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半生缘(6)【2020,安克雷奇】 ……
郭雁晖边胡乱地吻着她, 边抱着她踏上楼梯。
在迷乱之时,朱萸突然想起了郭卫嵘的话,不禁向下去探他的右侧大腿。
她记得, 之前他褪去衣物时,她能看见他的右腿上一直都绑着一根蓝色的护带, 连和她一起泡澡时,他都没有卸掉。
果不其然, 隔着他的居家裤, 她摸到了那条外凸的带子。
它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已经密不可分地嵌进了他的右腿。
她以前也问过他这事,却被他几句话就搪塞过去。
感受到她的触碰, 他顿了下,揪回她心猿意马的手, 放在了他的肩上, 才继续抱着她往上走。
“雁晖, 放我下来吧。”她贴近他耳畔道,“你的腿……”
这三个字仿佛深深刺激到了他。
他滞了一滞后, 几乎是一步跨越了最后的三级台阶,似乎就是为了证明给她看, 他的腿好端端的,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证明延续了很久,甚至在压下门把, 带她进门, 单手翻出一只“特洛伊”,给自己武装后,他选择了从未试过的站姿。他将悬空的她抵在了门上,用手垫在她的后脑勺, 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睛,长驱直入。
简单,粗暴,刺激。
因为感官引起的巨大愉悦,他们短暂灵魂出窍了一刻,与对方的灵魂再无隔阂地碰撞相融。
……
她没有如他一般,将清醒维持到最后一刻。待她在他怀里醒来时,他们身上已都是好闻的沐浴后的迷迭香气,显然他已为她做过了梳洗。
朱萸喜欢在醒来后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眼眸里会闪着一些微芒,仿佛是快要天亮前的曦光。
可今天,他的眼眸里只是黑,没有亮。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手却探向了他右腿绑着的那根护具。她在想象护具下是怎样的一番场景,那里是否有一条狰狞的伤口?于是,她带着撒娇的语气恳求他:“让我看看好么?”
“是郭卫嵘告诉你的?”他仍紧紧摁着她的手,仿佛那条护带是不可碰触的雷区,“我早就知道他来这里,目的不纯。”
“他只是……在关心你而已。”朱萸收回了手,捧住了他的脸,“他到现在都在后悔,后悔当年逼你回华盛顿去参加毕业典礼,害你伤了腿。他只是想和你一起见证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只是想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为他的弟弟骄傲一回。”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爱和水一样,能救人,亦能伤人。
“我知道我说这种话很圣母。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原谅他。”她轻轻拥住他,“不要每次都对他这么冷淡。”
“我没怪过他,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他环住她的肩,将自己的脸与她的脸贴在一起,很暖和,“郭卫嵘总觉得是他害我受伤,但事情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朱萸一愣。
“两年前,我本来是想回华盛顿参加毕业典礼的,我本来买好了全家人的guest tickets。”
顿了顿,他说:“全家人的意思是,包括我在纽约的所有家人,也包括在杭州的我妈和我弟。”
“我给他们定好了来美国的机票,可他们没人回复我。我以为他们不愿意来美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就也没有心情去毕业典礼了,开飞机跑来了阿拉斯加。因为生他们的气,还把他们的所有号码都拉黑了。我那时候想要飞跃麦金利峰,除了想要完成挑战以外,更多的,是为了逃避。”
“可在我登顶前,我弟通过孟续找到我,我才知道我妈那天在街上走路的时候,被高空坠物砸中了头,被送去医院急救。他们没有回我的消息,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已经快不行了。我弟想要打电话找我,叫我回杭州,可我已经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有一瞬间,我可能真的是想开飞机撞向冰山,撞死我自己。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可能是我怕到了地底下,怕见到我妈,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他突然紧攥住她的手,试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这些话,对着郭卫嵘,我说不出口。”
她心疼地抱抱他:“可是你该告诉他的,他会帮你分担一些痛苦。”
“我有时也想和他说很多心里话,但对着他的时候,却偏偏一句都说不出来。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吧。”
静了静,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更不用担心我的腿。我了解我的身体,也一直在按医生的医嘱养伤。我会……好好的。”
“可你的医生应该没有批准过你来阿拉斯加,也更不会同意你现在开飞机。”朱萸仰头,望着他,“你是还要留在这里,再挑战一次麦金利峰么?”
他紧抿着唇,脸上的肌肉有些微扭曲变形,神情也僵滞下来。
半晌,他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郭卫嵘说的没错。他一直害怕和她探讨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会把他们的关系推向未知的深渊。
深渊之下,可能是桃源仙境,也有可能是荆棘沼泽。
“能不能……能不能为了我放弃这次飞行?”朱萸好像是很艰难地,把心里储存已久的那些话,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挤出来,“你知道么?你在天上飞,我的心也跟着你一起在飞,一刻也落不下来……”
情绪蓦然失控,她压抑不住痛苦,忽而哽咽:“我从没有想过阻止你去飞,可我更不想你再离开我……雁晖,我不怕等,可我怕我永远也等不到你回来……”
郭雁晖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没感受过那样绝望的痛苦。
五脏六腑被她的话搅作一团,被她的一字一句碾碎成了齑粉。
他悲伤地望着她,可他又无法答应她,就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对他落泪:“雁晖……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了,我再也不想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他虽然听不懂,也从她的泪眼里看见了悲凉。
一种历经沧桑的悲凉。
再也忍受不了煎熬与折磨,他紧搂住她,以一种谁都不能将他们分离的决绝姿势紧搂住她,声音却很飘忽:“……我答应你,只要这一次飞完麦金利峰,我就不会再飞了。只要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就好。”
做出这种让步,和杀了他没有什么两样。但如果再这样看着她心碎地哭下去,他简直生不如死。
她听到他的承诺,但还是蜷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哭得一抖一抖的:“你就一定要去麦金利峰么?”
他轻抚着她的背,像抚慰一个哭闹的婴儿一样安抚她,无奈地道歉:“对不起,这一次,我必须去。”
她与他对视,哭声渐止,目光却黯淡下来。
视线胶着了一会儿,她最终只是背过身去,枕在了他的手臂上,埋在他怀里说:“睡吧,我累了。”
***
郭雁晖不懂,为什么他又会重头再看一遍《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他一个人坐在一片漆黑里,只有面前的荧幕是亮着的,在播放电影的画面。
他本想关掉投影仪,可投影仪怎么样都关不掉,他只能被迫看下去。
每一幕都是这么的似曾相识,令他觉得百无聊赖。
正当他昏昏欲睡时,屏幕里的女主角的脸,突然变成了朱萸的脸。
她在屏幕里深深望着他,说出了那句女主角曾说过的台词: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 my entire life,and now you\'re here.”
惊愕地站起身来,他朝着屏幕颤抖地伸出了手。
可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屏幕,他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梦境转瞬被眼前熟悉的房间所取代。
几缕阳光透过了窗纱,晃眼地照在他脸上,更让他确信,刚才他只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郭雁晖静了几秒,等思绪沉静下来,才想起去找朱萸。
一摸身边,床上却是空空如也的,令他的神经骤然绷紧。
他跳下了床,都顾不得披件衣服和穿拖鞋,就在房间里赤脚开始找她:“朱萸,朱萸?”
房间无人应答。
他四处走了一遍,也没见着她的影子,又推门去找:“朱萸——朱萸——!”
像极了那次她失踪的时候,楼上楼下都无人回应。他到处都找遍了,仍然空无一人。
只是这次,他没有找到她给他留的便利贴,她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消息。
他蓦然心慌,心跳甚至停顿了一秒。
他赶紧找手机去打她电话。可电话也是忙音,微信电话也没人接。
他边继续往朱萸的房间跑,边打电话给乔慧琦。
但这次却是乔慧琦的助理接的,说她拍戏拍了一个通宵,也没见过朱萸去片场找她。
他道谢后挂断电话,望着她一尘不染的洁净房间,忽地感到窒息。
茫然无措之下,他扇了自己一耳光,令自己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过来。
不再犹豫下去,他开始翻查她的房间,查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她的手包不见了,衣柜里少了一件羽绒服,行李箱和其他衣服都在,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他在脑海里拼凑着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忽听手机乍响,便赶紧接起来:“喂……”
“是我是我!我有事跟你说!”居然是孟续打来的,“你现在是一个人吧,朱萸不在你边上吧?她要是在,你先把她支走,我再跟你说话。”
“我现在没空,”郭雁晖没心情再听下去,“你别来烦我,先挂了。”
“别挂!千万别挂!我要和你说的事很重要!”孟续生怕他挂断,语速飞快,“朱萸有没有跟你提过,她有精神病的事?”
“你他妈才有病!”
郭雁晖骂他,正想揿灭电话时,孟续吼了出来:“是你哥叫我找人查的她!她有严重的精神病史。你不信,我现在就把她的诊疗记录发给你看!”
郭雁晖怔愣住。
手机随后震动了几下,就弹出几条微信通知。
他将通话窗口缩小,点进了微信。
孟续给他发来十几份份扫描的PDF文件,他立刻下载打开了。
【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诊疗记录
2002年3月10日
患者:朱萸性别:女年龄:6岁
临床表现:患者情绪反常,时常自言自语,无故发笑,时常有幻听幻视症状,经常说听见了炮声和枪声。
对飞机声特别敏感,听见飞机声就会拉人躲藏。
有严重妄想症,时常幻想自己生活在民国,甚至会幻想出一位穿夹克的男子,与之进行对话。
诊断:精神分裂症
建议:入院治疗】
【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诊疗记录
2004年6月23日
患者:朱萸性别:女年龄:8岁
精神病史2年,初次入院治疗1年后,病情缓解,幻听幻视症状有明显好转。
第一次出院后,病人一直服用奥氮平,但病人在一个月前擅自停药,导致幻听症状加重。
重度妄想症状。患者坚持认为自己是民国年代生人,并坚持使用繁体字写字,依旧会和幻想中的那位夹克男进行对话,并坚称此人会开飞机回来看她。
诊断:精神分裂症
建议:二次入院治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