取了下来,交给了面前的工作人员,满足又若有所失地转身离开了。

  ***

  回到郭公馆的朱鱼,又一刻不停地开始准备夜里的晚饭。

  希希抱着婴儿,在一旁替她看火,偶然间扫到她空空的手上,问她道:“小鱼姐,你的戒指哪儿去了?”

  “把它送到需要它的地方去了。”

  “可……那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啊。”

  朱鱼顿下切菜的手,淡笑道:“东西都不重要。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忙乎了一阵,将做好的晚饭分发给众人后,她在沙发上坐下,边等着乔蕙琪和郭蔚槿回家,边顺手拆开了今日新收到的信。

  【小鱼:

  展信佳。

  近日我出侦察任务时,遭逢恶劣天气,不得已从空中迫降至平地,不慎伤了右腿。大队长和中队长甚为紧张,勒令我休假养病。我决意先至香港,与阿爸、大娘重聚小叙后,再至香港医院休养理疗。

  现下广州时局动荡,二姐写信同我讲,她已决意速来香港,与我们会合。我甚是思念你,望你能即刻跟随她动身启程,令我能早日于香港与你相见。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诚挚等候,殷切期盼你的到来。

  珍重!

  敬祝顺安

  雁晖书于1938年8月8日】

  看见郭阡受了伤,她顿时神经紧张得站了起来,抻直的膝盖随即撞上了坚硬的桌腿,闷痛迟钝地传来。

  可她心乱如麻,并没有去揉。

  神游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在重重敲门,伴着乔蕙琪清脆的声音:“是我,快来给我开门。”

  朱鱼回过神,连忙把信收起来,快步走去给乔慧琪开了门。

  她今日心情好像很好,罕有地在去医院工作前,还给自己化了妆,整张脸容光焕发的:“谢谢你,小鱼。”

  将手包扔在沙发上,她蹬着高跟鞋,去厨房将手洗净:“今日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到香了。”

  “我煲了鸡汤。”

  乔蕙琪笑着去拿水池里洗净的碗:“让我先偷喝一碗,你可不准告诉蔚槿。”

  她盛了汤,端去餐厅,坐在椅子上开始品尝朱鱼的手艺。

  朱鱼看着她喝汤,忽而发现乔蕙琪腕上空空如也。乔蕙琪有一个飘花翡翠玉镯,成日都戴在手上。

  早上还见她戴着,可现时却不翼而飞。

  乔蕙琪察觉到她的目光,笑道:“别这样看我了,看得我都喝不下汤了。”

  “你的手镯呢?”朱鱼坐到她面前,问她。

  乔蕙琪放下了汤碗,望着朱鱼,咯咯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的,半点也无淑女的端庄,直至笑得喘不过气了,才从兜里掏出一个软巾裹起的小包,塞到了朱鱼手里:“喏,你的。”

  朱鱼惊疑不定地揭开了软巾,不由怔愣住。

  她早上捐出的那枚戒指,正静静躺在缎面软巾里,折射着灿烂夺目的红光。

  她大惊失色,抬起头,望向乔蕙琪。

  可乔蕙琪却垂眸,与她错开了视线,用汤匙去捞汤里的鸡块:“你个傻婆,丢了他给你留的戒指,等他回来了,你还怎么同他交代?他可是要误会你变心了的。”

  “蕙琪……可……”

  “嗳,不要再同我讲废话了。”乔蕙琪打断了她,将戒指往她手上一套,“那个镯子好重,每日戴着做事,也不方便。我早就不想要它了。”

  朱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郭蔚槿在门口喊:“我回来啦。”

  她用钥匙开了门,还在门口,就闻见了餐厅飘来的鸡汤香味,笑着埋怨:“不等我,就开餐啦?”

  朱鱼走过去,接过了她的小包,却见她早上在胸口戴着的那串矢车菊蓝宝石金项链不见踪迹,不由讶异:“二姐,你的项链——”

  郭蔚槿对她笑而不语,径直走向坐在椅子上喝汤的乔蕙琪,提起袖子,褪下腕间的翡翠玉镯,放在她碗旁,郑重道:“蕙琪,你那份,我替你捐了。大哥送你的成人礼,且留着罢,不然……若被他知晓了,定会伤心的。”

  她语气忽地凝重起来:“我们都别教他再伤心难过了。”

  乔蕙琪拿着汤匙的手,颤抖了下。

  她抬眼望去时,郭蔚槿已走去厨房,拿碗盛汤了。

  而朱鱼怔然地打量着她,又望了望那只玉镯,忽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原来今日,她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去了献金台。

  而原来,她今日才恍然大悟,这三年来,乔蕙琪从未真正放下郭蔚榕过。

  ***

  三人吃完了饭,乔蕙琪又去看顾那些病人们了。而朱鱼去书房,继续帮郭蔚槿整理账簿,翻查她所需的资料。

  书桌上被大大小小的文件、路线图堆得凌乱不堪,而郭蔚槿焦头烂额地计算着转移机器的运输路线和运输费用。

  她歇了一刻,喝了口朱鱼递来的茶,道:“你今日好像心神不宁的。”

  朱鱼抬头,与郭蔚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拿出了身上的信,递给她看:“我今日收到雁晖的信了。他说,他马上会去香港休养,还说二姐你也打算马上离开。”

  郭蔚槿看着信,动了动唇,怔了一瞬,才应道:“是,我今日也拆过他给我的信了,才晓得他受伤的事。”

  她安慰朱鱼:“我这三弟弟,从小就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多半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他队长紧张他,又看他这两年都没休过假,才叫他休假去理疗的,你别担心。”

  她见朱鱼神色依然忧虑,关怀地问她:“你愿意同我一道儿去香港见他么?我们下周就走,好不好?”

  “可是我若走了,蕙琪该怎么办呢?”

  郭蔚槿这才晓得,朱鱼担心的并不仅仅是郭阡:“倘若我们都走了,她一个人……能撑得下来么?”

  郭蔚槿垂眸,看着铺满了一桌的文件,哑然无语。

  见郭蔚槿这样,朱鱼拉起她的手紧握住,下定了决心:“二姐,你先去香港罢。你见到雁晖,替我同他说一声对不起。等伤员减少了,等蕙琪一个人可以应付了,我就来香港同你们会合。”

  郭蔚槿缄默了半晌,摇头道:“我不去香港了,我陪你们一起。”

  “你去罢,二姐,广州现下太危险了!”

  朱鱼想起五六月的广州惨状——日军对广州进行了地毯式轰炸,投下炸弹约2000多枚。广州到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珠江江水。

  她愿意留下,可她不愿郭蔚槿留下。

  “不,我不去了。”郭蔚槿右手上拿着的,是郭家所剩的所有还未迁走的工厂名单,“我若能多留些时日,就能多迁走一些厂子,多运一些设备走。”

  她和朱鱼紧紧相拥在一起,潸然泪下:“我陪着它们一起,也陪着你们一起。我们,一起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