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戒指(4)【2020,杭州】 【现……(1 / 1)

一把燃 兔子撩月 2657 汉字|3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章 老戒指(4)【2020,杭州】 【现……

  趁红灯的间隙,孟续刹住车,从后视镜打量坐在后排的郭雁晖。

  他额头上的乌青淤痕格外醒目。

  刚去西湖博物馆接他,郭雁晖才上车时,孟续就望见了他额上的伤,但当时孟续在意的是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风衣呢?是不是忘在博物馆里了?趁现在还没闭馆,你赶紧回去拿——”

  郭雁晖打断他,言简意赅:“没忘,我送人了。”

  “送人?送什么人了?不是,杭州现在这么冷,你穿这么少,你会冻感冒的,你——”

  “开车吧,你开暖气我就不冷了。”郭雁晖关上车门,无意再和他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而且,我也没这么怕冷,美国比这里要冷得多。”

  “我怎么觉得还是杭州冷得多?美国是干冷,这里是湿冷……”

  “那是你阳虚。少纵欲,多玩玩健身环。”

  “……”

  这天是没法好好聊了。

  还说自己在美国待久了,中文水平退化了,怼起他来嘴皮子倒挺利索。

  孟续不和他贫下去,反问起他额头上的伤:“你头上是怎么弄的?要处理一下么?”

  “没事。我看展的时候走神了,不小心磕到了展示柜。”

  “是什么宝贝还能让你走神?”孟续调侃,“怎么上次一陪我进Met,你就打瞌睡?我还以为你最讨厌逛博物馆,最讨厌看古文物呢。”

  郭雁晖脑中又浮起那张恬淡干净的脸:“这一个,不一样。”

  因为她不是那些死气沉沉、沾染尘埃的文物宝藏,也不是后天人工雕镂琢磨的艺术品。

  她只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是让他初次偶遇,惊鸿一瞥,就看得着了魔怔,狼狈撞上展示柜的人。

  他磕到了展示柜之后,辛亏展示柜坚固,没真被撞出什么问题。赶来的工作人员查了他的证件,问了他几句话,弄清了原委后,就关闭了啸叫的警报器,还问需不需要领他去急救室处理下伤口。

  郭雁晖一口回绝了,一心只想去找那个消失的姑娘儿,虽然他也弄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执念是为什么。

  他一间一间展览厅找过去,几乎要以为已经把她弄丢了。

  汹涌的绝望蔓延开来。

  他在分岔路口,挣扎着不知再往哪里走时,听见了熟悉又陌生的手机铃声隐隐约约传来:“我是鱼,你是飞鸟……”

  他喜出望外,循声走去。

  这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僻静角落,是博物馆的放映厅。

  守门的工作人员在门口坐着,半阖着眼,也昏昏欲睡。

  他的脚步声惊醒了工作人员。

  她一丝不苟地替他检了票,指指里面,说:“纪录片七分钟一场,循环播放。现在已经快放完了,你等下一场吧。”

  郭雁晖道谢,抬脚走了进去。

  手机铃声也适时停止。

  但没关系了,他已经看见了她。

  她歪着头,枕在红绒软座上,呼吸匀稳地睡着。荧幕流转着纪录片的黑白映像,忽明忽暗,照得她的脸也半隐半现。隐时,他心沉;明时,他就心燥。

  放映厅里除了她,再无旁人。他在她左手旁找了位置坐下,向右偏转过头,静静望着她。

  她在梦里皱着眉,不自觉地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

  郭雁晖向上一望,看见她头顶正对着一轮通风风扇。室内没有暖气,难怪她冷。

  他不假思索,便脱下身上的风衣,替她严严实实盖住。

  然后,继续将她看着。

  所有喧嚣浮华都离他远去了。

  他望着她,觉得心很空,也很静,一团虬结烦绪烟消云散,心底拨云见日一般澄静起来。

  因为除了她,所有的一切并不那么重要了。而她,现在又在他身边静静睡着,不会再和他走散了。

  “民国时期的结婚证有多种誓词版式,大都写得十分优美。比如,在西湖博物馆里收藏的一本民国结婚证上,写了如下誓词:‘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纪录片放到了尾,又从头来过。

  他也还没看够她,所以也从头来过。

  末了末了,他不知听了多少遍“白头之约”,听到自己都能将这段誓词倒背如流时,突闻手机在他的风衣口袋里嗡嗡震动。

  他忙不迭展开长臂,绕开她的身体,小心翼翼从风衣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不出意外,是孟续的电话。

  郭雁晖深吸一口气,按掉了电话,回孟续微信:“我在西湖博物馆,马上就出来。”

  孟续的一通电话,就像敲碎灰姑娘美梦的十二点钟声。

  郭雁晖从短暂的美梦里恍然梦醒。

  理智回笼后,他才发现他现在像一个可怕的Stalker,如果往严重了说,甚至有性骚扰之嫌。

  明明也是想过的。明明想等她醒了以后,问她一句她的名字,明明也是想要认识她的。

  但转念一想,知道了名字又能怎样?认识了她又能如何?

  他马上就要离开杭州了,明天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大抵是,一辈子都不会了。

  多少人于千万人之中萍水相逢,互换姓名,相知相识后又各奔东西,相离相散在人海茫茫。

  他们把相遇叫缘,把相离叫有缘无分。

  如果明知有缘无分,没有结局,于他而言,他宁愿一切都不要开始。

  所以最后,他没有等她醒来,也没有再做停留。

  只是将他的那件外套“送”给了她。

  起身离去时,他多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用修长双指替她松了松紧蹙的眉头。

  她眉心微凉,被他温热的手指熨帖得舒服,不禁在梦里笑了一笑,笑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来。

  郭雁晖看怔了。

  他走时,一步三回头望她。

  其实放心不下,但又觉得,见她最后在梦里笑了,他已心满意足了。

  孟续等郭雁晖说下去,想听听他究竟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但郭雁晖顿了很久,再说话时,却又转了话题:“你……相不相信love at first sight?”

  “一见钟情?”孟续笑了,踩下油门,车往前疾冲,“有病啊你,你26还是16,还来跟我讨论一见钟情?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不都是见色起意?又是哪个小姑娘被你这张人模狗样的脸骗了,跑过来对你说一见钟情?”

  一串连珠炮的咄咄反问,话里还带了点儿小怨气。

  孟续自认长得也不赖,五官标致,高瘦白净,应该符合大多数女孩的审美。他桃花运的确也不错,从15岁就开始谈女朋友,不过分分合合,但从没有空窗期。

  但自从郭雁晖16岁来到纽约,和他形影不离锁在一起,他的桃花运就被郭雁晖吸走了一大半。郭雁晖刚去纽约的时候,英语差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女孩子们问他什么,他都听不懂,于是全来找孟续要他的联系方式。

  孟续不懂为什么如果他和郭雁晖在一起,女孩们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他。后来,他有一个新谈的中国女朋友喝醉酒了才对他讲:“Claude就是很不一样。他好像一只自由的鸟,如果你能让他喜欢你,他也能带你上天,让你自由地飞。”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不喜欢他?”孟续问。

  “我又不想上天飞。自由总要付出代价,大多数人,应该承受不了拥有他的代价。”

  孟续也只把这些云里雾里的醉话当成玩笑话。他认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郭雁晖长相更硬朗些,更招美国女孩们的喜欢。

  但桃花运比他还要好的郭雁晖,至今也没谈过一个女朋友。

  孟续初时和他见第一面时,就看见他左手小拇指戴了一枚银戒指。

  他本以为郭雁晖只是戴起来装逼用的。

  等他们混成铁磁了,无意中聊起这个,郭雁晖才告诉他:“我是独身主义。”

  孟续“哈?”了一声。

  毕竟,听16岁的少年谈论什么独身主义,确实有种黑色幽默的荒诞感。

  “灵隐寺的师傅给我算过命,说我命格很凶,克人克己,不适宜恋爱。”

  “靠,这么鬼扯,这你他妈也信?”

  “灵隐寺蛮灵的。”

  “能有多灵?这么多去烧香拜佛求富贵的,我也没见哪个就一夜暴富了。”

  “后来我妈还带我去法喜寺也算过了,说法也一样。还说,我也不一定会孤独终老。师傅说我前世欠了一笔情债要还,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要去还债,让我等着就行了。”

  孟续那时只以为郭雁晖是在开玩笑逗他。

  所以他也当玩笑等着看,看他哪天“破戒”,会为他的债主摘下这枚银戒。

  可等了十年,也还没等到这一天。

  这轮银戒,像箍住孙悟空的紧箍咒,箍在郭雁晖的手指上,一并箍断了他的姻缘。

  “……那……你有没有这种时候……就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就觉得似曾相识,但根本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她?”

  “那说明你遇见那人是大众脸呗。”孟续又笑了,“你今天是着了什么魔了,一会儿和我讨论‘一见钟情’,一会儿又来和我讨论‘似曾相识’?啊哈——”

  他打转方向盘:“你不会是……终于碰着你那债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