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忆往昔 “奴说的就是事实……
“奴说的就是事实, 何况这套说法可是奴真心实意想要说的,何来的敷衍二字,还是说这八年多的时间, 阿雪还是不愿信奴说的半句。”男人脸上虽在笑, 可语气中却是带上了几分阴寒之色, 亦连那笑都不曾到达眼底半分。
毕竟这人可是连那忠心耿耿的李三娘在她眼中, 也是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她的心肠可真是狠啊。
可偏生就是那么一条心狠狡猾如毒蛇的人又总能将他给吃得死死的, 甚至是连他都自愿成为她手中的刀。
“你原先买了一个馒头,原本以为里面是好的, 可当你吃了一口的时候发现是臭的, 那么你还会再继续吃第二口吗。”眼眸半垂的时葑侧过脸,也逃离了他的桎梏。
“若是那馒头是阿雪给我的, 别说第二口,哪怕是全部吃下肚子里头又何妨,可现在的阿雪却是连那口脏馒头都舍不得给奴吃一口。”
“有时候奴可真想挖出阿雪的心看看, 看里头到底是石头做的还是压根无心。”否则为何总是一次次将他的真心给扔在地上, 并肆意践踏。
“我………”时葑讽刺的话还未落下, 门外倒是先一步传来了敲门声。
“大人,摄政王来访, 现人已在书房中。”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的白竹轻叩门两下,传递着话。
听到‘摄政王’三字时,时葑耳尖微动,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时,身前的男人将她往床上轻轻一推,继而唇瓣扬道:
“阿雪还是先在这屋子里头休息一下为好, 毕竟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不定还会将这嘴给烫伤了。”
莲香离开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推门出去后,不忘警告了白竹和院外的其他人看好了里头之人。
若是人跑了,你们也活不了。
时葑等人离开后,倒是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躺在了原地,原先紧握着匕首的手已然松开。
脑海中则在不断回想起一些陈年往事,连带着思绪也一同飘远。
清正年间,瓜香飘飘的金秋九月。
彼时还有三个月便到十九岁生辰的时葑整个人变得越发阴沉,就连和人说话时都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宛如被毒蛇给盯上的错觉。
而就是那么一个人,唯有见到另一个人时,才会露出那抹少有的笑意。
一般皇子在年满十六后便会封王,赐府邸,唯她,一个顶着破太子名头之人不但没有入住东宫就算了,就连这皇子府也没有,你说可笑不可笑。
等玫红晕染云端的傍晚时分,她从刑部下值回宫时,正好遇见了母后身边的宫女来请,说是有事相见。
“还请殿下随老奴前来。”
“好。”
如今的凤藻宫因着皇后病重,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就连人还未靠近时都能闻到。
殿内摆设还是和当年一样,就连这被刮了少许斑驳痕迹的朱红大门都未曾有过半分改变。
反倒是之前的熟面孔越来越少,一些当年的知情人不是死的死便是出宫的出宫,并带着她的秘密孤独的死去。
而这几年中发生的事也很多,比如她的那位好母后不知因何染了怪病,最初只是偶有胸闷,头疼,后面则是不时咳出了血来,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的掉,连六月份的天里,殿中都还需得放置几盆炭火驱寒。
连带着不过短短几月,当初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却和那等在床上等死的老妪无二。
而据太医的说法,恐是活不过今年冬季了。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是喜胜过悲,亦或是悲胜过喜,想来,那喜的成分应当占了极大一部分。
“母后,儿臣来了,不知母后今日的身体可曾好些了吗。”眼中满是担忧之色的时葑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白瓷药碗,并将殿中人全部屏退左右。
“滚,你这个孽子。”
躺在病床上,已然瘦成了一把骨头,鬓边白发横生的慕容皇后怨毒的将那药碗直接掀翻,并弄污了她一身。
“原来母后不想见到儿臣啊,可若是不想见儿臣,又何必唤人来请。”眼眸半垂的时葑看着被弄污的衣服,却并未露出什么表情来。
“反倒是这药可是太医辛辛苦苦熬了许久的,母后就那么打翻了,难不成是不想你的身体好起来了吗。”
“本宫为何会得这种怪病,天底下还会有谁比你这白眼狼更清楚,本宫现在恨不得直接将你给掐死!”慕容皇后看着这张随着年岁增加而越发艳秾,甚至是长得和那个男人相似的脸时,只觉得恶心到犯呕。
她当初在进宫之前从未想过,那个该死的男人勾走了皇帝的心大半辈子就算了,想不到现在就连这个小的也是个不安份的主。
她可还真的应了那句,养虎为患,若是当初没有心存报复的想法捡回这孩子,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会有所转变,比如她不会得了这种恐怖的怪病。
“瞧母后这话说的,难不成还以为是儿臣下的毒手不成,不过母后这一次可猜错了哦。”时葑对上她那淬了毒的目光时,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就跟含了一口糖似的。
“既然母后不愿意见到儿臣,儿臣也正好想起刑部那边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恕儿臣下次再来看望母后。”
等她出去后没多久,便听到里头砸碎瓷器药碗的声音,连带着唇角的那抹弧度在不断上扬,直形成了一个扭曲的狰狞之态。
她住的宫殿还是之前的雅安殿,人才刚靠近,便见到了那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裙,正倚门而靠等她归来之人。
“殿下您可回来,你若是在不回来,奴还以为今夜您不会回来了。”少年的嗓音就跟灌了蜜一样,浓稠得有些腻人。
“孤若是不回来,难不成还得要到外头胡乱猫一夜吗。”时葑脚步往边上稍过几分,也避开了他的过近距离。
“怎会,不过若是殿下能像今天这样日日归殿不知有多好。”莲香对上她那双生疑的眼后,眸中笑意渐深。
许是今日见到了极为有趣之事,或是明日有约,使得她今日睡得都比往日早。
等第二日天亮时,时葑推开了男人横搂着她腰间的手,见到身上的艳靡红梅时,眉间则笼罩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厌恶。
等她离开后,那睡在床上之人,方才睁开那双漆黑无光的眼,而他的手上则还捏了一个绣着“蕴”字的香囊。
他记得殿下女红极差,往日里拿个针都会扎到手的人,又怎会做出如此精细的荷包,忽地,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恶意横生。
那香囊却是被他随意一扔,也不知掉到哪个旮旮旯旯。
今日因着休沐,时葑还特意换上了前些天尚衣局新做的秋衫,等出了宫门后,便马不停蹄的往先前约好的目的地奔去。
她还未下马,便见到了那早已在朱红六角亭中等候之人。
“阿雪,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的。”
今日换了一套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上官蕴端得公子如玉,只是这小麦色的皮肤却显得他有那么几分敦厚感。
“若初请我前来,我又岂有不来之理。”时葑接过他递过来的蝴蝶风筝,一双眼儿笑得弯弯如月牙。
“这风筝可是你亲手做的。”
“嗯,你可喜欢不。”挠了下后脑勺的上官蕴见人笑了,总觉得这些天的努力倒是没有白费。
“只要是若初送的我都喜欢,何况是这亲手所做之物。”
正当二人还欲说些话时,刑部那边匆忙有人跑来,说是刑部出了一个大案件,尚书大人特意差人来请。
“什么事那么急,可别说是那位林大公子刻意而为,就专挑这个节骨眼前来。”上官蕴剑眉一挑,带着几分愠怒。
“这个确实是今日刑部出了一件大事,还是同太子殿下有关,尚书大人这才差下官前来跑一趟的。”衙役见到时葑冷冷的扫向他时,总觉得后背一阵冷汗直冒。
只因在刑部待过的人,有谁不知道只要是由这位太子殿下经手过的犯人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将那犯人给折磨得奄奄一息,就连监狱里头的一些刑具连他一个男人见了都毛骨悚然,更别说还是被这制作者给盯上了。
“此事既同孤有关,还不带路。”眼眸半垂的时葑朝前走了两步后,方转身回望。
“看来今天的约定我注定要失约若初了,下次我请客来赔罪可好。”
“我没事的,反倒是阿雪记得不要太累了。”上官蕴竭力压抑内心的不满,朝人挥手笑道。
而等她刚离开不久,那白家小姐的风筝就那么巧的落到了他的面前。
“麻烦公子帮我捡一下风筝可好。”少女嗓音清柔如三月烟雨,只稍那么一声,便入了心田。
另一边,等她马不停蹄赶回刑部后,见到的便是那早已等候多时的林拂衣,遂唇瓣轻扬,露出一抹在讽刺不过的冷笑。
“哟,林大人今日倒是颇有闲情逸致,不是说衙门里头出了一个案件吗。”
“那么殿下可知,这桩命案正同你有关联。”
此时静立窗边,正双手负后的林拂衣听到声音后方才转过身来,见她手上的那只蝴蝶风筝时,脸上的冷笑宛如要化成实物。
“哦,那倒是有些意思了,不妨请林大人说说,也好省得孤胡乱猜测。”时葑眉梢微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浓浓戏谑。
“有人状告在殿下居住的宫殿旁边发现了大量被人割喉而死的尸体,其中还有一位是那曾经戏弄过殿下之人,太子对此就没有半分想要解释的吗。”
等她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差点儿没有捧腹大笑,她倒是没有想到是哪个好皇兄好皇弟给她安排了那么一处蹩脚的戏码。
原来是因为在她的雅安殿旁边,有一个巡逻的御林军不小心被藏在草丛中的一具尸体给绊住了脚,紧接着禀告上头,上头觉得此处事有蹊跷,又派人将此地的土挖出,谁知道这么一挖,就挖出了那么个大事来。
“哦,那么照林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就认定那些人是我杀的,就仅仅只是凭那么几个谣言与几具尸体。”
“啧啧啧,孤倒是没有想到,林大人何时也成了这等草菅人命,连证据都不看就胡乱往人头上扣屎盆子之辈,不过也是,若非这样又怎能担得上你们林家人的名头。”
“加上现在几位皇子也大了,想必你们林家人,自然是早已蠢蠢欲动的想着法子要除掉我这挡路之人才是。”
一声低喃,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等时葑晚上回去的时候,正见到了站在檐下等她归来的莲香,不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这人可还真是成日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应该说就像是一条狗皮膏药才对。
“殿下回来了,正好奴给殿下准备了您最爱的杏仁羊奶和糖蒸酥酪。”莲香见人回来时,连忙殷勤的将人给迎进殿中,并将里头之人尽数赶出。
“虽说现在到秋季了,可这秋老虎余威还未走,殿下在外辛苦一整日了,想来也是累得很了”
“那些人是你杀的对吗莲香。”时葑并未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而是冷声回望。
语气词中不是疑问,而是在肯定不过的陈述句,目的就只是单纯为了破坏她今日外出一事,只因这些事,在这些年来还少吗?
“殿下在说什么,为何奴一个字都听不懂。”莲香抬起那双刻意往圆溜溜画的狐狸眼,棕色的瞳孔中皆是那等浓重的委屈之色。
“我在问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比如今天出现在雅安殿旁的那些尸体。”
“你可别说不是你干的,莲香。”最后几字,她尾音微微加重,更带着几分刺骨阴寒。
“殿下在问奴之前,心中不是早就有了答案吗,再说殿下以为自己用来做练习的人|皮难不成就是凭空生出来的吗。”
这一次的他不在同先前装痴卖傻,而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所以那些尸体不是突然被发现的,而是你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她今日的外出,倒是好样的。
“殿下可真是聪明,一点就通。”莲香从身后将人给虚搂住,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处,笑得妩媚至极。
“听闻最近陛下的身子骨可是越发不好了,现在大了的几个皇子早已虎视眈眈的想要拉殿下下位,不,应该说他们从未将殿下放在眼里才对,越是这样,才对殿下最有利,毕竟有时候这谁都看不起的兔子哪一日翻身成了狼,将他们给咬一口可就好玩了。”
“难不成殿下就不想趁着这段时间里做点什么吗,比如,吹吹枕边风。”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极缓,可又处处透着旖旎的暧昧。
“你知道些什么。”她的语气极为淡然,就跟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晚上吃什么一样。
“殿下不想要让奴知道什么,奴便不知道什么,反倒是有些机会殿下要是再抓不住,那可得要溜走了。”男人略带凉意的手,缓缓抚摸上她的脸颊,像极了一条吐着分叉蛇信子的毒蛇。
“若是让其他的几个狼崽子上了位,届时的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听说这未登上皇位的太子要么落得个终身囚禁,要么便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了却残生的命运,难不成殿下真的甘心吗。”
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是极为诱人的,特别是对她这种一直被践踏在泥地之人最为致命。
只因对她而言,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甚至是充满着恶意的,唯有那紧紧握在手心中的东西才是真的。
“奴听说最近御花园中的牡丹开得正艳,殿下可要去看看。”莲香撩起她的一缕发丝置于指尖缠绕,更笑得一脸暧昧。
现如今九月份的天哪儿还有牡丹,有的不过是寒菊挂枝头。
“说得也是,孤想起来最近一直都忙得没有时间去御花园里逛逛了,也不知里头是否会移植来了新的花。”
时葑将那吃了一半的糖蒸酥酪放下,继而接过他递过来的纯白帕子擦拭了嘴边本不存在的污渍。
而此时的御花园中。
换了一身嫩黄色缠枝长衫的时葑看着不远处的人,只觉得作呕到了极点,可是更恶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等那鬓角不知为何已然生了两鬓白霜的男人缓缓走近时,她方眼眸冷淡的喊了句。
“父皇。”
“阿雪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时钦看着这张和那人越发相似的脸时,除了那双紫眸外,他都差点儿要以为这便是那人年少时。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倒是母后近日一直念叨着父皇。”
“朕若是有空,便会去见皇后。”
时钦回想起记忆中那个眉眼艳丽,却温柔端庄的女人时,竟觉得有些印象模糊了,就连他最近的记忆力同是如此,这些对他而言可还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阿雪最近在刑部待得可还习惯,若是觉得累了,大可和父皇说。”
“儿臣在刑部一切皆好,劳烦父皇记挂。”时葑对上男人那双总想要透过她看向另一个男人的眼睛时,心下冷笑连连,可面前还是需得端着,毕竟现在的她可是有求于人。
当一阵掺夹着淡雅花香的清风拂面徐来,吹乱鬓角青丝时。
“父皇,太子哥哥,原来你们都在御花园啊,倒是好巧。”今日着了件竹青色圆领长衫的时渊正从御花园的另一头走来。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眼眸半垂的珍妃厌恶至极的剜了那狐媚子一眼,动作快得完全令人察觉不出半分。
“六弟,珍贵妃。”
彼时的珍贵妃还未成为后面的永安太后,就连对待她的恶意都并没有那么堂而皇之的放在明面上。
好像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无波澜,谁都不会窥探到在底下藏着的波涛暗涌。
等时葑晚上回去之时,人则再次被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给请到了那不久之前才刚新翻修不久的慈宁宫中,而那琉璃瓦旁还缠着她上一次被风吹到上面的风筝,只待风一扬,便随着翩翩起舞。
“太子殿下,老奴便只能带您到这了,接下来还请太子自己进去。”
面白的小太监在慈宁宫外便停下了脚步,并不忘往周围多看了几眼,生怕会撞见哪个不长眼之人。
“有劳公公了。”
等那朱红雕花木门‘叽呀’一声被推开,原先正立在案几旁作画的男人,方才抬眸看过来,唇边笑道:“阿雪来了。”
“父皇。”时葑低头应了一句,便往那早已准备好的五色缠花胡凳中走去。
只因她知道,他每到心烦之时便总会看着自己这张与那人相似的脸用以睹物思人,而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赝品。
殿内很安静,唯有不时传来的几道笔刷声在提醒着她,他并没有睡着或是走神。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从指缝中溜走,等殿外余晖散尽,光明归于黑夜,繁星点缀星空,殿中点燃起烛火时,那人方才搁下手中画笔。
“阿雪过来瞧瞧朕画的这幅画可好。”男人挥手唤她前来,就跟当初的很多次一样。
只是那画中人不过是同她有着五分相似,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当属那双潋滟如青龙卧墨池的紫眸,仿佛只要是被看上那么一眼,就连魂魄都会被吸了进去。
男人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在乖巧不过的宠物,甚至完全是将她当成另一人。
“只要是父皇画的,儿臣自然是觉得极好。”羽睫半垂的时葑半趴在男人膝盖上,一双手臂柔柔的搭了上去,给人的感觉像极了一枝只能攀附他而生的菟丝花。
那么的弱小,那么的娇软,仿佛只要他的力气在大一点,便能彻底扯断他那根微弱的生命线。
“可阿雪每次都这么说,却又总不说好在哪里,久了,朕都不禁怀疑是不是阿雪在糊弄朕。”
男人的手抚摸着她那头如海藻般散落的墨发,而原先束发的白玉簪早已不知所踪。
“岂会,儿臣所言字字属实,反倒是父皇对自己的画作不自信,所以才会每一次都询问儿臣的才对。”
“儿臣倒是觉得父皇的画,画得极好,怕是就连宫外头的一些大家都比不上父皇的画作。”
时葑白皙的手微点了下那已然干了墨的画上,唯那半垂的漆黑眼眸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可就是那么一个乖巧听话的举动,却很大程度的取悦了男人。