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半生缘(7)【2020,安克雷奇】 ……(1 / 1)

一把燃 兔子撩月 3476 汉字|4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8章 半生缘(7)【2020,安克雷奇】 ……

  郭雁晖扫视过每一份诊疗记录, 从朱萸的6岁到12岁,几乎每一年都有去七院就诊的记录,要么入院治疗, 要么就是开药。

  但她12岁之后,就再没有新的诊疗记录了。

  信息量过于庞大, 郭雁晖消化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但开口的第一句话, 却是带着怒意质问孟续的:“你凭什么去查她?这是她的隐私, 她不愿意提是她的自由, 轮得到你来查她?!”

  孟续也怒了:“你以为我吃了空去查她?!是你哥让我在杭州找私家侦探查的,有什么话你自己去问你哥去!”

  他嘟囔:“你们两个脑子都他妈有病吧!昨晚你哥看了这些报告以后, 居然还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又苦口婆心地劝他:“Claude,精神病是会遗传的, 你可千万别为爱昏头啊。你赶紧跟她断了, 这女的是真的不靠谱……”

  郭雁晖一下就掐了电话, 继续发疯一样翻看她的房间,企图能找到一点线索。

  他没时间再去找郭卫嵘理论这件事了, 也没时间和孟续继续争辩下去。

  朱萸平时大悲大喜的情绪波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她有没有精神病,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 他怕他昨晚的话真的刺激到了她,怕她受了刺激发病,一个人神志不清地跑出去。

  无头苍蝇般胡乱地翻着她书桌上放着的书, 他的手肘无意间将一本墨黑皮面的笔记本挤下了桌子。

  笔记本啪嗒掉落在了地上, 一下震开,被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翻开了书页。

  书页哗哗翻过了几十页,最后定在了一页上,再也翻不过去了。

  郭雁晖蹲下身, 想去捡起笔记本。

  可捡起笔记本的须臾间,他却仿如晴天霹雳一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书页停留在这里,是因为这一页被用回形针夹上了一张纸质厚重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颇有些年代感,背景似乎是在什么豪华酒店里。

  那里面,一位西装革履的少年正拥着一位穿着旗袍的少女,朝着镜头莞尔。

  两人都正值青春年少。少年一身富家贵公子的打扮,风度翩翩,而少女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少年肩侧,抿唇笑着,神情举止虽有几分羞涩,但笑容纯真而美丽。

  他的太阳穴猛然刺痛了起来,感到头晕目眩,不由用手竭力撑住了桌子。

  这张照片,一看便知是民国时代的老照片。

  可照片里的少年和少女,竟和他与朱萸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朱萸唇边的酒窝也不差分毫,完美复刻在少女的脸上。

  举着笔记本的手,无法自抑地剧烈抖动起来。

  视线下移,他看到了照片下写的几行娟秀小字,全是繁体字:

  【我的心上人,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他在天上飛,我在水中遊,我離他離得太遠。他好似那天上月,我夠不著,便也不敢再肖想,更不敢對任何人承認,我是鐘意他的。他們會笑我不配,會笑我癡心妄想的。

  所以,在那個乙亥年的臘月十八,在南京城的那個迷醉夜裏,我只敢在心裏暗暗說,卻不敢再對他重復一次:雁暉,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

  大脑像被这些文字抽干了一样,变得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无法再思考了,只是怔愣地看着他颤抖不停的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这张照片,是真实的么?

  照片里的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这些话,是朱萸亲笔写的么?

  如果是她亲笔写的,那么她写的那个“雁暉”,到底是她幻想中的那个人,还是……还是那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少年——和他一样叫雁晖、一样长相的,生在民国的少年?

  ……

  僵立了不知有多久,他才迟钝地想起,应该看一看笔记本的扉页。

  他刚把笔记本翻转回来,还未来得及打开扉页,就被骤响的手机打断了。

  屏幕上闪烁跳动着朱萸的名字,他毫不犹豫地接起,急促地问她:“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很大的风声,把她的声音撕扯得断断续续的:“我在萨米特湖……对不起,雁晖……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叫了air taxi来这里冰潜……对不起……你不要担心,我会马上回来的……”

  “我来找你,你别动,也别下水!”他随手捎带上了笔记本,就急匆匆地跑下楼,“你等我,不要动!”

  “雁晖,你听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很过分,我不应该再要求你什么了。其实只要你开心,我就已经别无所求了。我不该再用我自己要挟你,让你做这种过分的承诺。”

  “是我错了,你把我们昨天说的话都忘了吧。”她平静地说,“飞下去吧,雁晖,你是属于这片天空的。”

  “不,不,不!你没错!”他突然恐惧她用这种诀别的口吻和他这样说话,几乎是将这些话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我可以为你而飞,也可以为你而停!我不去飞麦金利峰了,我不去了!相信我,我就飞这最后一次来找你,就这最后一次了!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还有很多事想问她,想问她这张老照片,想问她写的这段话,想问她那句初见他时说的“我等你,好久了”……

  冥冥中,他有种预感,有很多他未曾知晓却应该知晓的故事,她还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而他愿意用他的余生,慢慢听她讲完那些故事。

  那边静了几秒,静得让他的心发慌。

  她最后笑了,笑声破碎凄然:“为了我,值得么?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而你其实根本就不了解我。为了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一个你其实一无所知的人,值得么?”

  “我现在说值得或者不值得,你都不会信的。”他已经猛冲出了屋子外,奔跑向了停在雪地里的赛斯纳208,秒速用钥匙打开了舱门,迅疾地跳进了驾驶舱,“我想用我的余生来告诉你这个答案。”

  他将手机和不经意带出来的笔记本放在副驾驶座上,打开扬声器,让她听着他发动引擎开车:“等着我,一定等着我。你是我的坐标,你不等我,我就没法降落。”

  引擎和风声交织着,通过扬声器灌入到电话的另一端。

  他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握着操纵杆的手心罕见地出汗了。

  良久,他听她又笑了,只是这次是开心的,并无哀戚:“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你么?”

  “一路平安,雁晖,我等你来陪我一起看雪。”

  ***

  得到她的回应后,郭雁晖将油门加大了最大,让飞机从低空俯仰起来,直直飞入云间,奋不顾身地开足马力往萨米特湖飞去。

  飞行员们并不喜欢在云间穿行,因为云雾里的水汽会瞬间在飞机上结起冰霜,从而影响他们的飞行。

  云端500英尺内的高度,是赛斯纳208的安全高度,也是起冰最多的地方。

  郭雁晖边控制着飞机在云间穿梭,边听见“咯嚓咯嚓”的响动从机翼上传来——那是结起的冰从机翼飞走的声音。

  他已经处在云层的顶端,机翼上的除冰靴的除冰速度远比冰结起来的速度快。如果继续维持下去,飞机会因此陷入失速坠机的危险。

  他皱了皱眉,立马用无线电通讯联系航空管制员,请求爬升高度。

  航空管制员这次回复他的速度有些慢,但还是批准了他的爬升。

  他即刻操纵飞机向上爬行,缓解了结冰的问题。

  可没过几秒,他就发现仪表上出现了新的异常问题—— 一个用来检测刹车系统温度的温度探测器出现了问题,没有数据回传过来。这个探测器在飞机的右侧机翼下的起落架上,但暂时不会对正常飞行产生影响,而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结冰的问题,所以并没有立即进行处理。

  每一秒的等待对他而言,都成了折磨。他担心朱萸现在还处在精神紊乱的状态,只想尽快在萨米特湖找到她。

  又飞了一刻钟,根据GPS显示,他已接近目的地。

  他急不可耐地操纵飞机向下飞去,并按照正常程序,放下起落架,为降落做好准备。

  可飞机仪表的警报出人意料地啸叫起来,显示右侧起落架没有达到锁定位置,不能支撑飞机着陆后的安全滑行。

  郭雁晖愣了一瞬,停止了降落准备,在空中一边盘旋着,一边尝试重新启动起落架的相关功能模块。

  可起落架的锁定指示灯依然没有亮起。

  “Shit!”

  他咒骂了声,被同一个电台频率的正在送货的爱德华听见了,忙问他:“Claude,你今天也在飞?怎么了?”

  “我的右起落架有问题,”郭雁晖看了一眼油表,他起飞得太急,没有加满油,“我的油也不够了。”

  “出什么问题了?你试试重启模块。”

  “我已经按照故障处理手册,都试过了,没有用。”郭雁晖停顿了一下,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可能需要迫降了。”

  “不不不!”爱德华急了,“这太危险了,你的飞机可能会起火的。你在哪里?我飞来找你。”

  郭雁晖将坐标报给他,也问了爱德华的坐标,忽而笑了:“我们离得有点远,我恐怕等不到你了。”

  “Claude!Claude!”爱德华嘶吼,“先不要迫降!你再坚持一会儿,至少要等救援车辆开过来!”

  “我真的没油了。”郭雁晖刚才早就和航空管制员也联系过了,“我等不了他们了。”

  “Claude——!”

  爱德华的叫声中,油表再一次发出告急警报。

  “听我说,爱德华。朱萸她在萨米特湖等我,如果我迫降失败了,你要替我找到她,带她回安克雷奇。”郭雁晖抓紧仅剩的时间和他交代,“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麻烦你们带她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口齿清晰:“如果这一次,我回不去了,告诉我哥,把我的遗产都留给她,这是我最后的遗愿。”

  “还有……替我告诉我哥,也告诉她,我爱他们,像热爱飞行一样,爱着他们。叫他们不要想念我,但如果以后真的太想我,就抬头看一眼天上的云,天上的星星,从天上飘下来的雨和雪。那些云,那些星星,那些雨,那些雪,都是我变的,我会一直与他们同在的。”

  “爱德华,就这些了,谢谢你。”

  在生死关头,虽然心率失速,但他没有感到害怕。

  他只是觉得很平静。

  听见爱德华的吼叫声从电台里传来,他顿了顿,还是按照迫降程序,关闭了发动机,启动了飞机的灭火装置。

  失去了发动机的供电,飞机陡然坠落,与跑道相接,火花四溅。

  巨大的冲击波让他眼前直冒金星,撞击声让他的鼓膜蜂鸣起来,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

  他紧咬住牙关,试图用力控制住飞机的副翼,让飞机尽量向左|倾|斜地飞去。

  但他越来越晕眩,双手像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无法握紧操纵杆。

  昏沉之间,他疲乏地垂下手来,意识涣散地望了一眼副驾驶座。

  那本墨黑笔记本在飞机与地面撞击时,被震开了扉页,他模模糊糊又看见一张夹在书页里的老照片。

  那里面,有一位酷似他的少年,穿着军绿飞行服,面带拓落不羁的笑容,站立在一架老式飞机前,飞机尾部纹了醒目的2143四个数字。

  照片下方,有几行小字,他只能费力地辨认出第一行:

  【郭阡,浙江杭州人,16岁赴往法国高德隆民航学校进修,19岁归国,于1936年进入笕桥中央航校六期班……】

  看到这里,他的眼皮就无力地耷拉下来,令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只是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秒,冰天雪地间,他依稀看见了一艘朱红的花艇,破冰融雪,乘风破浪地向他驶来。

  而他最心心念念的人,穿着一袭水蓝的复古旗袍,亭亭玉立地站在船头,眼波脉脉。

  她巧笑嫣然,向他招手呼唤:“雁晖,你终于回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